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沒點(diǎn)樣子。
他們小上十歲的時候也沒這么胡來過。
而他自詡精心教養(yǎng)過的妹妹,
也不見好到哪兒去。
進(jìn)來時,莊齊眸光瀲滟,不勝酒力地歪在椅背上,
身上披肩都亂了。
在來的路上,
沈宗良夸他家且惠怎么都不會亂來時,
唐納言慶幸自己沒跟著搭腔,
他就知道莊齊會給他來個意想不到。
這不是嗎?喝酒喝得連鞋都不在腳上了。
唐納言居高臨下地睨她一眼:“跟我回家�!�
“哦�!鼻f齊眼睫微動,輕輕應(yīng)了聲。
看這個樣子,
回去了也免不了一場罵。
葉靜宜有點(diǎn)擔(dān)心,想上前為莊齊開脫兩句,
但因為案底太多,她也一起怕上了唐納言,嘴巴張了又張,還是只打了句招呼:“納言哥�!�
唐納言轉(zhuǎn)過頭看她,唇邊浮起一點(diǎn)笑意:“靜宜長這么高了�!�
“沒......沒莊齊高�!比~靜宜胡言亂語道。
唐納言和顏悅色地囑咐了一句:“太晚了,早點(diǎn)回去吧。”
“哎,好的,好的,馬上就回了�!�
哥哥先走了一步,莊齊跟在他后面,小聲朝靜宜:“走了,拜拜。”
靜宜用口型說了兩個字——“保重。”
跨出朱漆門檻,快要下三格石階時,唐納言停住了。
莊齊沒注意,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背上。
她也沒敢叫痛,悄悄揉了揉頭,哥哥的背真硬。
唐納言側(cè)過身子,沉聲問她:“還能下得了臺階嗎?”
莊齊點(diǎn)頭,牽住哥哥的衣袖,踮腳貼附到他耳邊,小聲說:“不能也要自己下啊,讓她們看見我要人扶的話,下次肯定要取笑我的,知道吧哥哥?”
她湊過來時,唐納言聞到了她的呼吸,很輕,很熱,伴隨一道幽微的香氣。
身上起了一陣顫栗,他站在濃重的夜色里,短暫地閉了閉眼。
再睜開,他才冷靜地吩咐:“看著點(diǎn)兒,不要真摔了�!�
莊齊點(diǎn)頭:“嗯�!�
后面一段路,唐納言都配合著她的步子,慢慢走著。
月色下,莊齊拉著他一段袖口,兩根手指攥牢了這點(diǎn)倚靠,走得小心翼翼。
他們路過深夜的湖邊,藻荇交橫的水面上,映出一前一后兩個身影,時而分開,時而交疊在一起,像同一個人。
酒后膽壯,莊齊忽然很想抱一下哥哥。
她悄悄地伸出手,看見影子在背后代替自己抱住了,吃吃地笑。
到了車邊,唐納言回過頭,問她笑什么。
莊齊抿緊唇,輕輕搖了下腦袋:“沒有�!�
唐納言深看了她一眼:“上車吧。”
“嗯。”
車開出一段距離,唐納言轉(zhuǎn)頭,看見一張嬌媚小臉被路燈短暫映亮后,又暗淡下去。他有些煩躁的,伸手?jǐn)Q松了脖間的領(lǐng)帶,開口道:“口筆譯都考完了?”
酒勁上來了,莊齊拿頭抵著車窗,一路都在打瞌睡。聽見哥哥發(fā)了話,也沒注意說的是什么,她懵懂地睜開眼:“......嗯,就到家了?”
前面辛伯都笑了:“還沒呢。齊齊,你再睡會兒�!�
莊齊不敢再睡,她的眼睛望向她哥,盡可能地坐直了。
昏暗光線里,唐納言搭膝坐著,只看得見他鼻梁高挺,下頜利落,至于是什么表情,莊齊探不出個究竟,但估計不怎么好。
她放軟了音調(diào),帶著一點(diǎn)討好說:“哥,要不你再問一遍?”
唐納言哽了一下,也懶得重復(fù)剛才的廢話了,反正得到的也只有搪塞。他把手邊的西服遞給莊齊:“我說路還長,你要睡就披著點(diǎn)衣服,別著涼了。”
在已經(jīng)做錯事的先決條件下,莊齊不敢再拒絕任何要求。
她雙手接過來,很乖地穿在了身上,酒精讓她的腦子短了路,被哥哥的外套裹住以后,她聞著那股溫柔香氣忘了形,又深深地、用力地嗅了一下,把頭靠在軟墊上,心滿意足地睡過去。
靜謐的車廂內(nèi),目睹這一切發(fā)生的唐納言,忽然感到有些暈眩。
莊齊那一口像真切地嗅在了他身上。
也許妹妹沒別的意思,只是聞到了鐘意的氣味,但他卻因此發(fā)燙發(fā)熱,沉悶的胸口被心跳鼓噪著,耳根子悄悄紅了。
唐納言別開臉,剝開一粒襯衫扣子時,大力地吞了下喉結(jié)。
京里的秋天太干了,連夜晚的空氣都這么燥熱,燥到他不舒服地去摸煙。但這是在車上,家里小妹妹還睡著,怎么好抽呢?
他已經(jīng)伸到中控臺上的手又縮了回來。
唐納言左手搭著右手手腕,一并覆于膝蓋上,不像往日松弛的樣子,倒像是在互相壓制,好讓自己保持這個狀態(tài)。
總之冷靜克制一些比較好。時常反思自省,才不會出什么亂子。
至于是什么樣的亂子,他心里也沒數(shù)。
左拐時,辛伯為了避讓一個行人,車身稍微擺動了下。
已經(jīng)睡熟的莊齊閉著眼,身體在慣性作用下歪倒了,栽在她哥哥懷里。
唐納言一愣,因為剛才不正常的反應(yīng),一時倒不知道怎么辦了。他緩了緩,吐出兩口緊繃的呼吸后,才伸手抱穩(wěn)了她,是怕她再翻到座位下面。
他的掌心不可避免地蹭到妹妹的手臂上,冰冰涼,光滑細(xì)膩。
就這么一點(diǎn)涼意,就讓唐納言渾身不適,他倒不冷,反而越來越燥。下一秒,他胡亂地扯過車上的毯子,松松包住他的妹妹,仿佛給這層兄妹關(guān)系,又加上了一道保險。
莊齊睡得沉,柔白的面頰上暈著一層淡粉,嬌潤的嘴唇在夢里微微張著。她的臉貼在唐納言的黑色襯衫上,舒服地蹭了兩下。
唐納言扶穩(wěn)了她的頭,借著窗外漏進(jìn)來的一點(diǎn)燈光,垂眸靜靜看她。
莊齊小時候身體不好,十多歲了還總是發(fā)燒,一到換季就鬧病。不知道多少個深夜,他都是這樣抱著發(fā)熱的妹妹,奔波于家和醫(yī)院之間。
那個時候,她也是這樣睡在自己身上,小臉燒得滾燙,一雙手緊緊地?fù)е难�,迷糊地問:“哥,今天讓我睡你房間吧,好不好?”
對十歲出頭的莊齊而言,哥哥的臥室里滿是淺淡溫柔的氣味,是最令人安心的地方,她對睡在這里有執(zhí)念。半夜做了噩夢,自己爬到他的床上,縮在哥哥懷里,很快就能再度入睡。
唐納言很嚴(yán)厲地教訓(xùn)過她多次,不可以再這樣。
但一到妹妹生病,她軟綿綿地躺在他懷里,用柔弱可憐的聲音央求他,唐納言總狠不下心搖頭。不記得多少次了,他把莊齊放到他的床上,自己從外面搬來一把椅子,靜靜坐在旁邊守著她,等妹妹睡熟了,再去榻上瞇會兒。
莊齊過分的依賴和眷戀,曾一度令唐納言覺得頭疼。
他也沒養(yǎng)過孩子,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做,才能教會妹妹清晰地劃分出邊界,什么事能夠偶爾為之,哪里又是一根紅線,絕對不能踩。
嚴(yán)格說起來,他自己做的也并非十全十美。
時常覺得妹妹天真可愛,就忍不住把她抱在膝頭�?磿埠�,喝茶也好,都要把她帶在身邊,稍微分別一刻,他就不那么心定了。
要是那個時候小齊懂事,也像現(xiàn)在一樣伶牙俐齒的,大概會質(zhì)問他:“哥,你所說的界限就是這樣嗎?”
可等到莊齊上了大學(xué),情況好像突然轉(zhuǎn)變了。
變成如今這樣,七分的禮貌里有五分都是疏遠(yuǎn)。
車子開進(jìn)大院時,莊齊還是沒醒,因為靠在哥哥身上,反而睡得更熟了。
辛伯停好車,回頭看了一眼:“這怎么辦?把齊齊叫醒嗎?”
唐納言輕擺了下手:“您先開門,我把她抱回房間�!�
他抱著莊齊下車時,懷里的女孩似乎有感應(yīng),頭轉(zhuǎn)了下,發(fā)出一句極短的夢囈后,親昵地?fù)ё×怂牟弊印?br />
院子里的夜太靜了,莊齊在夢里叫的那聲哥哥,就那么鉆入他耳中。
她的聲音很輕,又很黏,像春天被細(xì)雨打濕的杏花,從枝頭掉下來,落在過路行人的面頰上,一下就粘住了。
唐納言抱著她的一雙手僵了僵。
他低了低頭,鬼使神差的,也輕輕嗯了一聲,做夢一樣。
他把莊齊抱上了樓,放到她臥室的床上,又替她掖好被角。好久沒做這些事,唐納言還有點(diǎn)恍惚,以為回到了過去。
但妹妹都已經(jīng)大了。
走到門口,快要關(guān)上門時,他不放心,又踱步回去,擰亮了一盞夜燈,免得小孩子半夜起來害怕,像上次一樣摔跤就不好了。
這一夜莊齊睡得很沉。
一個亂七八糟的夢都沒做,天就亮了。
醒來時,她看著身上皺成一團(tuán)的禮服,就知道大事不好。自己肯定是在車上就睡著了,因為她對到家這事兒一點(diǎn)印象都沒有,大腦一片空白。
莊齊打了個哈欠,從床上爬起來,拖著沉重的腳步去洗漱,脫下衣服時,她聞了聞自己,依稀還有一股酒氣,和在會所里沾上的煙味。
哥哥那么講究的人,領(lǐng)著她回來的時候,一定嫌死她了。
吹干頭發(fā)后,她換了套衣服下樓。
莊齊走得很慢,一邊下著臺階,一邊觀察她哥。
但唐納言坐在沙發(fā)上,穿著寬松休閑的淺灰色線衫,聚精會神地翻著手上的刊物,沒有多余的動作或表情。
她沒敢驚動他,躡手躡腳地繞過客廳,去廚房找早餐。
蓉姨正系著圍裙在洗盤子,一轉(zhuǎn)頭看見莊齊站在身后,捂著砰砰直跳的心口:“哦喲,你要嚇?biāo)牢野��!?br />
“噓,您小點(diǎn)聲兒�!鼻f齊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她說:“別讓我哥聽見了�!�
蓉姨端上鮮奶,帶著她往餐廳去:“你呀,女孩子家的,在外面喝那么多酒做什么,來吃早餐了。”
“咦?您怎么知道我喝酒了?”莊齊夾起一個小籠包說。
蓉姨站在餐桌邊,又倒了杯茶端給她:“老大早上說的。喏,他吩咐我給你煮的,醒酒茶。”
莊齊鼓著腮幫子說:“不用了吧,我那又不是喝醉,是太累了。”
蓉姨說:“那我不管,你把茶喝了�!�
她瞄了一眼客廳,小心打探道:“哥還說什么了?沒罵我吧?”
“老大修養(yǎng)那么好,怎么會在我們面前說你一個不字,一會兒你自己去問他�!比匾陶f完,利落地收拾好,就又出去忙了。
莊齊磨磨蹭蹭的,半天才挨到客廳里,坐在她哥旁邊。
她今天的百褶裙有點(diǎn)短,落座時,伸手拉了下穿到膝蓋上的小腿襪,免得又要被說。
莊齊抿著嘴,斜了一眼他手上那篇文章的署名,“唐納言著”這四個字端正印在那兒。她小聲問:“這是哥哥寫的?”
“嗯�!碧萍{言像是看累了,他隨手丟在了一邊,摁了下鼻梁說:“去年發(fā)表的,寫了點(diǎn)對于集團(tuán)戰(zhàn)略部署的建議,剛見刊�!�
莊齊看了眼雜志封面,長長地哦了聲。
“你哦什么?”唐納言往后靠了靠,調(diào)整了個舒服的坐姿,睜開眼睛看她。
莊齊說:“不是誰都能在這種權(quán)威刊物上發(fā)文的,我覺得哥哥很厲害。”
唐納言笑了下:“以為拍兩句馬屁我就不批評你了,該說的我還是......”
“你還是要說。女孩子在外面聚會,說笑是可以的,但喝得醉醺醺的,不像話。出了問題誰能負(fù)責(zé)?”莊齊打斷他,替他把剩下的臺詞講完。
這樣的老生常談,她都能背下來了。
聽后,唐納言好氣又好笑地說:“記得這么清楚還是要喝,就是不把我的話當(dāng)回事,是吧?”
她豎起四根手指:“我發(fā)誓昨天是個意外。我沒有喝多,就是有點(diǎn)犯困而已,哪知道一下就睡過去了,但絕對和喝酒無關(guān)�!�
唐納言不想和她辯了,辯也辯不過。
他點(diǎn)頭:“好了,過去了就不提了,下不為例。”
“嗯,謝謝哥哥�!鼻f齊不能更同意了,她拿起茶幾上的杯子,戰(zhàn)術(shù)性地喝了口茶。
唐納言剛想再說句什么,這時手機(jī)響了。
他接起來,很官方的口吻:“文莉,你好。”
聽見這個名字,莊齊捏著杯口的手指顫了下。
面上裝著不在意,但她還是本能地豎起了耳朵,全神貫注地去聽,聽她和哥哥會說些什么。
張醫(yī)生好像是在約哥哥出去。
而唐納言重復(fù)了一遍時間:“今天晚上嗎?”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么,他又說:“好,我先看一下安排,再回復(fù)你�!�
莊齊放下杯子,因為力氣用大了點(diǎn),剩下半杯水搖搖晃晃的,跟她的心一樣忐忑。
什么東西沒問題?是正式開始約會了嗎?難道他們已經(jīng)交往了?如果是的話,口氣應(yīng)該不會這么生硬?
而且看哥哥隨便的態(tài)度,也不像是接女友的電話。
她左看右看,假設(shè)來又假設(shè)去,試圖抓住每一個隱蔽的細(xì)節(jié),來推翻令她感到害怕的結(jié)論。
這些念頭逼得莊齊抬頭去看唐納言。
他已經(jīng)掛了電話,后背挺直而優(yōu)雅地坐在沙發(fā)上,表情平淡未見任何明顯變化,眼神也是她永遠(yuǎn)難懂的晦暗不明。
見妹妹這么盯著自己,唐納言也疑惑:“小齊,怎么了?”
“文莉姐找你嗎?”莊齊很直接地問了出來,她太想知道。
他笑:“你不是就坐在這兒嗎?沒聽見?”
那一刻,莊齊突然很討厭哥哥的稀松平常。
這不是什么值得發(fā)笑的事情,根本不是。
她垂下頭:“那她是找你做什么呢?”
唐納言解釋了下:“文莉說,今晚有場芭蕾舞劇,叫什么......”
“安娜卡列尼娜。”莊齊眼神空洞地盯著地毯,憑意識動著嘴唇:“圣彼得堡艾夫曼舞團(tuán)再登國家大劇院,今天是第一場�!�
他嗯了聲:“好像是這么個名兒,張文莉說的太快了,我沒仔細(xì)聽�!�
莊齊譏誚地勾了下唇,冷冷地問:“那哥哥現(xiàn)在聽清了,要陪她去嗎?”
唐納言越來越奇怪,他皺眉,面色凝重地看著他妹妹。
他那個心思敏感纖弱,喜歡胡亂猜疑的妹妹。
聯(lián)想起上次莊齊在醫(yī)院的表現(xiàn),他隱約猜到一種可能:“小齊,你是不是不喜歡張文莉?難道她私下說過你什么嗎?”
照理來說不會的。
張文莉不是多事的性格,因為年紀(jì)上差了許多,和妹妹接觸也很少。而他妹妹,雖然不大喜歡接觸生人,但也不會輕易討厭誰。
莊齊兩只手垂在裙子兩端,透氣的羊絨布料密封在她掌心里,滲進(jìn)了一層薄汗,體內(nèi)惶恐的濕氣快從眼睛里蒸發(fā)出來。
她比不了哥哥,沒有一顆方寸不亂之心。
她敏感孱弱,只是一段還沒答應(yīng)下來的邀請,就讓她緊張嫉妒,好像已經(jīng)失去了哥哥一百次。但事實是,她連一次都不能忍受。
在學(xué)校的時候,她刻意地對哥哥不聞不問,就是怕自己會失控。
她才不是什么乖小孩。她不是棠因,也不是靜宜,她從小就沒有得到過健全的愛,拿什么養(yǎng)出高雅純潔的性格?她身上為人稱贊的部分,本就是她善意的偽裝,是在這個階層里,安穩(wěn)生活下去的保護(hù)色。
如今連這么一點(diǎn),她手心向上從哥哥那里討來的呵護(hù),都要不屬于她了。
莊齊覺得腦袋好脹,她無法親眼面對這個現(xiàn)實,咬著牙告訴唐納言:“她沒說過我,一直都對我挺客氣的。但是,我不喜歡她,很不喜歡�!�
“這叫什么話,你怎么可以這樣?”唐納言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
小齊是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嬌橫的?這和自己教給她的一切背道而馳,半點(diǎn)大家小姐的風(fēng)范都沒有。
莊齊黑壓壓的睫毛,最終被那股蒸騰而起的熱氣熏濕了。
她扭過頭,背對著唐納言站起來:“哥哥就當(dāng)我酒還沒醒吧,我先上樓了。”
“站�。 碧萍{言不許她走,尤其不許她就這樣走掉,什么都還沒說清。
他站到莊齊面前,剛要開口說點(diǎn)什么,卻看見她在揩眼淚。
唐納言更不解,他扳過莊齊的肩膀問:“你最近很愛哭,告訴哥哥,到底怎么了?為什么一說張文莉,你就......”
“和她沒關(guān)系!能不能不要再提這個名字了,我不想聽�!鼻f齊忽然尖叫著喊出來,說完就捂上了耳朵。
唐納言一怔,他從沒看過這副模樣的莊齊,有種近乎凄艷的鮮活生動。她的臉被陰慘的心緒籠罩,卻意外地更顯明媚秀美,和平時的乖巧很不同。
過了片刻,他嘴里說著“好了”,就要伸手去把妹妹的手拿下來,但一挨上莊齊,她就像觸了電似的,整個人往后退了一大步。
她委屈地瞪他,視他為洪水猛獸。
莊齊頭好痛,這股昏漲一口吞掉她的理智。
她撅著唇哭訴道:“哥哥不要再碰到我了,你每次碰我,我腦子里都在想別的。我為什么不喜歡文莉姐?不,我也不是單單不喜歡她,我不喜歡所有接近你的女人,她只是其中一個!不管是她,還是她們,都不會比我更愛你,我說的夠清楚了吧,可以別再問了嗎?”
真相是如此容易被挑破�,F(xiàn)實與虛妄之間,也只不過隔著一張薄薄的宣紙,蘸上一圈眼淚就被浸透了。
她說出來了。
這么多年的心事,幾句話就說盡了。
莊齊覺得好輕松,總算不必再在深夜里,不停地向內(nèi)心闡釋自己,左右互博。她真的應(yīng)該早點(diǎn)說的,只要不在乎回應(yīng),也許根本就沒有回應(yīng)。
像海底地殼發(fā)生大規(guī)模的上下錯動,此刻唐納言的心里掀起了一場海嘯,海面風(fēng)高浪急。
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聽力,又懷疑妹妹對于語言文字的駕馭能力,懷疑是她曲解了什么。那一瞬間,他懷疑起了所有。
他想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情緒仿佛一匹還沒訓(xùn)練純熟,卻先脫了韁的野馬,根本不在控制范圍內(nèi)。
望著妹妹痛苦而倔強(qiáng)的眼神,唐納言深深地吸了兩口氣。
他知道,她沒有在開玩笑,她說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但不代表是對的。
唐納言急于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他需要說點(diǎn)什么來糾正她,否則全亂了。
他繃緊了臉,語氣嚴(yán)肅到不能再嚴(yán)肅,抬高聲音吼她:“聽聽你自己說的,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還知道我是誰嗎?”
這些年來,無論莊齊犯了什么錯,他都能很平穩(wěn)地引導(dǎo)和修正,溫和地把道理教給她。像這樣接近苛責(zé)的語氣,還是第一次。
言辭越是強(qiáng)硬,唐納言越止不住的察覺到,自己有多色厲內(nèi)荏。否則何必如此反常,用這么大的聲音來責(zé)罵妹妹呢?是怕自己也不信嗎?
另外,最后這句兄妹身份,又是強(qiáng)調(diào)給誰聽的?
“我就料到會是這樣�!鼻f齊蒼白又絕望地笑了下,仿佛自言自語。
說完,她飛快地走到門口,淚眼模糊地彎下腰去穿鞋,接連幾趟,腳后跟都沒辦法順利塞進(jìn)去。
好不容易成功了,站起來又是一陣頭暈,她扶著柜子穩(wěn)了穩(wěn)身形,才拉開門跑了。
莊齊吹著迎面而來的冷風(fēng),漫無目的地走著。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好像也沒有哪里可以去。
但不計后果地說完那些以后,她一個人在家里面對哥哥,實在太窒息了。她喘不上氣,每一下竭盡全力的喘息,都像會要了她的命。
莊齊走出大院,隨手在路上攔了一輛車。
坐上去以后,司機(jī)問她去哪兒,她也只是哭,哭得司機(jī)都害怕。
師傅問她:“閨女,你碰到什么難事兒了?要不我送你去報警?”
噗的一下,一個鼻涕泡炸開了,莊齊擦了擦。
報警有什么用?就是天王老子來了,她哥哥也不喜歡她。
唐納言那個眼神明白地告訴她,他打心底里覺得,她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瘋子。
莊齊隨口報了個地名:“您就先往那邊開吧�!�
“唷,你朋友住那地兒呢。”師傅一聽來了精神,和她侃上了。
莊齊抹著淚點(diǎn)頭:“是我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