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他沉默了片刻,口吻猶豫地開口:“我原本,是不是會死在南京?”
“大概率吧,具體的我也不清楚。”紀輕舟一本正經回道,“還有駱明煊,我已盡量讓他避開有戰(zhàn)爭的地方,他若不打算出國,最好就勸他先去香港定居,不過他現(xiàn)在的命運應該已經和原本的大有不同了�!�
解予安抬眼看向他問:“你怎會知曉這些?”
“這得多虧信哥兒,把你們寫進他的晚年回憶錄里了,但我沒看過他的回憶錄,知道的也不多,就游玩當天聽旅游景點的講解員介紹了幾句�!�
紀輕舟簡單說明道,旋即輕松地揚了下唇:“信哥兒你倒是不用擔心,他命可長了,近百歲高齡在香港壽寢正終的�!�
這算是一個好消息。
解予安發(fā)表見解道:“能吃能喝活得久�!�
“你這話說得,好像他是多饞的一個人似的�!奔o輕舟輕笑了聲,說著便手指微動,滑到了下一張照片。
旋即,一張從高層公寓落地窗俯瞰拍攝的城市景象映入了眼簾。
“這莫不是,上海?”解予安似是從照片中某棟高樓大廈的招牌中猜出了地點。
“嗯,百年后的上海,比現(xiàn)在繁華多了吧?”
紀輕舟按了下圖片,便見高樓下方,馬路上的車輛、人影皆流動起來。
解予安為這變化所驚訝:“這照片為何可以動?”
“動圖啊,沒見識過吧,呵,土老帽�!�
他這般洋洋得意地嘲諷著,解予安卻只覺得他帶著笑的語氣可愛,圈在青年肩膀上的手不禁掐了掐他的臉頰。
“誒呀,別動。”紀輕舟偏頭躲過他的攻擊,手指下意識滑了下屏幕,下一張照片便伴隨著一道清晰的鄉(xiāng)音響了起來。
——“舟舟啊,來拍這個……”
聽見這聲音,紀輕舟身體不覺一頓,垂著的目光凝固在了手機屏幕上。
解予安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立即低頭看向那張照片。
只見那清晰的彩色圖像上,一個穿著紅裙、氣質優(yōu)雅明朗的中年女士,正笑容開懷地向著鏡頭展示院角那棵花量茂盛的爬藤粉薔薇。
“這好像是我剛回國那天拍的,去家里吃飯�!奔o輕舟回憶般地緩緩介紹道,“這是我媽,她很喜歡養(yǎng)花,從我有印象起,院子里就都是她種的花。月季和茶花是她最喜歡的,還有玫瑰、鳶尾、風信子、郁金香……我現(xiàn)在的設計里總帶有花卉元素,大概也是受她影響�!�
他講述著,無意識地按著圖片又播放了一遍,耳邊再度響起那分外親切的呼喚。
氣氛陡然間沉默,解予安一聲不響地握住了他搭在腿上的右手,圈在他肩膀上的手臂也稍稍收緊了幾分。
“不用安慰我,我都已經接受現(xiàn)實了,”紀輕舟抽出手反拍了拍他的手背,表示自己沒問題。
“就算要哭,剛來那幾個月,我的眼淚也已經流干了�!�
“哭過嗎?我怎不知?”解予安似是有意岔開話題般地接道。
“就算在你面前哭了,你這瞎子又怎么會知道�!奔o輕舟毫不客氣道,“奧我想起來了,剛來那陣子正是我心情最崩潰的時候,好幾次晚上睡不著想找你聊聊天,結果你睡得跟死豬似的,天天冷暴力我,呵。”
“……”
解予安無言地張了張嘴,低頭說:“看下一張�!�
紀輕舟倒也沒有翻舊賬的意思,就是想看他吃癟的表情而已,聞言他輕聲冷哼了一聲,便又調整好情緒,往前翻了一頁。
下一張照片是他在回國的飛機上拍的,透過舷窗,潔白無垠的云海與金色絢爛的日光組成了一幅油畫般耀眼的畫卷。
“這是飛機上拍的,大飛機,沒坐過吧?”紀輕舟扭頭朝身邊人挑了下眉。
解予安噙著微笑,搖了搖頭。
“以后哥哥帶你坐,放心,你這輩子肯定能坐上�!�
再往前翻,便都是在國外工作時的照片,有風景照,有美食照,還有他對著鏡子自拍的穿搭臭美照。
除此之外,便是為了記錄靈感而隨手拍下的素材,以及各種模特、服裝的照片,同朋友外出的合影等等。
紀輕舟一張張滑過去,有想起來拍攝原因的就給解予安講解兩句,想不起來,便當是新時代風貌展示,直接一滑而過。
他這手機里儲存的照片不多,但這么一張張看過去,滑到最后竟也過去了半個鐘頭。
看完了照片,紀輕舟又意猶未盡地翻出了視頻,給解予安展示道:“這是我們后世記錄生活的另一種方式,拍攝錄像,就跟拍電影一樣�!�
隨著他點開一段視頻播放,嘈雜的汽車引擎聲伴隨著搖滾音樂響起,屏幕上出現(xiàn)一個戴著墨鏡的美青年,他正坐在敞篷車的駕駛座上,咧著嘴角笑容很是張揚地開著車兜風。
解予安立即認出這開車的青年正是身旁這位。
他似乎是在陽光盛烈的海岸邊,迎面的海風吹得他茂密的發(fā)絲盡情飄舞在頭頂,日光照射下他的側臉容光煥發(fā),尤為的鮮活自在。
至于拍攝者,明顯是個年輕男子,對方口齒不清的嗓音一直重復喊著“帥哥回頭,太帥了吧,哥哥殺我”等等內容。
“說話的是誰?”解予安捕捉重點問。
“一個朋友,還是同事來著?不怎記得了,就是一塊約出去玩的�!奔o輕舟含糊地回道。
“玩什么?”
“海邊當然是游泳、潛水、釣魚啊之類的,還能玩什么,你想哪去了�!�
他頗有些明知故問地掃了身旁的男子一眼,馬上又滑到了下一個視頻,緊接著一片日照強烈的金色海灘與波光粼粼的藍色大海便映入了二人眼底。
這一段視頻,似乎是紀輕舟躺在沙灘椅上拍攝的,畫面下方還能看到他悠閑交疊的小腿。
“啊,真懷念啊,這海景……”紀輕舟這么感慨著,見視頻里空無一人,便覺得這八成就是一個單純的風景視頻。
正想要將其湊到解予安眼前展示,倏然間,兩個身材甚為高挑且凹凸有致的比基尼女郎出現(xiàn)在了鏡頭里。
這兩個美麗女郎攜手而過,發(fā)現(xiàn)有人在拍照,還朝著鏡頭做了個飛吻。
“誒誒誒,這怎么回事,我記得沒這段啊�!奔o輕舟緊急往后拉了段進度條。
然而他動作太慢,解予安的眼神已然冷然微沉下來。
“這個海灘上嘛,大家都這么清涼,我們后世穿衣觀念很開放的,就好像東北澡堂,全是光溜溜的,看多了都一樣。”
紀輕舟強行為自己辯解:“但我不這樣,我還是很在意防曬的,最多露個小腿而已�!�
他這么說著,生怕之后沙灘上再冒出個開放的赤裸男,便直接滑到了下一個視頻。
結果這視頻一開場便是酒店泳池,伴隨著拍攝者一句帶著諧謔的“美人出浴”的感慨,碧藍的泳池旁水花飛濺,戴著泳鏡的青年甩著頭發(fā)出現(xiàn)在畫面中央,發(fā)覺友人在拍攝自己,面露不屑地朝他潑出了水花。
這水花還未觸及到鏡頭,紀輕舟就將視頻暫停了,一側眸,果不其然對上了某人責問的目光。
“這叫最多露個小腿?”
“誒你還是別看了,沒什么好看的�!奔o輕舟退出了界面,果斷地關閉了手機。
解予安抿著唇注視他幾秒,倏然站起身,似要朝門口走去。
紀輕舟見狀立即側轉過身,拉住了他手腕仰頭問:“怎么啦,看個幾年前的視頻而已,又生氣了?”
“沒有�!苯庥璋驳貞艘痪�,語氣夾著幾分難言的沉悶。
他的確有些心緒不寧,但也說不清究竟是什么情緒,看到紀輕舟過去那般無拘束的肆意瀟灑生活,他既為他遭遇的變故而心疼,又難免有些心酸郁悶,對方最為生龍活虎、朝氣蓬勃的時候,自己都不在他身旁。
“沒生氣,那你轉過來看我�!奔o輕舟扯了扯他的手臂道。
待男子遲疑了片刻,沉默地回過頭時,便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舉起手機道:“我們現(xiàn)在可是有先進設備的人了,要不你去洗個澡,我給你拍一段美男出浴怎么樣?”
“……”解予安一聲不語地看著他,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解元寶?”紀輕舟揚眉歪了下頭,又捏了捏他的手掌心。
解予安微嘆了口氣,反握住他的手腕道:“不是要拍出浴嗎?來。”
“��?你真同意��?”聽他真答應了,紀輕舟反倒有些不習慣,一邊跟著他起身,一邊追問道:“認真的嗎,玩這么大?”
“誰叫我娶了個色痞子,只能犧牲我,滿足你的癖好�!�
“嘁,你又好到哪去�!奔o輕舟狀似不屑地輕嗤了聲,手機卻已經從充電器上拔了下來,忙不迭地敲定此事道:
“那我真進去拍嘍,你放心,我保證只拍上半身,小元寶的隱私我來守護。”
“……”
·
寂靜的初冬夜晚,在浴缸蓄滿熱水后,浴室便如同被霧氣籠罩了一般,數(shù)不清的水蒸氣顆粒模糊了夜晚的窗子。
紀輕舟靠在洗手池旁,見他脫了衣衫坐進浴缸里,胸口自脖頸都蔓延著淡淡的粉色,稍有些顧慮地問道:“你可以泡澡嗎,喝了那么多酒�!�
“沒事,不多�!苯庥璋采ひ舫领o地回應了一句,語氣很是篤定。
“那我真開始錄像了?”紀輕舟問了一句,見他默然答應,便半蹲下身來,打開了手機,放大鏡頭對準了男子握在浴缸上的右手。
水汽蒸騰下,鏡頭也似有些模糊,他對著對方青筋凸起的手背,沿著手臂肌膚緩緩往上,拍到了男子留有些傷疤痕跡的肩膀肌肉。
“嘖嘖,我這個運鏡,絕了!”
紀輕舟得意自夸著,又拿著手機小心變換了下角度,泛著白霧的畫面中,解予安沾著水珠的脖頸進入了視線。
隨著那輪廓分明的下頜一晃而過,一雙凝然不動的黑眸陡地出現(xiàn)在畫面中。
紀輕舟將鏡頭貼到了他凝著水珠的眼睫上,目光卻已越過鏡頭,落在了男人身上。
他將潮濕的黑發(fā)全部捋到了腦后,神情靜穆而又寡言少語地倚靠著后方的陶瓷浴缸壁,坐在澄清的溫水里,面容似是微醉又似是羞臊,明明水溫不高,身上卻似火燒火燎,冷白的肌膚紅暈早已蔓延全身。
紀輕舟見此畫面,不禁心臟微顫,感到有延遲的酒意正從面頰蒸騰起來……
正當他微微愣神之際,忽然搭在浴缸上的右手被一只濕淋淋的手掌握住,對方潮濕溫熱的指腹有些刻意地撫摸著他的手腕。
紀輕舟仿佛驟然間獲得了某種暗示,往水面下方光明正大地掃視了一眼,繼而挑起眉角:“要我?guī)湍悖俊?br />
解予安微抿著唇默不作聲,僅是用他清凜的鳳眸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
四目相對間,紀輕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旋即便抽出右手探入了浴缸……溫熱的水面立即將他的手臂包裹,指尖輕觸的微燙令他面色也有些泛紅起來。
手機的錄像功能仍在盡心盡力地拍攝著,卻只模糊地拍到男人仰起的脖頸與滾動的喉結,水聲中融合著錯亂的呼吸與若有似無低啞顫音。
待到手機本就不多的電量即將告罄時,一只潔白修長的手進入了畫面,纖細的指尖帶著的點點白色有些惡劣地擦在了男子凸起的喉結上。
倏然間一陣水聲撥動,那只胡亂作弄的手被緊緊握住,如同偷窺視角般顫動的鏡頭里,一雙似含水霧的漆黑眼眸出現(xiàn),他喘息著低聲說道:
“輪到你了�!�
第221章
采訪
十一月初的上午九點,
溫暖的冬陽鋪灑在時裝屋臨街的窗子上。
三樓的老板辦公室內,桌面上雜亂的畫稿書籍難得收拾得整整齊齊,堆疊在角落,
留出了充足的待客空間。
紀輕舟端起飄著馥郁濃香的熱咖啡喝了一口,將杯子放回到桌面上,隨后姿態(tài)松弛地后靠椅背,看向對面一頭卷發(fā)的年輕洋人記者,
笑意溫和問:“采訪內容會發(fā)往歐美是嗎?彼爾德先生�!�
“當然了,我們路透社和世界各地的報刊商人都有合作�!泵锌吕!け藸柕碌哪贻p記者話語清晰地回答。
這位路透社的記者朋友,是紀輕舟在普萊斯夫人的文藝沙龍上認識的,
頭一回見面,
對方就對他的職業(yè)表現(xiàn)出了一定的興趣,說過有機會要采訪他,但一直也沒有約時間。
直到一個多月前,
高定秀的舉辦引起了上流圈層的震動,
對方才正式地向他發(fā)出了邀請。
紀輕舟原本對接受媒體采訪并不怎感興趣,
直到鮑子瓊針對他設計的“丑聞”事件爆發(fā),才意識到面向外界經營他這“首席設計師”的正面形象,
對于品牌而言,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因此兩個月來,
凡是有類似的采訪,
只要不帶惡意,他都會盡量抽時間和記者見面。
而路透社又是世界上最大的通訊社之一,
如果關于他的新聞報道能夠通過此次采訪傳往各個國家,
這或許就是他打開國際市場的重要一步。
“那我得謹慎些作答了�!�
“您放心,我準備的問題都非常友好�!笨吕C鎺е坏男θ菡f道,表現(xiàn)得很是有禮貌。
身為路透社的記者,
他天然占據(jù)著某種優(yōu)勢,即便面對的是政府高官,也不必奉承討好,反倒是對方要對他禮讓三分。
但此次采訪的對象既不涉及軍事政治,也不涉及國際輿論,全然是一個新行業(yè)的開拓者,是一位服裝界的藝術家。
對于這類人士,喜好文藝創(chuàng)作的柯利�?偸菍λ麄儽в泻酶�。
況且這位先生又生著一副令人賞心悅目的好樣貌,語言交流也不卑不亢、輕松通暢,是他最喜歡的一類采訪對象。
“那么我開始了�!笨吕O蛑鴮γ媲嗄暄凵袷疽饬艘幌拢玫娇隙ê�,便打開了他準備的筆記本,提問道:
“不知您是否聽說過,‘推動世界潮流的東方人’這一稱號?這是自從您的高定合集出刊后,許多外文報刊為您添加的介紹詞,對于這一說法,您有什么看法嗎?”
“的確有看到一些類似的褒獎,”紀輕舟謙虛而坦然地回道,“不過‘推動世界潮流’,我目前還不敢當,只是盡心盡力地做出令顧客滿意的作品而已�!�
柯利福一邊點頭,一邊用自來水筆速記下他的回答,又問道:
“通過您首次的高定作品系列,是否可以認為您所倡導的時尚風格,是使用簡約凝練的線條與隨性浪漫的裙擺,打造出凸顯女性形體的服裝廓形?”
“準確地說,這是‘世紀’成衣系列一直以來的風格,我希望來到我店里試穿衣服的每位女性顧客都能找到她最自信的一面,為此一直在付出努力�!�
紀輕舟嚴謹?shù)鼗貜偷溃骸霸诟呒壎ㄖ粕�,我倒沒有特別明確地只忠于某個風格,在我看來,這是一門真正的藝術,因此設計高定作品,很依賴我個人的情感與精神狀態(tài)。
“例如最近和愛人感情不錯,生活狀態(tài)放松,在制作衣服時,我就會更喜歡舒適的裸色系,喜歡輕盈飄逸的面料,和晨袍一般慵倦愜意的氛圍感。”
“這聽起來很有故事感�!笨吕R馕渡铋L地翹起了唇角。
待記完筆記,便接著問:“那有什么是您覺得未來會流行的,經久不衰的元素嗎?或許可以給預算有限的朋友們推薦一套永不過時的經典穿搭?”
“這個問題我經常聽人問起,但是……很難回答�!奔o輕舟淺笑了聲,考慮片刻后緩緩作答:
“我個人觀點里,‘經久不衰’這個詞就不能和‘流行’放在一起,尤其是時尚這一行,是很易變的。今年冬季流行編織元素,流行溫柔有層次感的疊穿,到了明年春季,也許大家就會喜歡充滿辨識度的印花,夏季又會流行色彩的疊加,流行傳統(tǒng)的扎染元素,這都有可能。
“所以沒有穿搭是永不過時的,我還是那句話,優(yōu)雅得體的著裝是永恒的經典。如果一定要推薦一套不容易過時的衣服,那我建議每位女性的衣櫥里都可以準備一套適合自己身材的中性色調的日裝需要多么有個性,也不需要多么花哨的細節(jié)裝飾,只要剪裁精致,質地優(yōu)良,它可以從二十歲穿到三十歲。如果厭煩了簡潔的穿搭,還可以通過搭配首飾、帽子、圍巾、胸針等,將它變得多姿多彩,對于資金有限的人士而言,衣服貴精而不貴多�!�
柯利福的筆尖快速在紙頁上摩擦著,幾乎要冒出火花來。
過了一陣,他記完筆記后,才又改了個問題角度,開口道:
“在這一次的高定秀作品中,我們還看到了‘世紀’在珠寶設計上的野心。幾乎每一個模特的造型中都能看到‘C.J’樣式的項鏈、耳環(huán)、手鐲、戒指等,這些珠寶往往沒有大克拉的寶石鑲嵌,也沒有繁復華麗的設計,但足夠奢華精致,適戴于日常生活,這是您對于高級珠寶的新解嗎……”
……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眨眼已到了十點出頭。
紀輕舟借著喝咖啡的動作看了眼手表,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稍有些焦急。
今天中午十二點半,駱明煊乘坐的那班郵輪就會開船。
他原本想著十點鐘采訪結束,開車半小時去碼頭給駱明煊送行,時間正正好,便同解予安約好了,十點左右來南京路接他,哪知對方問著問著就超時了。
這會兒,估計解予安都已經等在樓下了……
他正這般暗自心急著,這時,對面的記者就抬起頭對上他的目光,口吻輕快道:“最后一個問題,對于未來,您有什么期望嗎?”
聽聞這句話,紀輕舟悄然松了口氣,微笑回道:“那可太多了,我的野心還挺大的,但不好明說出來,說出來就好像在白日做夢。
“選擇一個安全的回答吧,希望我能一直保持一個好的狀態(tài),設計出更多靈動的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也希望世紀這個品牌能收獲大眾的認可,用服飾為人們所銘記�!�
·
這一場重要采訪,在柯利福為他拍下一張坐在辦公桌旁假裝畫稿的照片后,便正式結束。
雖然比原計劃超出了十幾分鐘的時間,但幸好超得不多,現(xiàn)在趕過去也完全來得及。
送記者先生上車離開后,紀輕舟轉身便坐上了等候在店門口的黑色小轎車,和解予安一塊前往北外灘碼頭。
他們抵達目的地時,已接近中午十一點。
臨近開船,郵輪碼頭上人聲鼎沸,一批批的乘客提著行李背包,排著臃腫的隊伍等待檢票上船。
其中光鮮亮麗的紳士小姐往往能獲得提前登船的優(yōu)待,剩下的則都是穿著舊西裝或一身灰撲撲的長衫棉襖的二等艙、三等艙乘客,他們影影綽綽地擁擠在一起,在日光下化為一片喧雜的暗影。
紀輕舟二人一下車,直奔日郵碼頭而來,很快便找到了帶著幾個手下等候在路旁,身邊還堆著好幾只手提行李箱的駱明煊。
駱明煊今日打扮得頗為時尚,較厚的棉質條紋襯衣外套著那件幾年前從紀輕舟手里購買的黑色皮夾克,手上戴著副牛皮手套,胳膊肘間還夾著個高檔皮革手包,一身浪蕩不羈的有錢少爺打扮,在碼頭交織的人流中,可謂相當有派頭。
瞧見他們二人趕來,駱明煊摘下了自己的黑色墨鏡,朝著他們抱怨道:“怎么這樣慢啊,我哥和我表兄都已送完我走了,我還在這碼頭等你們�!�
“早上有個重要采訪,耽誤了點時間,還好趕上了�!奔o輕舟簡言解釋,掃了他身后的幾個伙計幾眼,又看了看他身旁那一堆手提行李箱,問:“你帶這么多行李?”
駱明煊插著口袋道:“也不多吧,這里邊只有四箱是我的行李,兩箱衣物,兩箱別的物什�!�
“四箱還不多?你元哥當年搬去南京工作,也才兩只行李箱�!�
“南京才多遠,怎好相提并論?”駱明煊抬起了眉毛輕哼道,“我可是去香港啊,這路上航程來回相加得一個月呢,況且又是冬季,不得多帶些衣裳嘛。”
“這么久啊……”紀輕舟略有些詫異,他記得邱文信去法國才一個半月的航程,以為從上海到香港幾日就夠了,哪知竟然要半個月。
“是啊,我想著既然都要花上一個月來回,那便干脆多住些時日,過年之前趕回來便好。”
紀輕舟聽他這么具體地一提,方有些離別的愁緒遲緩地涌上心頭。
駱明煊在上海的時候,哪怕不常約在一起吃飯,也總歸是要熱鬧些的,想到接下來將有幾月見不著這嘰嘰喳喳的話癆先生,還真有些悵然。
“這么說,我們兩個要再見你,得至少兩個月之后了?”
駱明煊先是點頭,繼而嘿嘿一笑:“那你們若想我,也可來香港見我啊,到時我也差不多該混成本地人了,帶著你們吃香喝辣�!�
“得了吧,香港能吃上什么辣,說不準比蘇州吃得還清淡。”紀輕舟輕笑了一聲,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你就好好顧著自己吧,不暈船吧?”
“誒,我們蘇州人士怎會暈船,自小河里長大的,是不是,元哥?”駱明煊不無得意地朝著解予安抬了抬下巴。
解予安不置可否地抿唇淺笑了下,轉而正色提醒道:“香港勢力混雜,行事莫太張揚,謹慎為上�!�
“我知道,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我還是懂的,到了當?shù)匚乙欢ㄖ斝∩魑�,不該碰的絕對不碰,你們放心吧。”
駱明煊說著又將他的墨鏡架回了鼻梁上,側過頭望了眼后方那金光粼粼的水面與頭頂湛湛的天空,感慨道:
“其實我早想過這種走南闖北的瀟灑生活了,幸虧當年沒聽我爹娘的去結婚,否則現(xiàn)在就該窩在蘇州老家?guī)Ш⒆恿恕:傺�,這世界之大,可不就是天高任‘我’飛嗎?”
“就去個香港而已,才十幾日的行程,別搞得好像要去環(huán)游世界一樣�!奔o輕舟半開玩笑地給他潑冷水道。
“我這不是想體驗一把和至交友朋揮淚道別的感覺吧�!�
駱明煊咧開嘴笑了笑,提到‘揮淚道別’時,聲音似有些黯淡,卻也并無悲愁。
正說到這,后方的客輪發(fā)出了尖銳的鳴笛之聲,給碼頭上正在道別的人士拉響了心頭的警報。
“好像在催上船了。”駱明煊回頭望了眼那擁擠的乘客隊伍,朝著面前兩位兄弟綻開笑容道:“那便這樣吧,我要走了,過年見�。 �
解予安眼神溫和地點了點頭:“嗯,路上小心。”
紀輕舟見他提起了行李,便揚起唇角給予祝福:“一路順風,早點回來!”
“好嘞!”駱明煊爽快地應聲,說罷就帶著幾個伙計提上行李朝著碼頭方向趕去,路上還不忘回頭朝他們揮一揮手。
紀輕舟半瞇著眸子,望著他們一群人的身影逐漸縮小,融進了那一片擁擠的乘客中去,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眼神中流露些許的唏噓悵惘。
“怎么了?”解予安正要帶他返回車里,捕捉到他眼底的情緒,不禁詢問了一句。
紀輕舟微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就是突然想到今年已經兩次送朋友離滬了,先是信哥兒,現(xiàn)在又是駱猴兒,我們好像一直在送別�!�
仿佛送別就是這個時代的主旋律。
“現(xiàn)在回想起來,上次和他們兩個一起吃飯喝酒,還是在去年年底的時候�!�
“很快就會回來的�!苯庥璋渤练(wěn)安慰道。
作為這個時代的人士,他似乎早已習慣了這般長時間的分別,也并不覺得一兩個月的行程有多么的漫長。
“我知道,駱猴兒這個英文水平,他能跑多遠啊�!奔o輕舟淺笑了聲,很快調整好情緒,轉身撞了撞他的手臂道:
“走吧,趕緊回去吃個午飯,我還得收拾收拾去學校上課,今天可忙著呢……”
他們一路閑談著,走到了碼頭對面的馬路旁,坐上了小轎車,從日郵碼頭駛離。
隨著車子調轉方向,朝著外白渡橋而去,紀輕舟下意識地轉頭望向了車窗。
隱隱約約間,他望見了駱明煊的身影還站在碼頭的登船口處,似乎正張著嘴,向著他們的方向邊吶喊邊揮舞著手臂道別。
以他的大嗓門,如果真喊出聲了,估計隔著三條街都能聽見吧。
紀輕舟這般想著,便將車窗往下扳動了一些,初冬的冷風立即灌入車里,遠方的畫面更清晰了,卻只聽到了瑟瑟的風聲。
倏然間,一輛墨綠色的電車從車窗旁駛過,等電車過后,已望不見那人潮洶涌的碼頭,唯有一艘龐大的舊客輪浮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正滾滾冒著黑煙。
汽笛的轟鳴聲再度響起,跟隨著江風傳向遠方,紀輕舟收回了視線,聽著那愈漸模糊的鳴笛聲,耳畔似有一個輕柔的旋律一直回蕩……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第222章
世紀大樓
從電車上一躍而下后,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堤岸旁整齊的草坪。
那蒼翠而鮮嫩的綠意,令鐘財難得如此深刻地意識到凜冬已過,春寒也已消散,
已是新一年春光爛漫的四月天了。
他深吸了一口這江邊的空氣,轉過身,望向馬路的另一側。
在那一排高大壯觀的西洋建筑中,一棟薔薇紅清水磚墻面的四層大樓坐落于公園草地旁,
那新造的大樓外觀時髦又漂亮,正是自己此次的目的地。
不,應當說是他即將入職的大公司。
回想他前二十年的生活,
鐘財從未覺得自己的人生有過特別順利的時候。
年幼失怙,
自出生起就沒見過母親,作為流浪兒被送進慈幼院,念了兩年義學后,
就開始起早貪黑地打工掙錢養(yǎng)活自己。
原以為會這般碌碌無為地過完一生,
誰知卻僥幸地獲得了命運的眷顧,
令他擁有了一次改變自己人生的機會。
這些年他做過最正確的決定,莫過于當年憑借著一腔熱愛,
用著舊報紙畫了一幅蝴蝶旗袍的美人圖,連同他所寫的讀者信件,
一起投稿到了《紀元》雜志社的信箱。
雖然那幅旗袍圖最終沒有入選,
但他卻更為幸運地得到了世紀首場高定秀的入場機會。
那一場絢麗浪漫的花園時裝展覽,帶給他的震撼與影響可謂是無與倫比的深刻入骨。
看完那場表演后,
持續(xù)數(shù)月,
他都會在夜里想起那一套套美麗的造型,一件件華美的服飾,情不自禁地發(fā)出長長的嘆息,
并在空閑之時,用著拾來的鉛筆頭在舊報紙上描繪曾見過的那些時髦靚麗的裙子。
也許他在這方面是有些天賦的,從未學過繪畫的他,在之后兩三年間持續(xù)地給《紀元》舉辦的設計比賽投過稿。
從十一年的秋冬到十四年的春季,十季的比賽,其中竟有五次都入選了獎項,還有一次獲得了最高獎的“紀元之星”稱號,那幅作品也擁有了單獨的展示頁。
而相比名譽上的收獲,最令鐘財感到振奮欣喜的還是獎金的收入。
這五次獲獎拿到的獎金相加超過百元,那本是他工作一輩子都很難攢下的積蓄。
毫無疑問,這些獎金收入,令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因此在今年開季刊上,看到《紀元》雜志招收時裝插畫師的招聘啟事后,他便秉著試一試也無妨的心態(tài),將自己的簡歷和作品合集,一并投到了南京路的老雜志社。
他想這份工作既體面,薪水又高,定然有無數(shù)人競爭,本未抱有多少希望,誰知不過一周時間,他竟真的收到了那封夢寐以求的入職邀請函。
于是在這四月初的第一個禮拜一,他便儀表整齊地來到了外灘,來到了這座新造不久的世紀大樓門口。
盡管對入職這一刻已期盼了許久,當真的穿過馬路,站到這座象征著國內時尚行業(yè)翹楚的巍峨大樓前,鐘財卻又難以抑制地忐忑緊張起來。
他如同當年去參加花園高定秀那般,再三地整理起自己身上斥巨資購買的灰色細條紋西裝,隨后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走到樓房西側的大門前,抬頭確認了一下門牌。
在那半圓券窗的紅磚門楣下,清晰明了地鑲嵌著“世紀大樓”幾個端莊的大字,下方則是一串他看不懂的外國文字。
在那對開的深色木門旁,還掛著一個銅質門牌,刻著“30”的門牌號,意味著這里是外灘三十號。
若非知曉《紀元》雜志的總編輯和世紀時裝公司的老板是同一個人,若非入職函上明確書寫了請他到外灘三十號入職,鐘財還真要猶豫一下自己會不會找錯地方了。
確定門牌沒錯,他再度整理了下自己的領帶,稍后便拿著入職函踏上臺階,進入了建筑內。
走進大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半弧形的前臺區(qū),前臺后方為貼著墻的木質樓梯,入門的右手邊則是一大片的工作區(qū)。
那薔薇紅磚包圍的工作區(qū)內,由墻柱和嵌著玻璃的紅漆木格門大致地分為了兩塊辦公區(qū)域,門口分別掛著“編輯部”和“市場發(fā)行部”的銅牌。
他透過那剔透的玻璃窗往編輯部內瞧了眼,便見臨街一側幾扇半圓券窗旁,整齊對稱地排列著一套套的辦公桌椅。
里面的員工眾多,至少有十幾位,他們或坐或立,或抱著一摞的新刊報紙穿梭在不算寬闊的走道間,皆在忙碌工作。
這就是我未來的工作場所了吧,可真高檔啊……鐘財意識到這一點,心里不禁涌起一股難言的幸福感。
能在這樣寬闊明凈的地方上班,哪怕每月只給他十元的薪水也很樂意。
倘若父母在天有靈,一定也會為他感到驕傲的吧?
正暗暗地興奮感慨著,鐘財神情恍惚地環(huán)視一圈后又對上了前臺小姐的目光。
對方一邊忙碌著接電話,一邊似乎知曉他來意般地朝他招了招手。
鐘財一時也顧不得多瞧,連忙走了過去,將自己的入職函放在了前臺桌面上。
“新入職的插畫師,就你一個啊�!睊鞌嚯娫捄�,前臺小姐打開他的入職函確認了一下。
鐘財稍有些局促地點了點頭,接話道:“是的�!�
“那我?guī)闳ゾ庉嫴堪��!鼻芭_小姐這么說著,正要領這新人做入職流程,這時,門口走進來一位穿著黑色西服套裝裙、提著酒紅色漆皮手包的高挑女郎。
對方纖細而堅硬的高跟鞋碰撞著地板,發(fā)出了清脆有力的響聲,瞬間將二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良嬉姐,”前臺小姐眼睛一亮,打招呼道,“您這么快就談完生意了?”
“不談了,那洋人老頭一點兒誠意也沒有,想要拿到我們雜志在法國的版權合作,卻還擺著一副傲慢的雄雞樣,跟誰求著他合作似的�!�
解良嬉冷著臉輕嗤了一聲,抬眼瞧見站在前臺旁站姿拘謹?shù)哪吧贻p人,不覺頓住目光,上下掃量了他幾眼。
“這是新來報道的插畫師�!鼻芭_立即介紹道。
“奧我知道,鐘財是吧?”
解良嬉打量了這站姿拘謹?shù)哪贻p人兩眼,認完臉后,就朝他招招手道:“跟我來吧,我?guī)闳肼殹!?br />
鐘財面對著眼前這位身量比自己還高的氣質冷艷的女士,心里莫名地很有壓力。
忍不住扭頭看向一旁面容親切的前臺小姐,想要讓這位小姐繼續(xù)帶自己入職,結果對方卻朝他微笑介紹了句:“這是我們的主編,解小姐,你跟她去吧�!�
“原來是主編,解主編,您好�!辩娯攪樍艘惶�,急忙彎腰鞠躬問好。
“叫我良嬉姐吧,雖然我職位比你高,但也都是一起在我們紀老板手下討生活的同事伙伴,不必太過拘束�!�
解良嬉略帶調侃之意地提醒作罷,便提著包帶著新人轉身朝著編輯部的入口走去。
“這棟樓的一層都是我們雜志社的辦公區(qū),除了我的辦公室,公共區(qū)域你可以隨意走動。
“但樓上幾層是世紀時裝的公司部門,沒有許可你不能上去,知道嗎?”
她這么叮囑著,推開玻璃門時,有意地回頭盯了新人一眼。
“我明白,主編……額良嬉姐�!睂ι纤哪抗庾⒁�,鐘財面龐微紅、略結巴地點頭應聲。
數(shù)年的打工經歷,讓他總是下意識地在上級面前表現(xiàn)出順從聽話的模樣,以討他們的歡心。
然而解良嬉在瞧了他一眼后,卻陡地移開目光,瞥向了他的后方。
像是看見了什么熟人般,倏然高聲喊道:“解予安!裝什么路人,從我面前走過都不知打聲招呼?你的禮貌教養(yǎng)呢?”
鐘財被她陡然抬高的嗓音嚇得一顫,回過頭一瞧,才發(fā)覺自己身后,不知何時有個黑色西裝筆挺的男子走了進來,正提著公文包走向樓梯。
那男子已經停住了腳步,轉過身露出一張冷峻的面龐,不冷不熱回道:“看你正忙著訓手下,不好意思破壞你威嚴�!�
“別狡辯,我就沒見過你有不好意思的時候。”
解良嬉全然不信地冷哼了聲,掃了兩眼他的著裝道:“你是出差剛回來?一回來就往這跑啊�!�
解予安面色淡淡點頭,問道:“他在嗎?”
“在樓上吧,你去精品部看看,多半是在那改衣服�!苯饬兼也患偎妓鞯鼗氐馈�
話落,見男子已迫不及待地朝樓梯走去,她不禁莞爾搖了搖頭,收回了目光。
正準備繼續(xù)帶新人參觀雜志社,忽然又想起一事,轉頭朝樓梯喊道:“既然回來了,晚上叫輕舟一道回解公館吃飯,聽見沒?”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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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烏黑油亮的實木樓梯徑直上到三樓,轉過樓梯口,透過那嵌在走廊深木色墻壁上的窗戶,解予安一眼望進去,便鎖定了里邊熟悉的男子身影。
他下意識地停住步伐,站在窗前,凝望著那道正在給模特試衣服的青年側影,眸光柔和地看了一陣。
旋即又邁動腳步,穿過走廊,來到了精品部半開合的房門口。
但他并未進去,也未開口打招呼,僅是站立在門旁靜靜看著里邊人工作。
“手抬起來,我怕扎著你�!�
紀輕舟低著頭,微微彎側著腰,用著手里的一枚枚大頭針,將殷珍珠身上這件連衣裙的衣身浮余量收束標記,使其變得更為貼合模特的身材。
他細致地在模特身上操作著,作為模特的殷珍珠則放慢了呼吸,盡量不打擾他的思緒。
已經習慣了這份工作的二人都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得體的,唯獨站在門旁的某人嘴角微沉,眼底透出幾分不高興的情緒。
“感覺怎么樣?”
片晌之后,紀輕舟直起腰問道。
“非常舒服,衣服更加貼體了�!币笳渲樯陨蕴鸶觳不顒恿艘幌�,說道:“輕盈得就像是我的第二層皮膚。”
“嗯,背后我再看看�!奔o輕舟說著,便轉身走到模特后方,正要查看樣衣效果,結果一抬眸卻瞥見了門旁的黑西裝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