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掀開被子一看,扭傷的地方又紅又腫,儼然成了一只豬蹄子。
她試著自己動了下,才剛挪了一寸地方,就疼得受不了。
莊齊沒辦法,扯著嗓子叫了兩聲:“蓉姨——蓉姨——”
沒把救星召喚到身邊,倒是惹來了她哥。
唐納言敲了一下門,在未征得同意前,他不敢進妹妹房間。
他站在外面說:“小齊,蓉姨出門了,什么事?”
“哥�!鼻f齊也顧不得那么多了,她說:“我腳腫得好厲害。”
這點唐納言已經(jīng)猜到了,倒不是很驚訝。
他隔著門說:“沒事的,哥哥帶你去醫(yī)院做個檢查,我方便進去嗎?”
莊齊扶正了一下肩帶,她說:“進來吧�!�
唐納言快步過去,他坐到床邊,看見她紅腫的腳時,眉頭皺緊了兩分。情況比他昨晚想得要嚴重,但一抬頭,仍充滿安撫意味地笑了笑:“不要怕,上了藥休息幾天,會更好的。”
臥室里紗簾緊閉,清晨的光線朦朧而柔和,莊齊抱膝坐著。
她不敢看她哥,尤其在他笑的時候,只低垂著眼簾,很輕地嗯了一聲。
唐納言挽上她的手臂:“那現(xiàn)在......我先扶你去洗漱。”
“好�!鼻f齊沒有胡來,聽話地攀抱著他。
她刷牙時,唐納言眼睛不眨的,就一直站在旁邊。
莊齊不得不加快動作,但這樣也要被挑毛病。
唐納言板著臉說:“這么敷衍,里面不仔細刷��?大了不長蛀牙了,就忘了拔牙是怎么哭的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跟我保證一定認真刷牙。”
“哥......”莊齊舉著牙刷,往上掀了掀眼皮,她滿口泡沫:“能不能別一直揭我短,你這樣真的很沒勁,像個古板封建的家長。就說幼圓吧,為了不聽她爸嘮叨,情愿不回家呢�!�
唐納言好笑道:“你說你們這幫孩子,除了給大人安些莫須有的罪名,聚在一起還會什么。老馮哪是嘮叨的人?大會上話都懶得講,會批評幼圓,那肯定也是為她好�!�
咕嚕一聲,莊齊吐干凈最后一口水。
她擦洗完臉后,隨手把毛巾丟在臺面上。
扔完后,她才注意到頭上炯炯的目光。
莊齊在他的注視下,又撿起來,疊好放在毛巾架上。
她七歲之前沒受過什么管束,這些小之又小的細節(jié),從生活習慣,到坐走站臥,再到待人接物,都是唐納言一點一滴教起來。
莊齊放好后,略微羞赧地朝他一笑:“忘了。”
“還不如小時候聽話�!碧萍{言扶起她往外走。
到了衣帽間,莊齊拿了條暈染提花的改良旗袍裙。
她往外扭了下臉:“我要換衣服了,你去外面等我吧�!�
“好�!碧萍{言把她放在了島臺旁,囑咐說:“小心一點。”
他站在外面,眼睛盯著被風吹動的窗簾。
想不起有多久了,如果不是扭傷了腿,小齊還在怕他、躲他。
過了會兒,里面?zhèn)鱽磔p柔的一聲“哥——”
莊齊叫他的時候,總是拖著很長的尾音,軟調子像嫩柳風一樣,往人面上撲。
唐納言抬了抬唇角:“來了�!�
他們走到樓梯口,唐納言轉頭看向她:“要抱還是背?”
“背吧�!鼻f齊握緊了紅木扶手,垂眸道。
抱這個姿勢太親密了,而且哥哥一低頭,就能看出她漲紅的臉。
唐納言不疑有他,往下站了一格說:“上來。”
莊齊趴上去,聞見他身上溫柔的木質調香。
這道氣味歷來最能讓她安心的。
龔奶奶剛去世沒多久,莊齊在唐家的安排下,轉到了新的學校讀書。她一個人也不認識,也不想和誰說話,只盼著快一點下課,哥哥能來接她。
每天放學,她總是第一個跑出來,撲到她哥哥懷里,聞著他的味道,有種心落了地的感覺。
后來唐納言了解到這個情況,他從班主任那里問來同班的學生名單,好在也都是些熟人家的孩子。他挑了幾個活潑好動的,給他們父母打電話,讓他們多帶莊齊玩一玩。
沒多久,雷謙明和葉靜宜就來找莊齊了。
課間活動的時候,大家都拉她一起去做游戲,她一開始不敢相信,還問靜宜說:“我也可以嗎?”
靜宜是個性情爽利的姑娘,她說:“當然了,走吧!”
當天回了家,飯桌上,莊齊興致勃勃地說:“哥哥,靜宜今天和我踢毽子了,她說要和我做朋友�!�
唐納言一臉平淡,像是才知道的樣子。
他說:“那么,小齊愿意和她當朋友嗎?”
莊齊用力點頭:“愿意的,她對我很好,我愿意。”
“好,小齊真乖。”唐納言摸了摸她的臉說。
他們到了301醫(yī)院,下車后,唐納言沒再征求她意見,直接抱了她出來,去骨科找袁主任。
但主任不在,辦公室坐了個年輕女大夫,是他的學生,姓張。
張文莉站起來,欣喜道:“納言,你怎么來了?”
看清了她的臉后,莊齊的唇就不自覺地抿緊了。
她認得,這個是張家的大女兒,唐伯平中意的兒媳婦。
張文莉喜歡她哥哥,已經(jīng)不是什么秘密。她曾不止一次的,在公開場合談起過,說納言稱得上是京中第一人,他的風姿無可比擬。
至于她哥哥,雖然對她沒有親近之舉,但也一向尊重。
他為人處世的修為如入化境,不論是誰,唐納言都不至于冷言相待的,何況是自幼相識的張小姐。
所以誰也不曉得,唐納言對這樁婚事是什么態(tài)度。
第6章
看得進別的
chapter
6
也是因為張醫(yī)生,莊齊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哥哥的占有欲,居然那么的旺盛。
她壓抑不住的嫉妒和委屈,已不是妹妹對兄長那么簡單,遠遠超過了這個倫理范疇。
當虛假的兄妹身份被剝離后,莊齊對這份親密關系的想象,被推向一個極致浪漫的領地,卻又因為哥哥的克己守慎,狠狠地從那上面跌了下來。
她摔得好慘,為此流盡了眼淚。
也許這就是哥哥常說的,小女孩心性。
她不能忍受哥哥和別人戀愛,甚至是親近。
莊齊想,她絕對沒有辦法坐在觀眾席上,穿著雪白圣潔的長禮服,朝臺上那對新人說出祝福的話,再以妹妹的身份送一捧鈴蘭。
所以她想要走,遠遠地離開這里,眼不見為凈。
反正,她本來就是身如浮萍的人,漂到哪里都一樣。
恍神間,唐納言微笑著點頭:“文莉,是你在啊�!�
“齊齊怎么了?”張文莉側了側身,指了下診查床,示意他放下莊齊。
他走了兩大步,把莊齊安置在床邊后,對她說:“她昨晚摔了一跤,腳踝腫了。”
張文莉上前給莊齊檢查。
唐納言看妹妹一直不說話,提醒了句:“小齊,叫人�!�
莊齊坐在床邊,一只腳吊在半空中,指尖掐著身下皮墊。
她小聲說:“姐姐好,麻煩你了。”
聞言,張文莉輕碰了下她的頭發(fā),溫柔地笑了:“不客氣呀�!�
她說話時,是盯著小姑娘瞧的。
莊齊柔白的一張臉上,嵌著一雙烏黑水亮的眼睛,很漂亮,只不過眼神里透著寒氣,像浮著細碎薄冰的湖面。
女人在這上頭的嗅覺總是最靈的。
從小到大,張文莉就很不喜歡唐納言這個妹妹,越長大越不喜歡了。
人人說小莊齊可憐,身世凄涼,沒爹養(yǎng)也沒娘疼,又說她如何堅韌,出落得怎么乖巧安靜,懂事知禮。左右提起這孩子來,長輩們沒有不同情、夸贊的。
張文莉面上雖然也附和著,說是啊,齊齊長么大真是不容易。
但每一次與莊齊接觸,看見她和她哥哥在一起的樣子,張文莉就對她滿意不起來。怎么能有妹妹看哥哥的眼神,那么嬌怯又渴望的。
即便如此,張文莉也不好橫加干預,沒有立場的。
哪怕她將來嫁給了唐納言,小姑子也不見得在家一世,好好兒待她就是了。
張文莉檢查完,對唐納言說:“考慮韌帶拉傷,保險起見,還是先去拍個片子,我陪你們過去�!�
唐納言擺了下手:“不用,怎么好影響你上班?我?guī)↓R去就可以�!�
他說得這么體貼懇切,這么肯為她考慮,張文莉倒不好堅持了。她看著唐納言,俏麗地笑了笑:“嗯,反正這里你熟�!�
張文莉性格很平和,又兼學了醫(yī),總是以冷靜面目示人,這副樣子還真少見。她站在他身邊看了又看,仿佛多瞧上唐納言一眼,就連空氣都是甜潤的。
這是莊齊最羨慕她的一點。
張醫(yī)生可以正大光明地看他,清清楚楚表達對他的喜歡,自己卻一早就失去了資格。
哥哥這個稱呼,曾讓她擁有過從未體驗的家人般無微不至的呵護,最終也令她備受折磨。
看唐納言又要去抱他妹妹。
張文莉攔了一下:“路還遠呢,你這么抱來抱去的,很吃力吧?我讓護士找個輪椅來�!�
說著她便已叫了人,唐納言見莊齊蹙了眉,無助地凝睇過來。
他隱約猜到妹妹的心思,沒說破。
直到莊齊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擺。
他會意,俯身將側臉湊到了她唇邊。
她小聲說:“我怕醫(yī)院的輪椅不干凈,不坐好不好?”
唐納言笑了,他趁著給妹妹撥頭發(fā)的間隙,貼在她耳邊說:“什么話,張醫(yī)生是好意,別讓人家聽見。多大了,還那么嬌氣�!�
他的呼吸溫熱地吹過來,讓莊齊一下子紅了臉。
這一幕讓張文莉看得很不舒服。
都各自長大了,他們兄妹還像從前一樣,說起體己話來,旁若無人的親昵姿態(tài),是不是也該避諱一下,畢竟男女有別,哪怕親生的也要注意,何況根本不是。
護士推了輪椅來,張文莉接過就要去扶莊齊。
她搖著頭,身體往她哥哥后面躲了躲。
張文莉沒看懂:“怎么了?讓你哥哥推你去,不好嗎?”
“算了,還是我抱她吧。”唐納言一下就卡住了把手,他說:“帶著這個不方便。”
等他彎下腰,莊齊自己就把一雙手纏到他脖子上。
唐納言抱她出去時,低頭問了句:“這樣總可以了吧?”
“嗯,可以�!鼻f齊把頭靠在他肩上,細聲說。
張文莉捏緊了手上的病歷表,臉色登時變了。
拍完片子后,莊齊主動提出來:“哥,我能先回車上嗎?”
唐納言說:“已經(jīng)檢查過了,應該可以,怎么了?”
也沒怎么。就是不喜歡看見你那個張醫(yī)生。
她搖頭:“沒什么呀,我今天起太早了,有點頭暈�!�
“好�!�
唐納言把莊齊抱到后座上,開了車窗,讓她等一會兒。
他獨自回診室時,張文莉那邊已經(jīng)能看到結果了。
她開了藥,再叮囑了幾句,讓注意休息。
唐納言一一應了,說:“今天謝謝你了,文莉�!�
張文莉笑:“我們認識多少年了,還要說謝謝,什么時候去家里吃飯?我爸媽等了你好久。你不來,他們就以為是我躲懶,沒去請呢�!�
“最近太忙了,集團一堆事兒,帶妹妹看完病,還要回去上班�!碧萍{言略帶抱歉地笑了,他說:“下次吧,我請伯父伯母�!�
張文莉點頭:“那我可就這么告訴他們了啊�!�
“好,先過去了�!碧萍{言起身,同她告辭。
他一手提了藥和片子,上車后,全丟在了副駕駛位上。
莊齊坐在后面,也懶得多問是什么情況。
唐納言說:“開了點外敷和活血的藥,這幾天就不要想出門了�!�
她懶洋洋地嗯了聲:“哥,今天是工作日,你不用上班?”
他撳下啟動鍵:“我上午請了假�!�
“噢�!鼻f齊摸了摸自己的腿,沒再講了。
唐納言還以為她特意開這個頭,是有什么高論。
結果就是個噢,他笑:“這就沒了?”
“沒了�!�
她又能說什么呢。
說謝謝,辛苦你了,哥哥又要像昨晚一樣,罵她假客套。
或許借機問一句——“哥,你特意為我請假,我很重要對不對?”
那更莫名其妙,唐納言一定會覺得她昨晚把腦子也扭傷了。
回了家,唐納言抱她進門時,蓉姨驚得放下了手里的刀:“齊齊,你怎么了?”
莊齊被放到沙發(fā)上,她說:“沒事,我就是摔了一下�!�
蓉姨哦喲一聲:“那么不注意啊,嚴重嗎?”
“不算嚴重,但也要小心養(yǎng)著。蓉姨,你去拿熱毛巾來,給她擦一下手�!碧萍{言站在島臺邊拆開內服藥的包裝,認真地研究用量。
莊齊扶著沙發(fā),往后望了眼。
唐納言站在水池邊,身形筆挺,襯衫的袖口卷折上去,露出冷白的小臂。她哥哥有一副絕佳的皮相,松風水月不足比其清貴。
她有時候也會想,迷戀上哥哥這件事,真的不能完全怪她。
莊齊張了張嘴,對他說:“哥,你趕快回去上班吧,蓉姨在這就可以了。”
唐納言已經(jīng)倒了一包沖劑,化開在玻璃杯里。
他攪拌了兩下:“不要緊,我看著你吃完一次藥,再去也來得及�!�
泡好了,他端著托盤走過來。
上面一杯藥,一杯溫水,方瓷罐里,還有兩塊糖。
莊齊看了一眼就說:“會有那么苦嗎?我都長大了,誰吃藥還吃糖啊?”
“那不好說�!碧萍{言把藥遞給她,語調淡淡的,他說:“在醫(yī)院不也嫌這嫌那,嬌小姐的心思,我們怎么估摸得準呢�!�
她忽然瞪著她哥,稚氣地說:“哪有哇�!�
唐納言妥協(xié):“好,你沒有,我有�?彀阉幒鹊�。”
折騰了一上午,唐納言才從他妹妹身邊走開。
莊齊坐在沙發(fā)上,親眼看著他出了門,心才慢慢安靜下來。
她朝窗外眺了一眼,院子東西兩邊的槐樹花期未過,簇新的枝頭迎上風,層層疊疊的白色小花往地面落,下了一場清香的雪。
蓉姨忙完了,走到她身邊,給她蓋上薄毯:“腿還沒好,別又著涼了�!�
莊齊仍盯著外面看,她喃喃地說:“槐花一直在掉呢。”
“可不是!今天風這么大,都灑了一天了。”蓉姨也瞅了一眼。
莊齊捏著毯子的一角,說:“是嗎?可能我才注意到�!�
哥哥在的時候,她的心就亂糟糟的,一刻都不肯安分,哪里看得進別的呢?
蓉姨抱怨了句:“趁早把這兩棵樹砍了,大院兒里打掃的人啊,也就輕快了�!�
莊齊笑了笑,沒說話。
老話都說了——“貴人宅邸,庭前植槐”,唐伯伯是個迷信的人,不會同意砍的。
她這一受傷,培訓班是不再去了,橫豎也不剩幾天。
正好,莊齊也抓緊時間休息,只在家里看書。
周衾幾天沒見她,發(fā)微信問她的情況,才知道是在家養(yǎng)傷。
周日傍晚,他在學校打完球,還沒回家,先去唐家看莊齊。
蓉姨開了門,笑著招呼:“小周來了,快進來。”
“您好�!敝荇罁Q了拖鞋,他問:“蓉姨,齊齊好點了嗎?”
“好多了,已經(jīng)能下地走路了。”
客廳里空調開得很低,周衾走進來,看見病人裹了條毯子,獨自坐在沙發(fā)上看書。
聽見他的聲音,莊齊抬起頭,笑盈盈地望過來,映著庭中昏黃的天色,說不出的柔情。
莊齊急切地說:“讓你給我?guī)У臇|西呢?”
“在這里�!敝荇缽膽牙镒兂鲆话|豆卷,交到她手里:“吃吧,我盯著人師傅做的,還熱著。”
從周衾說要看她,莊齊囑咐他去買點心起,她就在盼著他來了。
她拿起來,嘗了一個,囫圇咽了咽:“好吃�!�
周衾坐在她身邊,手隨意地搭在膝蓋上。
他說:“敢情你兩眼放光,全是盯著吃的呢?”
“那不然呢?你有什么好看的。”莊齊覺得奇怪。
就算他樣貌清秀,看了這么多年也早就看膩了。
周衾沒理,他指了下她的腳踝:“不是能走路了嗎?”
“沒說不能啊,我多歇會兒都不行?”莊齊說。
他笑:“沒殘疾就行,誰管你歇不歇的,省得嫁不出去�!�
莊齊哼了聲:“如果一個男的,連對方身體殘缺都接受不了,不嫁也罷。再說了,女孩子就非得嫁人嗎?”
“隨口開個玩笑而已,別當真嘛。”周衾抽了張紙巾,湊過去要給她擦嘴,被她大力奪了過來。
剛擦了兩下,唐納言就從外面回來了。
他放下公文包,就看見兩個小孩子在說笑。
莊齊把一張擦過嘴的紙巾,遞到了周衾手里。
他笑著接了,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一看就做慣了。
驟然亮起的燈光下,唐納言的腳步釘在門口,極短地皺了一下眉。
也不知道是被這陣強光,還是別的什么刺激到了。
蓉姨開了燈,嚇了一跳:“老大,你怎么站在這兒啊。”
“噢,剛回來。”唐納言拆著領帶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