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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藏青色的長袍穿在他清瘦的身上,顯得飄逸欲仙。他面容白凈,蓄有一把美須,

    若不是剛才和秦氏爭吵,氣得面目青紅,應是當下最推崇的風流倜儻的“士大夫”。

    看著這位忽然闖入的貴婦,

    寧安侯神色微怔,

    聽到她的稱呼才反應過來,原來是他的第六個女兒。

    自她嫁人后,他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她了。

    江婉柔對侯府沒有多少感情,

    她回門只看麗姨娘,順帶看看老夫人。就連和她相看兩厭的秦氏,礙于禮法,她也捏著鼻子見過幾回,

    反而對寧安侯這個生父陌生。

    她幼時吃了很多苦,被無視,被欺侮,受餓挨凍,刁難責罰,皆出自秦氏之手。她恨毒了那個惡婦,在無數(shù)個忍饑挨餓的夜晚,她默默發(fā)誓,倘若有一天,她手握權(quán)柄,一定要那惡婦生不如死!

    這個想法在她心里盤桓了許久,當初恭王案發(fā),江婉雪那個“王妃”已不成氣候,她暗示過麗姨娘,要將她扶正。反正秦氏娘家人已經(jīng)死絕了,一個下堂婦,拿捏她再簡單不過。

    麗姨娘不愿意,她那會兒肺疾加重,她憂心她的病情,這事便一直擱置。后來懷有身孕,陸奉遠下江南,她抓住了鬼鬼祟祟的周妙音。

    起初,還不知道周妙音是探子時,周妙音言之鑿鑿要為她“分憂”,給陸奉做妾,那會兒江婉柔面上不顯,心中千思萬慮,殺了她的心都有。

    一介罪女罷了,敢搶她的男人?金桃看出了她的心思,明里暗里道愿意為她分憂,她最后沒有下手,一是因為孩子,二來想到了秦氏。

    和陸奉不同,江婉柔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對鬼神尤為敬重。她身懷六甲,唯恐手上沾染血腥,報應到她的孩子身上,淮翊那會兒日日點卯,給肚子里的弟弟妹妹念書,他稚嫩的嗓音念著,“人之初,性本善”,她甚至不敢看淮翊的眼睛。

    在那一刻,她鬼使神差想到了秦氏,她連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都容不下,她……與當初的秦氏有何區(qū)別?

    她如今坐到秦氏的位置上,難道也要變成她當初最痛恨的人嗎?

    秦氏和寧安侯是少年夫妻,這么多年,她眼睜睜看著他一個個納美姬,生下庶子庶女,她能不恨么?

    江婉柔不是原諒了秦氏,只是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后宅之中,妻妾本就天然對立,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秦氏手段毒,碰上這樣的主母,算她倒霉。

    可是寧安侯呢?他是她的父親啊,他憑什么不管她,任由她和姨娘被欺侮?明明他在她小時候?qū)λ敲春茫苍阉乖诩绨蛏�,也曾笑呵呵帶她賞花燈,她和姨娘什么都沒有做錯,他怎么一夕之間,忽然變了呢?

    ……

    江婉柔對寧安侯的感情很復雜,毋庸置疑,她恨他,恨他對她們母女棄若敝履;她又忘不了他曾經(jīng)的寬慈。她想大聲質(zhì)問他,當年為什么要拋棄她們?想要他痛哭流涕,對自己和姨娘懺悔!交織的愛恨在心底滋生,以至于她不知道怎么面對寧安侯,只能把這道陳傷埋起來,冷淡以對。

    江婉柔擅長自己寬慰自己,她想,幼年的困苦并非全然是壞事,陸奉強勢專制,旁人跟他做夫妻,肯定受不了他霸道的掌控欲,對于她而言剛剛好,至少在他面前,她永遠不用擔心被拋棄。

    ……

    昨夜陸奉要的太狠,江婉柔下面還有點酸脹,她自顧自找了個官帽椅坐下,等寧安侯處理好家事。

    或許真的太久不見,如今驟然見到寧安侯,她心中沒有太大的心緒波動,只想趕緊辦完事,見一面麗姨娘,趕早回去。

    現(xiàn)在頭頂?shù)娜疹^偏西,她回府可能天已經(jīng)黑了。她得盯著淮翊,讓他不要熬夜念書,早點歇息;那對兒小祖宗愛哭鬧,除了她,沒人能哄得了。還有陸奉,他近來下值早,她若不在,錦光院的丫頭們能讓他嚇破膽。

    不知不覺中,心中空洞的一角被慢慢填上,連曾經(jīng)痛恨的秦氏也在她心里掀不起波瀾。江婉柔靠在椅背上,冷眼看著秦氏離去,又看向面色尷尬的寧安侯。

    這個架勢,比這里的主人都自在。

    可能因為江婉柔的不請自來,也可能剛才他和秦氏吵鬧,被江婉柔這個小輩看了笑話,寧安侯臉上有些掛不住,他虛咳一聲,來回踱步,道:“你回門,怎么不讓人通傳一聲,惹人笑話�!�

    江婉柔淡淡看了他一眼,回道:“如今侯府最大的笑話,可不是我。”

    皇帝辦事雷厲風行且不留情面,說罷官,當場讓人把寧安侯的頂戴官翎剝了,押出宮門。滿朝文武看著,對寧安侯這種清高的文人來說,是奇恥大辱。

    被江婉柔一揭短,寧安侯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兒。他在家是一家之主,在外雖只是個翰林清流,但有恭王、陸奉、裴璋三個好女婿在,幾個人浮浮沉沉,總有一個能給他長面兒。

    鮮少有人敢這么頂撞他,他欲開口訓斥,抬頭看見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她面如銀盤,鴉髻如云般高高挽起,璀璨的金釵錯落簪在上頭,后髻左右各簪一支同色的點翠紅寶石鎏金步搖,長長的流蘇落在玉顏兩側(cè),她淡淡笑著,眼神卻無一絲笑意。

    寧安侯心中微驚,這……還是他那個不起眼的女兒嗎?侯府的姑娘,小六最木訥無趣,他從前甚

    cy

    至不曾正眼瞧過她,如今竟有如此氣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江婉柔自己都未曾察覺,和陸奉在一起久了,身上沾染他的影子,僅肖似一分,放在外頭,也足夠唬人了。

    寧安侯撩起衣袍坐下,想喝口水掩蓋尷尬,發(fā)現(xiàn)手邊空無一物,桌上的杯盞都被秦氏方才摔了。

    主君和主母吵架,下人不敢輕易靠近,外頭也沒人,正尷尬時,江婉柔開口道:

    “父親有個好女婿,夫君昨日跟我說了,他會保你�!�

    聞言,寧安侯心中狂喜,臉上還沒來得及笑出來,江婉柔又道:“聽說近來府中喜添貴子?父親年歲大了,也到了含飴弄孫的年紀�!�

    “趁著此時辭官歸隱,豈不正正好?”

    “糊涂!”寧安侯拳頭緊攥,顧忌江婉柔的身份,沒有拍桌子瞪眼。

    他壓著怒氣,道:“為父正值壯年,正是為朝廷效力的好時候。你這等糊涂婦人,頭發(fā)長見識短,不要胡言亂語。”

    皇帝打天下時傷亡太多,對舊臣能用則用,懷以安撫之政。寧安侯是前朝降臣加恩,和陸國公這等世代罔替的爵位不一樣,到了他這一代只剩個侯府空殼,傳不下去。

    如今他領著翰林的差使,又有幾個女婿,看起來還算花團錦簇,只是侯府女兒個頂個爭氣,男丁卻不得用,如今還沒有能支撐門楣的男丁,寧安侯才不舍得退。

    江婉柔輕笑一聲,譏諷道:“要不是我這頭發(fā)長見識短的婦人,父親此時應該在刑部大牢呆著了!”

    “父親自愿請辭,尚能保一世清名,若是讓那位裴大人細查……聽說,裴大人甚是鐵面無私�!�

    “父親應該登過裴府的大門吧,讓我來猜猜,門都沒進去?”

    寧安侯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后,江婉柔輕聲道:“這也是夫君的意思。”

    ——純屬江婉柔胡說八道。

    陸奉答應出面保她娘家,江婉柔感動之余,心中也有思量。

    陸奉顧念姨娘,顧念她的面子,她何嘗不為陸奉考慮?

    他本就背著“權(quán)臣”的惡名,她現(xiàn)下又知道他那一層身份,背后牽扯的太多,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死死盯著他。

    如今當權(quán)還好說,倘若一朝失事,墻倒眾人推,說不準多少臟水往他身上潑,她不能給他多少助力,至少不拖他的后腿。

    她不能讓侯府成為他日別人訐攻他的借口。

    她思來想去,讓寧安侯主動辭官是最好的辦法。陸奉評價他“老鼠膽子”,想必不敢做出真正傷天害理的事,其他的雞毛蒜皮,看在他主動請辭的面上,能抹抵便抹了。

    只是沒了官身,還有個侯爵名頭,她再多加照看,姨娘日子也不會太差,這是江婉柔想到的兩全之法。

    而且她雖出身侯府,卻從未享受過侯府的榮華富貴,如今寧安侯想靠她安然無恙,哪有這么好的事!

    江婉柔沒有和寧安侯說太多,她今日不是來敘舊的,也不是商量的,寧安侯走投無路,除了聽她的,別無選擇。

    該交代的都交代了,江婉柔彈了彈裙擺,起身離開,忽然,寧安侯叫住她,“柔……柔兒,你是不是……對侯府有怨?”

    “對我有怨?”

    此時夕陽西下,漫天的霞光似火,江婉柔想了一會兒,笑道:“不重要了�!�

    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孤苦無依的小姑娘。

    第54章

    第

    54

    章

    見裴璋了?

    江婉柔去看了麗姨娘。

    因為懷孕和府中繁雜事務,

    她很久沒見過姨娘了。她似乎還不知道寧安侯的事,見到女兒回門,麗姨娘喜出望外,

    留江婉柔用了晚膳。

    上回請的太醫(yī)醫(yī)術高超,麗姨娘的咳疾大有好轉(zhuǎn),她不大喜歡出門,平日在院子里侍弄花草,膚色有種病態(tài)的蒼白。

    歲月并沒有在麗姨娘身上留下太多痕跡,除了眼角的細紋,

    她烏發(fā)雪膚,

    體態(tài)纖弱輕盈,如少女一般美麗動人。江婉柔看得心驚,委婉地向麗姨娘表示:不愛出門就不愛出門吧,

    起碼在外頭曬曬太陽,多吃肉,吃燕窩補品,

    每日圍著院子走幾圈,養(yǎng)養(yǎng)身子。

    常言道紅顏薄命,江婉柔自己就十分注重養(yǎng)身。飲食葷素相搭,

    不僅□□細的珍饈,

    還喜歡吃青菜糙米,即使剛嫁進陸府時過得那樣艱難,陸國公治家嚴謹,

    沒人敢在吃食上苛待她。

    后來日子逐漸好過,她心寬體胖,竟生得愈發(fā)豐腴,不符合當下“清瘦”的審美,

    她有意識地縮減飲食,被一同用膳的陸奉發(fā)覺,那會兒他又冷又兇

    ,他眉心一皺,嚇得她一驚,放下碗筷不敢動。

    他淡淡道:“陸府買不起米了?”

    從那以后,她就不再為難自己,幸好寧安侯和麗姨娘體格清瘦,她沒有長成一個珠圓玉潤的胖女人。她產(chǎn)后又豐滿不少,傍晚沒人的時候,在院里跳一段胡旋舞,練腰肢和身段。

    麗姨娘當年紅極一時,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shù)。曾在母女倆困在破落的小院,麗姨娘沒什么可教她的,便把自己傍身舞技傳給女兒,從小學舞,江婉柔的腰身很柔軟。

    只是當下的名門貴女,講究書卷氣,講究才情。誰家女兒擅琴棋書畫,說出去是夸獎,若說誰家女兒擅歌舞,便是侮辱了。

    那是舞姬才學的東西,上不得臺面。自從嫁出侯府,江婉柔幾乎沒碰過舞,這回生了兩個孩子,怕腰身變粗,她才重新?lián)炱饋�,每日跳上一小段,體態(tài)明顯輕盈許多。

    每日流水的補品補著,她又愛曬太陽,加之練舞強身,每回太醫(yī)診脈,皆對她的脈象贊不絕口,女子多身體羸弱,像她這般康健的,真不多見。

    ……

    江婉柔自己如此,便看不得麗姨娘走一步喘三步的樣子,病怏怏的美人惹人心憐,可寧安侯已經(jīng)很久不踏入小院,給誰看呀?

    她寧愿麗姨娘丑一些,養(yǎng)得壯壯的,如今這樣,她真怕一場風寒下來,姨娘就這么沒了!

    麗姨娘笑她杞人憂天,在江婉柔的千叮嚀萬囑托下,口頭答應她,每頓多吃一碗肉。

    江婉柔今天是來安姨娘的心,反而把自己嚇著了。隨著天色漸黑,她不得不回府。微涼的晚風吹拂,麗姨娘倚門相送,厚厚的大氅披在她身上,仿佛能把她纖細的身軀壓垮。

    江婉柔忍住鼻尖的酸意,姨娘心思重,她跟她說寧安侯犯事時,她明顯感覺到她心不在焉,那一刻,江婉柔甚至想她是不是做錯了?

    姨娘……還對那個拋棄她們的男人心存幻想嗎?

    麗姨娘什么都沒說,她最終也沒有問出口。

    江婉柔今天出門匆忙,只帶了翠珠金桃,兩個隨侍小丫鬟,兩個健壯的婆子,還有一眾侍衛(wèi),比起往日的浩浩蕩蕩的排場,今日算得上簡樸。

    馬車上有陸府的標記,在京城,沒人敢沖撞她。

    她在眾人的簇擁下穩(wěn)穩(wěn)當當坐上馬車,即將駛出巷子時,忽然傳來一陣陣腳步聲,馬車停了。

    翠珠往外探,只見一群官兵洶涌般圍上來,他們身穿冷銳的鎧甲,手中的長槍寒光凜凜,在微黑的夜色中,發(fā)出細微的金屬碰撞聲,令人膽寒。

    翠珠沒見過這陣仗,壯著膽子大聲呵道:

    “前方何人,敢攔我陸府的馬車?”

    京中姓陸的權(quán)貴不多,對面的官兵面面相覷,人群向兩側(cè)分開,讓出一條通道,一個清瘦頎長的身影緩步而出。

    他走得很慢,躬身道:“夫人安。”

    男子的嗓音清澈溫潤,江婉柔聽出來了,是裴璋。

    也是,圣上讓裴璋主審此案,如今寧安侯是戴罪之身,他率人圍了侯府,是他為官的分內(nèi)之事。

    江婉柔心緒復雜,她和他僅有幾面之緣,江婉瑩在滿月宴上發(fā)瘋之前,她對

    cy

    他的印象頗佳。

    他學識淵博,舉止有度,淮翊也喜歡他,即使這回犯事是人是她的生父,她聽了裴璋的事跡,心中也沒有多少怨憎。

    從江南押回來那些大官,個個身居高位,魚肉百姓,不知干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江南遠離京城,其中勢力盤根錯節(jié),裴璋這么年輕,只一趟,便讓整個江南地動山搖。

    那些官員有多恨他,百姓就有多感恩他。于情,牽扯寧安侯,江婉柔該怨恨,于理,她真心想為裴大人撫掌喝彩。

    年紀輕輕,不畏強權(quán),有勇有謀,他真的很出色。

    可她那五姐得了癔癥,胡言亂語,還讓陸奉聽了個正著!不管她從前對裴璋是何態(tài)度,如今只能遠離。

    對她,對裴璋,都好。

    她輕聲道:“裴大人安�!�

    她使了個眼色,翠珠當即明白過來,高聲道:“裴大人,天色不早了,我家夫人急著回府,勞煩讓個道�!�

    裴璋眉眼低垂,略一抬手,烏泱泱的甲胄散開,讓出一條通道。

    他溫聲道:“今天衙門有事耽擱了,我……本不欲驚擾你�!�

    即使是抄家,也沒有大晚上黑燈瞎火上門的,裴璋在對江婉柔解釋。

    江婉柔心下微驚,和陸奉呆久了,朝政上的事,不管男人怎么做都有他的道理,她不該過問,更沒想到有人會向她解釋。

    她壓下心頭的怪異,回了句,“無妨�!�

    讓出的路窄小,寬敞的馬車駛得很慢,漫長的等待中,江婉柔實在忍不住,道:“裴大人,您如何辦案,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也不敢妄言。”

    “可我姨娘……她身子不好,身患舊疾。禍不及女眷,您讓手下人輕著點兒,不要驚擾她。”

    “妾身拜謝裴大人�!�

    ……

    江婉柔心底矛盾,她不知道這些話該不該和裴璋說,所以她的聲音很小。過了一會兒,馬車經(jīng)過裴璋,他道:“好。”

    “我應你�!�

    馬車搖搖晃晃,終于駛離逼仄的小巷,兩人沒有再說話。江婉柔如芒在背,感覺身后好像有一雙眼睛,一直望著她。

    她忍不住往后瞧,秋風吹過車簾,即使外面那么多身穿甲胄的士兵,她一眼就認出了裴璋,他的身姿清瘦頎長,低著頭,身上的黑色錦衣在晚風中獵獵作響,似乎和夜色融為一體。

    江婉柔無端地覺得,他在悲傷。

    江婉柔驀然想起第一次見他,也是在這樣一個窄窄的巷子。他容貌清雋,滿身書卷氣。知道對面是大名鼎鼎的“陸國公府”,依然不疾不徐,慢條斯理地應對。

    她想,他應該是那個樣子的,像傳言中一樣,游刃有余,意氣風發(fā)。

    江婉柔忽然有一點難過。

    ***

    見過麗姨娘,見過裴璋,江婉柔的心情驟然低落,好幾天提不起勁兒,即使那對兒兄妹在懷里,也不能讓她開懷。

    白天如此,晚上也心不在焉。腰不扭了,臀也不擺了,身子一軟,是生是死全隨陸奉擺弄,陸奉剛開始以為那晚胡鬧,累著她了,動作十分溫柔。

    過了幾天,她還是蔫蔫兒的,陸奉察覺出她不開心,讓人往府里送了一套璀璨華貴的頭面。以赤金為骨架,運用累絲工藝,金線細如發(fā)絲,勾纏出巧妙絕倫的牡丹花紋。再嵌以鮮艷欲滴的紅珊瑚為牡丹花瓣,以拇指大小的珍珠為蕊,墜以血紅的紅寶石流蘇,從盒子中取出來,惹得錦光院一片驚呼。

    饒是見多識廣的江婉柔也眼前一亮,這些年她的首飾頭面不計其數(shù),卻第一回見這樣精致華美的。紅寶石色澤清透,用作花蕊的珍珠顆顆飽滿,竟是難得的一樣大小。

    除卻用料,工藝更是一絕,處處精致,極小的細節(jié)也挑不出錯。這世上沒有女人不愛華美的飾品,江婉柔立刻讓翠珠和金桃給她盤發(fā),果然珠光寶氣,艷氣逼人。

    江婉柔膚如羊脂,很襯明燦燦的黃色和鮮艷的紅色。翠珠嘆道:“遍觀京城,這樣華貴的東西,只有夫人才壓得住。”

    戴首飾也是有講究的,比如三房的姚金玉,喜歡金子,墜滿頭金釵,旁人見她,先被那金子閃了眼,看不見她的人。

    江婉柔身姿高挑,膚色雪白,眉眼間明艷大氣,這些外物只能成為她的點綴,并不會喧賓奪主。

    看著銅鏡中的絕色佳人,江婉柔陰郁多日的心情稍微放晴。不出門的時候她鮮少打扮得這么隆重,珠釵寶石好看是好看,也累,頭上頂著幾斤金子寶石,一天下來,累得脖子疼。

    可這是陸奉第一次送她禮物,他雖未明說,江婉柔知道,這是哄她開心呢。

    陸奉這樣一個男人,能做到這樣,屬實不易。江婉柔自己開心了,也想讓他高興高興。

    她沒有讓人卸下滿頭的珠翠,挑了一件和這套頭面相稱的織金霞紅掐腰襦裙,這套衣裙是她未有孕時裁的,領口偏低,又緊,勾勒出纖細的腰身和飽滿的胸脯,她嫌這套衣裳不莊重,沒沾過身。

    他送了她頭面,她便好生穿戴給他看。江婉柔也知最近忽視了男人,兩個小祖宗哭鬧地厲害,她也沒親自喂。

    今天陸奉回來地格外晚,江婉柔趴著迷迷糊糊睡了一覺,聽見外頭的動靜。

    “可算回來了�!�

    她揉了揉眼睛,忙掀開珠簾迎接他,原以為今晚會度過美妙的一晚,抬眼看見陸奉陰沉的臉色。

    江婉柔不自覺放輕腳步,伺候他脫下外袍,她輕聲道:“夫君今日心情不順?”

    陸奉沒有應聲,徑直坐下,拎起桌上的圓肚茶壺,自顧喝了一杯茶。

    瓷盞撞擊紅木桌面,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江婉柔心頭一顫,停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陸奉抬頭看她,黑沉的眸光充滿壓迫感,從頭到腳,來來回回看了江婉柔三次,看得江婉柔心頭發(fā)虛,他忽地一笑,朝江婉柔伸出手。

    “過來�!�

    江婉柔忐忑地過去,陸奉掐住她的腰抱起,托著她的臀,讓她坐到他的大腿上,粗糙的掌心摩挲她的臉頰。

    江婉柔低著頭,“這是夫君今日送妾的頭面,我特意戴上給夫君看,好看么?”

    沉默一會兒,陸奉淡淡道:“甚美�!�

    江婉柔心下稍安,還沒松一口氣,聽陸奉道:“見裴璋了?”

    第55章

    第

    55

    章

    折騰一夜

    江婉柔心里一咯噔,

    狀若無意道:“早些日子,妾回門的時候,遠遠說過兩句話。”

    “夫君,

    可有什么不妥?”

    陸奉眉目冷峻,沉默著不言語,只是江婉柔覺得腰間的手臂勒得更緊了。

    她疼地眉心輕皺,忍著沒有叫出聲。過了一會兒,江婉柔雙臂纏繞上陸奉的脖子,在他緊繃的唇角落下一吻。

    極輕,

    如蜻蜓點水般,

    一觸即離。

    她擔憂地望著他,道:“夫君今日怎么了,遇到不順心的事,

    可否跟妾說一說?”

    “妾雖是女流之輩,幫不上什么忙,但話說出來,

    總比憋在心里強�!�

    她的眼眸清清亮亮的,一眼望到底的真誠。陸奉目光深沉,指腹撫過她發(fā)髻邊栩栩的金翅,

    問:“喜歡嗎?”

    江婉柔羞澀地笑了一下,

    道:“喜歡,妾還沒有見過這樣華美的頭面。”

    陸奉不在意道:“外物而已,遠不及你矜貴。”

    這套頭面費了陸奉一些心思,

    用料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工藝。是宮里專門給帝后做冠冕的老工匠,他要得急,調(diào)動了宮里所有能用工匠,

    被皇帝笑罵“色令智昏�!�

    他從未給一個女人花費這般心思,即使江婉雪言之鑿鑿,說她與陸奉所謂的“青梅竹馬”、“自幼相識”,陸奉也是把她的事交給常安,他根本不上心。

    如今對一個女人牽腸掛肚,甚至肯費心思討她歡心,陸奉不覺得有什么,她值得。

    他與裴璋在江南有舊,從江南一趟回來,裴璋的性情兀然剛硬,他對他的妻族并無感情,寧安侯落在他的手里,至少得脫層皮。

    他對江婉柔說過,會保寧安侯無恙。碰上裴侍郎這個硬茬子,略微棘手,

    cy

    忽然間,寧安侯上疏辭官。

    那些如侵占良田、舉官不實,擅離職守、文案稽程等不大不小的罪名,在辭官面前,驟然不值一提。

    寧安侯歷經(jīng)幾朝,那樣汲汲營營之人,主動辭官,陸奉一想就知道是誰的手筆。也不知道她怎么勸說的,想必費了不少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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