第20章
盛靈淵回過頭來,正對上那小妖的目光,宣璣看他的眼神,一瞬間讓他想起了赤淵,深不見底,里面翻滾著巖漿,壓抑著許多沒有宣之于口的東西。
盛靈淵一挑眉:“看什么?朕有不妥的地方么?”
“看一口鍋。”宣璣不動聲色地回答,“陛下您坐,先別惦記著移駕了——我們部門的小丫頭給您講過什么叫‘全責協(xié)議’是吧?”
盛靈淵心里升起荒謬的念頭,兩人幾乎同時出聲——
“是不是有人給你下咒了?”
“哎,我剛簽的�!�
作者有話要說: 注:快速眼動期(REM)睡眠周期的一部分,比其他時間做夢頻率高得多
第66章
俞陽分局醫(yī)療所小小的病房里,
兩人同時開口,
隨后同時沉默,
因為宣璣在門上畫的隔音符咒效果太好,屋里一時安靜得有些尷尬。
面面相覷了好一陣,盛靈淵調換了一下坐姿。
這位陛下把小病床坐得像要上朝一樣,
十分寬容地沖宣璣一笑,抬了抬手——稟吧,朕給你斷一斷,
看看閣下腦子里哪個部件該換新的了。
宣璣一時恍惚,
和靈淵面對面說話,相距不到一尺,
對方的虹膜里清清楚楚地映著他,這是幾乎是他有生以來最可望不可即的東西。
而現(xiàn)在竟然就這樣輕易地就實現(xiàn)了。
因為晃神,
他沒注意,脫口把真話說了:“現(xiàn)在世道變了,
連地形地貌都變了,沒有人照顧,我怕你……”
剛說到這,
就看見了盛靈淵臉上古怪的笑意,
宣璣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傻話,連忙找補了一句:“……您很難適應一些社會規(guī)則,再說,能有正經(jīng)身份證,以后干什么事都方便不少……”
盛靈淵臉上笑意深了一些:“哎,
有心了�!�
宣璣閉了嘴,并一眼看出了他們家陛下的言外之意——朕有什么需要適應的?
也是,他老人家想韜光養(yǎng)晦,可以找個旅游城市當網(wǎng)紅;想興風作浪,可以引來一串雷追著劈,假證一天換一張也不要緊,連異控局前身清平司都是他一手扶植的。別說是現(xiàn)在這種科技水平,就算將來人們太空移民了,也不耽誤他隨心所欲、無法無天。
曉之以情,在陛下這是行不通的,宣璣立刻放棄了打感情牌,公事公辦地說:“您昨天在海上露出來的力量太驚人了,不給局里一個交代,說不過去,劍靈這個身份是我當時怕麻煩編的,沒想到惹來一通更大的麻煩,現(xiàn)在也只能先把戲唱全……”
“他們不放心得倒多,”盛靈淵慢條斯理地站起來,疏散了一下筋骨,又感慨,“現(xiàn)如今,清平司沒落得很啊,我看你頗為博聞強識,倘若見疑,不如干脆另謀高就�!�
宣璣的耳朵又自動翻譯了陛下的言外之意:愛他娘的信不信,我管你們這些廢物怎么想。天天跟這幫人混在一起,你也沒什么出息。
“再說,那個什么協(xié)議,好像也只對你有約束吧?”盛靈淵說到這,忽然毫無預兆地湊近宣璣,宣璣猝不及防,反應很大地往后一仰,雙肩緊繃起來,就差抬手擋在身前了。
這如臨大敵的樣子把盛靈淵逗樂了,他捏了一下宣璣額前翹起來的頭發(fā):“就不怕朕陷你于不義�。俊�
宣璣:“……”
盛靈淵直起腰來,沖他眨眨眼,好心給他支招:“去跟他們說你簽錯了,明天耍個賴,討回來就是……喲,你這隔音符畫得不錯,一氣呵成的�!�
“等等!”宣璣急中生智,“異控局里有內鬼!”
盛靈淵開門的手一頓:“嗯?”
“如果我沒猜錯,陰沉祭背后的人,肯定和三千年前的妖王有關�!毙^迅速組織了一下語言,把萬年儀里和白影對峙的事挑挑揀揀地大致講了,又說,“妖族想重燃赤淵火,我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當年妖王聲稱自己有九百九十九條魂魄,萬一……”
“沒有萬一,”盛靈淵冷冷地打斷他,“就算他有一千條命,朕也一劍砍完了。”
“那么他就是當時在現(xiàn)場目擊的某個人,當年在那個戰(zhàn)場上的,就算是個嘍啰,活到現(xiàn)在,也夠異控局喝一壺的了。”宣璣說,“我不知道他是哪來的,也不知道他具體是什么身份,但既然所有陰沉祭文的最后一個愿望都會落在重燃赤淵火上,我想這個白影一定和妖王有很密切的關系�!�
盛靈淵背對著他,皺起眉,疼得發(fā)木的腦子里飛快地盤算起什么。
“不光是妖族,陛下,還有歷史上已經(jīng)沒什么記載的類人族,異控局……我們都毫無頭緒,根本對付不了。知春的殘片就是被人從局里偷走的,現(xiàn)在他們都沒查出來是誰干的、為了什么。召喚高山王的事,對方三年前就開始布局,我們毫無準備,萬一這次讓微煜王逃到人群里……”宣璣決定徹底不要臉了,“委屈”地問,“您不管我們了嗎?”
盛靈淵沉默了一會,雙臂抱在胸前,轉過身來:“我沒記錯的話,你才是赤淵的守火人吧?”
宣璣之前被他叫了大概得有好幾百聲“小妖”,感覺不能白吃這個虧,于是拿出了他逢年過節(jié)時收“親戚”壓歲錢的無恥,面不改色地說:“反正我要是死了,赤淵就再也沒有守火人了�!�
盛靈淵感覺自己可能是年紀大了,記性不太行,他好像記得,剛給這小妖出的主意,是讓他耍賴把那什么玩意協(xié)議討回來,沒教他在這跟自己耍賴。
宣璣:“那個白影是本尊也好,是分身也好,反正一直在異控局出沒,您要去查它,有個正當進出總部的身份,不也方便嗎?”
盛靈淵其實聽到宣璣說異控局那白影記得他斬妖王的事,就已經(jīng)改了主意。如果真是那時候落下的歷史遺留問題,那他是一定要去會一會的�?墒菦]有立刻答應,因為覺得這小妖挺有意思。
要說宣璣心大如斗,似乎也不是,盛靈淵覺得他對自己頗為戒備,稍微靠近一點,就有要炸毛的趨勢,可是一邊戒備著,他又一邊在想方設法地要把自己留下來。
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唯恐大魔頭出去惹是生非。
他于是忍不住逗了宣璣幾句:“你還真敬業(yè),就那么怕我去殺人放火,破壞公共安全和那個……什么和諧穩(wěn)定?”
嘖,好拗口。
盛靈淵背著手,溜達到宣璣面前,壓低聲音一挑眉:“怎么,為了天下蒼生,不惜舍身飼虎��?”
宣璣這次成功用城府蓋住了心思,虛與委蛇地回答:“瞧您這話說的,多傷感情啊�!�
盛靈淵無聲地笑了——這回有長進,忍住了沒躲,臉上和話里沒露出破綻,要是手指沒有蜷一塊就好了。
宣璣手背繃緊,青筋又把主人出賣了。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人從外面砸了一下,砸門那位很不講究,不等人應,就大大咧咧地進來了:“宣主任,總部剛才……哎呀媽呀!”
王澤因為有自家老大的事……當然,其本人思想也比較齷齪,一聽到劍靈刀靈什么的,心里就起桃色聯(lián)想。推門一看見盛靈淵稍微越過了一點“社交距離”,他的想象力已經(jīng)插上了小翅膀,自導自演了大概有五十多集。
當下一捂眼,縮到門外,“咣當”一聲把門帶上了。
宣璣:“……”
不是,這屋里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王澤在門口卡雞毛一樣浮夸地咳嗽了幾聲:“宣主任,在嗎?你現(xiàn)在方便嗎?啊,我沒別的事,就是剛接到總部電話,想問你打算哪天回永安!”
跟他一起來的谷月汐和平倩如落后他一步,不明真相,立刻被王隊誤導,紛紛露出“對不起打擾了”的羞愧表情——透視眼谷月汐為了避嫌,還把腦袋扭向了天花板。
宣璣終于明白什么叫“造謠不用嘴”了,他大步走過去拉開門:“你瞎嚷嚷什么,老王,你是不是誤會什么了?”
王澤說:“什么也沒有,哈哈,我什么都沒看見,哈哈哈。不著急,什么時候走都行,我們先去安排別的事……你忙,你們忙。”
他們在俞陽“鬧�!濒[出這么大的動靜,要盡快回永安匯報,于是短暫休整后就啟了程。
燕秋山暫時沒法動,先留在俞陽治療養(yǎng)傷,王澤把谷月汐和張昭留下照顧他,自己帶走了俞陽的一個外勤組,押送瞎子和木偶女回總部。
總部派了專機,善后科也順便跟著一道走。
“主任,人事部發(fā)的郵件,”起飛之前,平倩如回過頭來說,“全責協(xié)議審核通過,劍靈可以建檔了,三個工作日后拿身份證,想問您名字是……”
盛靈淵和宣璣同時開口。
盛靈淵:“盛瀟�!�
宣璣:“靈淵�!�
平倩如:“……��?”
這倆名怎么聽著都那么耳熟。
“劍銘為瀟,上一任主人姓盛,”盛靈淵不慌不忙說,“怎么,是不巧跟誰重名了嗎?”
平倩如想了想:“應該沒事,反正漢族人名一般就倆仨字,重名的也多。”
“故意重名著名歷史人物的不多,”宣璣聽見“上一任主人姓盛”這句話就渾身不舒服,他擰開兩瓶礦泉水,上供了一瓶給陛下,又意有所指地說,“上一個……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了,改一改也沒什么不好吧?畢竟自由時代了。”
平倩如那傻丫頭附和:“對啊,干什么還跟上一任主人姓,我們宣主任的姓也很好聽呀�!�
宣璣一口水嗆進了肺里:“咳咳咳……”
盛靈淵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宣璣:“不……不是,別瞎說,咳咳……不敢。”
“也好,”盛靈淵頓了頓,“跟他們說我姓‘凌’名‘淵’就是,稱呼而已�!�
他聽出了小妖隱晦的好意,“盛瀟”兩個字于他,確實如一副千鈞重的枷鎖,壓著他跪伏在萬里江山下,一輩子沒松快過。
但只要換個名字,就能自由么?
那未免也太天真無邪了一點。
陛下第一次以人身坐飛機,一路都在饒有興致地往窗外看,一點也不擔心掉下去——反正旁邊坐著只大鳥——他還問宣璣:“你既有翅膀,能一日千里,為什么不自己飛回去,反而要坐別的鳥?”
宣璣:“……”
他感覺陛下這句話說得不對勁,像在罵他,但一時半會又挑不出毛病來。
旁邊王澤笑得前仰后合,笑完,又回頭跟盛靈淵解釋什么叫“航空管制”。盛靈淵聽說非權非貴、又不是修士的普通人也一天到晚在天上飛,十分不信,一時也說不好是這鯉魚說話沒譜還是自己見識短淺,于是不動聲色,很有技巧地開始套王澤的話。
王隊是個寶藏老爺們兒,從天上說到地下,很快把自己祖宗三代交代了個底掉,最后還拿出了自己手機里獨家珍藏的小視頻分享……因為部分內容過于低俗,被宣璣打斷了。
“你這又是什么?”盛靈淵的目光落在宣璣手機上的網(wǎng)購頁面上。
古代來的陛下不知道“手機”是當代人的底褲,還以為能隨便看,一點也不知道避諱。
宣璣藏得不及時,手一哆嗦,把他方才收進購物車里打算慢慢挑的三十多件男裝,并一堆雞零狗碎的生活用品……一鍵下單了。
第67章
回到永安的時候,
已經(jīng)是很晚了,
王隊先去交接人犯,
宣璣帶著盛靈淵回了自己家。
永安與東川、俞陽這些溫暖的地方不一樣,靠北,此時已經(jīng)進入隆冬,
天也黑得很早,夜色里,滿街都飄著蒙蒙的煙霧——車的煙、人的霧,
還有從沿街小店櫥窗里冒出來的,
彼此交織的食物氣息。
越是冷,煙火氣就越有生命力,
像是躍躍欲試地想和嚴寒斗上一斗似的。
宣璣沒走大路,一路穿小胡同,
他好長時間沒回家了,得買點能把冰箱填滿的東西。什么犄角旮旯的小店都能讓他翻出來,
從這家買二斤點心,再從那家稍點水果,不一會,
胳膊上大大小小地掛了一堆袋,
一路買一路聊,聊完,總能饒點額外贈送,看著跟誰都挺熟。
“比人還像人�!笔㈧`淵注視著他的背影,心里想。
但他不相信這會是宣璣的本性,
因為赤淵不是個能長出太陽花的地方。
出生在赤淵深處,才一睜眼,就被迫接住祖輩們漫長的傳承,得知自己注定跟這個鬼地方同生共死,他能心無雜念地過好每一天,該到犧牲的時候就坦然去死嗎?
那怕不得是普度眾生的菩薩?
偏離常態(tài)太多的東西,不管是太黑暗還是太美好,都是不正常的。
盛靈淵多心、多疑,一般來說,他感覺到有什么不正常,應該立刻轉頭去赤淵,把當年封印朱雀骨的地方翻個底掉,必得將宣璣的祖墳有幾斤幾兩都摸清才行。
可奇怪的是,他居然沒有,還莫名其妙地接受劍靈的身份,跟著這小妖回了永安。
盛靈淵向來不是一個得過且過的人,他審視自己,覺得自己像個游蕩了幾天幾宿沒找到宿頭的人,可能是累得心氣都快滅了,看見個屋檐就想進去倒頭睡一覺,也不管是不是黑店……不然沒法解釋他這種倦怠的隨波逐流。
“前面那樓就是,我租的房子,有點小,但是地段還行。”宣璣說完,就發(fā)現(xiàn)自己說了傻話,一個不上班不打卡的古人,“地段”是什么玩意,能吃嗎?
隨著家門臨近,宣璣不由自主地慌張起來,就好像盛靈淵會給他家打個分似的——鑒于前面同學交的作業(yè)是恢弘雄偉的度陵宮,他有大概率不及格。
盛靈淵一點頭:“拜訪過�!�
“哦……對對,”宣璣這才想起來,盛靈淵在劍身里的時候,是到過他家的,他一想起這個,更慌了,拼命回憶自己那次有沒有干什么有辱斯文的事,比如裸奔摳腳之類的……后背又出了一層薄汗,不小心嘴瓢,“沒有三千八百多畝,委屈您了�!�
盛靈淵疑惑地一挑眉:“你怎么知道度陵宮三千八百畝?怎么,改朝換代這么多年了,度陵宮還沒扒呢?”
宣璣差點咬了舌頭,背對著他,用力定了定神,扯淡道:“……史料。”
盛靈淵不是個會關心生前身后名的人,甚至家國興衰、王朝更替,他也沒大興趣知道——反正他活著的時候,該做的都做了——哪怕后人給他編造一堆狗血淋漓的風流韻事,他聽了也最多是啼笑皆非一會,有點惱,但還不至于怒。
聽了這個回答,盛靈淵果然就不追問了,他換了個更扎心的問題。
盛靈淵問:“你族世代傳承三千年,除了赤淵的爛攤子,連點產(chǎn)業(yè)都沒給你留下嗎?”
怎么還讓后輩在人間租房住?可憐巴巴的。
宣璣:“……”
可說呢。
盛靈淵又感慨道:“三十多代人,這心性……還真是頗為相似。”
居然能沒有一個靠譜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宣璣假裝沒聽懂他的言外之意,并試圖強行挽尊:“租的房子也挺好的,想搬家隨時走,自由。這邊都是新建的,隔音還行,臥室也夠住,現(xiàn)在的住宅密封性很好,應該還挺適合您的,不是有寢殿不留活物的規(guī)……”
姥姥的,又說走嘴了!
“也是史料,”
不等盛靈淵問他怎么知道自己寢殿規(guī)矩的,宣璣就生硬地轉移話題,“陛下,喝珍珠奶茶嗎?”
咱倆都少說兩句吧!
這回他記得挑了個清淡無糖的款,果然,陛下嘗了一口,沒說什么,看樣子是能入口的。五分鐘以后,他倆一人舉著一杯奶茶,上了樓。
“屋里……那什么,有點亂,這一陣家里沒人�!毙^一個背慣了火翅膀的后背,這天晚上的熱汗就沒下去過,進屋以后先手忙腳亂地給盛靈淵收拾出一個能坐的地方,環(huán)顧四周,一時不知道該從哪打掃起。
平心而論,宣璣不是邋遢人,他家里的整潔程度大概能超過百分之九十的單身青年,男女都算上,可跟天天有一大幫人輪值打掃的皇宮肯定沒法比。
他像個意外撿到寶石的窮鬼,不知道怎么藏起來好,翻遍全身,覺得不管放在哪個兜里,都是褻瀆珍寶,茫然無措得很。把路上買的零食往盛靈淵面前一堆,宣璣無事忙似的,在屋里團團轉起來,跟掃地機器人互相拌了好幾次蒜。
過了一會,又覺得屋里安靜得讓人心慌,尤其一回頭還總能碰上盛靈淵打量的目光。
“我收拾一下,收完做晚飯,馬上就好。”宣璣把電視按開,想把那叫人如坐針氈的目光從自己身上扒拉下去,“要是無聊,可以先……”
電視里傳來一個老教授拖著長腔的聲音:“這個武帝盛瀟與陳皇后的關系……”
宣璣差點被老人家一嗓子喊崴了腳,回頭一看——歷史講壇之大齊風云。
宣璣:“……”
什么倒霉節(jié)目!
“哎,別關,不妨,”電視不負所望,果然吸引了盛靈淵的目光,“我聽聽他說什么�!�
“這是……娛樂節(jié)目,不嚴肅不正經(jīng),胡說八道的那種,”宣璣一邊盤算著自己這月信用卡余額還夠不夠買臺新電視,一邊把手背在身后,打算給電視兄來個安樂死,“沒什么好看……”
還不等他動手,盛靈淵朝他一招手,宣璣沒提防,覺得前襟被什么猛地一拉,往前踉蹌了兩步,讓開電視屏幕。
“都租房住了,且惜點物吧,”盛靈淵又一擺手,松開了宣璣的前襟,打發(fā)他走,“忙你的去�!�
電視里的老專家正唾沫橫飛地列舉學界主流觀點。
有說武帝出生時難產(chǎn),陳皇后本來就不喜歡他,又因為復雜的政治原因讓長子錯失皇位,陳皇后就越發(fā)偏向老大,這才導致兄弟反目、母子失和——靈感可能是來自《鄭伯克段于鄢》。
還有說陳皇后權力欲望太大,一直試圖控制幼子,自己臨朝聽證,而少年天子在征戰(zhàn)中長大,羽翼漸豐滿,這才導致母子反目。
最不靠譜的說法是,陳皇后私生活比較豐富,到處養(yǎng)面首,跟帝師丹離還有一腿,武帝要扳倒丹離,親媽礙手礙腳,只好把她一起做掉。
盛靈淵聽得目瞪口呆,連忙喝了一口奶茶壓驚。
陳皇后……太后年輕的時候,就長著一張讓人望而生畏的面孔,馬臉,十四像四十,一輩子沒笑過似的,視十方色相為糞土。平帝死后,她一個帶著孤兒的寡婦輾轉四方,重新聚攏人族力量,要是再沒有一副“英雄本色”的相貌協(xié)助,未免也太艱難了。
及至啟正元年,太后已經(jīng)六十有五,馬臉雖然略有萎縮,但發(fā)髻線也跟著拔營退兵,領土并未縮小,仍然十分雄偉。
盛靈淵也是頭一次聽說太后私底下這么好色。
老專家:“早年間還有一種猜測,說武帝根本不是皇后親生的……”
盛靈淵一頓。
老專家搖著頭說:“這主要是受一些戲說的電視劇影響,其實沒有史料依據(jù)�!�
宣璣在旁邊聽得小腿肚子轉筋,他記憶還不太全,死得早,在天魔劍里時,又受困于盛靈淵的視角,所以也說不好陳皇后究竟是不是親媽。
那是個很高大的女人,總是穿著盛裝,漿得很硬,上面有繁復的鑲嵌和刺繡,如同盔甲上的鐵片,生人勿近。盛靈淵年幼時,她對這個失而復得的幼子永遠是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讓他站在一米以外說話,從來沒有抱過他,甚至不肯摸摸他的頭。母子間的日常問候活像地下工作者接頭,二十年如一日,來言去語,標點符號都沒變過。
母子兩個性格都是又冷又硬,而且后期政見不合也是真的,奪權軟禁,他記得盛靈淵確實干過。
但……他也記得盛靈淵對她那又畏懼、又渴望的心。
最后是因為什么走到不可收拾的一步的?
電視里換成了喧鬧聲,宣璣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盛靈淵不知從哪學來了換臺的技能,轉到了一個民俗節(jié)目,那些鑼鼓喧天似乎很合他的心,他就像個怕吵又愛熱鬧的老人,隔著屏幕觀賞別人的紅紅火火正合適,于是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宣璣心不在焉地走進廚房,檢查冰箱“存貨”的保質期,冷氣撲面而來,他一晃神,依稀記得度陵宮好像也有這么個涼意逼人的地方……是哪里來著?
對了,是陳皇后——那時已經(jīng)是太后的長明殿。
據(jù)說是太后怕熱,長明殿下面有個冰窖,殿里總是陰冷陰冷的,泛著不知哪來的陳腐氣,像口棺材。
那時天魔劍已經(jīng)碎了,誰也看不見的宣璣被迫跟在盛靈淵身后,看他面沉似水地直接闖進了長明殿。
“陛下,陛下留步,太后正更衣,不便見……”
“滾!”盛靈淵頭也不抬地一拂袖,那老嬤就飛了出去,直接撞在梁柱上。
宣璣很少見他這么粗暴,接著便聽見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一幫帶刀侍衛(wèi)跟著他跑了進來,盛靈淵腳下冒出了黑霧,大殿的石磚“喀”一下被他踩碎了:“搜!”
老嬤伏地,大聲罵道:“此乃太后寢殿,豈容你們這樣無法無天!陛下,你難道要弒親不成?”
“陛下,寢殿內空無一人�!�
“陛下,書房沒有�!�
盛靈淵眉尖蹙起來,宣璣雖然沒看明白盛靈淵在找什么,卻忽然覺得腳下有什么東西,很微弱,但跟他自己同源,忙說:“下面!是不是在那個冰窖里?”
盛靈淵不知是隱約聽見了,還是跟他心有靈犀,宣璣話音剛落,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地磚上:“搜冰殿。”
侍衛(wèi)倏地一愣,那老嬤聲音變了調:“盛瀟,你敢!你是什么禽獸?莫非真是那天魔降世,沒有心肝嗎!”
“我說,搜、冰、殿,”盛靈淵頭也不抬地往冰殿入口走去,“很吵,讓她閉嘴�!�
帶刀侍衛(wèi)一把捂住那老嬤的嘴,手起刀落,抹了她的脖子,這仿佛拉開了長明殿流血的序幕——冰殿里寒意欺人,長明殿里的侍衛(wèi)全集中在這,組成了人墻,盛靈淵一句“擋路者死”,沉寂的太后寢宮立刻成了修羅場。
直到看清冰殿的陳設,宣璣才知道這原來不是普通的冰窖,里面布置成了靈堂的樣子,正中間橫著一口棺材,上面懸著靈位——寧王盛唯。
是盛瀟同父同母的大哥。
宣璣打了個寒戰(zhàn),陳皇后把長子的棺槨放在了自己寢宮的冰窖里!
偌大一個度陵宮,還有正常人嗎?
一個華服的老婦人佝僂著腰,站在棺前,緩緩轉過身:“你這是干什么?”
盛靈淵終于把那套一成不變的問候詞改了:“孩子呢?”
陳太后緩緩地轉過身來,似乎是在冰窖里待太久,她的臉已經(jīng)凍僵了,露出了一個僵硬發(fā)青的冷笑:“那個孽種?死了。”
“陛下,”一個侍衛(wèi)跑過來,小聲說,“冰殿沒有�!�
盛靈淵:“再找——我在彤兒身上放了一滴心頭血,想動他沒那么容易�!�
“陛下,太后……”
就在這時,宣璣再一次捕捉到了那點熟悉的氣息:“好像在棺材里……”
他話沒說完,盛靈淵已經(jīng)一步上前。
“盛瀟,你要干什么?這是你大哥的仙身!你敢對死者不敬!”
“你在他棺前害他的骨血�!笔㈧`淵回過頭來,“若他泉下有知,你猜他是想掐死誰�!�
說完,盛靈淵直接授意侍衛(wèi)拿下陳太后,隨后一手把寧王的尸體“請”了出來。
只見尸體枕下居然有一個小小的機關,擰開后,棺槨從中間打開,露出底下一條密道,熱氣立刻涌了出來,里面夾雜著一個孩子凄慘的哭聲。
盛靈淵先是后退了一步,隨后直接闖了進去。
黑霧像甲胄似的,裹在他身上,被火舌燎去復又再生,火焰顏色近乎于白,程度接近朱雀離火,中間烤著個嬰兒。
那孩子身上裹著一層保護膜,已經(jīng)快被火舌舔破了,盛靈淵一把抱起他,密室將陳太后的尖叫聲放大了無數(shù)倍:“孽種!他跟你一樣是孽種!你們這些污染了人族血緣的東西,倘不死絕,赤淵的火永遠也滅不了!”
第68章
“人族�!笔㈧`淵低笑了一聲,
火舌趁機朝他撲過來,
一下沖散了他周身的黑霧。
宣璣:“笑什么笑,
你當心點!”
盛靈淵一抬袖子,用臂膀擋住懷里的嬰兒,烈火于是在他手背上留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燒傷。
他看也沒看那傷口一眼,
猛地掀開棺材蓋,一身火星隨著他從密道里噴了出來,燎著了棺材里的尸體。
陳太后發(fā)出一聲嘶啞的慘叫,
想撲上去,
又被幾個侍衛(wèi)聯(lián)手按下。
盛靈淵彈走身上的火星,垂目看著和棺材一起燒起來的尸體:“敢問母后,
人族高貴在什么地方了?”
宣璣一愣,下意識地去看盛靈淵帶來的那些侍衛(wèi),
不知道這些侍衛(wèi)是有多心腹,聽了這么大逆不道的話,
一個個也全是無動于衷的樣子。
等等……不對。
宣璣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忽然發(fā)現(xiàn),這些侍衛(wèi)們或多或少都有些非人的血統(tǒng)。
他心里一動,
隱約明白了什么。
“等燒完,
就把寧王的骨灰收拾好,入土為安,不得不敬�!眿雰旱目蘼暬仨懺谠幃惖撵`堂,盛靈淵把那小東西從頭到尾檢查一遍,見沒什么實質的傷害,
便一只手攬在胳膊上,任他哭,也不哄,“他活得沒尊嚴沒自由,別讓他死都不得安寧�!�
“他是我的兒子!他是我的!”
“他是你生的,”盛靈淵居高臨下地瞥了陳太后一眼,“不是你的�!�
冰殿終年不見光,陰森極了,燒著的棺材烤出了水汽,那水汽氤氳地落在人皇的臉上,將他的臉渲染成近乎于死者的蒼白顏色,他的笑容里帶著妖異的殘酷:“母后,您真當寧王……只是兒子嗎?”
陳太后瞪向他:“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他活著的時候,您一天要召見好幾次,一日見不到人就大發(fā)雷霆,現(xiàn)在人沒了,您又叫人把棺材偷出來,放在自己寢殿的冰窖里,怎么,見不得他和我嫂子合葬嗎?”
“你皇嫂活得好好的,唯……是被巫人余孽迷惑!”
“您說寧王府里那位啊,我倒忘了,冒犯,母后勿怪,我總想不起來那位,有時候恍惚見了,還以為她是您照著自己的模樣削的木偶呢�!笔㈧`淵注視著她的目光像某種冷血的毒物,“我還聽說,我哥和先帝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您藏棺于此,這算什么,生不能同居,死定要同穴么?”
陳太后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他說得是什么混賬話,狼狽又難以置信的目光射向他:“你說什么?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你……”
盛靈淵大笑起來。
那笑一時讓宣璣不寒而栗,但凡還有一點人性的人,都不會發(fā)出這種笑聲。
他在幾步以外呆呆地凝視著那個人,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盛靈淵。
“人族當然高貴,”陳太后直不起腰,然而就著這樣被羞辱的姿勢,她的表情居然還能很高傲,“我們是這世上,唯一不靠什么,就能自然生長壯大的種族,那些妖要靠先天血脈、要靠天材地寶修煉,巫人族的懦夫們躲在山川庇護下。只有人族,山川日月、萬物性靈,皆不能入七竅。但我人族有逆天修行的高手,有因勢利導的符文,甚至那些開荒種地的鄉(xiāng)野村夫,也是憑自己的雙手活著!如今大陸上靈氣枯竭,那些賴此以為生的劣種本就該滅,人族就是天地諸神之選。不是我們覬覦赤淵的魔氣,九州混戰(zhàn)也并非我族挑起!”
陳太后作為一個前任女政治家,雖然現(xiàn)在看來瘋瘋癲癲的,即興演講的基本功也沒丟下,聽前半段,宣璣幾乎被她帶跑了,差點跟著點頭,直到最后一句,才有點覺得她胡扯——九州混戰(zhàn)是平帝挑起的,眾所周知,人族自己都這么承認,要不,他死后怎么會得那么個倒霉謚號?
雖然不是“幽”“厲”之類的著名昏君號,但考慮到繼位的是他兒子,在“子不言父過”的大背景下,謚號里放一個曖昧不明的“平”字,基本等于“你懂的”。
“你那下賤的生母,放著妖族公主不做,潛入先帝宮中,禍亂朝綱,欺君魅主,挑唆兩族矛盾,這樣,那些妖族就能名正言順地越過赤淵!”
陳太后一嗓子幾乎要震碎殿內冰塊,“放開我!你們這些雜種!知道他為什么想保你們嗎?因為他自己也是個雜種!”
盛靈淵朝一個侍衛(wèi)招了招手,把懷里的小嬰兒塞給他,嫌棄道:“別叫他哭了,這還沒完了。”
說完,他走到陳太后面前,朝旁邊的幾個侍衛(wèi)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
然后他半跪下來,扶起狼狽地伏在地上的女人,柔聲問:“我生母不是母后您么?”
“你也配!”陳太后啐了他一口,盛靈淵一側頭躲開,神色冷了下來。
陳太后狠狠地瞪著他,似乎要用目光剜他的肉:“你是那妖女用妖法放入我腹中的孽種!你一出生我就知道,你同那母妖一模一樣!”
宣璣:“……”
還有這種操作!
“你本就是天生的雜種,后來又被煉制成魔……可笑啊,那些人還說什么你心智大變,是被那魔劍影響,這不就是你的本性么?那些沖你頂禮膜拜的文武百官,要是知道你出身的秘密……”
盛靈淵抬起一只手,陳太后的話音陡然止住,一瞬間,就連瘋女人也在天魔湊近的氣息下瑟瑟發(fā)抖。
然而盛靈淵只是扶正了她碰歪的簪,又仔細地將她一縷花白長發(fā)挽到耳后:“母后,您怎么說起胡話來了?”
他像小兒子撒嬌似的,湊近她耳邊,耳語道:“母后,世間男子多可悲,因為孩子出生的時候,都不肯把生父的名字寫在頭上,一不小心就認錯了,可女人就不一樣了,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孩子的父親是誰,女人們都心知肚明——既然你說我是被強塞給你的,你當年為何不說,為何要把我生下來?堂堂帝后,就算敗家亡國了,難不成還會淪為借腹生子的工具嗎?”
陳皇后微微一哽。
“因為那個孩子,本來就是你偷來的�!笔㈧`淵笑了起來,“我這里也有個故事,母后,你要不要聽聽看?”
他手指尖帶著黑霧,若有若無地掃過陳太后的皮膚,沒有傷她,陳皇后卻好像被毒蛇的信掃著,不由自主地戰(zhàn)栗著。
“當年,妖都地震,靈氣枯竭,大批妖族被迫外逃,妖王動了吞并人族的心。他有個妹妹,同父異母,因母族高貴,一直備受寵愛,這個被寵壞的公主同樣野心勃勃,而且非常自以為是、不知輕重。受妖王蠱惑,力挺他登上王位后,又親自潛入人族�?v情聲色之余,她還把人族貴族們玩弄于掌中,成功挑起戰(zhàn)火,逼迫神鳥一族施放赤淵火�!�
“她得意極了,覺得自己智計無雙�!�
“可是這個愚蠢的女人沒想到,妖王恨她,因為從小就活在她的陰影下。妖王也比她想象得還要貪婪,他想要的不單單只有天下,還有赤淵下封存的神魔之力。為了這個,他居然借機誅滅神鳥全族……也就是公主的母族。公主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籌謀一場,原來是場笑話�!�
“于是她將自己奉為犧牲,以身上的一半朱雀血,寫下朱雀一族的禁術,大陰沉祭,將神鳥滅族之怨怒引入人族的朱雀神像里。那千萬人膜拜過的神像本就有靈,落地成魔,為滅赤淵之火而生�?上�,大陰沉祭出了岔子�!�
“人族與妖族互不通婚,即便通婚也極不易有子嗣,所以公主沒想到,自己肚子里居然有了個累贅,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是沒別的胎好投,死皮賴臉,非要留在她身上。因為這個累贅,她拼了命的大陰沉祭差一點沒成,只得到了一個沒有面孔、沒有力量、也見不得光的殘品�!�
“怎么有這樣的累贅啊,像是專程來克她,專程和她作對一樣。世上萬般命數(shù),悉數(shù)與她相害,她修為全廢、面目全非,恨不能把它剖出來生吃了�!笔㈧`淵古怪地笑了一下,“可是大妖子嗣不易,為了種族延續(xù),母體天性護子。她難違天性,試了幾次無法下手,那不如……干脆給它安排個好‘差事’,于是悄悄放出了那個預言……那個成為人族救命稻草似的預言,彌留之際,故意把奄奄一息的自己留給了流亡的母后您�!�
“母后當年身懷父皇的遺腹子,可惜年紀太大了,乍逢噩耗,一不小心,那孩子沒了,所以您聽到了那個預言之后,第一時間想出了一條妙計——用秘術‘移花接木’,把女妖生剖取子,將那先天不足的胎兒轉移到自己身上,然后在這偷來的孩子出生后,轉頭把他‘獻’了出來……那八十一個傻子感佩于您大義無私,恨不能肝腦涂地,于是慷慨赴死,把一個不人不妖的廢物煉成了……你盛家的最利的劍�!�
陳太后發(fā)起抖來。
“可是母后啊,您還記得自己生剖女妖取子時,她臉上的表情么?她是不是笑了?”盛靈淵幾不可聞地在她耳邊說,“因為您上當啦。還有,您不想想,自己的孩子是怎么巧,剛好那時候沒么?”
陳太后發(fā)出一生不似人聲的尖叫,寧王的棺槨已經(jīng)燒成了焦炭。
“嘖,你們這些自以為能掐會算的傻子�!笔㈧`淵一彈衣袖,站了起來,“來人,太后痛失長子,哀毀過矣,竟有癲狂之相。朕看著啊,心里實在難受得很�?煺埾氯�,好好著專人照看,別讓閑雜人等打擾她�!�
這漆黑的世道里,何人能不癲狂?
“你站住,你站�。∧恪怼笔绦l(wèi)應聲上前,捂住了陳太后的嘴。
盛靈淵一字一頓地說:“母后放心,朕定當尋訪名醫(yī),覓得良藥,早日還您一個清靜。”
陳太后忽然安靜了,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只是江山初定,諸事繁多,怕是還需要一些時日。煩請母后容我,再多許我些耐心。”
混戰(zhàn)結束了,但該殺的人還沒殺完。
等他足夠強大,等他能一手遮天的時候——
盛靈淵說完,沖她一躬身,轉身朝著冰殿外走去:“不是說讓那小崽子別哭了嗎,怎么還不消停?”
殿外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柳芽已是新綠,可度陵宮的雪仍像從未化開過。
宣璣猛地晃了一下,手一哆嗦,一個裝剩飯的瓷碗滑落,摔了稀碎。
永安的暖氣熱力十足,卻蒸不透他身上的冷汗。
盛靈淵聽見動靜,過來看了一眼,見一地干成渣的剩飯與碎瓷,搖頭道:“這么笨手笨腳,自己怎么活下來的。”
他說著,沖陽臺上的一盆花打了個指響,那花是房東留下的,長得不好看,房東懶得搬了。因為倆禮拜沒澆水,已經(jīng)蔫了,被盛靈淵一點,它卻仿佛煥發(fā)了青春似的,肉眼可見地飛快抽條,長出長藤,風卷殘云,把地上的碎瓷和飯渣收拾了。
收拾完,那些葉片就像是透支完了生命,迅速地脫水枯萎,轉眼成了一把干,死得不能再死了。
盛靈淵看也沒看那花,好奇地往冰箱里張望了一眼,問他:“這些瑣事為何要親手做?”
宣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想不出啟正之后二十多年,他是五毒加身,是怎么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雇人太貴了,”他神魂不在家地隨口說,“再說也沒那么容易雇到合適的,來個不靠譜的還不夠添堵……”
盛靈淵被他逗樂了,心說這小妖扮人扮得好入戲,連細節(jié)想法都模仿到位了。
“你們妖族不是最講等級壓制嗎,你這樣的大妖,使喚些低等靈物有什么難的?”
宣璣沉默了。
盛靈淵:“唉,不會連這都失傳了吧?”
“陛下,”宣璣說,“大道蒼蒼,眾生……凡有靈,皆有容身之地,這不是你一生所求么?不要再說這種話試探我了。”
盛靈淵方才灌了一耳朵“歷史學說”,聽得腦殼疼,揉著太陽穴問:“朕一生所求什么?你這又是哪一派的歪理邪說?”
那不要當著他面說啊,他不計較,不代表他聽見這些揣測不尷尬。
“巫人族沒留下一點記錄,所有被迫提到阿洛津他們那一支勢力的,官方史料里都用歸順的‘民間武裝’語焉不詳?shù)匾粠Ф^,高山人也只剩下清平司里一些模糊的記載和民間傳說,還有妖族……當年歸降的妖族、混血的半妖,全都銷聲匿跡,有一些被收入清平司,后來連清平司也被人遺忘了。”宣璣說,“我一直覺得很奇怪,你連殺母弒師都不加掩飾,任后人說,甚至懶得給這些事包裝一個道德上說得過去的故事,為什么這些史實反而成了不可說?”
盛靈淵愣了愣,臉上虛假的和煦消失了。
“陛下,”宣璣覺得心肺翻攪成一團,喘氣都疼,因此聲音放得很低,“阿洛津說,赤淵火重新燒起來,巫人族就能回來,按照他的邏輯反推,是不是當年要滅赤淵火,這些能力逆天的類人族……妖族,都必須得死絕才行?”
阿洛津負氣從戰(zhàn)場上出走東川,不一定就沒有挽回的余地,他既然還肯跟人皇慪氣,心里就一定是有感情的。
當時仗沒打完,按照常理說,難道不是應該先團結一切能團結的力量么?就算要卸磨殺驢,也有點太著急了。
為什么丹離根本不給人皇挽回的余地,做得那么絕?
因為滅巫人族,本來就是他的目標之一。
“可是巫人族血脈其實沒有絕,對不對?”宣璣說,“微煜王說,高山人血脈不絕,人魔不死,那么以此類推,阿洛津既然能被陰沉祭喚醒,說明巫人族的血脈也沒有斷絕,是嗎?是你……把他們都藏進人群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