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輛出租車在路邊緩下來,司機落了車窗,
好心問了句,“叫差頭伐?要落雨咧,
哪能勿打把洋傘哦�!�
“不用了,
”沈姒勉強聽出意思,
笑了笑,
“我想自個兒透透氣�!�
司機搖了搖頭,升上了車窗。
出租車離開不久,
天空忽然落雨,少見的夾了點兒雪粒。
滬上的冬天濕冷,新一輪冷空氣帶著雪粒和細雨來襲,
廣告牌被紅燈綠酒照得透亮,霓虹的絢爛光線迷瀅在夜色里,
迤邐入江,
映得附近透亮。
沈姒也不著急找地方躲避,
伸手觸了下,
探到一手潮濕雨意。
恍惚間,
她想到點過去的事兒。
*
沈姒剛跟齊晟在一起的時候,
車禍后應激反應還沒完全消除。
車禍后很長一段時間,
她需要開燈才能睡著,時不時會做噩夢,吃不下豆腐腦……這些在遇到齊晟前,
她都慢慢適應和恢復了,只剩一樣:
她還是見不得車禍現(xiàn)場。
某次傍晚,齊晟去學校接她回家。
她那時候剛參加完晚會,穿著流光溢彩的小禮裙,仙氣得像一只美人魚,整個人都很愉快。但這份愉快因為路遇車禍現(xiàn)場,戛然而止。
那種暈眩感和反胃的刺激翻涌上來的時候,沈姒腦子里居然是“齊晟這輛車好像很貴,全球限量3臺,國內只此一輛”和“她要是把他的車弄臟了,就只能去阿拉伯挖石油的家里偷了”。
她強忍著喊了一聲“停車”,不等司機停穩(wěn)就不管不顧地沖下去了。
同樣是冬天,夜幕沉云密布,看不到一顆星星。微冷的雨絲里夾了雪粒,北風一吹,落在人身上徹骨的寒。
沈姒那天穿了一件特別仙氣的超季晚禮裙,像晚霞下瀲滟的波光。
但是剛剛下車急,她也沒披外套,晚禮裙在冬天就不止顯得單薄了,是真的沒有一點御寒效果。
她蹲在路邊,難受得天昏地暗,竟然也沒覺得有多冷。
然后面前忽然壓下一道陰影。
一件風衣蓋在了她頭頂,將她整個人罩了起來。凜冽的雪松氣息混雜著一點檀香,絲絲縷縷地包裹了她,侵略性極重,但莫名讓人安心。
齊晟就在她身側,懶洋洋地站著。
夜色的映襯下,他的五官沉郁又立體,漆黑的短發(fā)干凈利落,尾睫上揚眼尾微挑,鼻梁很高,像加了復古濾鏡的老照片,他十分招眼。
“穿上�!�
他低沉的嗓音慵懶又純凈,帶著致命的吸引力,很抓耳。
沈姒扒拉了兩下,攏在肩上裹好,然后又覺得不妥,想把風衣還回去。
“臟�!�
她拎了下風衣,朝齊晟遞過去。
齊晟煩躁又低沉的“嘖”了一聲,十分不爽,“你還敢嫌我衣服臟?”
“不是,”沈姒還沒緩過勁兒來,一直難受地低著頭,聽他誤會了,連忙擺手解釋,“我怕給你弄臟了。”
齊晟垂眸睨著她,不太在意,“一件衣服,有什么稀罕?”
他稍一低身,揉了揉她的長發(fā),嗓音里帶了笑意,顯得松松懶懶的,“你要是過意不去,下輩子也賠給我好了�!�
沈姒歪過頭來微仰著看他,稍怔。
她還沒來得及回味他的一字一句,也分不清他說的“下輩子”和“也”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見他在自己身側,單膝蹲下。
“好點兒沒?”齊晟一手浪蕩地搭在膝蓋上,一手輕拍了拍她的后背。
沈姒的心跳漏停了半拍。
說不上來的感覺,她忽然很想碰碰他,想靠進他懷里。意識到自己的心思,她纖長的睫毛一眨,倉促地收回了自己的視線,點了點頭。
“那就回去吧。”齊晟朝她遞了一塊方帕,又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沈姒很輕很乖地“嗯”了一聲。
只是剛扶著他的手臂起來,她稍一直起身來,又是一陣猛烈的暈眩。
齊晟大概意識到不對勁了,嗓音森冷地威脅,“不準吐我身上�!�
完了。
沈姒絕望地想。在他提醒之后,她還是非常不給面子地弄臟了他一身。
齊晟的面色陰惻惻地往下沉,漆黑的眼又冷又厲,落在她身上,像是要一刀一刀活剮了她。他有一點潔癖,不嚴重,但沒寬容到允許別人吐一身。
太慘了,慘不忍睹。
“對,”沈姒看著他,慌得說話都有點磕巴,像一只“對對機”,“對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我。”
齊晟還一個字都沒指責,沈姒看著他的衣服,急得語無倫次。
“我就是,就是看到這個難受�!�
“不是故意弄到你身上的�!�
“你剛剛沒躲,我反應不過來。”
沈姒說著說著,自己突然覺得委屈了,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眼淚。
“你能不能別哭,你小名林黛玉嗎?”齊晟直接氣笑了,捏了捏她的耳垂,“你吐了我一身,你還好意思哭?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你怎么著了�!�
沈姒扯著他的袖子,看著很可憐。
齊晟垂眸看了眼。
她的手指纖細又白皙,指甲修得干干凈凈,有一截白色的小月牙,往上皓腕凝霜雪,再往上,是她精致的肩頸線和漂亮得無可挑剔的臉。
齊晟不動聲色地偏了偏頭,突然笑了一聲,“你好像不害怕血了�!�
“……因為你更嚇人�!鄙蜴瀽灥乇г沽艘痪洌曇艏毴跷孟�。
“你說什么?”齊晟瞇了下眼,牙齒磨合了下,表情很危險。
沈姒眨巴了兩下眼,“回家嗎?”
“你還知道回家?”齊晟冷笑,嗓音壓低,低沉又磁性,“臟死了�!�
*
往事飄散如煙。
沈姒那時候還是偏溫婉乖順的性格,現(xiàn)在想來,是這幾年和齊晟在一起久了,總是下意識的模仿他的行事風格,才養(yǎng)出來一身傲骨和嬌矜。
雨夾雪來得快,去得也快,地上鋪了薄薄的一層,像化掉的白霜。
沈姒纖麗的眸子微微一瞇,冰涼的手背貼上自己的臉頰,笑了一聲。
有人說,如果你很想要一件東西,那就放手,如果你失而復得,它就永遠屬于你,不然的話,它從不屬于你。
沈姒其實根本不認同這種做法,可她好像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欲擒故縱的把戲,需要對方咬餌,算不得多高明,但留有退路和體面。
這世間情愛如刀口舐蜜,初嘗滋味,便已有截舌之患。她做不到永遠清醒,也阻止不了本能的心動,但她至少該做到當斷則斷,或者,補救。
沈姒深吸了口氣,閉了閉眼睛,繼續(xù)往前走,一次也沒有回頭。
-
今年的冬日格外得冷,燕京一再降溫,沒過幾日便迎來一場大雪。
四九城鋪天蓋地的白,新雪厚而清冽,落了整整一夜,樹枝、屋頂、公路積壓的都是雪。將明未明的天空,在雪色映襯下,恍若天光大亮。
“少爺,林助理送過來的那只藍耳什么鳥又不見了�!奔依锏陌⒁袒呕艔垙垺�
藍耳麗椋,就是齊晟放生的那只。
阿姨根本記不住小鳥的名字,只覺得好看,而且這是齊晟養(yǎng)的東西里命最長的:
齊晟養(yǎng)什么東西都是三分鐘熱度,興致來了什么都肯給,沒興趣了就扔在一邊由它自生自滅�;旧�,不是被他玩死了,就是被他給養(yǎng)死了,反正都沒這只鳥命長。
阿姨就猜這品種應該挺名貴的。
“讓它飛一會兒就回來了�!饼R晟低嗤了聲,嗓音懶洋洋的帶著點啞,“就是個沒骨氣的東西�!�
藍耳麗椋鳥原本生長在非洲,齊晟覺得好看,在國外帶回來的。
寶藍色的羽毛像上好的錦緞,在陽光底下會反光,藍耳麗椋需要高溫生長環(huán)境,需要高灌叢。之前雖然關著它,但給它打造了一個特殊的“溫室”,有高溫、樹洞和高灌叢。
這只小鳥其實很燒錢,他還得讓人從國外空運灌木品種。
可能是外面的環(huán)境對它來說太慘烈了,被放走的當天,它就飛回來了。
小鳥的骨氣就維持了一小會兒。
在齊晟罵完了“沒骨氣的東西”之后,它又飛回來了,繞著他轉了一圈兒,然后撲騰著翅膀往“溫室”里鉆。
齊晟看了半小時文件,撥了撥太陽穴,眸色慢慢沉降下來。
他不該教沈姒那么多東西,也不該在沈姒面前裝什么好人。她學了太多手段和本事,就不再需要他了,說不定一輩子都不會想回來了。
有點兒后悔了。
他這樣的壞人,腦子里想的應該是:“別管打斷腿挑了筋,還是找根鏈子栓起來,只要她能安分乖巧地待在自己身邊就行”,而不是放她走。
他就適合用強制手段,威脅也好,算計也罷,多么簡單又有效。
-
沈姒回美國后提交了論文大綱。
說來也是奇怪,傳言說紅楓工作雖然沒那么高強度,但公司鄙視鏈嚴重——不是學歷鄙視鏈,而是身份鄙視鏈——挺欺負實習生。但沈姒待了一段時間,感覺也還好,反正她從沒被為難過。
沈姒實習期過得相當一帆風順,大綱在導師過目后,就迅速寫初稿。
她一天到晚除了吃飯睡覺實習,就是圖書館和舞蹈房,安排得滿滿當當,課余娛樂幾乎為零。連軸轉了好幾天,她將初稿發(fā)了郵件。
當天晚上她才放松了點,約了許昭意一起出去吃飯。
“你也不怕把自己累死,我雙修課程都沒你這么忙。”許昭意對著立鏡,比照了下衣服,“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國過年��?國外的新年太沒意思了�!�
哈佛冬假在圣誕前后,今年趕不上春節(jié),許昭意干脆請假回國過年。
“算了吧,”沈姒輕笑,“我要是跟你一起回國,是去當你和你男朋友的電燈泡,還是看你倆撒狗糧?”
她垂了垂眼瞼,聲音還如常,“在哪兒過都一樣�!�
天知道她這個舍友跟男朋友多膩歪,走到哪兒都是粉紅泡泡。
約了常去的那家Row34。
不算是正宗意大利餐廳,是個新式的自選海鮮餐廳,很有氛圍的一家店,值得一試的是店里新鮮的生蠔和龍蝦卷,還有已經(jīng)下架的墨魚面,就是經(jīng)常人滿為患。
菜品一道道端上來,沈姒和許昭意閑扯了幾句,最后聊到了實習。
“你的實習期過分悠閑了吧?”許昭意拿自己的待遇跟沈姒對比了下,總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你是紅楓老總失散多年的女兒嗎?”
第25章
誘骨生香
在劫難逃
“雖然但是,
紅楓的老總好像是中德混血,棕黑色頭發(fā),藍色眼睛,
”沈姒大致回憶了下對方的長相,
纖眉一挑,“你覺得我跟他沾親帶故,
總得有點兒相似之處吧?”
她翻了張公司的照片給許昭意。
許昭意掃了一眼,有點納悶,
“可如果你跟老總并不沾親帶故,
你上司能為什么要供著你?”
說“供著”有點夸張,
不過沈姒的實習期待遇確實不尋常。
學歷和水平再高,
初入社會也是需要資歷和背景人脈的。一般來說,活兒是實習生的,
清閑是上司的;鍋是實習生的,功勞是老員工的,所以大多數(shù)人的實習期都是“試圖用結束生命的方法結束一天的工作”。
但沈姒的實習期活少假期多,
上司有什么好事兒還帶她的名。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這他媽都有貓膩啊!
許昭意撐著下巴盯了沈姒幾秒,
換了思路,
“你上司不會想泡你吧?”
“我上司是女的。”沈姒面無表情。
為了拾回舞蹈,
沈姒時間安排得緊,
如果許昭意不提,
她根本注意不到�,F(xiàn)在一琢磨,
確實不對勁。
兩人對視了兩秒,
像是從對方眼里得到了靈感,異口同聲道:
“就不能因為我業(yè)務能力——”
“誰說女的和女的之間就——”
兩人說完,又同時看向對方,
非常鄙夷和嫌棄地“嘖”了一聲。
“無聊�!�
“自戀。”
聊的都是玩笑話,沒人較真兒。
不過莫名的,沈姒想到峰會時遇到齊晟,他還提點了自己兩句。
要是齊晟肯撂句話,有時甚至不需要他親自開口,畢竟名利場上最不缺有眼力勁兒的人,只要跟齊晟沾邊兒,這些人確實都會給她開綠燈。
但這念頭剛一蹦出來,就被沈姒狠狠掐滅了:
說實話,齊晟真不像是會在意這種無關緊要小事的人。
“不過姒姒,你就沒好奇過自己的身世嗎?”許昭意挖了一小勺甜品,“我總覺得你長得那么漂亮,估計基因優(yōu)良,家世也差不到哪兒去�!�
沈姒輕笑,“你當拍電影呢?”
她還真沒有好奇過自己的身世,甚至一點期待都沒有。
真心待她的人早就不在了,至于丟棄她的親生父母,她實在沒興趣了解他們有什么難言之隱。而且這么多年過去了,半點找回她的動靜都沒有,說明人家壓根不在乎她。
還不如這輩子都別見了。
-
又是一年歲末。
國外的除夕夜年味太淡,唐人街倒是熱鬧,鋪天蓋地喜慶的紅,舞獅賀歲、爆竹迎新,還有一些雜技表演。不過人來人往,誰也記不住誰,喧囂的地方反而更沒有歸屬感。
沈姒之前從沒在國外過年過,但跟齊晟分了,她就沒回國的執(zhí)念了。
她買了一堆仙女棒和幾副春聯(lián),跟幾個留學生湊在一塊打掃衛(wèi)生、做年夜飯。搬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折斷了幾支玫瑰,她插在了一只酒杯里。
除夕第一個電話打進來時,沈姒正在為菜譜頭疼。
不是祝福電話,來自推銷員。
“女士,請問您對信貸感興趣嗎?我們平臺推出……”
沈姒一手拿著菜刀,一手拿著手機,完全沒心情敷衍,冷冷打斷對方。
“不感興趣�!�
說完她突然想起今天除夕,大過年的,好歹要保持好心情。她勉強好脾氣地拿電影臺詞開了句玩笑,“不裝了,攤牌了,我是億萬富翁�!�
然后她就把電話掛了。
剛掛斷電話,鈴聲再次響起,還是同一個人,同一個開場白,“您好女士,其實我們平臺還提供投資項目,如果您有興趣了……”
沈姒心說搞推銷的業(yè)務越來越差了,居然只逮著她薅羊毛,而且全世界的推銷員居然一個套路。
她扯了下唇角,一邊拿著菜刀鏗鏗鏗切菜,一邊皮笑肉不笑:
“我出一分錢,給你換個腦子�!�
這次對方怒而掛了電話。
本以為可以清凈了,結果她還沒放下手機,緊接著彈出條短信:
[新年快樂。]
行,這年頭的騙子還挺執(zhí)著,不成功就開始走懷柔政策了。
沈姒耐心終于告罄,放下菜刀,面無表情地低頭編輯消息:
[不想過年了是嗎?再他媽騷擾我,姐讓你去監(jiān)獄里過清明節(jié)。]
消息剛輸入完,還沒發(fā)送出去,手機屏幕上方又彈出一條短信:
[齊晟于2021年2月11日5點21分,向沈姒尾數(shù)為5859的賬戶完成轉賬交易,金額為余額為13。]
短信來自國內手機號,與此同時,她的銀行卡里多出一筆錢來。
沈姒的眉尖飛快地抽了下。
再三確認了短信和余額后,她忍不住很輕地“我靠”了一聲。
基本可以確認了,“新年快樂”是齊晟發(fā)的,而不是推銷員。
不過他今天抽什么瘋?
沈姒微抿了下唇,盯了一會兒手機余額,略微有點走神。
她不想收這錢,也沒道理收。
離開齊晟久了,沈姒才發(fā)現(xiàn)這三年確實占了他不少“便宜”。
包括但不限于隨便拍到手的珠寶和字畫,各品牌持續(xù)送來的超季禮服和高級定制,山莊、酒莊、高級會所可以直接掛他的帳,擁有私人飛機、游艇、私人航線和私人小島,還有各地隨便住的別墅而不是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