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宋野枝聽他倆這番對話,像聽剛才的三角函數(shù)。
他站起身,端上空空如也的果盤,說:“我再去洗一串葡萄�!�
兩人愣愣地點頭:“好的�!�
周也善:“你哥他們什么時候到?”
趙歡與看了看表:“二十分鐘以內(nèi)�!�
周也善撓了撓頭:“幸好宋野枝在�!�
趙歡與點頭:“不然跳進黃河洗不清�!�
周也善:“歡與,咱今天就分手吧�!�
趙歡與:“好的,你早這樣想該多好。”
周也善:“沒事兒,現(xiàn)在也不算晚�!�
趙歡與:“嗯�!�
半晌,宋野枝去而復返,不僅洗了葡萄,還有蘋果和梨。
“你們還吃嗎?”
周也善搖了搖頭:“留給馬上要來的……哥哥們吃吧。”
宋野枝“嗯”了一聲,又把果盤放回客廳,剛彎腰,便聽見院外的敲門聲,三人對視一眼,宋野枝平靜如常,周也善和趙歡與,是兩只被弓驚到的鳥。
趙歡與:“我去開�!�
門外,沈樂皆放下敲門的手,看身側(cè)的人:“你不是說要去實驗室?”
易青巍穿得有些薄,腰背比平時更挺拔:“你記得來他家的路?”
門開了,趙歡與站在他們面前,神色淡淡:“哥,小叔�!�
沈樂皆看著她,不動,硬被身后的易青巍推著進了院兒:“趙歡與快進來,怎么不披件外套就出來開門�!�
宋野枝候在門口,叫了人,兩雙拖鞋遞到他們腳前:“新的�!庇种噶酥讣茏�,“外套脫了可以掛那兒�!�
趙歡與跟在身后,一下午倆小時不到,這已經(jīng)是她第三遍聽宋野枝說這一句話了,想了想,又開始有些想笑。
易青巍最后進門,脫了衣服,卻發(fā)現(xiàn)落地掛衣架已經(jīng)沒了位置。這個院兒里今天的客人著實多了些,再加上宋野枝的兩三件方便出行的外衣全在架子上。
他好笑道:“我這放哪兒?”
宋野枝說著便去接易青巍的衣服:“我放我臥室�!�
易青巍把衣服遞給他。
宋野枝頓了頓腳步,想起什么,問:“小叔,你們吃過飯了嗎?”
易青巍看了一眼宋野枝,小孩兒還穿著一身睡衣,有幾縷頭發(fā)不規(guī)整,要翹不翹。他笑了一下:“你們吃過了?”
“吃過了。”
沈樂皆來到書房,趙歡與和周也善一低一高,并排站在他面前。他看著,心中氣惱,往前一步,低頭看桌面,除了幾本書,其余全是果皮和果核。
“你們來書房是學習還是吃東西?”
周也善:“一邊吃,一邊學�!�
沈樂皆看向他,臉上沒表情,眼神有些冷。
周也善被這樣的眼神盯著,不自覺站得更直:“哥哥,我和歡與已經(jīng)分手了�!�
宋野枝和易青巍走過來,恰巧聽到周也善的話。易青巍沒什么反應(yīng),心情不錯的樣子,宋野枝則一頭霧水,他們之前在談戀愛嗎?
歡與?
沈樂皆的眼神更冷了:“她姓趙�!�
趙歡與抬眼看沈樂皆一眼。
周也善了然:“趙歡與�!�
“什么時候分的?”
周也善如實相告:“剛才。”
“……”
趙歡與暗自捂了捂額頭,自己腦子一定被錘過,竟然找的周也善幫忙。
沈樂皆在訓人,易青巍不摻和,在房子里亂晃,從客廳到廚房,從廚房到飯廳。宋野枝看了仨人一眼,跟在了易青巍身后。
“小叔……樂皆哥怎么了?”
“他倆早戀,被她哥發(fā)現(xiàn)了�!闭f這話,易青巍還仰著脖子,看餐廳的吊頂,“他們怎么到你這兒來了�!�
“趙歡與來給我補數(shù)學,周也善的數(shù)學也不好�!�
易青巍點了點頭,不欲多問,踱了幾步,問:“這是你臥室?”
“嗯�!�
“我進了?”
宋野枝先他一步,為他推門,臥室的面目便全了。擺設(shè)很少,一桌一椅,一床一柜,一個掛衣架,簡單又干凈。床上的被子沒疊,倒也不亂,平整隨意地鋪著。桌上有幾本書,攤開的,閉合的。
掛衣架上只兩件牛仔外套,其中一件就是他的。
易青巍走近了,目光在桌上停留,掃了幾道,手指點了點其中一本:“Francoise
Sagan.”他歪了歪頭,問人,“這本書,你買的?”
宋野枝上前去看,腳尖挨著腳尖,衣袖蹭著衣袖。
“不是,來的時候就在抽屜里。”
易青巍掀開書的硬殼封面,扉頁一片空白,像撥琴鍵,又像早前在家時挑衣服,食指把整本書的頁碼掠過一遍。
他輕笑:“那就是我的了�!�
宋野枝正看他的手指,聽此話,轉(zhuǎn)去看他的臉。
“有人問我討要,尋不著,原來是落在你這兒�!币浊辔∞D(zhuǎn)身,靠在桌角,腿斜伸著,和宋野枝面對面,他說,“我在你家住過一段時間,就是這間房,那時候,你才到我……”他比了比,“胸口?”
宋野枝看向他的胸口。
“不是現(xiàn)在的胸口,是我……”他又想了想,“13歲的胸口,你還不滿八歲�!�
宋野枝聽他說話,總抓不到重點,或者說是總會抓到重點。
原來與他差五歲還要多。
宋野枝:“聽起來,你就像見過我�!�
易青�。骸耙娺^�!�
宋野枝睜大了眼睛:“我不記得……”
易青�。骸澳菚r候你不認識我�!�
13歲時的寒假,他已經(jīng)步入為中考奮斗的階段,易焰給他報了個英語補習班,每天都要去一趟,得在天寒地凍的天氣里連續(xù)補一個月。易青巍異常聽話,乖乖去了一次,回來后死活不愿再去,說路上太冷太滑,自己是跌一跤走一步回的家。
易焰無視他的小把戲,說:“嫌冷?那正好,你這個月去住宋叔叔家的院兒,湊巧宋俊哥前幾天來了一趟。那兒離班近,三兩分鐘就到,能讓你少跌幾次。”
“哥……”
“沒關(guān)系,我已經(jīng)跟你俊哥都說好了,他們剛好今天回南邊兒,你現(xiàn)在過去正好�!�
“我一個人住?”
“給你找了個做飯的阿姨�!�
“沈樂皆英語也不太好。”易青巍頗為義氣。
“我記得沈哥說樂皆今年是單科年級第一�!币籽嫦肓讼耄皼]看出來你志向挺遠大,哥不用你考年級第一,不拖你其他科后腿就行�!�
“……”
車停在街口,再往前就進不去了。易青巍提著大包小包下了車,司機下車要幫他,他大手一揮:“沒事兒您回去吧�!�
他慢吞吞往前走,路過巷口一根電線桿的時候,發(fā)現(xiàn)旁邊兒站著一小孩兒,裹得很嚴實,像要哭的樣子。和易青巍眼神對上后,小孩兒慌忙錯開,還不夠,竟默默轉(zhuǎn)了轉(zhuǎn)身子,孤零零地面向墻壁。
易青巍把行李丟在腳邊,蹲下了,笑問:“你躲我做什么?”
“你一個人?”
“你爸爸媽媽呢?”
他問得慢,間隔時間長,耐心等小孩兒回答。誰知小孩兒防備心很強,剛才不愿和路人對視可能是怕別人知道自己走丟了,辨不出來人是好是壞,不知該信該疑,便索性一個也不信。
易青�。骸案绺绮皇菈娜�,看到那邊兒的電話亭了嗎?你打給家里人,我不帶你走,讓他們來接你�!�
小孩兒終于肯看一眼他,再看一眼電話亭,卻依舊沒說話。
“我叫易青巍,讀初三,來這邊兒補英語……你知道英語是什么嗎?”易青巍,“我該叫你弟弟還是妹妹��?”
人裹得只剩一雙眼睛,帽子圍巾口罩,到腳跟的羽絨服,雪地靴,一樣兒沒缺,是個被照顧得很好的孩子。
不怪如此,北風呼呼響,易青巍站這幾分鐘都覺出冷意了,他站起來,想為小孩兒擋住迅猛的風。小孩兒以為他要走,拽住他的袖子。
“我不知道爸爸的電話號碼�!�
易青巍又蹲下了:“你冷嗎?”
他搖了搖頭。
“那你知道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嗎?”
小孩兒又陷入沉默,他并不能完全信任他,又不愿意他走了,只剩自己一個人。
易青巍沒再問,甚至不敢隨便動,不然小孩兒又以為他要走。
僵持許久。
“我爸爸叫宋俊�!�
易青巍張圓了嘴:我,靠。
“他去哪兒了,怎么留你一個人在外邊兒?”
“爸爸說有急事要辦,走了�!�
“媽媽呢?”
“在家�!�
“你呢?”
“我出來追爸爸,但車太快了�!�
“嗯,你叫什么名字,幾歲了?”
“我叫宋野枝,7歲……8歲�!�
“行,我正好要去你家,一起吧。”
幼嫩的宋野枝不動,定定看他:“你剛才說不會帶我走�!�
“……”
是哦。
易青巍退而求其次:“那跟我一起走到電話亭那兒呢?”
“哥,我在街口撿到一小孩兒,今天是不是不用去補課了?”
那邊罵了他一句不正經(jīng),易青巍才說:“是宋俊哥的兒子……是吧?我記得他家是生了個兒子。現(xiàn)在蹲在這兒不肯跟我走,你給宋俊哥打個電話�!�
易青巍掛了電話,看他,說:“我認識你爸爸�!�
宋野枝聽完了他的電話全程,信了一半,但不回答。
“你爸爸叫宋俊……”
“這是我告訴你的�!�
“是是,你聽我說完。”易青巍發(fā)現(xiàn)宋野枝還拽著他袖子。
電話響起來,易焰念了一串號碼,易青巍重新?lián)苓^去。
“喂?……宋俊哥?……碰巧看見,一問居然對上了……”
易青巍講著電話,衣袖被人攥得更緊了,他又說了兩句,就把電話遞給宋野枝。
宋野枝接過來,叫了一句爸爸,“嗯”了兩聲,就沒了。
易青�。骸罢f完了?”
宋野枝聲音清脆得很:“完了,走吧�!�
后來他倆到家,才發(fā)現(xiàn)宋野枝說金玟在家,是南邊兒的家。宋俊來北京出差,家里沒人照看孩子,才帶著一起來了。送人的司機急壞了,收拾好一切,等到要出發(fā),才發(fā)現(xiàn)孩子不見了。院里院外找了一圈兒后,接到消息說被找到,才放下心來在門口候著。
一回來宋野枝就要被司機抱上車,分開時,易青巍低頭看自己袖口,皺皺巴巴,不成樣子。抬頭看,坐在后座的孩子自行摘了圍巾口罩和帽子,眼睛巴巴的看著他,見他看過來,慌忙錯開,像之前在電線桿一樣——又有點不像。
易青巍走上去,掐了掐男孩兒小巧的下巴,涼涼的。
“口罩可以不戴,圍巾要圍上。”
易青巍替他繞了一圈又一圈,末了,還打了個松松垮垮的結(jié)。
“再見。”
宋野枝沒有說話,只是看他。
男孩兒年紀還小,但已能看出來模樣生得很好。尤其一雙眼睛,清澈透亮,就算不言不語,也招人疼愛。
易青巍略略想了一會兒,說:“你有一點,和小時候一樣,不喜歡和人交流,話少�!�
宋野枝搖了搖頭,否認。
“不少。”
“但有一點和小時候不一樣�!�
“什么?”
“你小時候很黏人。”
易青巍無端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袖口。
宋野枝小時候不記事,連來過北京都忘了,此時聽易青巍這樣說,醞釀幾秒,問:“你是,認錯人了吧�!�
第9章
像雪,也像月亮
易青巍隨意翻了一頁,細看幾眼,笑說:“大冬天兒的陪你挨凍撿你回家,過了幾年長大了,不但不記得,還說我認錯人,回頭還在我的書上勾勾畫畫,你有沒有良心�!�
笑意未散,盈在眼尾眉梢,投向那個沒良心的:“嗯?反省一下?”
宋野枝看向易青巍手指擱置的書頁,自己確實勾畫了幾句。
周也善過來尋宋野枝,駐在臥室門口,倆人一齊回頭看他。
“哥哥好。”
易青巍手在身后,閉上書,說:“你好,我是趙歡與的小叔�!�
周也善:“哦……叔叔好。”
易青�。骸坝柾炅耍俊�
周也善點頭,又搖頭:“不是訓�!�
易青�。骸摆w歡與呢?”
周也善:“還在……”
易青�。骸靶校疫^去看看,是不是訓�!�
宋野枝跟在他身后,易青巍突然想起什么,問側(cè)后的人:“明天行嗎?帶你去買幾件新衣服�!�
“�。俊�
易青�。骸摆w歡與沒跟你說?”
宋野枝:“說什么?”
“哦,那還真是被沈樂皆氣狠了�!币浊辔≌f,“我哥給我包了個紅包,讓我?guī)闳ベI幾套新衣服。”
宋野枝:“不用……”
易青�。骸斑^年都得穿新衣,今年我給你置辦�!�
周也善想起今早趙歡與打給自己的那通電話。
“沒異議?那就明天,在家等著我就行�!�
撂下這句話,易青巍徑直往書房去了。
周也善:“他是你……”
宋野枝:“他是我倆小叔�!�
周也善腦子轉(zhuǎn)得很快:“是你仨�!�
宋野枝遠遠地看了一眼沈樂皆,再看一眼面前的周也善。
他很佩服周也善的勇氣。
書房內(nèi)的兩個人正玩誰先說話誰就輸?shù)挠螒颍驑方跃痈吲R下看著趙歡與,趙歡與的頭一低再低。易青巍擠了進去,也不調(diào)解,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翻桌上的本子。
“這是誰的?”他問。
沒人理。
他戳了戳手邊趙歡與的手臂:“問你呢�!�
“我的�!�
“自己題都寫錯,還好意思給人講�!�
趙歡與彎腰去看,過了一會兒,淡淡地說:“沒錯�!�
易青巍:“負號去哪兒了?”
“這兒�!壁w歡與指了指旁邊的一個小墨點兒。
“……”
“行了行了,你出去,告訴宋野枝,把衣服換了去我家吃晚飯�!币浊辔〗又f,“順便問問你同學�!�
得令,趙歡與不再是懨懨的模樣,飛快跨了出去。
“坐。”易青巍伸長了腳,一張空椅被推到沈樂皆旁邊,“你招惹她了?”
沈樂皆捻了捻手指,想點一支煙:“我有�。俊�
易青�。骸澳撬秊槭裁词沁@樣。”
門大開著,宋野枝只有敲了敲門,扒在門框問:“小叔,我家做飯的阿姨馬上來了�!�
應(yīng)該是趙歡與傳了話。
易青�。骸罢埶雒魈斓脑绮��!�
宋野枝:“爺爺還沒回來�!�
易青巍:“如果那同學也去的話,我送完你們再回來接宋叔�!鄙舷麓蛄苛艘槐�,“你穿睡褲出門?”
宋野枝轉(zhuǎn)身就走:“不是,沒換完。”
沈樂皆思索無果,問:“哪樣?”
易青�。骸安幌敫愦依铮幌敫愣嗾f話�!�
沈樂皆:“因為我?”
比不知悔改更令人頭疼的是不知錯在何處。
易青巍嘆了一口氣,為他可憐的小侄女兒。他起身,拍了拍沈樂皆的肩,什么話也沒說,走出時還帶上了書房的門。
最后周也善自然不愿去,避之不及,提上書包就跑了,邊跑邊說道:“宋野枝很高興認識你下次還來你家玩兒。”
一行人在街角的小公園門口等宋英軍,接上人后,浩浩蕩蕩去往易青巍家。
車上,宋英軍坐在副駕駛座,往車內(nèi)后視鏡看,說:“沒盯著你就不系圍巾,穿的那是什么,薄薄一片兒�!�
這是前些天升溫的時候穿的,拿出來就沒放衣柜里去了。
由沈樂皆開車,其余三人擠在后座,趙歡與偏了偏頭,說:“宋爺爺,小叔穿的也不厚啊,您怎么不帶他嘮叨�!�
易青巍歪腿碰她:“怎么還拉我下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