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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他生著一頭暗金色的頭發(fā),灰藍(lán)的眼珠鷹一般銳利。小阿爾菲看到他便氣不打一處來,“沒教養(yǎng)!你為什么不道歉?”

    “食稅的廢物。”洛林用安格利亞語輕蔑地回敬。

    阿爾弗雷德打量洛林。洛林又高又瘦,除了眼睛的顏色,長得根本不像君特。不過他看起來有些熟悉,阿爾弗雷德好像在哪里看到過這張年輕的臉孔。

    “你叫洛林?”他問,“是那個‘洛林’嗎?”

    洛林聳了聳肩,一言不發(fā)。

    阿爾弗雷德讓侍衛(wèi)退開,“過來坐,我們談?wù)��!?br />
    迪倫夫人無奈地拍了拍洛林的手臂,洛林轉(zhuǎn)過腦袋,這次用了薩克森語:“不�!�

    “你是君特的近親。你了解他嗎?”

    “……”

    “君特是我最可怕的敵人,但他也是最好的敵人。他特別聰明�!�

    “哈哈�!�

    “你家里人沒跟你提過他?”

    “……”

    “惡作劇是你想出來的?”阿爾弗雷德鍥而不舍。

    洛林盯著華麗的落地絲綢窗簾,滿不在乎地說,“是啊�!�

    “主意不錯,就是你太心急了,我只能給你打八十分�!�

    這句話瞬間激怒了洛林:“我的計劃完美無缺!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潑了你一身顏料!”

    阿爾弗雷德?lián)u搖手指,“記住,沒有完美無缺的計劃,就連君特也不敢保證他的計劃沒有任何漏洞。”說出那個名字,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假造證件混進(jìn)衛(wèi)隊,但是……記得下次粘點假胡子。我可從沒見過十幾歲的侍衛(wèi)長�!�

    洛林愣了一瞬,隨即不甘示弱地反駁,“我死都不要弄胡子——您的胡子看起來丑極了,尊貴的陛下,以及,”他掃了一眼小阿爾菲,“小陛下?”

    “洛林!”迪倫夫人叫道,“你太沒禮貌了!”

    奇怪的是,小阿爾菲沒有回應(yīng)洛林的挑釁。他皺眉盯著洛林,若有所思。警衛(wèi)將洛林帶離,迪倫夫人一個勁道歉,阿爾弗雷德讓她千萬不要為難他。“我不生氣�!彼f,“他是個有趣的小家伙。這樣吧,賬單也不用他付了。我想,大學(xué)生應(yīng)該沒多少生活費�!�

    夜里,阿爾弗雷德躺在床上,反復(fù)想起洛林。洛林,君特的家人用這個地名給這個孩子命名,想必是為了紀(jì)念君特的勝利�?上辶植幌窬�,他的五官,神態(tài),表情,氣質(zhì)……阿爾弗雷德朦朧睡去,他在哪里見過呢?

    第二天清晨,他早早起床,窗外鳥鳴清脆,能聽到野鴿子清晰的“咕——咕”聲。阿爾弗雷德洗漱后對著鏡子發(fā)呆,仆從約翰·辛格捧著毛巾侍立,他自言自語地問,“胡子很丑?”

    約翰說,“哪有的事!”

    “薩克森人討厭蓄須�!笔堑�,君特就討厭胡子。想來這是洛林與君特共同的審美。阿爾弗雷德集中精神,考慮修飾唇上的胡須,忽然,他看到鏡中的眼睛。

    他的眼睛。

    洛林的眼睛。

    第55章

    五十六

    阿爾弗雷德在早餐會時心不在焉。記者拍攝了幾張照片退出餐室,馮·普勞恩擠出一臉褶子,“陛下,這里的香腸不錯。”

    “薩克森的香腸一貫不錯�!�

    “還有這種面包,是施普雷的特色……”

    阿爾弗雷德盯著盤子,“您參軍過吧?”他用薩克森語說,直接繞開翻譯,“我想,您應(yīng)該在軍隊中服過役?”

    馮·普勞恩的笑容凝固了,“是的,我在第七軍步兵三團(tuán)。”

    “哦,第七軍�!卑柛ダ椎孪肓讼�,“我不知道——您是軍官團(tuán)出身么?”

    “不,我的家族不算軍事貴族�!�

    “君特也不是,他是平民�!卑柛ダ椎掳凑账_克森的習(xí)慣將香腸切成小塊,“我記得他抱怨,說在前線總是吃冷香腸和人造黃油,吃得他惡心�!�

    “維爾茨伯格元帥——”

    “依照薩克森的軍事傳統(tǒng),難道不該稱他為‘馮·維爾茨伯格元帥’嗎?”

    馮·普勞恩愣了幾秒,“如果在過去,我指的是帝國時期……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廢除了那套老規(guī)矩。再者,無論君特本人還是他的家人,都強(qiáng)烈反對‘馮’這個字眼。”

    “您有所不知,陛下,”他小聲嘀咕,“維爾茨伯格元帥去世——天哪,他的去世完全是一場混亂的悲劇,一切都亂了套。當(dāng)時我在國防部的一個辦公室工作,突然,社會福祉部退伍軍人司的司長跑進(jìn)來,嚷嚷著要見部長。說真的,我以為戰(zhàn)爭又爆發(fā)了呢……他讓我看那封電報,是倫茨堡省的官員發(fā)來的。他們發(fā)現(xiàn),唔,”馮·普勞恩比個手勢,“發(fā)現(xiàn)君特去世了……就在這群豬的眼皮底下。我給倫茨堡省長秘書掛電話,他那邊也忙成一團(tuán)。秘書聲稱君特本來好好的——雖然他們從沒派人去真正核實過君特的情況,君特也不希望被打擾。他剛回國就表示要在海邊養(yǎng)老……這樣皆大歡喜,所以……”

    “但他畢竟是位元帥。”小阿爾菲說。

    “是的,是的,殿下,我也覺得這事兒太離譜了。國防部派了一個副部長,社會福祉部的部長親自趕去君特元帥的家鄉(xiāng),很小的鎮(zhèn)子,好像叫做——”

    阿爾弗雷德說,“施偉德內(nèi)克鎮(zhèn)�!�

    “對,施偉德內(nèi)克鎮(zhèn)。”馮·普勞恩讓侍者送來新咖啡,“鎮(zhèn)長一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大人物。情報人員、軍人和警察封鎖了整個鎮(zhèn),到處尋找君特的蹤跡。君特的家人壓根不理會國防部或者社會福祉部的官員,他的侄子,非常難溝通,叫阿爾伯特還是什么……”

    “赫爾伯特�!�

    “啊,是的,赫爾伯特。赫爾伯特抱著胳膊站在門口,沖翻找花園的情報人員冷笑�!姘�,你們問君特的遺物?你們不是把他的遺物弄死了嗎?’他說的是那一園子卷心菜,接著,他便破口大罵。我們最后不得不雇傭農(nóng)民將卷心菜苗栽了回去……”

    小阿爾菲問,“找到君特了嗎?”

    馮·普勞恩搖搖頭,“找不到。一般認(rèn)為他的確去世了。”他看了阿爾弗雷德一眼,“他很年輕,很有……爭議……薩克森在帝國時期極為保守,omega不能參軍。他可能用了某種,呃,方法,掩飾性別。但現(xiàn)在社會風(fēng)氣松動,omega可以正常地讀書、工作。軍隊前幾年同意吸納omega作為文職輔助人員入伍。參謀算文職吧?算吧,唉,反正也不再會發(fā)生戰(zhàn)爭了�!�

    “有些小報喜歡造謠,什么君特沒死,他去新大陸了,或者去,去其他國家,大家很愛讀。人們不相信君特就那么死了。雖然軍官團(tuán)對君特持消極態(tài)度,然而必須承認(rèn),維爾茨伯格元帥在薩克森受到下級軍官和平民的喜愛。士兵敬佩他,即便他是omega�!彼f,“不過,據(jù)我們了解,他再沒出現(xiàn)過。君特的家人原本計劃移居新大陸,我們堅決阻止了。他們一家享受了最高級的福利待遇,那個調(diào)皮的小子,洛林,他拿了獎學(xué)金。他的成績倒也說得過去�!�

    聽到“洛林”,阿爾弗雷德內(nèi)心一動,“我想再見見他�!�

    “您的秘書官告訴我了,我們正在協(xié)調(diào)。維爾茨伯格的脾氣都挺古怪。迪倫夫人昨晚告訴我,她必須得關(guān)洛林幾天禁閉�!�

    整個上午,阿爾弗雷德心神不寧。洛林,他竭力回憶那個年輕人的樣子。用過午餐,他在花園散步,小阿爾菲跟在身邊,阿爾弗雷德問,“我什么時候可以見洛林?”

    小阿爾菲說,“馮·普勞恩先生沒給我方回信�!�

    修剪整齊的冬青分割開草坪的界限,阿爾弗雷德說,“君特花粉過敏——他不能呆在有花的地方。戰(zhàn)爭才結(jié)束時,他在蒂尼恩的醫(yī)院接受治療。我見過他很多次,他是個風(fēng)趣的人,完全沒有薩克森軍官團(tuán)的古板。他經(jīng)常講一些不好笑的笑話,很擅長打牌�!�

    小阿爾菲的眼睛閃了閃,“他是薩克森最厲害的軍人�!�

    “你也得去參軍。要說安格利亞王室有什么傳統(tǒng),參軍是其中一項�!�

    小阿爾菲提起喬迪。喬迪正在尋找一份實習(xí),“他的未來規(guī)劃是進(jìn)入軍隊,像他父親那樣……我建議他在王室辦公廳工作,這樣我們能經(jīng)常見面。他拒絕了。有時我真覺得是我一廂情愿要跟他做朋友,他從來都不怎么愿意理我�!�

    阿爾弗雷德安慰地摸了摸侄子的肩膀。秘書官急匆匆趕來,迪倫夫人在花廳等候。她遺憾地告知安格利亞的國王陛下,她無法安排洛林與他的會面了。

    “洛林的家人——他的祖母和父親——連夜趕來,要給洛林辦理退學(xué)手續(xù)。他們要帶洛林回家去。我勸了幾個小時,他的祖母不為所動,只是一個勁要求趕緊收拾行李……”

    這完全出乎阿爾弗雷德的預(yù)想。他直接聯(lián)系馮·哈姆,要求必須見洛林及其家人一面。最后,“溝通”取得了成效。在晚餐時間,洛林·維爾茨伯格出現(xiàn)在了餐室,他的祖母海倫娜和父親赫爾伯特緊隨其后,三人都是一副不情愿的神氣。

    阿爾弗雷德仔細(xì)端詳洛林,年輕人頭發(fā)凌亂,垂著眼睛,鄙夷地撇著嘴角。

    “洛林,”他輕聲喚道。

    那雙眼睛看過來了,藍(lán)灰色的眼珠,目光明亮。

    “……向陛下道歉。”海倫娜嚴(yán)厲地說。

    洛林扭過頭,保持沉默。他的祖母,也就是君特的姐姐海倫娜,在后面推了他一把。

    “快道歉�!�

    “……”

    “請坐吧,昨天他道過歉了�!卑柛ダ椎抡f,“我們……大約二十三年前見過面,您還記得嗎?那時貝絲才出生沒多久。”

    海倫娜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是個典型的薩克森人,每根發(fā)絲都一絲不茍地梳理整齊,穿著暗色衣裙。赫爾伯特披著深色外套,瘦削的臉上流露出一種古怪的緊張。

    “是的,我曾經(jīng)有幸見過您。”海倫娜說。

    洛林驚訝地看著他的祖母,不過依然一聲不吭。在阿爾弗雷德的再三招呼下,維爾茨伯格一家拘謹(jǐn)?shù)刈教禊Z絨軟椅上。侍從送來咖啡和茶,赫爾伯特拿起精致的銀茶匙,又放了回去。

    “為什么要退學(xué)?”阿爾弗雷德說,“我看過洛林的成績單,他是個好學(xué)生�!�

    “但他是個壞孩子�!焙惸壤涞卣f,“施普雷的風(fēng)氣把他帶壞了,看看他惹出了什么大亂子!”

    “那是個成功的惡作劇�!卑柛ダ椎聼o法將視線從洛林臉上挪開,“聰明,有效——”

    “恕我直言,陛下,他已經(jīng)玩得過火了�!�

    洛林終于不安地動了動身體,“我沒有,”他辯解,“我想證明……”

    “你證明了我的猜測:你完全不應(yīng)該來施普雷�!焙惸日f,“當(dāng)初你保證會老老實實念完書,我才同意你上大學(xué)。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沒有要求賠償。”阿爾弗雷德努力分出一些注意力,“洛林退學(xué)的話——”

    “那是您的孩子嗎,陛下?”海倫娜突然問。

    她盯著小阿爾菲。小阿爾菲擺擺手,“夫人,我不是�!�

    “他是我弟弟的兒子,我的侄子�!卑柛ダ椎抡f,“他是阿爾貝親王的長子�!�

    “阿爾貝親王?”海倫娜緊繃的表情松弛了一瞬,“哦,阿爾貝親王,對�!彼o接著拋出第二個問題,“我記得在報上讀過您結(jié)婚的消息�!�

    “肯定是報紙弄錯了�!卑柛ダ椎滦α诵Γ拔覐臎]結(jié)過婚�!�

    海倫娜說,“好。我知道,記者經(jīng)常炮制假消息,所以我家從來不訂報紙�!�

    在他們兩人對話期間,赫爾伯特始終玩著自己的手指,而洛林顯然陷入了迷惑。他張開嘴,似乎要問問題。然而海倫娜沒給他任何機(jī)會,“退學(xué)手續(xù)辦妥了,這就得出發(fā)。我們買了晚上的最后一班車票。”

    她站起來,對洛林說,“向國王陛下道歉。”

    洛林咕噥,“對不起�!�

    “認(rèn)真道歉!”

    “對不起,陛下。我不該把顏料潑到您華麗的長袍上……”

    海倫娜氣咻咻地瞪了他一眼,對阿爾弗雷德行了馬馬虎虎的屈膝禮。赫爾伯特也潦草地鞠了一躬,揮帽子的舉動仿佛在驅(qū)趕蚊蟲。洛林看看小阿爾菲,又看看阿爾弗雷德,好像吃不準(zhǔn)要不要說再見。

    “你可以和國王陛下握握手�!焙惸日f。

    這是不符合禮儀的,洛林搖了搖頭,往后退了兩步。海倫娜堅持,“去,去和陛下握手。”

    “不。”

    “我教過你,要認(rèn)真道別!”

    “那我不如直接給他個擁抱——”

    “阿爾菲!你這個——”

    阿爾弗雷德驚呆了,同樣震驚的還有海倫娜。她為自己的口不擇言懊悔地唉了一聲,再也不要求洛林做這做那。她拉起洛林就要直接沖出門外。阿爾弗雷德叫道,“請等一等!”

    侍衛(wèi)攔住了海倫娜,她轉(zhuǎn)過身,將洛林擋在身后。

    “海倫娜,”由于突然的暈眩,阿爾弗雷德根本無法起身,“海倫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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