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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棋盤前,盛靈淵嘆道:“疏而不漏……老師的傀儡術,我到底只學了個皮毛�!�

    “此乃旁門左道,陛下閑來取個樂就是了,皮毛足矣,學它作甚?”丹離將手里最后一顆棋子遞給了盛靈淵,“托公主殿下的福,臣還能重臨人世,親眼見陛下當年仿佛妄想的諸族一統(tǒng)竟然實現(xiàn),死而無憾。彤……”

    宣璣糾正道:“宣璣,老師,我有身份證的�!�

    丹離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什么,笑道:“陛下把你照顧得真好。那……宣璣族長,赤淵——南明,從今往后,就托付給你了。”

    他說完,廣袖舒展于前,躬身叩首,行了個大禮,繼而消失了,只留下一張棋盤。

    棋盤上擺的不是神秘莫測的珍瓏局,錯落的黑白子拼出了一只胖乎乎的小鳥,居然還頗有童趣。

    碧泉山上巨大的石像崩裂,落入滾滾巖漿里,來自幾千年前的供奉之力化為白煙,扎進熊熊烈火中。

    所有人的通訊設備全部失靈,聲波仿佛一時凝固在原地,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緊接著,神鳥振翅而鳴,仿佛順著地脈傳遍了天涯海角,鉆進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離火燒到了極致,隨即又降溫,雪白的羽毛隨之露出火紅色的真容,像染上了霞光。

    天邊響起雷聲,雷鳴卻沒有落地,溫和而厚重地滾滾震動,接著,下起大雪來。

    從碧泉山到南明赤淵,朱雀圖騰上空漂浮的煙塵與巖灰都被粘附在漫天的鵝毛大雪中,雪片耐心地蓋過枯死的植物,清潔著空氣,繼而填進沸騰的巖漿里。

    巖漿深處,盛靈淵蜷在那里,他身上的魔氣與血被這一場大火抽干了,整個人像是玉雕的,一動不動。

    很多年前他藏在心口的劍身化作了一個金屬殼,劍靈已經不在里面了,劍身卻仍嚴絲合縫地保護著他的肉體。

    神鳥身形一閃,幻象似的消失在人們面前,宣璣落在盛靈淵身邊,眉間族徽如血,惶然地朝盛靈淵伸出手。

    天魔劍身凝成的保護殼在他碰到的瞬間碎了,宣璣一把接住里面的人,那身體冰涼得像剛從冰柜里挖出來,一片死寂,像他當年在赤淵里燒成的殘軀一樣。

    宣璣瞬間跪了,剛剛接過赤淵權柄的手哆嗦得抱不住他,膝蓋重重地砸在地上。

    “你這……你這個騙子,”

    趕來的直升機轟鳴聲在碧泉山上空響起,震耳欲聾,宣璣卻一時間什么都聽不見了,“你有實話么?你他媽這輩子有實話嗎盛靈淵……盛靈淵!”

    這口蜜腹劍的王八蛋,只要吐出甜言蜜語,后面必然藏著刀,只要是開口表白,后面不是要掀人頭蓋骨,就是要挖人的心肝。

    他可是個稱職的魔頭,信他的都沒好下場。

    盛靈淵毫無知覺地一倒,撞在宣璣肩上,一顆白棋從他懷里滾了出來,正好接住了朱雀的第一顆眼淚。

    它像是不堪烈火鳥的溫度,被那顆眼淚砸碎了。

    宣璣呆呆地看著那顆碎裂的棋子著了起來,四散的火星火種似的,落到了盛靈淵身上——

    把他燙得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第136章

    尾聲(六)

    棋子很快化成了灰,

    其中一顆火星掠過宣璣的手,

    宣璣沒顧上躲,

    那火星卻為了避開他,用無視地球引力的姿勢跳了個不自然的弧度。

    那余燼中……似乎有赤淵的氣息。

    不是現(xiàn)在的赤淵,它泛著一點陳腐,

    是很久很久之前,剛剛結束混戰(zhàn)的大陸上充斥的味道,摻雜著揮之不去的鐵銹氣與血氣,

    像一塊粗糲而殘忍的小小石碑,

    保存了下來。

    棋子里的赤淵魔氣已經耗盡,被克星朱雀的眼淚一砸,

    于是炸成了一簇小煙花,不復存在了。

    宣璣愣了半晌,

    忽然反應過來了什么,哆哆嗦嗦地按住了盛靈淵的脖頸。

    等了不知多久……

    微弱的脈搏輕輕跳了一下,

    像是干涸的溪流里余下的最后一滴水,將斷未斷的續(xù)著他一線的生機。

    直升機落下來,目睹了方才神鳥重生一幕的外勤們跑下來,

    都不敢靠近,

    在百米外圍成一圈。

    宣璣在空無一人的雪地上,抱著懷里的人,不敢松也不敢緊,后背緩緩地坍了下去,翅膀長長地垂在身后,

    融化在上面的雪水飛出雪白的蒸汽。

    那背影像個夢。

    地動山搖的赤淵漸漸安靜下來,像是被什么安撫了,赤淵里的巖漿沒有熄滅,但火勢也沒有再往外蔓延,它們只是收成細細的一線,從高處流下,匯入赤淵深處,最后形成了一個巖漿池。

    巖漿池的溫度本來應該是極高的,但那池子上方卻像籠罩著看不見的結界,兩側巖壁上的樹梢掛滿了雪,與巖漿遙相呼應,雪竟能不化。

    “喀嚓”一聲,肖征回過神來,對旁邊拍照的楊潮怒目而視:“拍照不許發(fā)朋友圈!”

    楊潮訥訥地收起手機:“不是……肖主任,我覺得那個巖漿池的形狀,好像宣主任腦門上的那個紋身�!�

    肖征:“……”

    他那“紋身”還是彩繪的。

    “那個叫族徽,我可謝謝你了!”

    與此同時,八十一處陣眼中,瘋狂涌動的陰沉祭文也在同一時間消失了,瘋長的植物們偃旗息鼓下來,那些狂舞著一直試圖攻擊直升機的樹藤也垂了下去,在地面交疊出了一層綠毯。

    王澤擺擺手,按住耳機,凝神聽著總調度處的聲音,好一會,他才轉頭對眾人說:“諸位,剛收到消息,衛(wèi)星上拍到的那個朱雀圖騰消失了�!�

    燕秋山立刻轉頭對同事說:“重啟能量檢測器!”

    “是,能量檢測儀重啟,儀器運行正常�!�

    “異常能量水平持續(xù)下降……”

    “報告,已經落到警戒線下�!�

    “射程范圍內未檢測到有威脅性異常能量體�!�

    機組全體成員松了口氣,小戰(zhàn)士放下了火箭筒,共處一室的普通人和特能人們危機解除,面面相覷。

    王澤干咳一聲:“目標地點安全距離一公里以外降落,請來支援我們的兄弟們先撤退,特能外勤穿好防護,跟我走,辛苦了!”

    飛行員的聲音在耳機里響起:“我天……就跟玄幻電影似的,還是親自上場演的——你們這些……唔……”

    方才狂轟濫炸的時候沒覺得,這會安靜下來,面對旁邊這些“飛天遁地”的特能,“非我族類”的拘謹與隔閡就后知后覺地浮現(xiàn)出來了。飛行員一時都不知道該怎么稱呼這些特能,于是含糊了過去:“每天就干這個嗎?”

    王澤可能是怕以后借調不到火箭筒了,連忙解釋:“沒有,放心,我們平時也不干這么大只的,就干干小怪獸,逢年過節(jié)抓幾個利用特能實施詐騙的小團伙,完成一下部門KPI……”

    燕秋山放松了綁起來的傷腿,往后一靠,聽他滿口跑火車,又忍不住像以前一樣隨口呵斥了一句:“王澤,又胡說八道!”

    飛行員笑了一下,笑容很緊繃,并沒能因為王澤三言兩語的賣萌就成功“破冰”,但是聽得出人家在努力尬聊,為了禮貌,他也不好不接,于是沒話找話說:“您也叫王澤��?我高中隔壁班有個同學跟您重名,真巧�!�

    王澤一攤手,順桿爬:“家長沒文化,給起個大眾名,滿世界都是重名——兄弟你永安人吧,中學是哪上的?”

    “哦,我永安三中的,”飛行員一邊謹慎地尋找能起降直升機的地方,一邊客氣地對著麥說,“您可能沒聽說過,畢竟特殊人才嘛,小時候讀的應該也不是我們普通學校。”

    “一生下來就有特能的沒幾個,我們那里大部分人都是半路突然‘發(fā)病’的,”王澤說,“巧了,我也永安三中的,我01級,你……”

    直升機一哆嗦。

    接著,機組全體成員都在耳機里聽見一嗓子:“你就是當年三班那物理試卷全填滿,結果得了四分的傳奇王澤?!”

    王澤:“……”

    燕秋山跟肖征匯報了一半,聽了這一嚎,直接忘了詞,感覺整個異控局的臉都讓這條誰轉誰倒霉的錦鯉丟盡了。

    原本在普通人面前找不著話說的特能們完全不想被此人代表,紛紛開麥。

    “聽我解釋,我們異控局也是正經機構,因為安全部的水系特能少才特招的,要不然這種文化水平的考進不來——我高考理綜二百八來著,正經九八五畢業(yè)的!”

    “我是博士念一半才知道自己是特能,正好論文寫不出來,工作也沒著落,這邊有個工作機會,就湊合著先來干了�!�

    “我比你們大幾歲,小時候家里沒條件,上學上一半出來打工——是經濟原因啊,不是學習不好——現(xiàn)在不是有錢了么,自考差一門就能拿學位了,等年紀再大一點就不出外勤了,從局里辭職出去當個會計�!�

    山風順著朱雀圖騰的遺跡掃過,途中遇到那些七嘴八舌的家長里短,就走得更慢了些,好似戀戀不舍地在旁邊拾了個樂,這才融入山林間,風流云散了。

    西半球的白天炸了一天鍋,東半球的長夜整宿無眠。

    一場少有人知道的危機悄無聲息地度過,人們回過神來,開始爭吵、游行、上訴、疑神疑鬼。

    弄明白了什么是特能人之后,“反特能組織”和“廣義平權主義者”兩方陣營迅速崛起,并火速有了自己的標志和章程。雙方對罵得宛如有殺父之仇,剩下大部分人則跟著一浪高過一浪的爭吵,時而倒向這邊,時而倒向那邊,隨波逐流。

    一個星期之內,先是各國各地都出現(xiàn)了極端的“反特能”事件——有暴徒端著秘銀和類似秘銀的武器,突然沖進公共場所,對著人群狂掃。不過沒打到人,一來世界上沒那么多特能人,就算有,在不知道誰是特能的情況下亂掃,秘銀子彈也會被普通人擋住。

    反倒是因此引發(fā)的恐慌釀成了幾起不大不小的踩踏事故,傷了不少人。一時間,“反特能組織”成了“腦殘”和“恐怖分子”的同義詞。特能人然而收了很大一波同情——特能,天生的,跟性別性向種族一樣,因為生來如此而被歧視,豈不是政治不正確?

    又過了幾天,異控局公示了鏡花水月蝶事件中涉案人員名單,并坦誠了前因后果——被蝴蝶寄生過的人,已經在案發(fā)之后,被悄悄處理成了自然死亡。異控局的本意是想告訴大家已經沒有蝴蝶寄生的“假人”了,讓大家安心,不料又引發(fā)了一波生死倫理的罵戰(zhàn)。

    無論是一開始的隱瞞,還是后來悄無聲息的死亡處理,憤怒的死者家屬與親友們都不接受。異控局新成立的媒體公關部門集體頭禿了三天,趕出了一份情真意切的道歉、涉案人員處理與補償方案等……然后又被攻擊了個底朝天。

    有罵他們冷漠的,有罵他們煽情的,更多的人在寫檄文罵異控局體制,要求政府解散這個爛機構,還有人表示要和特能人生活在一個世界,絕望得想自殺,警察要是不把特能都抓起來就直播割腕。

    類似《一條人命只值XXX,他們還說騙你是為你好》的文章滿天飛。

    總之,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一時間,被顛覆三觀的全人類宛如一鍋沸水,特能和反特能哪邊的動靜都是“熱油”——誰呲噴誰一臉。

    不過特能人和被特能事件影響過的人,始終是極少數(shù),大部分人炸完鍋,還是得上班上學,畢竟,“特能人與普通人如何相處”是個大問題,需要長期討論,短期么,還得讓路給“當務之急”——比如期末火葬場來了,四六級也來了,一年一度的研究生考試又面目猙獰地朝學子們磨起了刀;再比如,央行宣布利率上調了,房租又莫名其妙地跟著起哄,社畜們一邊盤算著年終獎,計算著明年的房貸漲幅,一邊計劃以“搶不到春運火車票”為由,給自己省一筆壓歲錢。

    就這樣,人心惶惶到了年底,世界像自己會新陳代謝一樣,被異常能量影響的變異植物漸漸恢復了自然的生長規(guī)律,明星結婚領證和元旦小長假大堵車又悄無聲息地回到了熱搜。

    至于宣璣——

    “35.9℃。”宣璣把盛靈淵最新的體溫記下來——比昨天高了0.3。

    過去這段時間,盛靈淵的心跳從十幾分鐘才微弱地動一下,慢慢恢復到了一分鐘四十次左右,體溫也像個解凍的人,一點一點上升著。

    記錄完,宣璣盯著盛靈淵看了一會,然后他忽然嘆了口氣,俯下身,鼻尖相抵,去感覺盛靈淵綿長的呼吸。

    他的呼吸是上周末才有的,一開始斷斷續(xù)續(xù)的,像世界上最羞怯的風,一�;覊m都能驚散它。盡管知道只要赤淵沒被封死,天魔身能剩下一息,他遲早能自己恢復,宣璣還是提心吊膽地守著那微弱的呼吸,足足守了三天,它終于平穩(wěn)了。

    那輕柔的呼吸仿佛有引力,把宣璣勾得越來越近,最后他實在忍不住,低頭含住了盛靈淵的嘴唇。

    嘴唇冰而軟,幾乎讓人詫異,怎么這么個沒心沒肺的人身上,居然也會有這樣嬌嫩的地方。

    宣璣一碰到那嘴唇,腦子里就跟走馬燈似的,回憶起過往種種,發(fā)現(xiàn)花不好月也不圓,只有一串身前身后的郁郁難平,于是越回憶越來氣,把枕頭捏變了形,有心想一口咬下去……磨了半天牙,到底沒舍得。

    嘴唇也太軟了……

    于是他不甘心地在盛靈淵身上摸了一圈,左挑右撿,選中了大臂外側——聽說那地方最不疼。他擼起盛靈淵寬大的袖子,一口咬了上去,本打算給這可惡的東西咬出血來,不料淺淺的一圈牙印剛落上去,他那牙就跟要造反一樣,“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不肯往下去了!

    宣璣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口,天魔強大的恢復能力就把那淺淺的牙印填平了,除了口水,毫無痕跡。

    于是宣璣更來氣了。

    這時,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宣璣拿過來一看,見是肖征發(fā)來的:“你現(xiàn)在方便嗎?我?guī)诉^去見你?”

    十分鐘后,南明朱雀族長在客廳迎客的時候,已經相當?shù)娜四9窐恿恕?br />
    他暫時沒把盛靈淵帶回永安的小公寓,主要是要來見他的人太多,住在居民區(qū)里擾民,也不現(xiàn)實。

    此時他們在永安郊外一處療養(yǎng)院里落腳,這里背靠西山,方圓千余畝地,再加一個人工湖,只有他倆和外圍一圈不靠近的警衛(wèi)。

    會客廳很豁亮,有會議室那么大——反正宣璣這種窮鬼在人間十年,住過的所有屋加一起也沒有這個客廳大,但來見他的“客人”一擠進來,還是顯得捉襟見肘,除了翻譯以外的隨行人員都只能在門口等,連黃局都沒座位,肖征更是只能在墻角站著,遠遠地給他遞了個眼神。

    宣璣嘆了口氣:“諸位不要驚慌,我們先換個寬敞點的地方。”

    他說著,抬起手放慢了動作,讓大家都看清,隨后,火焰色的細絲從他指縫中蔓延延伸出去,在墻壁和地板間來回穿梭,凝成了一個法陣。

    會客廳的四壁立刻被拓寬了三倍有余。

    一陣低低的驚嘆聲中,宣璣一彈手指,旁邊花瓶里插的幾根長羽飛了出來,落地幻化成人影,飛快地在整個會客廳穿梭了一圈,每個人面前都多了一杯冒著熱氣的茶。

    客人們交換著眼神,神鳥在碧泉山復蘇,烈火中振翅而起,光是幾張照片就已經讓人心驚了。特能人畢竟還是“人”,多年來也有了自己不算成熟的管理體系,可他算什么呢?

    稀有史前生物?

    人間哥斯拉?

    某種自然法則的代言人?

    還是……神?

    他現(xiàn)在看起來彬彬有禮,像個友好和平的普通公民,但如果失控呢?就算不失控,他會干涉人類社會進程和國際關系嗎?萬一他再有什么政治見解可怎么搞?

    宣璣了然地看了一眼眾人的表情,笑了笑:“不瞞諸位,我在人間三千多年了,真不是上個月剛出生的�!�

    黃局:“但那天從碧泉山里飛出來的……”

    “鳥,”宣璣替他接上,“是我真身�!�

    “赤淵大概是一個能量源,因為各族混戰(zhàn),幾千年前,我們把這個能量源關了,我就等于是……那根‘封條’,現(xiàn)在人族和其他非人族混在一起,沒什么‘各族’概念了,封條也到期了,所以我回歸了管理員身份�!睘榱苏疹櫨o張工作的翻譯,宣璣把話說得很慢,又大致把幾位覬覦赤淵、并且被挨個削死的反派拉出來介紹了一遍,講了講三千年前后的因與果。

    “因為我這根‘封條’力量不足,所以近幾十年來,以前沉寂的妖魔鬼怪都出來作祟。原來的‘互助會’就是企圖奪取赤淵控制權的大妖蠱惑的信徒們�!�

    肖征補充說;“我們通過驗尸發(fā)現(xiàn),原異控局善后科主任鞏成功已經死亡,最后完全是被藤里的妖附身。她雖然可以臨時附身在死者身上,但難以長時間控制健康人、特別是意志堅定的人,只能通過誤導和長期洗腦,加深對方的信仰,目標被她蠱惑得越嚴重,身體越衰弱,她的控制力才越強。鞏成功的父親不是特能人,曾在戰(zhàn)亂時期被土匪追殺到西山,正好躲到互助會那棵樹下,在樹干上流了大量的血,樹藤里的大妖吸走了他的血跡,間接幫他避開了土匪的追蹤,鞏成功的父親認為這是奇跡,神樹有神明保佑他,所以總是來參拜,太虔誠了,意外與她建立了只有特能才能建立的聯(lián)系。鞏成功受他父親的影響,很小就跟著一起拜,他們倆似乎認為參拜神樹能讓自己變成特能�!�

    有翻譯轉達了一個問題:“南明神……”

    宣璣:“哎,不敢當,管理員�!�

    “好吧,南明的管理員……全族消失以后,管理權限落在了一具沒有自主意識的遺骸上,曾經被人供奉神龕擁有供奉的力量,可以通過陰沉祭文被賦予生命……”

    “很悲慘的生命。”宣璣說,“一生依附于神像,不由自主、也沒有歸屬,往往是完成使命就告終。所以她想用特殊的祭品和特殊的材料�!�

    人皇——活赤淵。

    赤淵與朱雀彼此相生,哪怕朱雀族只剩下一具天靈遺骸,赤淵也不肯承認別人。把“活赤淵”當燃料為祭,再將供奉之力注入不死不活的朱雀骨里,她就能擺脫雕像,借朱雀骨重生。

    可是……沒有靈的遺骸容易被糊弄,自然法則又怎么會承認偽神呢?

    第137章

    尾聲(終)

    宣璣沉默了幾秒,

    沒有仔細說,

    刻意隱藏了盛靈淵在里面扮演的角色,

    只誤導人們認為那具不死不活的朱雀遺骸就是所謂的“特殊材料”。也許這些聰明人們很快能反應過來,盛靈淵一定是其中重要的一環(huán),否則沒有必要冒著被他攪局的風險用陰沉祭召喚他……那就隨他們去猜了,

    反正永遠也不會得到證實。

    這是他僅剩的私心了,不想再讓任何帶著揣測和掂量的目光落在那個人身上。

    “她太貪心了,”宣璣一攤手,

    簡略地說,

    “當年朱雀神像的化身之所以會‘死’,不單是因為神像被毀,

    也是因為朱雀滅族,神像沒了根。結果她得了便宜,

    還不肯好好茍著,想不開非得煉出新的朱雀,

    當然就被自己偷來的供奉反噬了。我當時正好被她扣在鍋里,托身的身體又被她這么大動靜破壞了,沒地方去,

    只好出來撿了個便宜�!�

    他頓了頓,

    又笑了:“話說回來,我生不逢時,天生就有缺陷,本來是沒這個資格的�!�

    他是只沒出生就被貶謫成器靈的“畸形兒”,連身上的血和骨都是來自靈淵的心和同族墳冢,

    湊合拼了一對翅膀,飛都飛不快,宣璣一直覺得自己只是個小小劍靈,在外面也從來不敢跟人介紹自己跟神鳥朱雀有什么關系。

    器靈是低一等的存在,又怎么能變回生靈呢?

    他其實一開始沒明白,為什么公主會那么忌憚他,非得先點了他不可,因為遺骸雖然是他的,畢竟也只是“遺骸”了,貼臉看著都沒什么真實感,宣璣覺得自己沒這個競爭力。直到他回到朱雀真身,感覺到與他血脈相連的赤淵熟悉的悸動,才恍然大悟——他守了赤淵三千年,雖無朱雀身,卻無形中履行了朱雀一族的職責。

    一次一次地碎骨封印中,他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已經和赤淵有了特殊的聯(lián)系。

    赤淵折磨了他三千年,于是新的神鳥誕生時,法則也選擇了他。

    “我的祖先都是生為朱雀,所以守赤淵,屬于有五險一金的合同工,我是守了赤淵,才有資格成朱雀,這算什么,史上最慘臨時工轉正?”他怪心酸地想,暗自感慨自己這不如狗的破命,隨后一轉念——雖然三千年白干沒工資,但最后一次性付清,給了他一個最大的獎勵……

    行吧,也不算虧。

    就是那位“獎勵”先生太能賴床了。

    黃局干咳一聲,叫回了當眾走神的宣璣,作為異控局的代表,他問出了大家都很關心的問題:“那您回歸真身以后,赤淵的巖漿還會一直燒嗎?對我們日常生活有什么影響?”

    “哎,黃局,別介,突然跟我說話別這么客氣,我會誤會您以后都不想給我發(fā)工資了,跟以前一樣就行�!毙^擺擺手,又說,“赤淵被強行封印三千年了,堵不如疏,不過既然我歸位,以后會控制好平衡,盡量不會讓赤淵火波及景區(qū)的森林資源。以后特能的出生率應該會維持在一個比較平穩(wěn)的數(shù)字,不會突然爆發(fā),也不會銷聲匿跡好多年。至于其他影響……”

    肖征插話道:“是這樣的,黃局,當時我們是距離赤淵最近的一撥人,所有外勤撤回之后回局里做了個統(tǒng)一體檢,有一部分同志的特能反應確實有輕微上漲,但是不顯著……大概就是同一個人睡眠充足不充足的差別,并不像那幫追隨妖王影人的邪教分子們想象的那樣。”

    “那是當然了,”宣璣笑了,“想什么呢?三千年前,所有妖族和非人族加起來,也沒有現(xiàn)在永安的一半人口多。現(xiàn)在有遠古非人族血統(tǒng)的人就太多了,在座諸位可能人人都帶那么幾個基因,沒表現(xiàn)出來或者互相抵消了而已。赤淵那點能量變化擴散到全世界,就跟一盆水潑進湖里差不多。我不是說過了么?這世界有它自己的消化能力�!�

    有人通過翻譯問:“那您以后會在人類社會里逗留嗎?如果逗留的話,打算擔任什么職務呢?”

    宣璣轉向那個翻譯,翻譯被他帶著玩味笑意的眼風一掃,嚇了一跳,連忙往自己老板身邊靠了靠,表示自己只是個傳聲筒,問題不關她的事。

    這話問得很有意味——你是屬于哪一國、哪一派、哪一個地區(qū)的呢?

    你想要多大的權力呢?

    “朱雀一族曾經自以為是,擅動赤淵,打破了各族平衡,結果自己最先身死族滅�!毙^垂下眼,會客廳里的燈光倏地隨著他的心意黯了下去,搖曳的光在他的五官上投下大片的陰影,深刻的輪廓和略微上挑的眉目中,透出遠古先靈的莊重與疏離,會客廳里所有人都感覺到來自純血大妖無形的壓力,一時鴉雀無聲。

    “至于那些想利用赤淵、掌控赤淵的,不管是成魔的,還是成圣的,都心想事成,灰飛煙滅了。我希望諸位和我,都能好好記住前車之鑒。為大家好,人間事人間畢,不要去碰法則——好不好?”

    提問的翻譯不敢抬頭,旁邊記錄人員小聲抽了口氣,筆記本不小心往地上滾去。

    然而電腦沒落地,又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托住了,飄飄悠悠地飛回主人手里。

    “當心,”宣璣說,“至于我……”

    他輕輕一眨眼,像普通人類的親切靈動就又回來了,可怕的壓力悄然消散:“赤淵剛燒起來,以前有一些散碎在各地的‘地雷’,像什么巫人塚里的咒啊,一些沒公德的前人隨手丟的破法器什么的,可能會出點小亂子,我這幾年就幫著在異控局里收拾收拾殘局吧,當是售后服務了——不過黃局,服務費可得另結啊�!�

    黃局連忙表示,就算拖欠總部大樓的裝修款,也不敢拖欠這位大神的工資。

    客人們心情嚴峻地來,兩個小時后,不敢說一身輕松,好歹比來時樂觀。

    不管怎么說,短時間內“不變”,總是好事。

    至于長時間……

    嗐,那就讓世界慢慢消化去吧,反正大家那會都死了,子孫后代們也該實現(xiàn)太空移民了。

    肖征把人帶來,又忙忙碌碌地把人都安排走,一切都妥當了,夕陽已經快沉到西山下面了,他這才松了口氣,感覺自己忘了點什么事,腦子都累木了。異控局這會在風口浪尖上,肖主任按下葫蘆浮起瓢,整個人瘦得脫了相,頭發(fā)更長不出來了,也不知道找誰賠,一時想不通自己這么痛苦是圖什么,怎么還不回家繼承家產?

    這時,身后傳來一段口哨聲,清越悠揚,不知道是哪個時空的小調,帶著點說不出的古樸意味,聽得人太陽穴一輕。

    接著,“撲棱棱”的聲音響起,轉眼欄桿上落了兩排鳥,地縫里冒出來的似的。

    肖征愣了愣,一回頭,就見宣璣背著手,從屋里溜達出來,余暉落在他眼角的小痣里,又仿佛能被他的臉反射回來,晃得人睜不開眼……與記憶里那個嗑著瓜子聽毀滅重金屬的網癮青年大相徑庭。

    是他想象中南明守護神的樣子。

    然后“守護神”得得瑟瑟地走到他面前,瞇著眼上下一打量:“老肖,你那領帶不勒脖子嗎?昨天看那鬼片里頭,上吊女鬼的脖套都比你的松……喲,還化妝啦?知道我怎么看出來的嗎?臉跟后腦勺有色差!”

    肖征:“……”

    神個鳥!

    “你們搞這么正式,弄得我還挺緊張�!毙^一邊搓手,一邊不知從哪叼出根煙,瞥見欄桿上“朝圣”的群鳥,就很狗逼地朝人家“呼”地一噴,眾鳥驚起,紛紛飛了,回窩奔走相告——南明那臨時工出身的族長可沒素質了,神鳥怕是要完犢子。

    肖征問:“陛下怎么樣?”

    “不起,可能是怕我給他算賬�!毙^嘀咕著,一口煙把欄桿清空了,他就滿意了,自己趴了上去,“過幾天等他醒了我就回善后科,告訴小弟們別太想我。”

    “哦,對,”肖征說,“正要告訴你,你部門楊潮去參加初試了,考上就正式遞交辭職報告,據(jù)說挺有把握的,八九不離十吧�!�

    宣璣:“……”

    朱雀族長并沒有得到應有的追捧,手下小弟照樣炒他魷魚。

    肖征:“他說他也不算有特能,還是過普通人的生活好。”

    宣璣一臉滄桑地問:“他當時離赤淵那么近,還是沒有表現(xiàn)出特能嗎?”

    “哦,他說他從赤淵回來以后,背書格外有效率�!�

    “……那可能跟赤淵沒什么關系,是死線的功勞�!�

    肖征笑了一會,忽然又說:“我這兩天想,老局長在的時候,是不是感覺到什么了?”

    “嗯?”

    “老局長最后那段錄音,是死后被大妖附身錄來誤導我們的,他好好的突然決定退休,應該就是身體不行了,被妖藤趁虛而入,誆你加入異控局的時候,應該就不是他老人家本人了。”肖征說,“但我們下一任局長都是上一任局長退休時指定的,前面幾任局長都指定了自己人,老局長最后為什么沒讓鞏成功接班?”

    鞏成功的人緣和資歷都足夠了,如果這一任的異控局長不是力挽狂瀾的黃局,而是她的忠實信徒鞏成功……

    “老局長的報告是提出退休之前打的,后面還有一句,很奇怪的,他說‘如果以后再有補充,和這份報告內容沖突,以前者為準’——一般不都是以后修訂的為主么?”肖征說,“還有,關于鞏成功的匿名舉報信時間,正好是他提交報告前后腳。”

    宣璣笑了笑:“藤里的妖是挑起九州混戰(zhàn)的妖族公主,就算她因為傲慢最后功虧一簣,也不至于連幾個后輩凡人的心都攏不住,你想多了�!�

    肖征:“但……”

    “就算真是懷疑互助會的老人有問題,指定個沒問題的特能當繼任者不就得了,為什么非要從外面調個沒交集的老干部?按一般人的邏輯,真出事了,特能總歸比剛上任一個月,門都沒弄清往哪開的普通人有用吧?”宣璣說,“他還故意指定你這個棒槌來給黃局當調度,唯恐天下下不亂似的。”

    肖征:“……”

    “老局長沒想那么多,我猜他應該只是想借你們的手,把鏡花水月蝶那件事翻出來,”宣璣說,“老人家一輩子光明磊落,就這么一件后悔的事。他知道這事翻出來,毀的不但是他自己一輩子的名聲,還有其他跟他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外勤兄弟,所以不敢查,臨到退休,大概也是好不容易鼓足勇氣……那個補充應該是怕自己后悔吧。不過沒想到,一時良心發(fā)現(xiàn),陰差陽錯,反倒幫了我們大忙�!�

    肖征:“我聽人說,關于特能人權利和管理,近期各國可能都要正式討論立法了,希望那時候……”

    “哎,說到這個,”宣璣想起了什么,“燕隊怎么樣了?”

    “我估計他一直想來見你……和陛下,一來是想謝謝陛下那個保護符咒,二來……唉,你懂的。”肖征說,“不過現(xiàn)在亂成這樣,陛下又沒醒,大概正憋著不好意思添亂吧。”

    宣璣想了想:“以前赤淵是朱雀全族管,現(xiàn)在赤淵解封,全族就剩我自己了,我缺幾個幫我打理瑣事的,你替我問問他,愿不愿意來�!�

    肖征沒反應過來他突然說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再說燕秋山就算是個特能,好像也是陛下親口鑒定的血統(tǒng)稀薄,肉體凡胎,活個九十多一百來歲很了不起了,得從現(xiàn)在開始養(yǎng)生,他能干幾年?

    宣璣:“就是成為器靈低人一等,可能遠不如凡人幸福,讓他想好了�!�

    肖征一愣,忽然睜大了眼睛:“你是說……”

    宣璣:“燕秋山既然是金屬系,應該有高山人的血統(tǒng),器靈重新賦生,要一生一死,看他舍不舍得了——不舍得也沒事,我再給知春幾個符咒,保護他那個娃娃里的通心草,我辟邪,比我們家那位邪魔外道的有用,雖然長久不了,但凡人一輩子也就幾十年嘛,也……”

    肖征不等他說完,急急忙忙地掉頭就跑:“我這就告訴他去!”

    宣璣在后面喊他:“你腳底下那副風火輪隨身攜帶的嗎?我還沒說完呢!老肖,你等……”

    宣璣說到這,話音突然哽住,心里一悸,猛地扭過頭,瞪向療養(yǎng)院二樓的臥室。

    肖征聽宣璣喊他,兩腿保持著往前倒騰的姿勢,撥冗回了個頭,卻見那鳥人已經不見了,莫名其妙地一甩頭,貼地飛了。

    宣璣直接一躍躥上了二樓,從窗戶進去了,他方才感覺到他的“赤淵”醒了!

    可是風忽地灌進屋里,將盛靈淵散在枕邊的長發(fā)掀得灑了一床,床上的人卻仍然紋絲不動。

    原來方才只是他的錯覺啊。

    宣璣蹲在窗口,眼睛里著起的火光又黯淡了下去,呆了好一陣,他才從窗臺上跳下來,輕手輕腳地合上窗戶,默默坐到床邊,落寞地捧起盛靈淵的手。

    “我都替你想好狡辯的理由了,”宣璣把盛靈淵的手攥進手心里,掰過他的下巴,自言自語道,“你就說,你當時知道,丹離肯定會給你留一息魔氣吊命,才任憑你媽把你抽空的……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你沒了,我會反社會的,丹離不會這么不周全的……你看這么說行不行?”

    “我反正是被你從小騙到大的,也不差這一回,我……我都他媽習慣了�!�

    “靈淵,我不怪你了,你什么時候睜眼看看我?”

    盛靈淵不聲不響,隨著他的手,軟綿綿地倒過頭來,不肯上當似的。

    他一輩子也沒這么柔順過。

    宣璣狠狠地一閉眼,實在憋不住,抬起他的手腕,泄憤似的又咬了一口,再不看他,起身走了。

    療養(yǎng)院裝修非常老派,門口有個穿衣鏡,宣璣開門動作太大,一不留神把鏡子碰歪了。他順手扶了一把,無意中往里一瞥,心里忽然一跳,他好像看見陛下的手動了一下。

    宣璣用力眨了眨眼,一時沒敢回頭,唯恐又是錯覺……

    然后他從鏡子里看見陛下的手不但動了,還不是剛蘇醒時無意識的抽動——他在床單上擦了擦手腕上沾的口水。

    這個大豬蹄子,他還真不上當!

    宣璣臉上的表情來回扭曲幾遍,最后停在一個獰笑上,回手把打開的門鎖了,緩緩轉過身。

    “盛、靈、淵!”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

    謝謝諸位。

    番外不定期……算了沒臉說不定期更新,畢竟正文也是不定期更新的。

    這篇文因更新字數(shù)不足上過網站黑名單,斷更半個月,還三天兩頭掛請假條,十分影響體驗,真的是很不好意思,非常非常抱歉,感謝大家包容。

    我會多更幾篇番外的。

    第138章

    番外一

    盛靈淵做了個很長的夢。

    一般來說,

    除非是重傷,

    不然高手不會陷入深眠太久。可也不知道是他做夢的業(yè)務不熟,

    還是之前在青銅鼎里被抽空的魔氣沒補回來,

    這天盛靈淵居然一時靈臺失守,在亂夢里顛倒了半生。

    沒有什么連貫情節(jié),他模模糊糊知道自己被困在混沌夢境里,但一時又像回到了在位的最后十年里,覺得很冷。寒氣從骨頭縫里往外滲,

    鼻尖似乎又縈繞起赤淵之火的味道,

    他身不由己,

    手足一同麻木,

    就像個提線木偶,

    再一次被時代推到滾滾巖漿邊,

    再一次縱身一躍……

    盛靈淵猛地驚醒,

    眼睛里還殘留著觸目驚心的血色,身邊床頭燈、水杯、鏡面、玻璃窗同時被動蕩的魔氣震碎,

    隆冬的寒風“呼”地一下涌入室內。

    作者有話要說:

    他自己還沒回過神來,就聽旁邊有人“嘶”地一聲,緊接著頭發(fā)又被人扯了一下——宣璣睡相不佳,把自己鋪了盛靈淵一身,被子都被他擠跑了,委屈地在床腳團成一團。挺大一張床,他就不會找個地方自己好好待著,非要往別人身上擠,盛靈淵半個肩膀被他壓得沒了知覺,頭發(fā)更是和他糾纏得難舍難分……躺下時明明整整齊齊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揉搓成這樣的,難怪夢里又冷又半身不遂。

    宣璣被寒風驚醒,才剛一動,又讓頭發(fā)扯了回去,他迷迷瞪瞪地一抬手,地上碎成一團的玻璃渣子就囫圇飛起來,亂七八糟地往窗口一堵,把好好的玻璃窗修得跟萬花筒鏡似的,這才用腳丫子勾回涼透的被子,撐起自己,抖落掉纏在他脖子上的長發(fā)。

    盛靈淵的三千青絲無處著落,于是流水似的滑進他睡衣里,掠過他胸口,宣璣冷不防地激靈一下,后脊躥起層層的戰(zhàn)栗,醒了。

    天已經蒙蒙亮,路燈還沒下班,想避開早高峰的人們已經在路上了,窗外的燈光從被風掀到一邊的窗簾縫里掃進來,與盛靈淵記憶中的風燈和燭火不同,這些燈光更爽利,橫平豎直的,不搖曳、也不跳,雖然刺眼得讓人不習慣,但襯托得這人間滿滿當當。

    盛靈淵失神片刻,神魂方才歸位,想起自己身在何時何地。

    對了,他是在……家里。

    等盛靈淵恢復體溫、恢復呼吸,能稍微能把清醒時間保持得長一點之后,他就不肯再住療養(yǎng)院了。療養(yǎng)院清靜得好似不食人間煙火,連霧霾都不大肯往這邊飄,總讓他想起度空曠又岑寂的度陵宮。他這個人有時候非常能忍,什么都不在乎,但當他認為沒必要或者單純不想湊合的時候,那些被封建帝制慣出來的任性就冒出來了。

    說走立刻要走,也不解釋為什么。連同黃局在內,所有人都被他弄得很緊張,宣璣不是上個月才出生的,這位可是上上個月才詐尸的。大家頭一次感受到現(xiàn)場版的“君心難測”——問他什么他都說好,問哪需要改進他只說不必——都挺好,哪都甭改,但就是不在這住,哪怕他一時連站都站不起來,只能坐輪椅。

    最后還是宣璣拍板,表示陛下有什么不滿意他負責,才頂著一幫人憂心忡忡的目光把盛靈淵領回永安的小公寓。

    反正赤淵的事大方向也都敲定了,短時間之內不會有什么重要會議,有事他再過去也沒什么不方便。

    這小公寓實在是個鳥籠,臥室里放一張大床就捉襟見肘,一開窗戶能聞見隔壁晚飯吃什么,樓上新搬來一對怨偶,天天打架,耳力靈敏如盛靈淵,已經將這二位婚姻生活里的雞雞狗狗了解了個端詳。

    但他依舊頗為樂在其中。

    盛靈淵想要與帝鄉(xiāng)度陵相反的一切——哪怕狹窄、擁擠、吵鬧。這樣,他就能在午夜驚醒時,第一時間看到微微開裂的吊頂,知道前塵已經翻篇。

    宣璣感覺到他氣息不穩(wěn),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手的冷汗,忙問:“怎么了?哪不舒服?又頭疼?”

    盛靈淵抬手擋住窗外刺進來的光,瞇起眼睛,不認識似的看了他一會,這才慢吞吞地說:“唔……沒什么,夜半驚見不速之客,嚇我一跳�!�

    宣璣第一反應是:誰?哪呢?

    第二反應是:操!

    盛靈淵抬手把他勾了回去,含笑問:“你又什么時候偷偷摸摸地跑過來的?”

    有這一問,是因為他倆頭天晚上又吵了一架。

    嚴格來說是宣璣自己吵的,陛下為了家庭和睦的大局,并沒有回嘴,不料朱雀族長單方面地把自己氣成了火烈鳥,鎖門住書房了,擺了好大一個要分居的姿勢……雖然只持續(xù)了半宿。

    這場長達半宿的分居,起因還是青銅鼎里那點破事——

    盛靈淵因為事兒多,非得擦手,不小心露了馬腳,裝死未果,但心率體溫和剛恢復的呼吸不是裝的,他就像個壞了的電池板,“充電二十四小時,通話兩分鐘”,反復上線掉線,幾次下來,宣璣天大的火也給他磨沒了。于是一半順水推舟,一半自欺欺人,宣璣接受了“盛靈淵知道丹離會留一線生機”的這個解釋,把那事稀里糊涂地揭過去了。

    昨天晚上,宣璣炒完三個菜,探頭往客廳看了一眼,電視里正放著本地新聞,而盛靈淵正窩在輪椅上玩手機。

    快遞送來有一陣了,他們回家的時候,包裹在門口弱電井的小黑屋里積了一層灰。陛下對這個小玩意非常感興趣,安好SIM卡以后就沒放下過,已經在手里攥了一天,不知道是不是宣璣的錯覺,盛靈淵拿著手機,好像懨懨的精神都旺盛了不少。

    宣璣就有點憂心,巫人族吃不胖的人設,顯然已經因為食物的極大豐富崩盤了,陛下青史留名的“勤勉自律”,會不會也在當代互聯(lián)網面前不堪一擊?

    一個有網癮的大魔頭……聽著還怪萌的。

    “別看它了,傷眼,快看我好好養(yǎng)養(yǎng)。”宣璣打了個指響,湯菜盤碟就屁顛屁顛地自己飛上了餐桌,同時,盛靈淵手里一空,手機自己騰空而起,落到宣璣手里。

    “你玩什么呢?玩這么上……”

    只見盛靈淵既沒有玩游戲,也沒有刷社交媒體——他正在練習用手機打字。

    練習材料就是正在播的新聞。新聞節(jié)目一般語速不快,普通話也標準,而且都有字幕,盛靈淵還沒學會拼音,捕捉到什么詞,就用筆畫輸入法敲什么字。一開始因為字不熟,輸入法也不熟,基本都是四不像的亂碼,亂碼了好幾頁,才開始有像樣的簡體字,但因為錯別字太多,看不出有什么意思,及至宣璣收走他手機的時候,他已經能打出差不離的詞語了,而且打眼一掃,他捕捉的詞居然全是新聞里的關鍵詞。整篇就是一份準確且高度概括的速記,完全沒聽見節(jié)目的人看一眼這個,能大概知道方才都播了什么。

    宣璣:“……”

    錯了,跪了,不該以咸魚學渣的心揣度陛下。

    “給你下的游戲不好玩嗎?”

    盛靈淵活動了一下肩頸,很老干部地回答:“太鬧騰了,眼花,打打殺殺的�!�

    宣璣:“可以玩放置類的,就攢攢東西也挺好玩的……”

    盛靈淵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宣璣莫名其妙懂了他這個眼神的含義——你好幾千年連個雞窩都沒攢下來,每天在游戲里攢東西,這是什么志趣?

    “……行吧,移駕過來吃飯�!�

    擺筷子的時候,正聽見晚間新聞里報道某游樂場因超負荷運行,導致設備故障,若干游客被困摩天輪,盛靈淵的視線重新被電視吸引走,讓人山人海的排隊場面震撼了一下。

    宣璣說:“逢年過節(jié)一放假,游樂場就得變成排隊場——我還以為你知道呢,所以才拿幻境里不用排隊的游樂場糊弄我。要不哪天我?guī)闳ヒ娮R見識?”

    “不了……敬謝不敏,”盛靈淵盯著電視上的字幕,注意力習慣性地轉移到簡體字和發(fā)音上,一不小心順嘴道,“那是怕你留下遺憾,不是糊弄……”

    他話已經出口才反應過來,一口咬住自己的話頭,心想: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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