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你們能不能給我長點(diǎn)臉,”宣璣把老羅拍到一邊,又轉(zhuǎn)向楊潮,“說多少遍了,背你的小抄本去,再記他的話筆試非掛不可——靈淵,我怎么聽著這個像……”
盛靈淵一皺眉:“確實(shí),可按理說,不應(yīng)該啊�!�
“到底什么玩意啊二位?”王澤腿肚子快抽筋了,心里虔誠地把古今中外各門大神都念叨了一邊,還沒來得及數(shù)完。就聽耳邊又有稚氣的小孩聲音學(xué)道:“阿彌陀佛太上老君哈雷路亞……”
王澤:“……”
不是,說好的祈禱驅(qū)邪呢?怎么還被對方免疫了?
“咦?”這時,一個外勤說,“剛才我的能量檢測儀動了一下�!�
“老王,”宣璣說,“你們先撤出去,我們到之前,不要讓任何活物靠近祠堂和林子�!�
“撤多遠(yuǎn)?”
“撤到你聽不見那些聲音為止�!�
王澤顫顫巍巍地問:“怎么,這是‘地縛靈’�。磕愦_定嗎宣主任,隔空診斷靠不靠譜啊,你保證他們出不去這個圈嗎?”
“什么地縛靈,那是影族的小崽子�!�
“我在文獻(xiàn)上見過影族,”研究生插嘴說,“史學(xué)家認(rèn)為是某種神話傳說,但沒能找到對應(yīng)的文本,所以又有一種說法,說‘影’是那個時代特殊的暗語,是文人用于政治諷喻的,在言論不自由的高壓暴政下……”
宣璣冷下臉:“閉嘴�!�
楊潮好不容易才跟新領(lǐng)導(dǎo)熟了一點(diǎn),無端被兇,也沒明白為什么,往回一縮,他又不敢說話了。
“影族是一種生靈。”盛靈淵倒是不以為意,慢條斯理地說,“影族人‘無宗族、無父母、無綱常、也無名姓’。因?yàn)槟芟裼耙粯樱瑥乃惺写┻^,所以得名‘影族’,成年后才得人形�!�
“‘無宗族、無綱�!钦f這個種族沒有穩(wěn)定的社會形態(tài),比較落后嗎?”電話里的王澤問,“那‘無父母’是怎么回事,他們不是有性生殖?”
“無父母的意思,是說影族人管生不管養(yǎng),新生兒生出來就扔在那,自己隨便長,能長大就活,長不大就死�!毙^接過話茬,“我記得他們早年在南明谷……也就是赤淵附近聚居,找到‘主人’,就會跟主人一起離開,主人死了才會回聚居地繁衍�!�
“主任,雖然跟你只有一字之差,但‘主人’這倆字可不能寫進(jìn)報(bào)告里啊,”羅翠翠可能是為了顯得自己有點(diǎn)用處,勤勤懇懇地給宣璣挑小毛病,“太政治不正確了�!�
“認(rèn)主是影人的天性,‘主人’對于影族來說也是必須的,影族找到合適的主人以后,會自然而然地形成人格和三觀,三觀就是主人的三觀,喜惡會一塊隨過去,人格和長相也都是按著主人的喜好來的,主人是哪個種族,他們就以哪個種族自居�!毙^說,“沒找到主人的影族等于是發(fā)育不全,統(tǒng)稱‘幼年期’。影人小時候不分男女,也沒有人形,如果一直找不到主人,就會一直保持這個形態(tài),活不久,二三十歲就自然解體了�!�
“那有主人的影族能活多久?”
“得看主人怎么想,”宣璣說,“影人有時候就像一件東西,主人有完全支配權(quán),想讓他殉葬,影人的壽命就到主人死的那一天,想把這個影人給家族留作遺產(chǎn),影人就能活很久,有時候能撐到這個家族解體。”
“什么鬼東西?”王澤那邊應(yīng)該是撤出了祠堂和樹林,背景里的雜音聽不見了,王隊(duì)松了口氣,一雙英雄膽又重新武裝了起來,“連自己的人格都沒有,也能算生靈?我說宣主任,這影族是不是還有個小名,叫‘舔狗’?”
“影族確實(shí)又叫影奴,”盛靈淵說,“混戰(zhàn)時期,聚居地被妖族踏平,影人流離失所,四散奔逃,成了被各族喜歡的寵物,再后來,漸漸有人以豢養(yǎng)影人,然后到處販賣為生,叫‘影販子’。野生的影人有近一半活不到找到主人,解體而死,所以影販子往往覺得自己在做善事——使之不至滅絕,還為他們找到歸宿。影人幼年時往往會隱形,除非是大能或者用特殊的術(shù)法才能看見,要么就是他們自己對你有意,故意讓你聽見,王隊(duì),看來你影人緣不錯�!�
王澤連忙抹汗:“不了,謝謝,我們早就不是奴隸社會了哈,買賣人口違法。”
“影人也不像你們想得那么慘,有些人……特別是身居高位的人,死后放不下權(quán)力欲望,會授意影奴接替自己的位置。那些影人百分之百忠誠,能百分之百地繼承他的意志,修煉多年以后,本事和手腕可能比主人還強(qiáng),而且他們代表死者,地位就跟牌位差不多——雖然大家都看他晦氣,但誰也不敢不敬。因?yàn)檫@個,還因?yàn)橛叭诵r候喜歡在墓地的石碑和木碑上寄居,所以就有謠言說,他們能‘溝通陰陽’——他們沒成人之前不能離自己寄居的東西太遠(yuǎn),不會追出來的,老王你放心,追出來也不咬人,幼崽沒有攻擊性,你們能量檢測器應(yīng)該沒什么反應(yīng)吧?”
王澤說:“有,剛才動了一下!”
“那應(yīng)該是有小影人試圖跟你建立聯(lián)系�!�
眾人聽完,紛紛沉默了。
“哎喲,”王澤猶豫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這么一想,我有個政治不正確的想法,不知道該不該說�!�
他旁邊,張昭嘆了口氣:“比起拼死拼活地買房結(jié)婚生崽……生出來的還不知道是個什么坑爹玩意,這才是真正的生命延續(xù)吧?”
王澤:“說得我一時間忍不住有點(diǎn)小心動。”
“消停會,別動了,”宣璣說,“別說你一套小破商品房,把你們幾位打包賣了都買不起個影人�!�
盛靈淵解釋說:“影奴未成人形前不能生育后代,成人后,要是與外族生子,所生完全就是外族,兩個共主的影人所生之子,則天生認(rèn)主,也不方便拿出去賣。赤淵火起,影人失去了聚居地,沒了繁衍生息之所,后來想要純血統(tǒng)的影人,都只能人為找血緣配種,一般主人都不肯,得付出大代價(jià)才行,所以影販子開的也都是天價(jià)�!�
影人不像其他寵物,一旦獲得身體,就跟人、妖本身沒什么區(qū)別。
而這個種族又天生為了合主人心意而生,一顰一笑都按著主人的理想來,簡直就是完美情人。再說,比起那些各懷鬼胎討寵討好的同族,這種發(fā)自天然的“真心相待”當(dāng)然更純粹,亂世里人心叵測,只有影奴永遠(yuǎn)不會背叛,是真“莫逆”。
“對,當(dāng)時為影人離婚的可正常了,有影人的都自己私藏,誰肯給你配種?后來一個純血影人千金難求,”宣璣說到這,忽然想起了什么,面無表情地看了盛靈淵一眼,“進(jìn)貢都不寒酸,是吧?”
盛靈淵:“……”
身為人皇,這種特殊的進(jìn)貢,他當(dāng)然是收到過的——高山王歸順的時候,一開始奉上的“貢品”不是微云,是個沒成形的影人。
那個小影人寄居在一只巨大的蚌里,微煜王有心炫富,在珠蚌里填滿了拳頭大的各色寶珠,一掀蓋,差點(diǎn)閃瞎人眼。流光溢彩中,纖細(xì)的影從中游出來,云霧似的圍著人皇轉(zhuǎn)了幾圈后,倏地落在他面前,虔誠地跪下他腳下,繼而,整個身體爆發(fā)出火焰色的光,影在其中抽條伸展,差點(diǎn)形成一具人體。
盛靈淵干咳了一聲,生硬地轉(zhuǎn)移話題:“影販子手里握著影人這種稀世資源,很容易成勢,而且他們尋找血緣配種的時候,要付的也不只是金銀,還得想辦法滿足那些影人主人千奇百怪的要求,所以這也反過來逼著他們擴(kuò)張爪牙,久而久之,都成了稱霸一方的人物�;鞈�(zhàn)結(jié)束以后天下一統(tǒng),當(dāng)然容不下這些‘無冕王’,后來都被……唔……被當(dāng)時的當(dāng)權(quán)者除掉了,影人族當(dāng)然也就沒有繁衍渠道。他們天生只忠于主人,對自己同族父母都沒有感情,不會抱團(tuán),我以為他們早該滅種了�!�
“對啊,”宣璣假笑了一下,“怪可惜的�!�
盛靈淵剛想說什么,飛行員提示他們已經(jīng)抵達(dá)清平鎮(zhèn)上方,準(zhǔn)備落地,宣璣不等他開口,就一把拽過安全帶,把盛靈淵扣死在座椅上:“注意飛行安全。”
說完,他從平倩如手里搶了根能量棒,跑去前排坐了。
“對啊,”楊潮說——兇巴巴的領(lǐng)導(dǎo)走了,研究生又敢出聲了,這考據(jù)派推了推眼鏡,小聲問盛靈淵,“人族歷史上肯定也有影族吧?誰��?皇宮里有沒有?”
“宮里沒有,”盛靈淵簡單地說,“為君者不方便讓人看出喜憎�!�
當(dāng)年,微煜王進(jìn)貢的影人還沒來得及完全成型,在場的人皇就和丹離同時出手,丹離連發(fā)了八道符咒,封住了那影人,盛靈淵一劍砍了珠蚌,連帶著地上石磚一起劈碎了三塊,勃然大怒,要不是左右攔著,差點(diǎn)連高山人的來使一起砍了。
微煜王沒想到自己馬屁拍到了馬腿上,慌忙補(bǔ)救,后來不知從誰那打探到人皇喜愛刀劍,這才又重新把天耳微云送來。
“哦,對!”楊潮恍然大悟,在小本上記下來,“帝王心術(shù),神鬼不言,是這個道理對不對?”
盛靈淵笑而不答,學(xué)著宣璣說:“考試時寫這個要扣分�!�
雖然他還沒弄明白是什么考試。
專機(jī)“嗡嗡”作響,落在詭異的小鎮(zhèn)附近。
楊潮看見盛靈淵不動,以為他不會解安全帶,多管閑事地教他:“安全帶那個鐵扣抬一下就彈開了�!�
盛靈淵沖他一點(diǎn)頭,還是不動。
楊潮這二百五沒眼色,以為他沒聽懂:“就方的那個……”
“方的什么!”羅翠翠一把拽走了研究生,“走,跟叔準(zhǔn)備宣講稿去……您慢坐,慢坐�!�
盛靈淵一直穩(wěn)當(dāng)?shù)刈搅吮娙硕枷嘛w機(jī),宣璣見他大有沒人伺候就不走的架勢,只好走過來,彎腰替他解開安全帶,嘆了口氣:“移駕吧,陛下,咱解決了鬧鬼祠堂的事,天黑前還得趕回總部呢,別在這耗著了�!�
盛靈淵捏住他的手腕。
宣璣一挑眉:“干什么?”
“是你把我鎖在這的,”盛靈淵似笑非笑地說,“你不來解,我哪也不去�!�
第88章
老話說“書到用時方恨少”,
宣璣的情況可能是反過來的——他時間太多,
格調(diào)太低,
因此閱遍古今情色,材料太豐富了。以至于一時間,三百篇的風(fēng)花雪月互相串行,
打翻了腦內(nèi)存儲空間,跟隔壁儲存“黃色廢料”的倉庫攪合在一起,成了一團(tuán)難舍難分的漿糊,
足足愣了好幾秒沒吭聲。
盛靈淵大笑,
手指一彈,彈開了安全帶鐵扣,
抬起宣璣的爪子,在那“木雞”胸口上一按:“早聽人說鳥雀一族脈搏快……唔,
果然�!�
笑完,揚(yáng)長而去。
宣璣:“……”
再這樣他要犯上了!
盛靈淵背過身去,
這才小心地吐出口氣,他自己心跳得也很快。
宣璣不像少年時那樣,高興不高興都要嚷嚷出來了,
可盛靈淵依然能捕捉到他每一點(diǎn)情緒的變化,
并將它們與記憶中從未見過面的小劍靈一一對應(yīng)。
原來他笑起來眼睛會彎,板起臉時五官如刻,惱羞成怒的時候最好看,眼睛比平時亮,讓盛靈淵忍不住想邊哄邊逗。
“要不是……真想現(xiàn)在就要他�!笔㈧`淵低頭走出機(jī)艙,
抬手遮了一下刺眼的日頭,手指被日光打得半透明,指尖在不易察覺地微顫,他聽見身后宣璣趕上來的腳步聲,于是迅速把手插進(jìn)兜里,狀似懶洋洋地拖著些腳步,把那點(diǎn)虛浮掩過去了,心里暗嘆了口氣,“還是再等一陣吧。”
盛靈淵生剝的朱雀血脈在他回歸本體時就拿回來了,一并回來的還有六感和偏頭痛,只是一直不被他承認(rèn),最近方才重新融合。那感覺就像有藤蔓從他心口扎根,纏住心脈后,朝四肢瘋長。
畢竟朱雀血和天魔身相克,分離太久,重新磨合需要時間,對于盛靈淵來說,他自己覺得不算很疼,比當(dāng)年挖心差遠(yuǎn)了,只是有點(diǎn)擾人,除了昏迷的那一陣,他這幾天一直不大能睡著,入定也很困難,每天夜里都只能靠宣璣在隔壁輾轉(zhuǎn)反側(cè)的動靜消遣。
方才逗宣璣那一句,也是臨時起意——這飛機(jī)雖然還算挺穩(wěn)當(dāng),但噪音一直很大,震得他十分疲憊,乍一落地,他是一下沒能站起來。
盛靈淵不太敢跟宣璣太親密,萬一碰出共感來,現(xiàn)在又不像以前那樣能隨心互相關(guān)閉感官,連累那人難受倒是小事,他主要還怕小劍靈多心。只能一邊心癢,一邊等那打定主意給他點(diǎn)顏色瞧的血脈自己長好。
一想起宣璣親眼看著他剜心化魔,人不人鬼不鬼的,最后又在赤淵里燒得像那鍋糊粥,盛靈淵就有點(diǎn)如鯁在喉。恨不能把那一段在宣璣的記憶里洗掉。
當(dāng)?shù)胤志謥斫铀麄兊娜嗽绲劝胩炝耍宦涞�,就開車把他們接到了清平鎮(zhèn)。
小鎮(zhèn)風(fēng)景不錯,但很偏僻,也頗為蕭條。附近沒什么產(chǎn)業(yè),青壯年大部分都外出打工了,剩下一點(diǎn)人口在附近務(wù)農(nóng)為生,都是自種自吃,勉強(qiáng)糊口。
風(fēng)神一守在現(xiàn)場,在祠堂外圍拉了條警戒線,一見他們到,王澤就把他們帶到幾個監(jiān)控屏幕前:“攝像頭是我們方才進(jìn)去的時候裝的,你們看�!�
他指著屏幕上一個正對著鏡頭的墓碑,墓碑上的遺照此時仍在變色,面無表情的老大爺“換上”了一件海藻綠的羽絨服,跟王隊(duì)身上的一模一樣。遺照上的大爺有一張很適合入土為安的茫然臉,換上這時髦的綠外套,活脫脫是根苦命的黃瓜。
王澤:“有拿遺照玩奇跡暖暖的嗎!”
“影族沒有化形之前心智不全,拿他們當(dāng)熊孩子看那就行了,理解一下。”宣璣說著,又皺起眉,“奇怪,這些影族是哪來的,為什么以前沒有出現(xiàn)過這種情況?祠堂里的神像是不是被人動過手腳?”
“怎么搞?”王澤問,“老百姓們已經(jīng)編出不下三個版本的鬼故事了�!�
“就說是盜墓賊過來偷東西的,不小心被村民撞見,裝神弄鬼嚇唬人,墓碑上的遺照變化是抹的化學(xué)試劑——沒事,不會有人打聽具體成分的。完事找個兄弟,受點(diǎn)委屈,假扮一下犯罪嫌疑人,表演個抓捕歸案,至于影人……”宣璣想了想,看向盛靈淵,“有專門用來困住影人的符,是不是?”
不等盛靈淵點(diǎn)頭,他又想起了什么,語氣酸了起來:“我反正不會,不過我記得你挺熟,又會布又會解�!�
盛靈淵:“……”
當(dāng)年,微煜王奉上包裝精良的小影人,被丹離用符強(qiáng)行打斷化形后封住了。盛靈淵當(dāng)堂亮劍,拂袖而去,轉(zhuǎn)頭卻給了侍衛(wèi)一張冰凍過的解封符,命人悄悄放在了高山使者的馬車上。這樣,高山人回去路上,解封符上的冰一化,符文就會顯露出來,能消掉小影人身上的封印。反正影人寄居的珠蚌碎了,一解封,他就能自由逃走,省得還得回高山族。
微煜王這回自作聰明觸怒人族,影人回去以后肯定也沒什么好下場。他們本來也是天性性靈的種族,天性所限,身不由己而已,物品似的被人來回倒已經(jīng)很可憐了,不必趕盡殺絕。
藏在天魔劍里的劍靈其實(shí)知道,靈淵本身不是個情緒外露的人,大部分時間,他都平靜得有點(diǎn)冷,也沒那么多情緒可露。
諸如“勃然大怒”、“推心置腹”、“撫膺長嘆”甚至必要時“垂淚”,基本都是表演。因?yàn)樯頌槿嘶�,想一呼百�?yīng),光靠“理”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終歸還得靠“情”,怎么把握度,穩(wěn)準(zhǔn)狠地喚起所有人的共情,是盛靈淵從小開始學(xué),刻進(jìn)骨子里的本能。劍劈珠蚌,只是給膽敢揣測上意的微煜王一個警告,他沒動真火,更沒必要遷怒于一個可憐的小小影族。
劍靈和盛靈淵再熟悉不過,盛靈淵的反應(yīng)和處理方式,他早就猜到了,可是莫名其妙的,劍靈心里就是不舒服,單方面地關(guān)了心神,愛答不理地鬧起別扭。
盛靈淵很快就察覺到了,無奈道:“你又怎么了?”
劍靈陰陽怪氣道:“老師在旁邊看著,你沒能把那個影族留下,心里是不是還挺遺憾的�!�
盛靈淵翻竹簡的手一頓,淡淡地回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我缺那一條軟肋嗎?”
劍靈一聽,更氣了——這言外之意,不就是說,要不是現(xiàn)在打仗不想分心,他就把那個影人留下了?
還“軟肋”!
劍靈從天魔劍里飄出來,站在幾步遠(yuǎn)處,又氣又惱,還假裝若無其事:“我看你也別私下給人留解封符了,干脆派人把那影族截下來得了,反正高山王也不會跟老師告狀,影族化形以后也看不出來是影�!�
盛靈淵:“少胡說八道了,我還有事,你自己出去玩……”
“要實(shí)在不想讓他現(xiàn)在化形,我聽人說影販子有一種特殊的封印,能讓影族沉睡好多年,他們運(yùn)貨的時候常用,省得影族在路上被不相干的人占走�!眲`打斷他,“不如這樣,你忙你的,我去給你尋來�!�
劍靈說著,便要越窗而出。劍靈雖然關(guān)了想法,但共感還在,盛靈淵能感覺到他的視角,忙擲了筆,追到窗邊:“小雞!”
劍靈好像才想起共感的事,把眼閉了,盛靈淵一時不知道他跑哪去了,叫了幾聲沒得到回復(fù),只好嘆了口氣,倚在窗邊。
他們方才打了一場勝仗,一舉奪回三城,原來占著這里的妖族自焚而死,內(nèi)城燒得不成樣子,他們只能現(xiàn)在城外驛站落腳,一點(diǎn)一點(diǎn)收拾殘局。
窗外人煙稀少,一片蕭條,春光卻不理會,照常來,草木兀自豐潤繁茂,鳥雀筑巢,萬物驚醒,一對彼此追逐的兔子從窗根下跑過,叫人不由得怦然心動。
劍靈在外游蕩了一圈,被春風(fēng)卷來卷去,吹得心煩意亂。
他聽說,就算是鐵石心腸的人,見到影奴也會忍不住心動,為了影奴神魂顛倒的都不在少數(shù)。
那個影人從珠蚌里出來化形時,劍靈分明感覺到靈淵心神震動了一下,可是還沒化完形,是圓是扁都看不出來,他震什么震?影人真有那么大魅力嗎?
劍靈心里針扎似的,越不高興,越忍不住回想盛靈淵當(dāng)時的表情和眼神,越反芻越生氣,有什么東西梗在了喉嚨里。
靈淵怎么能看別人?
靈淵向來與他心神相連,怎么能為別人而震?
靈淵……
劍靈突然有種沖動,閃電似的卷回盛靈淵書房里。
靈淵是……
盛靈淵背對他,站在窗邊,腰間斜插著天魔劍的劍身。劍靈會屏蔽想法,但還不大會屏蔽感官,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視野就只會閉眼,這會才一回來,盛靈淵就感覺到了。他沒回頭,只是嘆了口氣:“回來了,不鬧了?”
“靈淵是我的�!�
劍靈心里冒出這么個清晰的念頭。
他站在盛靈淵身后,隔著幾步遠(yuǎn)看著他——那正是后來宣璣無數(shù)次封存自己的記憶,但仍在夢中揮之不去的一幕。
就像他潛意識里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呼之欲出。
他想把門窗封死,把什么“光人、影人”都隔絕,連同春光都擋在外面。
他第一次迫切地想要修出實(shí)體,把那個人攥進(jìn)手里。如果不行,那么他愿意化作一團(tuán)煙塵水霧,把盛靈淵的七竅五官都占住,讓他眼里只能看見自己,耳朵里只能聽見自己,只能觸碰到自己——
宣璣用力清了清嗓子,把自己跑遠(yuǎn)的思緒拽回來,十分有主任派頭地朝盛靈淵一抬下巴,對王澤說:“聽他的�!�
第89章
“影族幼兒,
封住倒是不難,
”盛靈淵想了想,
但他還想知道這些影族到底是哪來的,跟失蹤的玉婆婆有什么關(guān)系,于是轉(zhuǎn)頭問王澤,
“可曾婚配?”
王澤乍一聽見這么古老的問法,愣了一下。
谷月汐在旁邊小聲說:“就問你有沒有對象�!�
“有哇,”王澤張口就說,
“遍及中日韓,
橫跨歐美亞,肥瘦不挑,
姐妹都好,全在電視里,
你問哪位?我給你介紹�!�
宣璣:“意思是他是條老光棍�!�
盛靈淵說:“影族沒有成人之前,靈智將開未開,
要化了形才能把話說清楚,既然你未娶未訂,想來家里也沒什么麻煩,
想不想領(lǐng)個影人回去?”
王澤震驚地指著自己,
往左右看了看。
“別看別人啦,”張昭推了他一把,“剛才我們都在里面,就你一個人聽見聲音,說明人家看上的是你�!�
“不是,
太突然了吧。”王澤瞠目結(jié)舌,“這……這不太好吧,相親節(jié)目還得滅好幾輪燈呢,我……我也不能因?yàn)楣ぷ�,就舍身英年早婚�。 ?br />
盛靈淵好幾個名詞沒聽懂:“我沒有讓你娶影奴的意思�!�
張昭等人還在旁邊起哄:“老大,你剛才不是說還有點(diǎn)小心動嗎?”
“像你這樣老婆遍布整個地球的,影人要想滿足你的幻想,得長成什么十八國混血的絕美臉��?要不你試試?”
“宣主任不是說影族不化形活不了幾年嗎,你就當(dāng)人續(xù)命唄。”
王澤忽然注意到,宣璣提起影族的時候,一般會叫“影人”,到了盛靈淵這里,就都是“影奴”了,他懷疑這位薛定諤的“劍靈”可能壓根就是把“影族”當(dāng)做貓狗寵物一類,相當(dāng)傲慢,很不符合主流價(jià)值觀。
王澤抓了抓自己的頭發(fā):“等等,別裹亂,不管怎么說,那我也得負(fù)責(zé)吧�!�
“你不想負(fù)責(zé)可以上交國家,”谷月汐說,“咱局有‘稀有物種保護(hù)基金’,送到局里唄,反正只是借你讓影人化個形,我聽宣主任的意思,大概就跟捐精差不多,化完以后不一定非得在你身邊,人家自己過自由日子也行啊,沒準(zhǔn)你這‘干閨女’以后還能變成咱們同事呢�!�
宣璣沉吟片刻:“這倒還真不一樣——你生的后代是獨(dú)立的,長成什么樣都有可能,教育不好,大概率變成你理想的反義詞,以后專門坑你。但影人不是,借你化形的影人,一生都會隨著你的心意長,不管他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王澤問:“我先‘呸呸呸’一下——那假如說,我要是死了呢?”
“影人會跟你一起死,或者變成你的活遺囑。”
王澤聽完,猶豫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那意思不就是說,等我死了以后,不管以后環(huán)境怎么變,他的思想水平永遠(yuǎn)停留在我死時的水平?那不就是個‘八十死,八百才埋’的活死人嗎?”
“更可能是個偏執(zhí)狂�!毙^嘆了口氣。
正常人的想法其實(shí)都是會不斷變化的,情隨事遷,遇到不同的情境,人們應(yīng)對起來也會用完全不同的評價(jià)標(biāo)準(zhǔn)和思維方式——比如某些人吧,說著“最忌束縛”,后來被人用安全帶綁在椅子上,也沒見他有什么意見。
可是影人失去主人以后,腦子就成了死水,失去了這種靈活變化的能力,久而久之,這些影人的世界會變得非黑即白,再加上漫長的生命給了他們強(qiáng)大的能力……
宣璣隱晦地看了盛靈淵一眼。
“唔,不錯,”盛靈淵點(diǎn)點(diǎn)頭,“啟正八年開始,主人死,即是影奴死,凡無主的影人,都視作活尸傀儡,著清平司立即處理�!�
養(yǎng)得起影人的,大多是達(dá)官貴人。影族化形后和人沒什么不同,被影人迷得神魂顛倒的主人為了保護(hù)他們,往往不會泄露他們的種族,于是時間長了,這些影人身份地位往往會跟著水漲船高�!�
楊潮在旁邊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明白了,史書上說,武帝中后期性情大變,逼死太后和帝師之后,變得格外恐懼多疑,排除異己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他手上還有一支密探,每天替他監(jiān)視著臣子們的一言一行,一旦被他們盯上,立刻會被秘密關(guān)押,不判而斬。一度讓帝都中人人自危,大臣們每天上朝都像上墳,長達(dá)十三年的黑暗統(tǒng)治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秘密清洗,甚至連婦孺也不放過,很多忠烈遺孀也都在死亡名單上……所以這其實(shí)是在清洗失去主人的影族?”
“那可不一定,”盛靈淵聽完,毫不在意地一笑,“這里頭確實(shí)也有不少是真‘異己’,一鍋燴了。”
楊潮崇拜地看著他:“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活得長而已,”盛靈淵擺擺手,“罷了,既然不愿意,我想想別的辦法�!�
說著,他抬腿要往那生祠里走,宣璣立刻跟上,盛靈淵回頭一看他警惕的樣,就忍不住想逗他,于是低笑了一聲:“牙都倒了,這么不放心我?”
宣璣翻了個白眼:“我怕陛下未娶未訂,有恃無恐,行了吧——你小心一點(diǎn),我覺得不對,先是巫人族,然后是高山人,現(xiàn)在又是影人,所有銷聲匿跡好多年的種族重新現(xiàn)世,再加上最近特能覺醒率突增……我總覺得這其中是有關(guān)系的。”
盛靈淵:“嗯?”
宣璣倏地住了嘴。
幕后操縱陰沉祭的人,一定也“活得很長”,長到能知道隱藏在三千年前的真相,如果是這樣,那這位反派早干什么去了?
有拖延癥能一拖三千年嗎?
宣璣能想得出來的合理解釋,只能是跟他自己有關(guān)。
三十六根封印赤淵的朱雀骨,因?yàn)樗词夭涣�,漸次消耗,至今只剩下一根。最后一根朱雀骨出世不到八十年,宣璣以前不知道,建國前的戰(zhàn)亂年代也很難找到靠譜的人口普查記錄,可是記憶解封以后,他才發(fā)現(xiàn),這八十年里,特能的出生率明顯高于以前,“異常能量事件”發(fā)生的規(guī)模和頻率也明顯增加……以至于“清平司”這種已經(jīng)被歷史淘汰的東西,又不得不以“異控局”的方式重現(xiàn)。
理論上說,魔不會死,只會“消失”,就好比是干涸的河道,沒水源了,河當(dāng)然也就沒了�?墒堑刭|(zhì)環(huán)境不變的話,有一天重新注入新的水源,河流還會重現(xiàn)。
而被封印的赤淵,就是那個“水源”,從阿洛津到微煜王……盛靈淵,人魔也好,天魔也好,他們能輕易被陰沉祭喚醒,都說明赤淵在“滲水”。
陰沉祭的幕后人心心念念想要重燃赤淵,他很有可能也是靠赤淵能量為生的,之所以消停了三千年才開始作妖,是因?yàn)槌鄿Y的封印在松動,封不住他了。
這樣下去,會怎么樣?
所以他能再一次見到靈淵,根本不算“失而復(fù)得”……只是赤淵封印將破的副作用嗎?
這些事,宣璣本該在找回記憶的瞬間就明白,可前三十五次,除了記憶只有絕望,唯有這一次不同。
大悲大喜折騰得他心力交瘁,直到這會才稍微冷靜下來。
同時,宣璣心里一冷,目光落到盛靈淵的背影上。
陛下可不是戀愛腦,甚至說不定他被陰沉祭喚醒的時候,就已經(jīng)察覺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宣璣的錯覺,他忽然發(fā)現(xiàn)盛靈淵的腳步有些發(fā)沉。
宣璣抓住他:“等等,你有什么事,要跟我商量,不許瞞我�!�
盛靈淵:“唔,你這么一說,還有一件�!�
他突然一本正經(jīng),宣璣趕緊問:“什么?”
隨著他們靠近祠堂和墳地,宣璣已經(jīng)能感覺到周圍活動的小影人。
盛靈淵手心開始浮起黑霧,飄到半空中,凝成紋路復(fù)雜的符咒。
“幸虧當(dāng)年那個影奴化形化到一半,被及時打斷了,”盛靈淵說,“我那時沒見過你的真身,總覺得這樣可愛的人不會太俊俏,否則叫凡夫俗子怎么好?沒想到……要是那影奴變成我臆想中的樣子,不是唐突佳人了么?難怪當(dāng)年小雞那么生氣�!�
“我跟你說正經(jīng)的呢,我一年到頭能有幾句正經(jīng)話?麻煩你珍惜一點(diǎn)!”宣璣一把甩開他,“那事過不去了是吧?”
黑霧上的符咒基本成型,天魔的威壓彌漫開,竊竊私語的小影人們?nèi)疾桓页雎暳�,周遭一時鴉雀無聲。
盛靈淵:“出來!”
黑霧符咒倏地碎成幾片,旋風(fēng)似的鉆進(jìn)祠堂和墳地中間,幾聲稚拙的尖叫聲響起,隨后,黑霧當(dāng)空凝成一個個小籠子,每個小籠子里都困住了一只小影人。
沒化形的影人不到兩尺高,像珍珠色的液體,不停地變形。有的感覺到強(qiáng)大的外族在附近,試圖借用外族化形,胸口剛一閃光,黑霧籠子上立刻冒出鞭子抽了上去,小影人哀哀地慘叫一聲,蜷縮成個球,不敢動了。
盛靈淵的目光掃過那一排小影人,聲氣低沉下去:“我不是有意欺負(fù)你,我喜歡看你拈酸�!�
宣璣沒好氣道:“陛下志趣真高雅�!�
“彤現(xiàn)在身邊親友成群,花團(tuán)錦簇,太熱鬧了,”盛靈淵喃喃地說,優(yōu)美的側(cè)臉居然有幾分落寞,“我想打擾你,讓你只看著我,只圍著我轉(zhuǎn),有時忍不住氣你一氣�!�
宣璣的心一瞬間就被他扎透了:“靈淵……”
盛靈淵偏頭看過來,目光里的情緒似乎要溢出來,好像千言萬語都在不言中……就跟他精心編好騙局,又不知道要坑誰之前一樣。
宣璣瞬間清醒過來,青筋暴跳:“少給我來這套,你別想打岔!”
盛靈淵笑了起來,方才裝出來的落寞一掃而空,他五指倏地捏緊,關(guān)著其中一個小影人的黑霧籠子抽出兩個尖刺,刺進(jìn)了影人身體。
“既然你們都不肯舍身給影人化形,問是問不出了,我搜個魂試試�!�
“搜魂”是一種邪術(shù),倒不像傳說中那樣神乎其神,能“隨意翻查人的意識”什么的——因?yàn)槿嗽跇O度驚恐和痛苦的時候,意識里除了戰(zhàn)或逃,基本是空白一片,把腦子挖出來也搜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這是專門用在影人身上的,影人像寄生的藤蔓植物,一切悲喜都來自于別人。對于化形的影人,搜魂能追溯到他的主人,清平司當(dāng)年秘密拘捕“活死人”的影奴,就是用這個。
沒化形的影人頭腦更簡單,幾乎沒有自己的想法,像個忠實(shí)的鏡頭,能記錄他接觸過的所有人和事。
落在大魔頭手里的小影人發(fā)出一聲慘叫,劇烈地掙扎起來。
一些畫面在盛靈淵面前展開——異控局外勤闖入、村民祭祖……都是最近發(fā)生的事,再往前,是模糊一片。
這說明小影人之前很可能是被封印的,用的是影販子運(yùn)貨時用的符咒。
緊接著,畫面里出現(xiàn)了不同的風(fēng)物,盛靈淵一愣,他不用問宣璣也能看出來,那畫面上的人物年代相當(dāng)久遠(yuǎn),更接近他記憶中三千年前的樣子。
沒化形的影人壽命總共二三十年,被封印這么久,這些小東西不可能還活著!
盛靈淵眼角一跳,立刻退出搜魂,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那畫面里突然冒出一個沒有臉的人:“恭候多時了,陛下�!�
黑霧的籠子同時爆開,與此同時,外勤們的能量檢測儀齊聲響了一下,爆了表。
符咒反噬回來,盛靈淵倏地退后一步,一直隱隱作痛的朱雀血脈在他胸口絞了一下——
第90章
“小影人”們同時發(fā)出詭異的笑聲,
先是嘈雜又尖銳的童音,
然后就跟磁帶卡了帶似的,
“嗡嗡”地低沉下去。
宣璣來不及細(xì)想是怎么回事,一把接住盛靈淵,甩手一條火線已經(jīng)掃了出去。
“小影人”們被火舌逼退,
飛快地聚集。
他們像橡皮泥,聚攏后又融合,化為一體,
大口地吞噬著眾生避之唯恐不及的黑霧——那本來是天魔之氣,
所經(jīng)之處寸草不生,連微煜王和阿洛津之類都要退避三舍——這些流動的影人不但不怕,
還吃得挺香,吃飽喝足,
凝結(jié)出了一個成人的軀體。
這個“人”全身泛著珍珠白,珠光閃閃的,
看久了有點(diǎn)暈,雖然大概是個人形,但身體輪廓卻不停地發(fā)生細(xì)微的變化,
忽男忽女,
一會尖下巴一會圓臉,像長了無數(shù)張面孔,倉促之下,拿不定主意用哪一面見人。
宣璣看見這個“人”的瞬間,就想起了當(dāng)年千首千面的妖王,
他數(shù)米寬的翅膀倏地展開,裹著把陛下護(hù)在中間:“你是什么東西?”
珍珠色的“人”站定了,只有個大概輪廓的空白面孔,轉(zhuǎn)向宣璣,歪頭“打量”了他片刻,用很古老的口音說:“怪哉,我從未見過你,但又似曾相識�!�
“不好意思,帥哥都有雷同,不像你們丑逼,個個能用自己的創(chuàng)意嚇人�!毙^冷笑了一聲,他心里有點(diǎn)焦躁,隔著翅膀,他感覺到盛靈淵的心跳極慢,手心不知什么時候布滿了冰涼的冷汗,整個人居然在發(fā)抖,不知道傷哪了。
宣璣手指一搓,把自己食指劃開了一條小口,去握盛靈淵的手。
誰知方才還滿嘴甜言蜜語的盛靈淵卻反應(yīng)很大地抬肘一擋,用衣袖隔開了他手上的血珠,迅速退開半步,掙脫了他。
眼前這位看起來珠光寶氣的“人”,氣息上判斷,應(yīng)該是個影人。但饒是盛靈淵,一時也想不起什么樣的影人能活幾千年,并且處于一種……不知道算“化形”還是“沒化形”的狀態(tài)。
化形的影族肯定是有鼻子有眼,或者像人,或者像其他種族,不會是這種模糊的形態(tài),而沒化形的必定都缺靈魂短智慧,絕不可能掙脫他的搜魂。
更離奇的是,盛靈淵隱約從這影人身上感覺到了魔氣。
熟悉的魔氣在跟他共振,心口朱雀血脈仿佛被激怒了,一下從鈍痛變成了刺痛。
可影族這種東西,連喜怒哀樂都是別人的,怎么會成魔?
“我念念不忘三千年,陛下卻不記得我了。”那影人輕輕嘆了口氣。
宣璣聽得汗毛一炸——影人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跟盛靈淵一模一樣,連方才那種介于正經(jīng)和不正經(jīng)之間、漫不經(jīng)心的腔調(diào)也一起學(xué)了過去!
隨后,他又表演口技似的,換了一種少年式的清脆聲音。
“說起這個,我倒想起來了,”他轉(zhuǎn)向宣璣,說,“我認(rèn)得你的氣息,當(dāng)年初次面見陛下時,我在陛下心里感覺過你這種氣息。”
宣璣先是一愣,隨后驀地扭頭看盛靈淵。
盛靈淵臉上也罕見地露出了一點(diǎn)意外,他問:“你是……當(dāng)年微煜王獻(xiàn)上的那個影奴?”
“不錯,我就是陛下不要的那個影奴�!庇叭苏f,“我懵懵懂懂地寄居于珠蚌,忽然見了陛下,驚為天人,感覺陛下心里有個如火的影子,便迫不及待地想討好您,化作那樣子,卻被人中途打斷化形——這么多年,一直意難平,是影做錯了么?”
宣璣開始瞪盛靈淵。
“我……咳,”盛靈淵罕見地卡了一下殼,“朕當(dāng)年不是讓人放你自由了么?”
“不錯,多謝陛下,我是真的自由了�!庇叭速康販惤㈧`淵,伸出一只珍珠白的手,不等碰到他,又被宣璣一翅膀掃了出去。
“說話就說話,離他遠(yuǎn)點(diǎn),”宣璣臉一沉,“非禮勿動不懂嗎,面斥不雅�!�
影人被他掃得柳絮似的,輕飄飄離地,又落在幾步之外,嚶嚶嗡嗡地笑起來,周圍仍有天魔的黑霧沒散,被這個奇怪的影人源源不斷地吸走。
“陛下身負(fù)朱雀血,又有天魔身,非神非魔非人非妖,要是我能化形成功,變成您的同族,不知道會是個什么模樣。唉,可惜……我沾染了陛下一點(diǎn)天魔氣,從此生靈根、開智慧,卻沒能有幸成為您的影奴。不過倒是得了別的好處,從此不用再循本能,以滿足凡俗的妄念為生了,我啊,就是影族開天辟地以來,唯一一個自由身,全拜陛下所賜�!�
宣璣一皺眉,他雖然先天不良,但好在活得長,笨鳥先飛了三千年,勉強(qiáng)也算混成了個人精,近世以來,已經(jīng)很少有聽不懂“好賴話”的情況發(fā)生了�?蛇@影人嘴里說著“因?yàn)槭㈧`淵得了自由,擺脫了影族可悲的奴隸天性”,親切得仿佛是淪陷區(qū)人民見了解放軍,語氣卻不陰不陽,甚至還帶著奇怪的惡意。
這時,守在外面的外勤們也反應(yīng)過來了。小鎮(zhèn)祠堂不是深山老林,離人口聚居區(qū)很近,異常能量突然暴動,可把外勤們都緊張壞了,最外圈立刻架起了防護(hù)網(wǎng)。風(fēng)神一率先沖了進(jìn)去。
“吁——”王澤一眼看見這位影人,還以為自己誤闖了科幻片拍攝現(xiàn)場,“這是個什么造型?狗眼都閃瞎了,這誰?”
宣璣和盛靈淵幾乎同時開口。
宣璣:“呃……舊識?”
盛靈淵斬釘截鐵道:“債主�!�
宣璣:“啊?”
話音沒落,盛靈淵就突然發(fā)難,黑霧從他掌中探出,化作了一把劍,直接伸長了兩米多,一道殘影砍向影人。
那方才還好像要給盛靈淵寫感謝信的影人長嘯一聲,一個人叫出了和聲的效果,他銀光閃閃的身體被一劍劈碎成渣,裂開了無數(shù)片,里面幻化出了無數(shù)分身,男女老少……甚至有非人類!
他們或喜或嗔,全是好相貌,乍一看,簡直是個全明星的模特隊(duì),美得人眼花繚亂。
“大美人”穿著不同時代的衣服,每個人都貪婪地吸著黑霧,盛靈淵的“劍”轉(zhuǎn)眼解了體。他們腳步輕盈地轉(zhuǎn)開,青煙似的走轉(zhuǎn)騰挪,就像遠(yuǎn)古傳說中神秘莫測的天外飛仙,“呼啦”一下,散進(jìn)了沖進(jìn)來的外勤中間。
谷月汐睜開透視眼,卻驚悚地發(fā)現(xiàn)這些美“人”皮下沒有血肉,肚子里沒有五臟,就像某種長了人臉的水母。
王澤抽干了周圍潤澤空氣中的水分,在自己周圍凝了一層保護(hù)膜:“我出外勤這么多年,這是終于遇到傳說中的色誘劇情了嗎!同志們,堅(jiān)定一下信念啊,張昭,我他媽就說你呢!”
他余光瞥見一個水母一樣的“美人”湊到了風(fēng)神一的張昭面前,燦爛地一笑。
那是個少女形象,倒不一定比電視里的明星們標(biāo)志,可有時候戳人心的不見得非得漂亮。張昭看見她的剎那,神色就恍惚了,他覺得自己像是在哪見過這個人,一時想不起她是誰,心卻飛快地跳了起來,有種落淚的沖動。那種沒來由的悸動,就像宣璣沒有恢復(fù)記憶時,看見扶棺而出的盛靈淵。
等他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耳邊炸起了同事們的吼聲:“張昭你干什么?”
張昭愣�。骸拔摇腋闪耸裁�?
他按了暫停一秒。
然而這一秒定住的不是敵人,是自己人,強(qiáng)大的時空法則被干擾,連盛靈淵都被他定住了。
下一刻,時間加速流動,盛靈淵恢復(fù)行動能力的瞬間已經(jīng)不在原地,堪堪只來得及伸手按住頸子,不讓血噴出來——那里多了一道巴掌長的傷口!
“靈淵!”宣璣額間族徽瞬間爆出來,比血還紅,靠近他周圍的幾個影族感覺到危機(jī),沒來得及跑,已經(jīng)自燃起來。
血像噴泉一樣順著盛靈淵的指縫往外涌,傷口應(yīng)該是碰到了喉嚨,他嗓音嘶�。骸皠e過來�!�
傷他的影人貪婪地從他動脈上吸了一大口,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已經(jīng)被盛靈淵一手扣住了喉嚨,那影人嗆住,本能地變換形態(tài),試圖擾亂對方的心智——背后突然幻化出一對絢爛的火紅雙翼。
盛靈淵眼都沒眨一下,影人的脖子在他手里扭曲變形,軟塌塌的歪在一邊。
他脖子上的致命傷飛快愈合,只有乳白色的夾克外套像被潑了漆似的,紅了一大片。
“別過來,乖……”盛靈淵蘸著自己的血,一氣呵成地當(dāng)空化了一道符咒,那影人好像被抽干了生機(jī),破口袋似的被他扔在一邊,“不要共感,咳,小傷,沒什么�!�
“閃開,別礙事!”宣璣面沉似水地彈出一把硬幣,連自己人再影族一起掃開,但那些硬幣好像認(rèn)識人,打到人身上,就像個小石子,會再借由人體彈出去,碰到那些水母似的影人時,則會立刻爆出熾烈的火。
他動了真火,一時間,燒得四下火花四濺,像個煉鋼廠。
朱雀火辟邪,轉(zhuǎn)眼,那些邪得要命的影人就被挨個燒成了灰,只剩下最后一個人形,被宣璣用鎖鏈捆住,他把那影人風(fēng)箏似的拽在地上拖,人影一閃就到了盛靈淵面前。
盛靈淵反應(yīng)快極了,就跟正偷看糟糕的東西被突然查崗,光速切換頁面一樣,在宣璣抓住他之前,黑霧就倏地裹住他全身,卷起了每個纖維縫里的血跡,掃過一圈,他身上干干凈凈,除了因?yàn)槭а壮梢粡埣埖哪樕�,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好,沒了,”盛靈淵笑瞇瞇地在他臉上摸了一把,又壓低了聲音,“都說了不要亂碰,還是你想共感起來,仔細(xì)看我心里是怎么唐突佳人的?唉,光天化日的,回家再說,嗯?不成體統(tǒng)�!�
宣璣:“你……”
這老混賬絕對有事瞞他!
盛靈淵推開他,朝大呼小叫的王澤擺擺手:“不要緊,死不了。”
張昭快哭了:“我剛才不知道怎么回事……我……”
“不礙事,影奴天生就是來顛倒眾生的,他知道怎么勾起你心里的欲求。”盛靈淵的目光落在那被宣璣捆住的影人身上,他幾乎所有的分身都被朱雀火燒成了灰,此時狼狽地被宣璣拖在地上,面目又模糊起來,“凡人總覺得自己是豢養(yǎng)影奴,不知道自己像被寄生的樹,是不是?”
影人問:“我能顛倒眾生,那陛下呢?陛下不是眾生嗎?”
盛靈淵坦然一笑:“不勞費(fèi)心,我已經(jīng)顛倒過幾輪,滾地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