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不提江婉柔險些把里衣輸掉,日后翠珠經�?吹椒蛉四弥粋圓筒搖來晃去,眉頭緊皺。在江婉柔苦練賭技的這些天,陸奉也沒閑著,在處理公務之余,歷時兩個月,竟真把鸚兒找到了。
第21章
第
21
章
好似重活了一世
腰挎長刀的校尉把人捆著送過來時,還貼心地詢問,“不知夫人想從此人嘴里撬出什么消息?屬下愿為夫人效犬馬之勞�!�
鸚兒此時一副婦人裝扮,發(fā)髻凌亂,身上豆綠色的棉襖有幾處勾了絲線,露出白花花的棉花。看起來雖狼狽,但江婉柔細心地發(fā)現,她身上的衣裳,很厚實。
真正窮苦的人家,冬天是穿不起棉衣的,她的衣裳用的棉麻布料,也沒什么污糟,想來這幾年日子過得不錯。
她看向一旁高大的校尉,柔聲嘆了一口氣。
“大人既然這么說……實不相瞞,這婦人曾經做了一樁對不起我的事,過去這么多年,我怕她忘記了。我一介內宅婦人,心又軟,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
“這有何難?”
校尉沉著臉,拱手道:“請夫人將此人交給屬下,只需去禁龍司暗牢走一遭,此人想不起來也得想起來!”
見江婉柔不說話,校尉還以為眼前這個美麗嬌弱的女人不滿意,忙道:“此婦的丈夫、兒女皆已擒獲,請夫人示下�!�
江婉柔這回是真驚了。
她原本也沒想對鸚兒做什么,只想借校尉的口恐嚇幾句,讓鸚兒痛快地說實話罷了,沒想到他們竟然把人全家一起抓了。她暗自心驚,刑部拿人還得要蓋官印的官府批文呢,禁龍司的勢力竟這般大么?
校尉不明所以,還是客氣回道:“夫人多慮了,我等得圣上欽賜,有無詔拿人之權。”
別說這等小民,就是當初內閣首輔胡良玉的府邸,他們也闖過。
也不是沒有人詬病此事,曾有文臣聯名上書,請求圣上收回禁龍司這一特權,至少要經大理寺審理定罪后,才能讓禁龍司接手,否則易滋生屈打成招的冤案。圣上全都留中不發(fā),被諫得煩了,悠悠嘆了一句,“君持是個好孩子。”
堵得百官啞口無言。
江婉柔心中復雜,她沒讀過多少史書,但也明白盛極必衰的道理,如今是風光了,以后清算起來…………
她不敢細想,讓翠珠給人塞了銀子,客客氣氣送出去。鸚兒的膽子早就被嚇破了,松開堵嘴的抹布,劈里啪啦全倒了出來。
和馬春蘭說得一樣,原本的鸚兒躊躇滿志,有當主子的機會,誰愿意做伺候人的奴才呢?在老夫人大壽的前一天,江婉瑩找到了她。
“五姑娘說——說——公府富貴,但也要有命享�!�
被嚇破膽的鸚兒噙著眼淚,回憶那天江婉瑩的話,說得格外詳細。
“明天是祖母的大壽,在那等場合被揭出丑事,你以為你活得了?侯爺夫人會把你打死,以正門楣�!�
“當然,或許你很幸運,陸大公子有擔當,讓人上門納了你,你得償所愿,成為公府姨娘。呵,你以為這樣就過上榮華富貴的好日子了?陸公子視你為恥辱,對你不聞不問,陸府的千金刁蠻任性,極粘陸公子這個兄長,對你百般刁難。陸家夫人不喜陸公子這個兒子,更厭惡你,對了,陸公子還有兩個弟弟,二少夫人和三少夫人各有來頭,都不是省油的燈。”
“看你不受寵,下人也作踐你,你一個姨娘,過得還不如當初做侯府丫頭時的光景。你后悔了,你想得寵,陸公子根本不碰你,你想出府,可你名份上是陸府的姨娘,你只能死熬,生生把自己逼瘋�!�
“我這是在救你啊。”
……
鸚兒打了一個哆嗦,哭道:“五姑娘那話……那話跟真的一樣,奴婢害怕啊,當晚就嚇得發(fā)起高熱,所以那天,奴婢跑了�!�
她也算幸運,當時一片混亂,竟沒人顧得上她這個小蝦米。她后來大病一場,沒去主子跟前伺候,順勢躲過了那場兵荒馬亂。病好之后她如夢初醒,就像佛語所說,忽然靈臺清明,好似重活了一世。
她去廟上捐了三吊香油錢,不像以前那樣總想攀高枝,嫁了莊子上一個管事。他人長得黑,但老實、勤快,對她也很好。后來她懷有身孕,管事用積蓄給他們贖了奴籍,回鄉(xiāng)下老家,買了三畝薄田,如今有兒有女,倒也過得安穩(wěn)。
……
江婉柔把鸚兒,還有柴房一直關著的馬春蘭放了,對翠珠交代,“去賬房支一百兩銀子,給鸚兒送過去。還有,你跑一趟禁龍司,把人一家老小放了,萬不可傷其性命。”
冤有頭債有主,馬春蘭僅僅是偷雞摸狗,沒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鸚兒更是無妄之災。江婉柔交代妥當,又道:“祖母馬上過壽,你給我找找往年宴客的名單�!�
“是,奴婢曉得了�!�
翠珠道:“對了,夫人,今天奴婢看著清點庫房,有幾處對不上,少了五匹流光錦,一些胭脂螺黛,還有幾套頭面,都是女子用物,可能給哪家送的禮沒記賬�!�
庫房的物件和賬本每月核對一次,偶爾會出現這種情況,江婉柔沒在意,道:“你再仔細核對一遍,看看角落——”
忽然,她頓了一下,對翠珠道:“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金桃不在,翠珠一個人頂兩個人用,是她的疏忽。
翠珠甜甜笑道:“不辛苦,左右不過跑跑腿、傳個話兒,不用奴婢親自動手,一點兒都不辛苦�!�
夫人愿意用她,她高興還來不及呢。沒看金桃走得這段時日,房里那些不安分的小蹄子有事沒事在夫人眼前晃蕩,呸,當她不知道存的什么心思!
她才不想旁人占金桃姐姐的位置,粗使灑掃的丫頭想去內院,內院的想做夫人的心腹,丫鬟也有上進心。主君那邊沒指望,只能在夫人這里使力氣了。
江婉柔笑了一下,道:“去把金桃叫回來吧,這么久,我也想她了�!�
翠珠滿臉喜意地退下,江婉柔唇角的笑意瞬時拉了下來,她想不明白,為何是五姐?
她們并未有什么冤仇,甚至連口角也不曾有過。論身份,都是秦氏手下可憐的庶女,她們甚至是微妙的‘同盟’。
她年少時,還在秦氏手里救過她幾回,她為何要恩將仇報,這么害她!
如今做了多年當家大夫人的江婉柔往回看,竟覺得江婉瑩說得十分有道理,如果當初沒有她插手,可能真如她所言那般發(fā)生。江婉瑩一個閨閣女子,怎么對陸府情況知道得那么清楚?
還有她對鸚兒的預見,平時沒見她腦袋多靈光,這事兒倒是猜得挺準,甚至連當年的她也不能預料到。
江婉柔想了很久,翻來覆去,實在想不到自己有何處對不起她,也實在想不到江婉瑩害她的理由。她日夜思慮過重,吃不下東西。
翠珠急得團團轉,夫人前段日子精神不濟,好不容易好了幾天,又成這樣了,看著比之前還嚴重幾分。
金桃擔憂道:“要不,奴婢請個大夫來瞧瞧?”
江婉柔不在意地揮揮手,“請什么大夫,一點兒小事,不值當興師動眾。”
老祖宗壽辰在即,宴客排戲,全是她一手操辦,她在這時候叫了大夫,置老祖宗于何地?老人家好不容易過個大壽,結果把孫媳婦累得生了病?
原本高高興興的事,最后鬧成了笑話。
“那您總得多吃點吧?”
翠珠掀簾進來,捧著一碗熱了三次的血燕窩,心疼道:“您一大早起來,忙前忙后,都沒吃多少東西�!�
小瓷碗巴掌大,江婉柔拿起吃了半碗不到,皺著眉推出去,“腥�!�
“不腥啊�!�
翠珠睜著圓眼,爭辯道:“天地良心,奴婢親自盯著熬的,連滴香油都沒加。”
夫人近來飲食好清淡,她都知道的。
金桃比翠珠聰明些,試探地問道:“夫人莫非有心事?”
心疾,難用藥醫(yī)。
江婉柔心里煩躁,除了為江婉瑩心煩,還要操辦老祖宗的壽辰。庫房少了東西,仔細查了,沒記錯賬,就那么莫名其妙沒了,這事在江婉柔管家之后,從未有過。
諸多事堆在一起,江婉柔心里沒來由生出一股火氣,卻無從發(fā)泄。金桃收起瓷碗,看著江婉柔
cy
的臉色,小心翼翼勸道:“夫人性情豁達,您曾說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什么事是過不去的�!�
“夫人最近,略焦躁了些,有點不像您了�!�
江婉柔一頓,心中忽然開朗。
對啊,她為何自己把自己困住瞎琢磨呢?瞎想就能解決問題嗎?不能!
她真忙傻了!
江婉柔眼神頓時一亮,問金桃:“祖母壽辰的請柬是不是還沒送?你去把裴府的挑出來。”
“我親自送。”
第22章
第
22
章
我嫉妒你,嫉妒得快要瘋……
京城這地兒寸土寸金,裴府的宅院在江婉柔眼里并不算大,至少和陸府比起來天壤之別,三進出的小院還不如陸公府后宅大,勝在壞境清幽,院內種著松樹和柏樹,看得出主人的清雅。
江婉柔到的時候,迎客的丫鬟說主母正在梳妝,請夫人稍等片刻。江婉柔坐著等,忽然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兒。
她對身后的翠珠道:“上回……她等了多久?”
翠珠歪著腦袋,“大概……兩個時辰?”
“裴夫人不會讓您等兩個時辰吧?”
翠珠大驚失色,陸奉的官職是監(jiān)察百官,平時外出做客,都是別人一張張?zhí)印⑶д埲f請才得江婉柔賞臉,她沒想到有人敢這么怠慢夫人。
“這裴家夫人太過分了!”
翠珠義憤填膺,氣得圓臉紅撲撲。江婉柔反而笑道,“好了,算還她那一次,下回你也長點兒心,不可怠慢客人�!�
她聲音輕輕柔柔,倒不是真怪翠珠,畢竟來見她的人太多了,要是一個個見,她能從晨光熹微見到深夜,更遑論江婉瑩連帖子都沒下。
如今她同樣不請自來,不過坐幾個時辰,倘若這點耐心都沒有,她還做什么陸家大夫人。
江婉柔氣定神閑,觀察起周圍的陳設。宴客的花廳不大,擺的幾張雕花梨木桌椅倒是不俗,角落的架子上擺放著幾盆蘭草,墻壁上掛有山水圖,提字曰:冬青樹上掛凌霄,歲晏花凋樹不凋。
縱然江婉柔不是什么大家,也看得出來這張字寫得極好,字形舒展,勾劃間如行云流水自然流暢,筆走龍蛇,盡顯飄逸。
看著看著,她忽然想起自家兒子那□□.爬字,不禁悲從中來,字也沒心思看了,又思慮起府中諸事……所幸江婉瑩沒有那么錙銖必較,大約一個時辰,在她餓得饑腸轆轆之際,主人姍姍來遲。
她的氣色比上次江婉柔見到她的時候好了些,只是臉色不太好,語氣也不甚熱絡,打量江婉柔兩眼,問道:“你來做什么?”
江婉柔也不惱,同樣語氣淡淡,“你不必給我甩臉子,你不歡迎我,同樣,我也不想見到你�!�
“我來找你為一件事,請裴夫人屏退左右,只留你我二人。”
江婉瑩看了她一會兒,揮退左右,江婉柔也讓翠珠和金桃退下,等空曠的大廳只剩這對兒姐妹,江婉柔緩緩道:“我手里有兩個人,一個叫做馬春蘭,一個叫鸚兒……”
她口齒清晰,把當年的經過一一道來,甚至不用求證是不是她做的,只問她一句,“為什么�!�
為什么偏偏是你?甚至江婉雪她都認了,畢竟一個是嫡女一個是庶女,立場天然對立。
可為什么是五姐呢?小時候,五姐犯了錯,是她替她在秦氏跟前遮掩;她被罰餓肚子,是年幼的五姐偷偷溜進來,給她塞了一個白面饅頭。
娘說過,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她一直記得那個饅頭,后來幫過她很多次。以至于兩人逐漸疏遠,她成婚都沒給她送請貼時,她還眼巴巴送上厚禮。她自認沒什么對不起她。
她想不通。
可能因為證據確鑿,江婉瑩并沒有辯駁,她怔怔聽著,過了許久,她對上江婉柔的眼睛,輕聲道:“為什么?”
“因為我嫉妒�!�
她看著眼前的女人,她膚色極白,臉上不用敷粉,只點了一抹紅口脂便已美艷動人。她身上的小襖是香色提花緞面的,頭戴嵌寶累絲赤金釵,耳鐺是碩大瑩潤的東珠,左腕上同時掛著碧玉手鐲和嵌珠金鐲,真是好派頭啊。
比前世還要風光。
是,五年前的事是她做的,她有一個秘密。
她,是重活一世之人。
前世,沒有她的干預,鸚兒按照既定軌跡成了陸府姨娘,卻沒落得好下場。她那個高高在上的嫡姐更是自作聰明,當了幾年王妃又如何?后來恭王遭幽禁,她四處奔波,結果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新帝繼位后,恭王身死,王府家眷盡數被打發(fā)去苦寒之地守皇陵,那位可沒念一點兒情分!
誰也沒想到,笑到最后的人,竟是平日不聲不響的六妹妹!
本朝最年輕的狀元郎,連中三元,震驚朝野。這樣一位驚才絕艷的郎君,在金鑾殿上朗聲求旨,求娶寧安侯府六姑娘為妻。
圣上親自下旨賜婚,他們的婚禮盛大而風光,紅妝綿延數里。他們婚后舉案齊眉,成婚多年,后院只有她一個女人,婆母竟然也不責怪她,對她像親生女兒一樣好。夫君愛惜,婆母慈愛,當時滿京城的女子,去娘娘廟求簽,口中皆念:只愿有江六姑娘一半的福氣,信女便心滿意足。
那么多女人羨慕她、嫉妒她,她同樣不能免俗。
同是女人,她江婉柔怎么能那么幸福呢?
她中規(guī)中矩嫁了同爵位的侯府庶子,她那夫君看起來人模狗樣,實則是個錦繡草包,吃喝嫖賭樣樣不落。她那好婆母管不住兒子,便把所有的氣往她身上撒,罵她沒本事,管不住男人。后院左一個嫣紅右一個柳綠,斗得烏煙瘴氣,她的孩子流了兩個,最后虧了身子,婆家見她不中用了,連大夫都不請,把她扔在佛堂自生自滅。
她靠著一口氣,硬生生挺了一年又一年,她的仇人個個風光,她不甘心去死!她日日燒香拜佛,把蒲團跪爛了一個又一個,卻在有一天,聽見外頭的丫頭閑話,說今日裴閣老上朝遲了,皇帝一問,原來是給夫人畫眉耽擱了時辰。
她恍惚許久才反應過來,原來她的六妹夫已經成閣老了啊,他還不到三十歲!他當年是最年輕的狀元,如今是最年輕的閣老,果真是年少有為,前途無量。
他對她還是那么好。
在那一瞬間,她忽然不想活了。
她打翻了燭臺,任由火舌侵蝕帷帳,在那劇烈灼熱的疼痛中,她覺得她這一生就是個笑話。幼時無母親庇佑,在歹毒的嫡母手底下討生活,原以為嫁了人后就好了,結果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沒有得到夫君半點憐惜,跟婆母斗,和小妾斗,最后無兒無女,一身病痛,孤苦地死在無人知的角落里。
生前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說不定死后,還要被啐一聲晦氣。
她的一生,好苦啊。
……
江婉瑩回神,復雜地看向江婉柔,喃喃重復道:“我嫉妒你,嫉妒得快要瘋了�!�
或許不計日夜的念經拜佛,終于讓佛祖對她心生憐憫。她前世識人不清,如今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想,她這回一定會過得很好。
她太苦了,她也想嘗一嘗被珍惜的滋味。
江婉瑩魔怔似的,一直說著“嫉妒”,江婉柔緊皺秀眉,想不到她害她被千夫所指,竟是因為這樣一個可笑的理由。
她不能昧著良心說自己沒有地方值得旁人嫉妒,只是那個人卻不能是江婉瑩。即使她在內宅也聽說過裴璋的名聲,從地方升上來后直接任吏部右侍郎兼東閣大學士,他還那么年輕,日后封侯拜相不在話下。裴府人口簡單,無俗務紛擾,她方才在清幽雅致的小徑上一路走來,讓諸事纏身的她倍覺清爽。
她實在毋須羨慕旁人。
江婉瑩并沒有解釋更多,她抬起頭冷聲道:“六妹妹,一切皆有因果。過往不可追,當年算我對不起你,你現在也過得不錯,不是么?”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道:“說不定你將來還要感謝我,送給你一場潑天的富貴呢。”
江婉柔簡直被氣笑了,但她今早沒用多少東西,腹中灼熱難受,也不想見到江婉瑩這張臉,有點惡心。
她攏了攏彩霞織金披帛,站起來,道:“五姐,我最后叫你一聲‘五姐’,全了你我幼時的情誼。日后相見猶如陌路,你若再對我出手,我必不會心慈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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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她說得對,江婉柔也從心底覺得自己如今的日子不錯,心境比之前寬闊許多。她有慈愛的祖母,乖巧懂事的兒子,權勢滔天的夫君,她連報復她都嫌臟手。
她拂袖而去,在踏出花廳門檻的那一刻,江婉瑩忽然道:“你的手,很好看�!�
肌理柔嫩流暢,十根手指白皙如玉,透著淡淡的粉色光澤,是一雙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手。
江婉瑩低下頭,伸出自己的手掌,“不像我,一到冬天,手上會出凍瘡,形狀丑陋,癢痛難忍。”
除非犯大錯,秦氏不會讓人打她們,在身上留下明顯的傷痕。她更喜歡鈍刀子磨人,比如吃飯只許吃五分飽,比如冬天不給炭火。都是嬌柔的小姑娘,那時候她和六妹妹可憐,年年凍得手指生瘡。
凍瘡的可怕之處在于,它只要生過一次,后面極易復發(fā)。
江婉瑩幽幽道:“聽說太醫(yī)院有蘊養(yǎng)肌膚的雪肌膏,效果極好,我托夫君為我討要�!�
江碗柔扭頭看她,想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江婉瑩卻只是苦笑了一聲,低聲道:“他忘了�!�
前世不是這樣的,他在奴役之亂中立功,圣上問他要什么賞賜,黃金田地亦或加官進爵?他在金鑾殿上聲音朗朗,“臣之妻幼年清苦,遇冬十指潰癢,臣心痛之、惜之,憐之。請圣上賜良藥解此疾,臣念上恩,愿為圣上、為朝廷肝腦涂地,萬死不辭。”
他為她求來十里紅妝風光大嫁,為她在金鑾殿上求良藥。而她,什么也沒有。
她怎么能不嫉妒呢?
江婉瑩復雜地盯著江婉柔的手,聲音似妒似嘆,“沒想到陸指揮使那樣的人物,竟也如此疼你。”
江婉柔沒在意那個“也”字,只覺得她瘋瘋癲癲。這怎么能扯到陸奉身上?她手長得好是因為娘把她生得好,她如今不再生瘡是自己勤于保養(yǎng)。她剛嫁進來那年也疼癢難耐,太醫(yī)日日住在陸府給陸奉瞧腿,她塞了銀子,順帶要了盒脂膏。
不用旁人,她自己就心疼自己。
她一言難盡地看著江婉瑩,心道一盒凍瘡藥是什么很珍稀的東西嗎?即使裴璋忘了,你不會提醒他?再不濟自己去藥鋪買也成,縱然效果不如太醫(yī)院的精細,勤于涂抹,好生保暖,也不會是她現在這副模樣。
“你……”心中千言萬語,江婉柔最后無從開口,只道:“你好自為之�!�
她不想在這里多待一刻鐘,喚了翠珠和金桃離開。江婉柔早晨沒用多少膳食,又和人對峙一場,如今腹中焦灼,四肢綿軟,好不容易回了府,又吃不下東西。
“算了,我躺一躺,就說我在看賬本,有事容后再稟。”
江婉柔勉強喝了兩口參茶,便拔釵散了發(fā)髻,躺在榻上休息。因為老祖宗壽辰,府中大小管事卯足了勁兒在夫人面前表現,今天這個稟、明天那個稟,她尤為繁忙。如今偷得浮生半日閑,誰也沒膽子掀開簾子瞧瞧,夫人是不是真的在看賬本。
只是今日尤其不巧,誰也沒想到,陸奉竟破天荒地在白日回府了!他身上穿著指揮使特制的深紫色蛟龍官袍,胸前的蛟龍眼珠怒目圓睜,威風凜凜,顯然剛下朝回來。
翠珠她們旁的人敢攔,主君不僅不敢攔,還得如實稟報:夫人在房里休憩。
“胡鬧�!�
陸奉眉頭微皺,錦光院的丫頭瞬時悄無生息跪了下來,翠珠離他最近,趴在地上瑟瑟發(fā)抖,不止為自己,更為房里的夫人擔憂。
青天白日睡大覺,別說為人婦,就是未出閣的姑娘也堪稱“懶惰”,夫人辰時后小憩只有她和金桃兩個貼身丫鬟知道,大爺不會責怪夫人吧?
陸奉無視跪了一地的丫鬟,推開門,踏入里間。
第35章
第
35
章
三合一
腳下的官靴發(fā)出沉重的聲響,
驚醒了本就睡得不安穩(wěn)的江婉柔。她翻了個身,揉著惺忪的眉眼掀開床帳,“翠珠——”
“當心。”
陸奉按住她的肩膀,
大掌抵在她的額頭上。他的手很冷,像冰一樣,瞬間驚跑了江婉柔的睡意。
她一臉迷茫,“夫君,你……你怎么回了?”
平時青天白日是見不到陸奉身影的,江婉柔心中詫異,
似乎還沒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她烏黑的長發(fā)海藻般散在身后,
歪著腦袋,美眸睜圓,看起來溫軟又乖巧。
陸奉心中一軟,
手掌安撫似地輕拍她的脊背,溫聲問:“累了?還是病了?”
只怪江婉柔平時做得太好、太周到,以至于被陸奉親手抓到躲懶,
他從未想過責怪她,而是擔憂她身子不舒服。
他把她的手放進錦被里,道:“叫太醫(yī)過來看看�!�
如今正值冬末,
房間里還燒著足量的炭火,
燥得江婉柔雙頰紅撲撲。她拉住陸奉的衣袖,嬌聲道:“別——”
“我就是累了,想躺會兒�!�
陸奉剛從外頭回來,
身上的衣物籠著森然寒氣,像炎炎夏日的冰塊兒,江婉柔忍不住往他身上蹭。
她道:“再說了,如今祖母壽辰在即,
錦光院請大夫,到時候人家是說祖母不慈,折騰我這個孫媳婦兒?還是說我偷奸�;痪撮L輩?哪個傳出去都不好聽。”
“何人敢嚼舌根?”
陸奉手中不自覺用力地摟緊她,不讓她亂蹭。
他沉下聲音,道:“有人嫌舌頭長了,我?guī)退瘟吮闶�,你無需憂懼�!�
陸奉并不能理解江婉柔為何看重“名聲”這種虛浮之物,他自己的名聲在外就不怎么好聽,有人說他殘忍暴虐,有人說他貌若閻羅,那又怎么樣?當著他的面,還不得彎腰叫一聲“陸大人”。
前倨后恭之輩,何懼之有?
江婉柔“哼”了一聲,她靠在陸奉身上,聽著他沉穩(wěn)的心跳聲,肌膚相貼,讓她的言行也不自覺變得隨意親近。
她嗔道:“哎呀,別動不動喊打喊殺的。我們不像你,我等內宅婦人,出門在外,一個好名聲大有用處。再者,妻賢夫禍少,妻子賢德之名遠播,說不準還能幫夫君加官進爵呢。”
陸奉輕笑一聲,捏著她精巧的下巴,“這倒不勞煩夫人�!�
如果一個男人靠自己的妻子加官進爵,這個男人在他眼里于廢人無異。陸奉感嘆妻子的單純,又想到她一心為了自己,心中頓覺柔軟。
江婉柔感受到他的松動,她打了個哈欠,拍拍身旁的床褥,說道:“夫君,床褥我暖熱了,你進來一起睡會兒吧�!�
她真的好累,好困。
陸奉一向嚴于律己,且他奉行晨起暮息,拒絕了江婉柔的邀請,他盯著她的臉色看了會兒,看她面色白里透紅,輕拍她的脊背。
“睡罷�!�
江婉柔闔上半瞇的眼睛,又沉沉睡去。許是陸奉震住了那些魑魅魍魎,她不再做噩夢,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