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這里很好,阿妹對她也很好,可她還有陸奉,有姨娘和孩子們,過去一個(gè)多月,陸奉找她快找瘋了吧?
她得回去。
江婉柔斂下眉目,柔聲道:“阿妹,我想雪團(tuán)了�!�
柳月奴鳳眸微皺,她起身看了看冷灶和鍋爐,說道:“柔姐姐,我先做飯,下午我再出去一趟�!�
這地方兔子本就不如齊朝多,在野外獵到的野兔子大多灰白混雜,她日日留意,依然沒有找到純白毛色的兔子。
“我不說這個(gè)意思……等等,你受傷了?”
江婉柔立刻把柳月奴的手扯出來,她的手掌粗糙,上面布滿刀繭,如今縱橫的手心上多了道皸裂的紋路,露出一道血痕。
柳月奴掃了一眼,語氣不甚在意,“沒事,一點(diǎn)都不疼。”
冬日干燥,因?yàn)闈{洗衣服和打獵,掌心皸裂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江婉柔不說,她都沒有感覺出來。
江婉柔瞪了她一眼,沒好氣道:“都出血了,你又不是鐵人,怎么會不疼?”
她拿起爐子上的熱水,柳月奴怕她燙到,想奪過來,覷著她的臉色,又不太敢。她拘謹(jǐn)?shù)馗谒砗�,見江婉柔用熱水濕了巾帕,對她道:“手�!?br />
柳月奴迅速把手伸出來,溫?zé)崛彳浀呐磷影〈植诘钠と�,江婉柔看著她,問:“還不疼嗎?”
“不……”
見江婉柔面色不愉,柳月奴迅速改口,“疼�!�
“疼就給我記著!又不是鐵做的筋骨,哪兒能這么不愛惜�!�
江婉柔用熱巾帕給她敷了一會兒,恰巧鄰家嬸娘昨日給她們送了一小罐兒豬油,她小心翼翼涂抹上去,撕了塊兒白布給她纏上。
她叮囑道:“這兩天風(fēng)大,你好好待著,不要再出門了�!�
柳月奴很聽江婉柔的話,在某些時(shí)候卻十分固執(zhí),她搖搖頭,“我給柔姐姐找兔子�!�
這里已經(jīng)很委屈她了,柔姐姐只想要個(gè)兔子,她一定要滿足她。
江婉柔輕輕嘆了口氣,她系好柳月奴手上的白布,抬眸看向她。
“不用找了,我要的是我的雪團(tuán),即使找到一模一樣的,它也不是雪團(tuán)�!�
“正如……”
她看著柳月奴幽藍(lán)美麗的眼眸,溫聲道:
“阿妹,一路相護(hù),我記得你的恩情,你永遠(yuǎn)是我的好阿妹�!�
“可是我叫婉柔啊,我和你的阿姐再像,我也不是她�!�
第91章
第
91
章
找到她
發(fā)覺柳月奴不對勁兒,
江婉柔按捺不動,一來不知道柳月奴是敵是友,二來兩人同行,
全仰仗身姿矯健的柳將軍,她只得一面虛與委蛇,一邊暗自觀察。
漸漸地,她發(fā)現(xiàn)柳月奴除了不按路線走,平日待她極好。柳將軍除了會騎馬打仗,平日的洗衣燒水燒飯,
一個(gè)不落。她不大愛笑,
輪廓凌厲,加上高挑矯健的身形,乍一看十分冷漠,
但細(xì)細(xì)接觸下來,她是個(gè)赤誠坦率的女子。
她聽過她的傳言,言辭間有意避免談到她的“阿姐”,
柳月奴卻沒什么心眼兒,她稍微一套就明白了八成。兩人在一起生活日久,確定柳月奴不會傷害她,
江婉柔才敢開口。
果然,
柳月奴眸光一怔,她別開臉,語氣僵硬道:“灶冷了,
我去添點(diǎn)兒柴。”
江婉柔扯住她的衣擺,柔聲道:“不用,隔壁嬸娘送了幾塊馕餅和羊奶,夠我們中午吃�!�
江婉柔生得太美了,
體態(tài)豐腴,那一身雪白細(xì)滑的皮肉,顯然沒有受過塞外的風(fēng)霜。柳月奴并未限制她的自由,她的心思很簡單,這一村老弱婦孺,加起來也打不過她,她有能力保護(hù)好她。
江婉柔卻知道懷璧其罪的道理,她外出多以白紗遮面,對外宣稱身子不好,體弱多病,四周鄰里熱心腸,受了柳月奴的恩惠,零零碎碎給她們送東西。
柳月奴抿著薄唇,低聲道:“我去晾衣裳�!�
“不用,我晾過了。”
飯是柳月奴做的,衣服是人家漿洗的,江婉柔現(xiàn)在不是奴仆成群的王妃,她也不甘心做一個(gè)只會吃喝的累贅。
她把柳月奴獵來的獸皮掛在篷壁上,讓她們的帳篷更加保暖;把剩下的牛羊肉切成小塊,撒上細(xì)細(xì)的鹽,掛在通風(fēng)口風(fēng)干,儲存過冬的糧食。盡管身在語言不通的異邦,她也會想盡辦法讓自己過得舒服。
柳月奴卻想把自己的柔姐姐好好養(yǎng)起來,她輕皺眉目,道:“柔姐姐,等我回來晾就行,你怎么能做這個(gè)?”
“我有手腳,有什么做不得的�!�
江婉柔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也不是生來就是王妃,你不必把我捧到天上�!�
柳月奴待人好的方式很質(zhì)樸,她自己不重口腹之欲,也不愛穿著打扮,她帳中的美人們卻個(gè)個(gè)綾羅綢緞,穿金戴銀。江婉柔原先就錦衣玉食,這一路奔波,柳月奴總覺得委屈了她
cy
。
江婉柔察覺到這一點(diǎn),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她真的待她很好,她卻不得不戳穿這副平和的假象。
她狠了狠心,道:“阿妹,斯人已逝,我若有你這樣一個(gè)好阿妹,一定希望你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
這句話和阿姐臨終交代她的一模一樣,柳月奴心中大慟。阿姐死后,她渾渾噩噩,用那些容貌相似的女子來麻痹自己,直到遇到了江婉柔。
她會拍著她的背給她唱歌謠,她會給她蓋被子,她會溫柔地?fù)崦氖�,叫她愛惜自己�?br />
父親恨她不是男兒身,母親厭惡她身上的突厥血脈,從小到大,只有阿姐喜歡她。王妃和阿姐一樣溫柔,一樣待她好,她為什么不能是她的!
柳月奴不能接受,她煩躁地握緊拳頭,自欺欺人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既然開口,江婉柔不喜歡拖泥帶水,她看著柳月奴,聲音溫柔又堅(jiān)定。
“你知道的,阿妹,你是個(gè)聰明姑娘�!�
能迅速組起一支頗具規(guī)模的起義軍,能讓凌霄冒險(xiǎn)招安,又安然無恙地把她從守備重重的敵營救走,如今生活安穩(wěn)平靜,柳月奴絕不只是個(gè)空有蠻力的粗人。
她只是不愿意醒來罷了。
“我不是她,我在你心中永遠(yuǎn)不能代替她。可是阿妹啊——”
江婉柔輕輕握住她的手,“盡管我是個(gè)假姐姐,一路走來,我是真心把你當(dāng)成妹妹。”
“她不愿意見你如此,我同樣不想你沉浸在過去。”
柳月奴的身體緊緊繃著,她身形高挑,一雙幽藍(lán)的鳳目凌厲無比。江婉柔卻不害怕,她溫柔地看著她,兩人久久對視,誰也沒有說話。
過了很長時(shí)間,柳月奴狼狽地錯開視線,狠狠道:“你休想拋棄我!”
江婉柔笑了,“沒有拋棄你,只是我是齊人,不習(xí)慣這里的水土,總要回到齊朝的土地�!�
她在此耍了個(gè)心眼,柳月奴的母親是被搶到突厥的,她一生都過得不幸。
果然,柳月奴的神色微微松動,她的眸光暗淡,悶聲道:“你就是想著那個(gè)王爺對不對!”
那個(gè)齊王有什么好,長得又高又壯,兇狠殘暴,還不如那個(gè)姓裴的小白臉!
呸,不行,柔姐姐還是跟著她最穩(wěn)妥。
柳月奴在心里陰暗地來回比較,江婉柔大方回道:“他是我的夫君,我當(dāng)然想他�!�
一路顛沛流離,盡管柳月奴不曾讓她受絲毫委屈,但又如何比得上陸奉?不管身處何方,只要他在身邊,她好像有了主心骨,什么都不怕。
她扯了扯柳月奴的衣袖,柔柔的聲音帶著一絲蠱惑:“阿妹,你帶我回衛(wèi)城吧,我們的情誼不會變,你永遠(yuǎn)是我的好阿妹。”
她的眼眸烏黑發(fā)亮,柳月奴抵擋不住這樣的眸光,她沉默許久,道:“外面正在打仗,很危險(xiǎn)。”
“再等等罷�!�
江婉柔心中失望,卻也有所預(yù)料,這姑娘執(zhí)拗,她原本也沒打算一次說服她,這次是個(gè)很好的開頭,徐徐圖之。
她會慢慢開導(dǎo),給她時(shí)間想開。
兩人沉默著吃了午膳,柳月奴也許不想面對她,膳后找了個(gè)借口出門。江婉柔沒有阻止,她細(xì)致地給她系上羊毛披帛,叮囑道:“記得天黑前回來。”
這里民風(fēng)淳樸,江婉柔倒不擔(dān)心安全,柳月奴說的“打仗”她只當(dāng)是托詞。臨近傍晚,風(fēng)忽然大了起來。村口的木風(fēng)車飛速旋轉(zhuǎn),呼呼啦啦,傳來一絲不祥的氣息。
江婉柔起身,用磚頭壓緊帳篷的邊邊角角,正在固定門簾時(shí),聽見外頭匆忙的腳步聲。不一會兒,嘈雜聲如潮水般涌上來,“噠噠”地由遠(yuǎn)及近,似有人奪命狂奔,其間夾雜著呼喊,她聽不懂,只覺得慌亂至極。
很快,凜冽的風(fēng)聲混著沉悶的馬蹄聲,“轟隆隆”似重錘砸在地上,震得江婉柔心中發(fā)慌,她悄悄掀起一個(gè)縫隙,外頭亂成一團(tuán)。男人們抄起長刀,女人抱著孩子,拎著包袱匆匆出逃。她看見了今早給她們送羊奶的鄰家嬸娘,還有總蹦蹦跳跳找她梳頭的小姑娘,她淚流滿面,烏黑眼睛里盡是驚慌。
盡管聽不懂他們的話,江婉柔知道,有人打過來了!
她急匆匆在枕頭下找到一把匕首藏在袖子里,緊緊攥著刀柄。此時(shí)柳月奴不在,江婉柔深深呼出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
如果是追兵,村民應(yīng)該把她們這兩個(gè)“外來戶”供出去,捉拿她們兩人即可,用不著搞這么大陣仗,莫非,打過來的是齊軍?
風(fēng)聲、馬蹄聲、腳步聲和孩子女人的哭泣聲混成一團(tuán),江婉柔臉色蒼白,心中迅速思忖:到底是追兵還是齊軍?他們認(rèn)得她嗎?她這樣的身板兒,是冒險(xiǎn)跑出去搏一搏,還是等柳月奴回來……
她還沒有想出個(gè)所以然,猛地,帳簾被一把利刃劈開,柳月奴風(fēng)塵仆仆過來,她發(fā)絲凌亂,一把拉過江婉柔,冷聲道:“我們走�!�
她的身姿挺拔矯健,即使只是個(gè)女人,卻為江婉柔擋住了擁擠的人群,不讓旁人沾染她半分。柳月奴對這里的地形很熟悉,她拉著江婉柔往人群相反的地方跑,江婉柔跟不上她的步調(diào),氣喘吁吁時(shí)終于看到了一匹駿馬,她長臂一伸,攬住江婉柔的柔軟的腰肢,穩(wěn)穩(wěn)落在馬背上。
柳月奴雙腿夾緊馬腹,馬兒揚(yáng)起蹄嘶鳴,如離弦之箭,兩人的發(fā)絲在風(fēng)中飛舞。風(fēng)中裹挾著硝煙的味道,營帳被砍得七零八落,不遠(yuǎn)處似有火光,烈火吞噬著殘布與木架,噼里啪啦作響。
越走,江婉柔看到的尸體越多,粗壯的漢子瞪大雙眼,空洞無神,脖頸被利刃豁開一道大口子,鮮血汩汩涌出;干瘦的老人滿臉驚恐,胸腹間插著數(shù)支羽箭,身子蜷縮,雙手還徒勞地抓著箭桿,似想拔出來。
女人護(hù)著孩子的尸首,哭聲早啞成了氣聲。淚與血混在一起,放眼望去,尸山血海層層堆疊,層層血腥翻涌。
江婉柔的臉色煞白,這些人是突厥人,可除了長相說話不同,他們也只是普通的百姓。他們當(dāng)中興許有人給她送過柴禾,有人給她送過羊肉,有人在早晨對她笑過,現(xiàn)在都變成了冰冷的尸體,死不瞑目。
濃烈血腥味兒讓她想吐,但她不能給柳月奴添亂。四周有很多穿著鎧甲的士兵,江婉柔此時(shí)無力分辨是齊軍還是突厥人,他們手握刺刀,猶如惡鬼,刀尖上的血紅的刺眼,她快喘不過氣了。
柳月奴一邊護(hù)著她,一邊握緊韁繩,忽然,一支凌厲的箭羽襲來,身下的馬兒發(fā)出慘然嘶鳴,柳月奴臉色大變,以肘撐地,用身體護(hù)著江婉柔,兩人一同滾落下來。
江婉柔惶惶然,扭頭往后看,一片血色火光中,一個(gè)熟悉高大的身影緩緩朝她走來。
是陸奉!
江婉柔驚魂未定,不知是不是在做夢,陸奉他……變了好多,高挺的眉骨上疤痕猙獰,寒目充紅,臉色陰沉,整個(gè)人籠罩著一層煞氣。
他走到她身前,屈膝下蹲,黑眸直勾勾盯著眼前人,他伸出手,撫上她柔嫩的臉頰。
第92章
第
92
章
迷戀她
粗糙的掌心帶著讓人戰(zhàn)栗的寒意,
江婉柔忍不住瑟縮一下,她心中驚魂未定,身體卻仿佛記得他的體溫,
情不自禁地,她用臉頰輕蹭他的掌心。
陸奉幽深的黑眸映著兩簇火光,驟然,他將她攔腰抱起,江婉柔自然地攀附上他的脖頸,沾染著灰塵的狐毛披風(fēng)在冷硬的玄甲前隨風(fēng)飄蕩。
陸奉一言不發(fā)往回走,
微微起伏的胸膛顯出男人并非如表面那樣冷靜。江婉柔好半天才回神,
正欲開口,耳邊傳來一個(gè)小將的聲音。
“啟稟王爺,賊人皆已伏誅,
剩下殘兵敗將,您看……”
“老規(guī)矩。”
陸奉的聲音沙啞冰冷,江婉柔被他的手按在懷里,
旁人看不見她的臉,她也看不見外面的情形,只聽見呼嘯的風(fēng)聲和噼里啪啦,
烈火燃燒的聲音。
“……不要。”
她的雙臂不自覺用力,
盡管不知道“老規(guī)矩”是什么,她心中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她低聲道:“這里……好多人都幫過我,還有
cy柳將軍,
沒有他們,我今日見不到你�!�
“陸奉,不要傷害他們,好不好?”
小將在一旁低著頭不敢說話,
陸奉自統(tǒng)帥三軍以來,軍令如山,字字千鈞,連凌霄將軍都不敢違背他的命令,他多次訓(xùn)斥凌霄將軍“婦人之仁”,此時(shí)懷中抱著真正的“婦人”,不知道王爺是何反應(yīng)。
原以為陸奉這樣的男人不會為女色所惑,這陣子不停歇地打,不止打得突厥屁滾尿流,我方也損兵折將,后方軍資幾乎運(yùn)不過來。其中多少是因?yàn)榈弁跤�,又有多少是因�(yàn)橥蹂锬铮?br />
因陸奉下了封口令,無人敢提這件事,小將只敢在心里想想,抬眼覷陸奉的臉色。
陸奉眉眼陰沉,不只小將,連懷里的江婉柔都七上八下的,過了一會兒,陸奉道:“關(guān)起來�!�
寒風(fēng)吹著衣袂獵獵,陸奉只稍做停留,長腿闊步走向不遠(yuǎn)處的帳篷。
這個(gè)帳篷顯然是剛剛搭建的,里頭陳設(shè)簡潔,只有一張桌案,一盞燈燭,一張小榻,地面和椅背上鋪著虎皮毯,陸奉抱著江婉柔大馬金刀坐在圈椅上,江婉柔從他懷中探出頭。
距上次一別,夫妻已分離兩個(gè)多月,其間兩人都經(jīng)歷了太多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此時(shí)在搖曳的燭火下,兩人對視許久,江婉柔顫動著眼睫,低聲道:“硬�!�
他的鎧甲又冷又硬,把她的臉頰膈地生疼。
陸奉薄唇緊抿,這個(gè)姿勢并不好卸甲,他卻沒有放開她,反而擁得更緊。他的下巴抵著她額頭,骨節(jié)有力的手指勾住玄甲的肩扣,稍一用力,“咔噠”一聲,甲片簌簌而動,沉重沾血的鎧甲落在地面的虎皮毯上。
他沒有收住力氣,把玄甲里頭的薄衫也扯開了,胸口微敞,露出緊實(shí)健壯的前胸,江婉柔驟然瞪大美眸,多年的老夫老妻,她倒不是害羞,只見在斑駁的燭光下,他身上有許多縱橫交錯的猙獰傷口,幾處傷口尚未愈合,凝結(jié)出暗紅色血痂。
這些密密麻麻的傷口四周泛紅,刀傷箭傷,都是新添的。
江婉柔心中揪然,她伸出手,顫抖著貼上他的胸膛。
“你……疼不疼呀?”
她聲音帶著一絲哽咽,盡管身在硝煙的戰(zhàn)火中,她之前在平和的衛(wèi)城,不曾見過戰(zhàn)爭的殘酷,即使后來被俘,在裴璋和柳月奴的刻意保護(hù)下,她也沒受過什么大罪。
方才遍地的尸體與火光讓她大受震撼,現(xiàn)在看陸奉一身猙獰的傷痕,江婉柔目露惶然,險(xiǎn)些落下淚珠。
“小傷罷了,柔兒勿怕。”
懷中的身體柔軟馨香,陸奉抱了她許久,終于確定這不是夢,也不是他的錯覺,他幾乎踏遍半個(gè)草原,他的妻子,終于回到了他的懷抱。
陸奉埋在她雪白的頸窩,他并不是個(gè)善于言辭的男人,他不會和江婉柔傾訴,這些日子他有多想她,多掛念她的安危;更不會和江婉柔說他的焦躁,他的憤怒與不安。
他只是抱著她,雙臂緊緊摟著她的腰肢,用力之大,仿佛把她揉到自己的身體里。
江婉柔心頭也是酸澀,顛沛流離這么久,她也想他。她從前總嫌他粗魯,嫌他力氣大,總弄痛她,現(xiàn)在被他大力抱著,她前所未有的安心。
彼此體溫相貼,兩人誰也沒說話,緊緊相擁,平息著重逢的喜悅。過了許久,江婉柔靠在他胸前,伸出手,撫摸他棱角分明的臉頰。
他的下巴許久未打理,扎得她手疼。江婉柔輕聲道:“你瘦了�!�
近幾個(gè)月仗打得密,經(jīng)常膳用到一半,響起震鳴的戰(zhàn)鼓聲,或者夜晚進(jìn)攻,晝夜顛倒。陸奉擅打仗,不管是突厥還是齊軍把他吹得神乎其神,但他終究只是肉體凡胎,他受傷了,也清瘦了。
他的輪廓本來就鋒利分明,如今清瘦幾分,顯得眉骨愈發(fā)高聳,眼窩深陷。眉壓眼的面相,瞧上去陰沉狠辣,剛才把江婉柔都嚇到了。
找回失去的珍寶,陸奉的陰冷臉色和緩幾分,他低著頭,回道:“你也……”
對上她烏黑發(fā)亮的眼眸,江婉柔雙頰飽滿,臉色白里透紅,陸奉眼睛不瞎,實(shí)在無法昧著良心回一句:你也瘦了。
他頓了下,道:“你受苦了。”
江婉柔搖搖頭,她道:“多虧了裴……多虧了柳將軍,她一路相護(hù),我并未受罪�!�
重逢的喜悅后,江婉柔冷靜下來,言辭跳過了與裴璋的相遇。她被人擄走月余,本就容易遭人詬病,柳月奴名聲再怎么差,她也只是個(gè)女人,兩個(gè)女人在一起能做什么?
她在陳復(fù)手里那些日子,和裴璋日日共處一室,盡管兩人清清白白,裴璋一個(gè)手指頭都沒碰她,可這傳出去,誰信呢?
她不想騙陸奉,但她此時(shí)沒有辦法解釋,她把裴璋那段兒略了過去,只說陳復(fù)擄走了她,柳月奴救了她。
江婉柔扯著他的衣袖,急切道:“夫君,我雖身處敵營,并未——”
“好了,不必說了�!�
陸奉的臉上喜怒難辨,他斂下眉目,道:“都過去了,你回來就好�!�
江婉柔覷著他的臉色,只是陸奉城府深,他不想的時(shí)候,連她這個(gè)枕邊人也猜不透他的心。
江婉柔咬著唇瓣,倘若陸奉懷疑、質(zhì)問她,她尚有言可辯,如今仿佛一拳打到棉花上,她不知他怎么想的,但……
“別咬。”
陸奉拇指摩挲,把可憐的唇瓣從她的貝齒中拯救出來。懷中的美人發(fā)絲凌亂,紅唇潤澤,她仰著頭,烏亮的眼眸看著自己,姿態(tài)盡顯柔軟和依戀。
陸奉微微用力,掰開她的下頜,低頭覆了上去。
唇舌交纏,他要的很急切,帶著焦躁和掠奪,江婉柔嗚咽一聲,太久沒有親近,她有些受不住這個(gè),可他的大掌緊扣她的后腦,讓她退無可退。
江婉柔呼吸不過來,眼角沁出淚光點(diǎn)點(diǎn)。她稍有推拒,他入得更狠,她只能順從地張開貝齒,接納他,安撫他。
過了許久,一縷粘絲從兩人唇角滑落,江婉柔撫著亂跳的胸口,雙目迷蒙中,她大概知道,他還是這么迷戀她。
她顫動著睫毛,不在糾結(jié)這個(gè)問題。她閉了閉眼,平息氣息后,道:“不要在這里�!�
陸奉“嗯”了一聲,他道:“今天太晚了,你休憩一日,我?guī)慊厝��!?br />
久別重逢,他想要她,卻更想抱著她,感受她柔軟的身軀在自己懷里。江婉柔卻是沒心思,方才在這片土地上,死了那么多無辜的人,一切罪魁禍?zhǔn)�,是她的夫可她是齊人,陸奉奉旨出征,他身上那么多猙獰的傷口,她沒有辦法責(zé)怪他。
江婉柔道:“我……不懂打仗,也不懂兩國的朝局。”
“可是夫君,那些老弱婦孺是無辜的,她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普通的村民,你能不能……不要?dú)⑺齻冄��!?br />
陸奉沒有應(yīng)聲,他伸出手掌,遮上她的眼睛。濃密的睫毛顫動,瘙得他掌心癢。
他道:“今日受驚了,睡吧�!�
江婉柔勾著他的手指,正想再勸說,陸奉道:“聽話�!�
他語氣平靜,沒有厲聲斥責(zé),江婉柔卻聽出不容置喙的意味。她柔順地閉上眼睛,拉長語調(diào),像在撒嬌。
“你不在,我睡不著�!�
陸奉神色和緩,他解開她臟污的披風(fēng),把江婉柔抱到一旁的小榻上,拉起上面的氈毯,給她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他道:“我守著你�!�
江婉柔像怕他跑了似的,拉著他的衣角,“說話算數(shù),不許趁我睡著離開�!�
她確實(shí)想他,也怕他趁她睡著
cy
,再發(fā)布什么殘忍的軍令。江婉柔自覺讀書不多,對兩國交戰(zhàn)一竅不通,但她懂最簡單的道理:烽煙四起,是金鑾殿上高座的君王們的一念之差,和晨起躬耕,暮歸炊飯的小民有何干系?
更別提這些無辜的老弱婦孺?zhèn)儭KM(fèi)心布置的帳篷被柳月奴劃爛了,里面鄰居送的馕餅、羊奶,小姑娘送給她的彩色鵝卵石,興許都不在了。想起今日見到小姑娘惶恐的眸光,江婉柔心中一陣窒息,她還活著嗎?她和小蕓兒一樣大,是不是因?yàn)樗谶@里,才給他們帶來了滅頂之災(zāi)?
為什么要打仗呢?齊人在齊朝的土地上,突厥人在突厥人的草原上,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大家安安穩(wěn)穩(wěn)生活,不是很好么,不打了行嗎?
江婉柔沒有問出來,陸奉無法回答她的話。他伸掌撫平她皺起的眉頭,聲音沉穩(wěn):“我在�!�
這個(gè)小村落碰上兵精甲銳的大齊鐵騎,還是陸奉親率的幽州軍,猶如螳臂當(dāng)車,不到兩個(gè)時(shí)辰被完全攻陷,外頭所有的將領(lǐng)都在寒風(fēng)中等著陸奉的命令,他不可能一晚上沉溺在溫柔鄉(xiāng)里。
可他的話那樣沉穩(wěn)有力,帶著令人信服的篤定,江婉柔心中松了一口氣,外頭寒風(fēng)呼嘯,身上裹著暖洋洋的羊毯,陸奉在她身邊……或許心中無掛礙,也許是今天受累又受驚,江婉柔陷入黑甜的夢鄉(xiāng)。
陸奉在她身邊仿佛一尊雕像,一動不動盯著她的睡顏。過了許久,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卻無人敢出口打擾,等她的呼吸逐漸平穩(wěn),陸奉起身,輕輕掰開她攥著他衣擺的手。
***
翌日,江婉柔在顛簸的馬車中醒來,入眼是陸奉俊美冷冽的臉龐。
她怔愣一瞬,陸奉察覺到懷中的動靜,放下手中的軍報(bào)。
“醒了?先用幾塊糕點(diǎn),一會兒就到了�!�
昨日的記憶瞬間涌現(xiàn),江婉柔看著眼前一身玄袍的陸奉,他明顯換了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