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如此整條路線就形成了一個閉環(huán)。
紀輕舟親自繞過一圈后,對這條走秀路線的規(guī)劃還是挺滿意的,路線雖長,但清晰分明,模特不走回頭路,對于現(xiàn)在普遍缺乏經(jīng)驗的模特而言,是一個降低出錯風險的好決定。
“如何,紀先生?我推薦的這家飯店還算合適吧?”嚴位良笑吟吟地觀察著他的神情問道。
嚴老板是早已來過這家飯店的,并且對飯店大堂的弧形樓梯印象深刻。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他初次來此時,剛參加完紀輕舟店內(nèi)的時裝發(fā)布秀不久,看見這朝著大堂方向延展而下的樓梯,便瞬間想到,如若紀輕舟的時裝秀在這里舉辦,時裝模特們從那鋪著深紅地毯的樓梯徐徐登場,定然會更為驚艷。
因此當公會開始秀場選址的時候,他便率先想到了皇后飯店。
“原來是嚴老板推薦的,怪不得如此切合心意�!奔o輕舟附和贊嘆道。
“那便確定租下了?”
“嗯�!奔o輕舟先是應聲,考慮了兩秒,又說:“這樣,我找個女服務生來按模特速度走一遍試試,你們幫我看看時間,假如時長合適,預算也合適,那就沒問題了�!�
嚴老板等人對此嚴謹行為都毫無異議。
隨后,紀輕舟便請飯店經(jīng)理叫來了一位女侍者,按照規(guī)劃的走秀路線大概走了一圈,計算了下時間,覺得沒什么問題,秀場的選址便就此決定了下來。
離開之前,趁著嚴老板和飯店經(jīng)理商量著租金的問題,紀輕舟從包里掏出隨身攜帶的畫本,站在樓梯平臺上,俯瞰大堂畫了個秀場示意圖,確定了下模特的路線和點位。
待結束此事,從皇后飯店的大門出來時,日頭都已落山了。
“方才看紀先生好像是坐電車來的,可需要我捎你回店里?左右也是順路的�!眹牢涣己眯脑儐柕�。
紀輕舟下午的出行計劃的確較為突然,也沒來得及通知黃司機,就自己過來了,只是叮囑了阿福記得給解公館打個電話,叫黃佑樹換個地點接他下班。
這會兒他半瞇著眸子望了望馬路中央的停車區(qū),果不其然在那一排的汽車中看見了熟悉的牌照,車旁還有一個裹著厚圍巾的阿佑正朝他招手。
“多謝嚴老板好意,剛好有人來接我了,今日就不蹭你車了。”
紀輕舟面帶笑容回絕了嚴老板的好意,接著便裹緊大衣走向了那輛停在報刊亭旁的黑色雪佛蘭轎車。
報刊亭的老板瞧見有個著裝體面的年輕人朝著自己方向過來,忙舉起手里報紙揮了揮:“先生,可要來份晚報?”
紀輕舟擺了擺手,徑直走到車旁,拉開車門鉆了進去。
待坐到后座位置上,他掃了圈四周,看向正摘下圍巾手套準備開車的阿佑,詫異問:“你家少爺呢?”
自解予安放假回來,每日都會跟著阿佑來接他下班,今日拉開車門沒看見對方,他還有些意外。
“夫人見少爺頭發(fā)有些長了,便帶他去新開的理發(fā)店剪頭發(fā)去了,說是再晚些,理發(fā)店也要關門休業(yè)了�!�
“奧,這倒是�!奔o輕舟放松地靠在了座椅背上,漫然思索著自己的頭發(fā)也有些長了,過段時間空了得去修一修。
不知這個時候有沒有正月里剪頭死舅舅的說法,但反正他在這也沒舅舅,無所謂什么時候剪。
皇后飯店距離解公館較近,約莫十幾分鐘后,汽車便駛入了公館的林蔭道。
冬日的傍晚,天暗得尤其快,才五六點鐘光景,暮色已然低垂,僅樹梢旁的天際線上還殘留著一層薄薄的晚霞余輝。
汽車停在了正門臺階前的噴水池旁。
紀輕舟方才透過車窗,遠遠便望見解予安一身整齊的灰色西裝外披著件黑色的軍領大衣,頭上戴著頂黑色羊毛呢禮帽,好似要拍海報般身姿挺拔地站在門前臺階下,身旁還有一條搖著尾巴的大狗。
衣裝整齊的男子手里握著沙包,時不時拋向遠處,叫小豪叼回來。
看似在遛狗,目光卻直直地凝望著車子的方向,顯然是在等他回來。
“小豪,想我沒��?”紀輕舟開門下車時,邊牧犬正好在噴水池旁咬沙包,他便先逗了逗狗。
接過小豪叼給他的沙包,遠遠地拋向了道路旁的枯草坪。
看著小狗歡脫地奔向草坪,紀輕舟裹了裹肩頭的圍巾,走到解予安身前左右觀察了下他帽檐下不露一縷發(fā)絲的面孔,道:“你怎么還戴起帽子來了,阿佑說你去理頭發(fā)了,看看剪得如何?”
解予安聞言眼睫微垂地看了他一眼,抬起手按了按帽子,雙唇輕抿著,欲言又止。
“怎么了?這么不高興,難不成,剪壞了?”
解予安猶如一個謎語人般沉默了一陣,繼而微微嘆息,臉色稍顯不快道:“那理發(fā)師,約莫從前是給人剪辮的,下手既快且狠,全然不知輕重�!�
“真剪壞啦?”紀輕舟見他這副凝重的神色,不覺提起了心,“不會吧,你這臉什么發(fā)型吃不住,快把帽子摘了給我看看�!�
解予安頓了頓,眼眸沉靜地注視他道:“我若摘了,你不許笑�!�
“我當然不會笑了,你的美貌是我的個人資產(chǎn),你的發(fā)型剪壞了,我生氣還來不及呢,”他意氣慷慨地說道,“快給我看看,我得考慮考慮要不要問那理發(fā)師要賠償�!�
解予安聽他這般與自己同仇敵愾,心里稍感安慰,說:“你有這份心就可以了�!�
話說著,他先目光警惕地掃了圈四周,見附近沒有其他人,這才抬起手脫了帽子。
隨著那黑色羊毛禮帽的揭開,壓到腦后的發(fā)絲被晚風一吹,頓然很有彈性地回歸了原位,劉海齊平地垂落在了額前。
紀輕舟愣了愣,看著他被晚風輕輕吹動的小丸子劉海,握緊了雙拳,還是沒能忍�。骸皳溥辍�
“紀輕舟!”
第185章
小呆瓜
“當時是碰見熟人了,
就是那個把印刷所轉讓給你們的查夫人,問起現(xiàn)在印刷所的經(jīng)營情況,她還不知道《紀元》是你們辦的雜志,
我便同她聊了兩句……”
夜晚的餐桌上,因解予安罕見地于室內(nèi)戴起了帽子,難免引起大家的關注,沈南綺便將他剪壞發(fā)型的前因后果大致說了說:
“哪知我一個沒注意,
理發(fā)師便開始自作主張了,想給他剪個自己拿手的小平頭,待我聽見元元怒而起身的動靜,
回頭一看,
那劉海已是一刀齊平了�!�
紀輕舟聽聞此言,回想起方才瞧見的解予安的新發(fā)型又不禁失笑,憋得肩膀顫抖還是沒能憋住。
“還笑。”解予安毫無威懾地瞪了他一眼,
不無報復地往他碗里夾了一筷子胡蘿卜絲炒肉。
“太惡毒了吧,
解元寶�!奔o輕舟嘀咕了聲,
將胡蘿卜全部挑去了他碗里。
坐在主座的解見山瞥見這畫面,只微微嘆了口氣,
習以為常地移開了目光。
沈南綺仍在回憶當時的情景:“元元也是,自己的頭發(fā)不多看著點兒,
就放心讓那理發(fā)師大膽動手。
“我當時見都已這樣了,
那干脆叫他剃個平頭算了,這孩子就悶聲不響地去隔壁買了頂帽子戴頭上,
怎么都不肯繼續(xù)剪了。”
解予川笑說:“我記得元元從前不是不怎注意儀表的嗎,
國外寄回來的入伍照,頭發(fā)剃得跟和尚一般,不及寸長,
現(xiàn)在倒是在意起來了。”
“從前單身在意那么多做什么,如今有個做審美工作的愛侶,自然是要格外注意了�!苯饬兼艺{(diào)侃道。
旋即瞧了瞧對面堂弟帽檐下面無表情的臉孔,實在忍不住問:“你總不能一個月都戴著帽子吧?在家里摘一摘又能如何?
“你瞧,玲瓏可是一直很好奇地看著你呢,究竟剪成什么樣了,給我們看看不行嗎?”
“那你們好奇吧�!苯庥璋部谖抢淠氐�。
“真掃興�!苯饬兼逸p撇了下嘴角,把臉別了過去。
其實解予川幾人也很想看看他的新發(fā)型,畢竟能看解予安笑話的機會不多,但大家也都了解他頑固的性格,見他連小侄女好奇的目光都能漠然視之,也就不再多提了。
飯后,稍事休息一陣,紀輕舟二人便上樓,回了東館盡頭的臥室。
一進入房間,鎖上房門,解予安就像是回到了安全屋般,渾身松懈下來,戴了許久的禮帽也順手摘了下來。
紀輕舟剛把外套掛到衣架上,回頭看到他蓬松凌亂中又異常齊平的劉海,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有那么可笑嗎?”解予安語氣略顯無奈。
“你說呢?本來看你年紀雖小,好歹氣質(zhì)高冷穩(wěn)重,結果現(xiàn)在像個呆瓜�!�
解予安有生之年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用這樣的詞形容自己,他將帽子掛到衣架上,故作淡然地威脅:“今晚你最好睜著眼睡覺�!�
“怎么?你還想給我剪個同款不成?”
紀輕舟輕哼了聲,滿不在乎地踱步到窗前的沙發(fā)旁:“我就是真剪妹妹頭,也不會像你這么呆。
“這發(fā)型好笑就好笑在它出現(xiàn)在了你的頭上,懂不懂?”
他這般放肆調(diào)笑著,剛要在沙發(fā)上落座,身后便伸出兩條修長有力的手臂來,多少帶著點氣悶地將他箍進了懷里。
紀輕舟勉強轉了個身,抬頭對上解予安乖巧發(fā)絲下不相匹配的漆黑鳳眸,吊起眼梢笑問:“干什么呀,小呆瓜?”
“嘴真壞�!苯庥璋膊煌床话W地批評一句。
垂眸凝視懷中青年牽著笑意的紅潤雙唇,緩緩低頭想要去堵上那張總是發(fā)出嘲笑聲音的嘴唇。
“誒,不行,”紀輕舟扭頭躲過了親吻,半笑半調(diào)侃道,“你現(xiàn)在好像小學生一樣,我都沒有跟你親嘴的欲望了�!�
解予安面色微僵,接著忽然一言不發(fā)地松開手臂,轉身邁步進了盥洗室,關上了房門。
紀輕舟見他這番舉動,還當他是想去照照鏡子,也未怎在意。
直到聽見里邊落鎖的聲音,才覺不對勁,走到盥洗室門前敲了敲房門,問:“解元寶?怎么了,生氣了?”
他說著轉動了下門把手,發(fā)覺對方還真上鎖了。
“真生氣啦?臉皮這么薄嗎?”
紀輕舟話落,等候一陣未聽到回應,就嘆了口氣,側身倚在門框旁哄人道:“我又不是惡意嘲笑你,就是覺得你剪這頭發(fā)很可愛嘛,你要是覺得不舒服,你出來指責我,我跟你道歉,行不行?”
“其實你也不用太在意,頭發(fā)這東西很快就長出來了,不習慣也就一兩個月,大不了出門發(fā)膠一抹,梳成三七分,或者搞個大背頭,又不影響你英俊的面容�!�
說罷,他聽見里邊有水聲傳來,就趴到門上聽了聽,結果那水聲只響一下又停了,不像是在解決生理問題。
他敲了敲門,問:“在干嘛啊,回我話啊,不會哭了吧?”
里頭依舊寂靜得很,僅偶爾傳來開蓋關蓋的聲響,不知在做什么。
紀輕舟斜倚門旁等候了幾分鐘,見他一直不肯出來,就想去沙發(fā)坐著等。
正當他直起后背準備轉身之際,盥洗室內(nèi)開鎖聲忽然響起,緊跟著房門從里側打開。
他回過頭,就見某人方才還蓬松柔軟的黑發(fā)已被抹了發(fā)油,全部梳到了腦后,僅幾縷稍短的發(fā)絲垂落在額角眉梢上,露出深邃而冷淡的五官來。
“你在里邊就是干這個?”紀輕舟先是一愣,旋即挑眉發(fā)問:“不是你現(xiàn)在抹什么發(fā)油啊,等會兒不還要洗嗎?”
解予安卻不作聲,沉默地握住他的手腕,拉著他坐到了沙發(fā)上。
隨即手臂圈上青年腰間,令紀輕舟側坐到自己腿上,仰頭用鼻尖碰了碰青年的下巴,試探著在他唇角淺吻了兩下,見他沒拒絕,反而不高興:“你究竟喜歡我什么?”
紀輕舟還想哄哄他來著,便態(tài)度柔順地任由他摟抱親吻了。
聽聞此言,不解地蹙了下眉:“你這又是在鉆哪門子的牛角尖?”
解予安面上平靜,佯作不經(jīng)意地提醒:“現(xiàn)在不躲了?”
“奧,還在為這事耿耿于懷呢!”聽他這么一問,紀輕舟就回想起了方才之事,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臉頰:“剛才說不想親嘴是因為看見你就想笑,又不代表不喜歡你了,這么敏感做什么。
“況且,你有沒有想過,我正是因為太在乎你了,才會為你身上一點小變化而笑得不停,換成別人,比如駱明煊,我頂多損他兩句,才懶得管他剪的什么稀奇古怪的發(fā)型呢。”
解予安原本也未怎么生氣,只是罕見被拒絕親吻,有些低落難過而已。
聽他這番解釋,心情已稍霽,語氣仍是淡然不快:“你就會甜言蜜語�!�
“那可未必哦。”紀輕舟哼哼一笑。
倏然不知想起什么,眼珠一轉,煞有介事道:“對了,我突然想起來,我們雜志社最近正尋找開季刊的封面模特,常合作的那幾個臨過年了都很忙碌,要不你來試試?感覺你還挺符合我們春季系列主題的�!�
解予安已從他壓制不住笑意的口吻中覺察到了幾分壞心眼的端倪,卻還是下意識地接話道:“什么主題?”
“那自然是,純真、可愛�!�
紀輕舟作答時終于控制不住咧開笑容,說著還抬起手撥弄了下他垂落的幾縷劉海:“是不是很適合你,發(fā)型都不用做了。”
“……”盡管已有心理準備,解予安聽著他再三調(diào)謔的話語,仍氣得牙根有些發(fā)癢。
隨即不打一聲招呼就托著青年的后背與腿根,將人抱了起來走向床鋪,語氣森然道:“明早請假吧,別想上班了。”
“��?”
·
讓解予安去做雜志封面模特,終究只是紀輕舟隨口一調(diào)侃而已。
當初照著對方繪制男裝設計稿時,一看某人那僵硬筆挺的身姿,紀輕舟就知道他沒有什么做模特的天分。
到頭來開季刊,還是請了阿琳娜小姐來拍攝封面。
請她換上寬松飄逸、點綴著許多立體花朵與蝴蝶的淺紫色唯美衣裙,戴上仿佛兒童作品般堆積著羽毛與玩偶的淺色小禮帽,拍攝了一組以“純真、率然、勇敢無畏”為主題的封面照片。
封面拍攝排版結束,紀輕舟年前的雜志社工作正式告一段落,此時新年也隨之到來了。
除夕那日清晨,給工作室、手工坊以及時裝屋的員工們結算了年終獎金后,世紀時裝公司便正式開始放假,直到正月初八才會陸續(xù)復工。
去年的除夕,紀輕舟跟著解家人一塊回了蘇州過年,按此時蘇州大戶人家的規(guī)矩,除夕祭祖是相當重要之事,因此今年也是一樣的行程。
約莫是考慮到年底相聚不多,出發(fā)之前,留在上�?垂軋笊绲那裎男盘匾獍l(fā)起了一場飯局,邀請幾個老朋友到常去的菜館吃一頓飯。
仍是那家名叫“高長興”的紹興酒菜館,同樣位置的二樓雅座,盡管午間氣溫還算舒適,老板依舊在那張頗有年代感的八仙桌下準備了紅彤彤的炭火,供客人取暖。
紀輕舟和解予安抵達包間時,駱明煊和邱文信都已在桌旁落座,為了不耽誤他們趕火車,菜已提前點好,酒也溫好,就等著他們來吃飯了。
“時間過得真快,上回我們幾個來這吃,元哥眼睛都還沒恢復,酒水也不敢多沾,今日總算可以敞開喝了�!�
駱明煊見他們到來,便熱情地端起酒壇子,往他元哥碗里倒酒。
“等會兒回去了要祭祖�!苯庥璋膊惠p不重地提醒道。
“哦對對,那我們還是少喝點。尤其輕舟兄,上回就是在這喝得爛醉的�!�
駱明煊及時止住了往他碗里噸噸倒酒的動作,將那紹酒壇子擱到了邱文信手邊,爽朗笑道:“信哥兒,那今朝這一壇就都歸你了�!�
邱文信慢悠悠道:“喝不完我?guī)箴^,除夕晚上獨自審稿飲酒,也蠻愜意�!�
“還是信哥兒會享受!”
紀輕舟只低頭烤個火的工夫,酒壇子就已被邱文信擱到了地上,他看了看自己的空酒碗,無奈笑道:“我酒量是不好,也沒必要這么防著我吧?小酌個一兩杯的還是沒問題的�!�
話落,桌上三人齊齊轉頭看向了他,眼神里透出同一個意思:你確定?
“行,那我多吃點飯�!奔o輕舟也并非什么無酒不歡之人,既然大家都不想讓他碰,他便索性安心吃飯。
今日相聚,主要是為了朋友之間話話家常,聯(lián)絡下感情,只消吃得高興舒適即可,也無什么特別正經(jīng)的事情需要商量。
不過在吃了一小碗酒后,邱文信倒是忽然記起一事來,朝坐于對面的紀輕舟正色說道:“上回我信誓旦旦同你說近些年不會有赴法交流的機會,也許要打破計劃了。你可還想要去法國?”
駱明煊聞言,滿臉疑惑:“什么赴法交流?你們之間還聊過這種事?”
解予安則是微蹙了下眉,轉頭看向紀輕舟:“你想去法國?”
紀輕舟沒想到邱文信會突然提起此事來,聽他說到要打破計劃,心中便是一慌。
但在周邊二人注視之下,他還是鎮(zhèn)定了心神,稀松平常地回應道:“我既然是做時裝行業(yè)的,想去巴黎交流學習一下也不奇怪吧?”
“沒有必要,都不如你�!苯庥璋采ひ舻统炼V定。
“你當然這么認為嘍�!奔o輕舟隨口回復道,抬眸看向邱文信:“信哥兒最近有去法國交流的計劃?”
“倒不是最近,前陣子和一眾文人參加了一個多國社交宴會,有法大使館人士參與,其中有位先生是我們《新窗口》雜志的忠實讀者,與我交談幾句后,說也許可以提供經(jīng)費,安排上海幾家大報館主筆前去法國交流學習一年�!�
邱文信大概地解釋一番后,又呷了口紹酒,語氣松弛慵懶道:“但此事目前也未正式定下,僅是有此機會而已,你莫抱有太大希望。
“即便真能促成,興許也要等到那位先生換任回國之時,才能順帶將我們捎過去�!�
“那他多久會換任?”
“他來上海也有一陣了,最多再過一二年吧�!�
“奧……”紀輕舟略微松了口氣,卻仍有些提心吊膽,轉眼對上解予安沉默注視的目光,就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只是打聽打聽,不一定會去�!�
“你若真想去,我不會阻攔你�!苯庥璋渤烈鏖_口:“但能否等我南京任職結束,我陪你一起去?”
“你愿意陪我出國?”紀輕舟實際并沒有這個念頭,畢竟在現(xiàn)代他早已留完學了。
但解予安當下毫不猶豫支持他去追求理想的決定,還是很令他心動的。
于是揚起唇角,微笑著點點頭道:“好啊,那我便不蹭信哥兒的船了,我們到時候再商量唄�!�
第855章
試妝造型
正月初連下了幾日小雨,
令回去蘇州過年的紀輕舟深刻感受到了何為刺骨凜冬。
好在回到上海后,天氣漸漸放晴,到初八復工這日,
一早起來便是朝陽熠熠,總算迎來了一個大晴朗天。
這日清晨,九點左右,霞飛路931號的世紀高定手工坊門口,
勤勞的門衛(wèi)老徐,正拿著掃把清掃門口臺階上的馬路灰塵。
忽然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路旁,隨著車后座門開啟,
裹著大衣、背著包的俊秀青年率先彎腰下車,
緊跟著,身后又下來一個穿著西裝大衣、戴著黑色禮帽的冷面男子。
“老板,解先生,
您二位新年好��!”老徐很是熱忱地打招呼道。
“新年好,
老徐�!奔o輕舟掛著笑容回應了句,
進門之前囑咐道:“等會兒會有很多模特和化妝師傅上門,記得登記一下�!�
“好的,
老板�!�
推開手工坊的玻璃大門,走進室內(nèi),
一股溫暖的空氣瞬間包圍全身。
紀輕舟手插大衣口袋,
朝西側大廳內(nèi)望了眼,便看見那一張張寬大的裁剪臺旁,
裁縫與制衣工們皆已到齊。
不過放完長假回來后,
員工們顯然有些找不著工作節(jié)奏,圍在桌旁看似在忙碌,實際心思都不在干活上。
要么和同事低聲細語地聊著新年趣事,
要么動作慢吞吞的,邊干著活邊打呵欠。
還有如葉叔桐那般偷懶偷得光明正大的,紀輕舟進門時,對方正靠在椅子上,吃著蘿卜絲餅看報紙。
“葉師傅,看來這年過得挺愜意啊?”
葉叔桐聽見這熟悉的聲音,當即條件反射直起身來,回頭便見老板半瞇著眼似笑非笑地朝自己走來。
他輕咳一聲,一本正經(jīng)地將手上的《時報》折了折,遞向他道:“我是恰好看到有關我們行業(yè)的消息了,這頭版上說三月五日,由時裝業(yè)公會舉辦的時裝表演將會在皇后飯店舉行,這日期是已經(jīng)定下了?”
紀輕舟掃了眼報紙頭版,點點頭說:“對啊�!�
“那豈不是只剩不到十日的準備時間了?”
“不然你覺得我這么早來手工坊做什么?”
紀輕舟輕輕一笑,拍了怕他肩膀道:“趕緊吃完,然后叫上幾個手腳靈活的女工上來幫忙,等會兒模特大部隊就要到了�!�
他說罷,也不等葉叔桐反應,便轉過身帶著首次進入別墅內(nèi)部的解予安上樓參觀。
“三樓大廳是我們手工坊的成品展示區(qū),不過現(xiàn)在正準備大秀,放的都是秀場的服裝配飾。”
拐過樓梯轉角,紀輕舟一邊給他介紹著,一邊推開了走廊上那嵌著彩色玻璃的對開木門。
三樓大廳內(nèi),傾斜的日光自東南側的長窗灑入室內(nèi),冬日光線朦朧,使得這間大廳充斥著一股華麗夢幻之感。
“這么粉?”解予安掃了眼里側那粉玫瑰的壁紙與薔薇花紋的地毯,略有些詫異。
“這大廳是原來的屋主裝修的,我只買了配套的地毯而已,除此之外可沒有絲毫的改動哦。”
紀輕舟簡言解釋,垂眼注意到解予安猶豫的步伐,就笑了笑道:“放心進來吧,這是公共空間,不是誰的閨房�!�
解予安自然清楚這點,他猶豫只是因為眼前這可稱為“服裝展示廳”的空間,內(nèi)容豐富得令他有些眼花繚亂而已。
步入大廳,只見東邊一側豎立著十幾個套著時髦華麗時裝、禮服的人臺模特,另一邊四五個龍門架成排而放,架子上掛滿了五顏六色的樣板衣,架子下方又擺滿了各式樣貼著標簽的涼鞋、皮靴、高跟鞋等。
靠墻而立的三面大穿衣鏡旁是兩個頂天花板高的首飾配飾收納柜,上面陳列著為本次大秀準備的所有貴重鞋履、手袋、帽子、首飾等大型配飾。
這一片區(qū)域真可謂光輝熠熠又五彩斑斕,一眼望去,平底漆皮的瑪麗珍鞋、絲絨綁帶的高跟鞋、菱格紋皮革手袋、草編闊邊帽、緞面碟形帽、迷你手袋、珠寶腰鏈、銬式手鐲等等,皆為最新款的式樣。
不說世紀品牌的忠實客戶了,任何一個時髦愛好者,來到這恐怕都會亢奮激動得心臟怦怦加速。
解予安雖算不上時尚人士,但首次來到這手工坊的“成品陳列館”,望見這多種多樣新鮮靚麗的服裝配飾,想到它們大多出自于紀輕舟的設計,心底不覺溢出濃濃的佩服與欽慕。
正當他正漫無目的地觀賞著室內(nèi)陳列時,紀輕舟已同提前到達的徒弟打起招呼:“新年好,魚兒,這么早就在整理你的裙子了?”
“新年好,老師,還有解先生!”宋瑜兒臉上灑滿著明亮的朝陽,高興地回應,“這不是想讓我的火焰裙燃燒得更熱烈一些嘛�!�
她身旁落地窗前的人臺模特上穿著套晴藍與橙紅漸變色的網(wǎng)紗裙,是小姑娘自己純手工染色制作,也是她四件作品中令她最為滿意的一件。
紀輕舟當時看見這套裙子的配色設計與不規(guī)則的蓬松造型感,順口給它起了個“火焰裙”的名字,沒想到宋瑜兒之后還真就這么叫上了。
和徒弟打過招呼,紀輕舟又走向了落地窗的另一側。
那邊角落里,一位穿著整潔圍裙的中年婦女正坐在小型的玻璃首飾柜前,專心地低著頭用鑷子調(diào)整著配飾上的花卉形狀。
“紅姨,我說在二樓怎么沒看見您,已經(jīng)開始忙碌了?”紀輕舟走到玻璃柜旁問候道。
被他稱為“紅姨”的中年女士壓根無暇抬頭看他,僅是慢吞吞地回復道:“啊,您不是說今日就要用上這批首飾了嘛,我再來檢查整理一下。”
紀輕舟靠近她身旁瞧了瞧她正在調(diào)整的戒指。
那銀質(zhì)的戒圈設計成了細細的柳枝形狀,上面裝飾著直徑約莫才一點五公分大小的微型花束。
雖然微小,這花束卻是色彩斑斕、樣樣齊全,仔細去看,甚至能認出每種花的品種。
一旁玻璃柜內(nèi)的首飾盒中還有幾款其他風格的花束戒指、耳飾、胸針等配飾,每一款都配色和諧、造型精致,分外的可愛秀美、栩栩如生。
而這些新款的首飾,毫無疑問皆誕生于眼前這位名為“戚紅”的手作工匠的巧手之下。
包括當初杭州新店開業(yè)時,那細膩小巧可輕輕晃動的鈴蘭花胸針,也是由對方悉心制作。
此次春季大秀,紀輕舟為成衣系列設計的配飾中含有不少的鮮花元素,而如帽子、頭紗上的布藝花飾,自有另一位擅長真絲燙花的手藝人去制作,還不必眼前這位出手。
將花束縮小成微型狀態(tài)裝飾在戒指、耳飾上,才是對方的舒適區(qū)。
“那您慢慢來,反正不急著用�!�
檢查完紅姨正在忙碌的工作,紀輕舟抬腕看了眼手表,估計模特和造型團隊應該快到了,便從包里拿出一疊時裝效果圖,準備開始工作。
轉頭見解予安已逛完一圈,兀自提著張單椅找了個相對空閑的角落就坐,好心提醒道:“你要不去樓上的閣樓間休息?上面有我的一套辦公桌椅,你把門關上,好歹清凈些�!�
“不用,就在這�!苯庥璋埠敛辉谝獾鼗氐溃恢獜哪奶统龇菡郫B的報紙,悠然地攤開報紙翻看起來。
“行,那你待會兒別嫌吵�!�
紀輕舟剛這么說罷,大廳的門便被小心翼翼地推開,兩個之前合作過的模特結伴走了進來。
之后,就好似開了閥門的流水般,模特、化妝師、造型師接連不斷地抵達。
原本還算寬敞的大廳,一下子涌入了三四十人,頓時變得擁擠起來。
再加上前來幫忙的裁縫與數(shù)位穿衣工,足有五十幾人分布在這大廳內(nèi),剛剛還想留在這看紀輕舟工作的解予安,眼看著自己所在的位置被陌生女子們包圍,頓時有些坐不住。
考慮一陣后,終是拿著報紙,悶聲不響地前往閣樓的老板辦公室。
紀輕舟注意到了他的離開,卻也無暇顧及,因是首次試妝造型,人多了以后難免有些混亂。
原本他也沒想要招這么多的模特,只是沒料到他貼出招聘啟事后,來應聘的姑娘竟多達五十余人。
這自然也有他給的報酬較高的緣故,除此之外,也可以見得《秋意撩人》這部時裝記錄影片給民眾帶來的影響。
而考慮到此次大秀的場地較大,模特倘若要在后臺更換衣服,需要耗費較多時間在爬樓梯上,經(jīng)驗不足時很容易造成失誤,給這場花費了同行諸多精力準備的大秀帶來瑕疵……
如此一來,倒不如索性挑選三十位模特,再加上他額外所請的施玄曼和晏樂兩位電影女演員,擔任他兩套高定禮服的模特,人便齊全了。
不過今日,施小姐因還在拍攝電影,到場的只有已經(jīng)殺青的晏樂。
即是說,這大廳內(nèi)實際的模特數(shù)量為三十一人。
其實大部分的姑娘彼此之間并不相識,但因年紀相近,敢來應聘模特職業(yè)的又多是活潑開朗、勇于嘗試的性子,當她們湊到一起后,就尤為的喧嘩吵鬧。
對于眼前這較為混亂喧雜的場面,紀輕舟也有所預料,提前準備了標有模特名字的序號牌,掛在她們的身前,分配服裝時,便讓模特面朝自己站立成兩排。
按照走秀服裝的出場順序,在兩排年輕姑娘中挑選合適的人選,不熟悉的模特直接叫她的序號,如此就簡單明晰許多。
首先開場服裝,是一套黑色貼身抹胸式的長款連衣裙。
裙子臀部抽褶,勾勒出女性化的曲線效果,因是低領款式,肩上又搭配了一條白色兔毛披肩環(huán)繞肩膀,在胸前打了個蝴蝶結,點綴上一朵淺粉色的絲綢玫瑰。
最后配上一雙黑色絲絨長筒手套與相應的高跟鞋,再搭上按照效果圖制作的大號鍍金吊墜耳環(huán),便是一整套的搭配。
“六號,劉小姐。”紀輕舟站在模特們前方,翻著設計效果圖,叫出曾兩次參與過他新款發(fā)布秀的劉茵麥小姐。
對方正是那位《真假鳳凰》電影里飾演黎小姐丫鬟的女演員。
紀輕舟對這位小姐毫不怯場的舞臺表現(xiàn)力印象十分深刻,因此準備讓她來擔任這一次的開場模特。
見劉茵麥已向前一步準備接受自己的任務,紀輕舟徑直走到那套黑色連衣裙旁,指了指人臺上的裙子道:“你去換上這套試試,合適的話,此次就由你來做開場了�!�
劉茵麥顯然有些意外,但又分外欣喜,立即應承了下來。
紀輕舟漫應了一聲,翻到下一頁,下一套是一件米白色的圓領針織連衣裙。
他抬眸掃過那些面色中多少透出些緊張好奇的年輕姑娘們,開口道:“三號吧,寇小姐。”
……
首次的試裝只是初步的分配嘗試,之后不合適還能繼續(xù)做調(diào)整,因此紀輕舟沒有浪費時間,盡量快速地完成了第一次的分配。
十幾分鐘后,現(xiàn)場就只剩晏樂還沒有被喊到名字,而剩下的未分配的衣服就剩那兩套禮服了。
同樣是白色系的禮服,一套是更偏向于浪漫風格的泡泡袖緞面拖尾長裙。
裙身的臀部采用了巴斯爾風設計,將裙擺一部分束到腰后,點綴上雙層的蝴蝶結與淺粉色的玫瑰花朵,以營造纖腰豐臀的視覺效果。
衣身主面料使用的是米白色的真絲緞,那泡芙般蓬松的抓褶與料子呈現(xiàn)的柔和珠光感,再配上淺粉色的真絲緞玫瑰點綴領口與后背的蝴蝶結,整體就像是一個老式的奶油蛋糕,充滿著濃濃的油畫質(zhì)感。
另一套則是前胸交叉款式的無袖禮服裙,裙子上身的剪裁利落大方,下身則擁有著相當蓬松寬大的裙擺,正是那日裁縫學校的學生們前來考試參觀時,女工們正在縫制的那一套。
但當時,學生們所瞥見的那寬大浮夸的緞面裙擺其實只是裙子的內(nèi)襯而已,成品的裙體外邊不僅覆蓋了雙層半透明的米白色真絲歐根紗,又以較短的薄紗圍繞裙身,揚起蓬松弧度,呈現(xiàn)豐盈量感。
裙身的腰前側還采用真絲薄紗壓上了層層的交疊軟褶,裝飾上了兩朵正爛漫開放的真絲緞面白茶花。
這一套隆重而不失純真氣息的禮服,幾乎是所有姑娘進入大廳時最先注意到的,也是大家最為向往的。
雖然自身未分配到這一套禮服,但所有人都暗暗關注著,會由誰來展示這樣美麗的衣裙。
晏樂心中同樣很是期盼,但遺憾的是,紀輕舟直接將她帶到了那套奶油蛋糕般的禮服裙前。
雖然這一套也很漂亮,但到底沒有另一套更為隆重,那顯然會是放在整場秀最后登場的驚艷所有觀眾的一套禮服。
紀輕舟觀察到她的眼神變化,淺笑問:“想穿那套?”
晏樂猶豫了下,還是遵從內(nèi)心點了點頭:“嗯,但我哪套都可以,還是聽老師您的安排�!�
“別著急,禮服造型就這么兩個,你和施小姐都要試妝的,誰更合適誰就穿那件�!�
紀輕舟相當公平地提議道,“但那套不容易試穿,就先從這件試起吧。”
第857章
美人計
三月初的下午,
春雨淅瀝地落了一整日,窗外的馬路與碼頭上,皆是人影寥寥。
雨霧蒙蒙中,
偶有撐著雨傘的路人匆匆走過,更多的還是戴著斗笠拉著車的車夫,擁擠在那一家家銀行飯店門口,與出租汽車爭搶生意。
皇后飯店二層的接待廳內(nèi),
一片嘈雜聲音中,模特寇琴獨自貼在窗前,靜靜地望著窗外的街景,
心中情緒復雜又感懷。
她的父親是碼頭上的搬運工,
母親在洗衣店干活,兩人每日所賺的工錢雖微薄,但假如她家只有她一個孩子,
那日子興許也還過得去,
然而她是家里的老三。
上面有哥哥姐姐,
下面有弟弟妹妹,排行中間的她是最不受重視的那個,
吃得少,穿得舊,
還要干最多的家務活。
每次頂著烈日或寒風,
走上四五里路,來碼頭給父親送飯時,
寇琴望見江邊一座座高大壯觀的建筑,
望見那飯店門口進進出出的衣著體面的客人,她總會忍不住想象,若是自己能進去看一看就好了。
誰知就因一個月前,
偶然聽鄰居介紹去參加了一個模特選拔,她竟真有機會穿上體面的衣服,走進這曾屬于她夢想中的世界了。
她稍稍往后挪了挪腳步,看見以陰雨天為背景的高大玻璃窗上映出接待廳輝煌明亮的燈光。
光芒中許多穿著時髦的女郎波波碌碌穿梭其中,光影模糊流動著,好似一部昏昏沉沉的影片。
寇琴微微瞇了下眼睛,集中視線看向正前方玻璃中自己婆娑的身影。
她已換好了衣服,做好了頭發(fā),正在等待化妝。
距離第一次試妝造型其實才過去了一周而已,她卻感覺自己在這一周內(nèi)體驗接觸到的東西比過去十幾年加起來的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