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到局里,林聿先下了車,但沒有先行離開,而是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她們下了車。
“王小美同志,辛苦你了啊�!彼⑿�,聲音溫和。
“不辛苦,分內(nèi)事,”小美的臉一紅,在微信上那股花癡勁兒全都換成了此刻的手足無措,“林局再見,我先回辦公室了�!�
沈?qū)こ蛑涣餆焹盒∨芏サ谋秤�,忍不住樂了,也跟著往辦公樓走。
“丫頭,你的本子不要了?”林聿的聲音在她身后緩緩揚起。
沈?qū)まD(zhuǎn)過頭,看見他正從座位上拿起一個記錄本。
“哦,謝謝林局�!彼舆^來,笑了笑,又要走。
“還跟我裝不熟呢,”低沉慵懶的聲音再度揚起,“連聲小舅也不叫,在外面混野了吧你?”
沈?qū)ぶ棺∧_步,看著一步步走近的林聿,干笑一聲:“必須裝,不然影響不好�!�
“什么影響?”林聿睨著她,“我是給沈大記者你丟人了還是怎么的?”
“哪能啊,是我給您丟人了,”沈?qū)ぐ欀∧�,“哎,你說鄭書春是不是坑我呢,她是你老同學,她早就聽到風聲你可能會調(diào)來吧?所以她就趁機把我發(fā)配到這里?”
林聿輕哼了一聲:“我又不需要你們給我做宣傳。我告訴你,你的報道里敢有一個字提到我,我找你算賬。”
“那你今天叫上我干什么呀?人家還以為你新官上任特能炒作呢�!�
“我管別人說什么呢。好久不見,我特別想念我外甥女,不行嗎?”林聿看著她,笑得格外溫柔和氣,他抬手沖著她鼻尖指了指,“聽說你要在這兒至少待一個月吧,在我的地盤,你給我乖乖的,要是瞎搗亂,小心我治你�!�
這老狐貍。沈?qū)o語,撇著嘴抬頭望著他。
“沒用,”林聿搖頭,“別擺出那副可憐兮兮的表情,騙你姥爺行,我就算了,我還不知道你什么鬼靈精德行�!�
“你也好不到哪兒去�!鄙�?qū)ぶ�,她這個小舅,絕對的天使面孔魔鬼心腸。
“程隊,那是新來的林局和尋姐吧�!睆堊訉幰贿呁鴺湎聝蓚人,一邊和程立往前走,“他們好像聊得挺愉快的�!�
遠遠望去,男的清俊挺拔,女的嬌俏纖細,兩人相對說笑著,氣氛美好。
程立沒說話,戴著黑色墨鏡的臉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咱們要去打個招呼嗎?”張子寧忍不住問。
“沒空。”程立冷冷道。
“小舅,我問你借輛車唄,”正要和林聿道別,沈?qū)び窒肫鹨患拢拔矣袀采訪對象,在附近的小鎮(zhèn)。”
“安全嗎?我派個人送你去?”
“不用,沒有什么危險,而且我工作時一個人闖蕩慣了,多個人陪著反而不自在。”沈?qū)[擺手。
“行吧�!绷猪颤c點頭,“你要用車的時候給我發(fā)微信。”
“謝謝�!钡弥撕锰�,沈?qū)g快地朝他笑了笑,插著口袋往辦公樓走,卻在看到迎面而來的男人時,笑容僵在臉上。
她的反應(yīng)也直接落入程立的眼里,墨鏡后的黑眸微沉。
只是數(shù)秒間,沈?qū)?cè)過臉,避開和他的對視。
——我的人生,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昨晚,他無情的話語,分明還在耳邊回響。
說沒有受傷的感覺,那是騙人的。
從小到大,在異性方面,她從沒受過這種苛待和漠視�?扇司褪琴v啊,越是難得到,越是想要。
她一言不發(fā),和他擦肩而過。那一霎間,心中泛起一絲刺痛。
“尋姐?”張子寧打招呼的手停在半空,因為被忽略而一頭霧水,他轉(zhuǎn)頭看了看沈?qū)さ谋秤埃挚聪虺塘⑺坪跤行╆幊恋膫?cè)臉——這是什么情況?
對于張子寧的不解目光,程立視而不見,繼續(xù)往前走。卻見新局長朝這邊一側(cè)首,微笑點頭:“程隊?”
林聿打量著對面的后生,他翻過人事檔案,即使對方戴著墨鏡,那股氣勢仍和履歷照片上一樣桀驁不馴。嗯,身高一米八五,光是勇猛外形就足以震懾人,還是碩士雙學位,膽色智力兼具,所以戰(zhàn)功累累。
他心細如發(fā),瞧見了剛才沈?qū)ず统塘⒉良鐣r都沒有互打招呼。這沒道理,沈?qū)み^來是做禁毒專題的報道,照說最熟悉的人應(yīng)該就是這位大隊長,是什么原因,讓他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外甥女,跟只小刺猬一樣別扭?
“林局您好�!背塘⒄履R,同他握手,不卑不亢。
“百聞不如一見�!绷猪参⑿�,掌心相觸,堅硬處是厚繭,腥風血雨里磨出來的印記。
“彼此彼此�!背塘⒙曇羝届o,不高不低。
“同心協(xié)力,互相支持�!绷猪材曆矍斑@張冷峻的臉龐,陽光落在那人額上,襯得那雙眼越發(fā)明亮鋒利——就像曾經(jīng)的自己。說的是平淡無奇的客套話,寥寥數(shù)字,曾經(jīng),多少兄弟手足,師長戰(zhàn)友,彼此間都說過這樣的話,到后來,都沒能一起走到最后。就比如,眼前這個男人,為自己尸骨無存的戀人立了一座衣冠冢,年年都去看望。
林聿收回手:“去忙吧,回頭見。”
程立頷首,與他告別。
“可知我曾為你灑過淚,今天仍感悲痛。愿我可不記起以往的事,讓我心將癡情放松……幾多癡心枉種,我內(nèi)心中多悲痛,從前事似萬重,多少柔情多少夢,已隨水和風中輕輕送……”
街頭的理發(fā)店里,傳來哀怨老歌,和著家長里短,八卦聲聲。
“聽說,中了十幾刀呢,死不瞑目。”
“十幾刀啊,這么慘,能瞑目嗎……唉,早就說過干他那行沒有好下場,你看吧�!�
“可憐了阿娟,年紀輕輕就守了寡�!�
“當初也勸過她,那樣的男人不能嫁,就是不聽。阿紅,你記住哦,一定要好好讀書,聽話,不要學你娟姐那樣。”
“好在沒孩子,還是可以改嫁的。”
“難說,你看她那個丟了魂的樣子……”
沈?qū)ぷ哌^坐在街頭閑言碎語的三姑六婆,邁進小賣鋪:“一瓶礦泉水,謝謝。”
坐在里面的女人低著頭,仿佛沒有聽見。等沈?qū)ぶ貜土艘槐�,她才大夢初醒般地站起身,手忙腳亂地從地上一個紙箱里拿出一瓶水,遞過來。
“一塊五,”她低聲說,抬頭看見沈?qū)ず蟊砬橐徽�,“是你?�?br />
“方不方便,我們聊一聊?”沈?qū)ら_口,凝視她憔悴的臉色。
“找你三塊五,”李娟語氣冷淡,“小姐,我的命運都已經(jīng)被你說中,你還想聊什么,預測我后半生嗎?不用了,外面那些人也已經(jīng)替我算得很清楚了,我都聽得見�!�
“對不起。”沈?qū)た粗�,語氣誠懇。
“不用說對不起,”李娟坐下來,面帶自嘲,“路是我自己選的,人是我自己挑的,事到如今,多一個人或少一個人笑話我,我不在乎�!�
“不在乎?”一道粗啞的嗓音插了進來,“你再不在乎,你男人欠的錢還是要還的啊�!�
一胖一瘦兩個男人進了門,在沈?qū)ど砼哉径�,臉上皮笑肉不笑,目光卻透著兇狠:“總共兩萬,你今天要是不給,我們就把這鋪子砸了�!�
李娟猛地站起身,臉色發(fā)白:“家里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你們給我留下鋪子,我可以慢慢還�!�
“你慢慢還?”胖子冷笑了一聲,“好啊,下個月還就三萬,你愿不愿意?你男人死了,不是還有娘家嗎?”
“不許你們?nèi)ヲ}擾我娘家!”李娟像被咬到一樣,激動地喊出聲。
“那就趕緊還錢——”
“我這里有兩千塊,”沈?qū)陌锓鲆豁冲X,遞到胖子眼前,“你們先拿走,行不行?”
“不——”李娟的話還沒出口,胖子就一把將錢搶到手里,猥瑣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沈?qū)�,又掃向李娟,“這不還有個金主嘛,行,今天就這樣,回頭我再來找你,下次可不會這么容易就算了�!�
待兩人走出視線,李娟仍然氣得渾身發(fā)抖。她頹然地坐下來,捂住臉,淚水順著指縫溢出。
沈?qū)こ聊驹谝慌�,等她情緒平復。
對面店里的歌聲依然在飄:“風中風中心里冷風,吹失了夢,事未過去就已失蹤……過去的心火般灼熱,今天已變了冰凍……”
她掏出打火機,點燃了一支煙,放到嘴邊。
待沈?qū)煶楸M,李娟也止住了淚水,拉開了抽屜,數(shù)出零零碎碎的一沓錢,遞了過來:“這里有九百塊,先還給你,你把手機號給我下,剩下的我湊足了再給你�!�
“不如就當我花錢買故事,”沈?qū)ぽp輕推開,“放心,我會匿名。”
“這點爛故事也值兩千塊嗎?”李娟自嘲一笑,她咬咬牙,大概權(quán)衡了一下,終是把錢收了回去,“你想知道什么?”
“他沒留點錢給你嗎?”沈?qū)枴?br />
“有的,之前家里還藏了七萬塊現(xiàn)金,只是他一走,已經(jīng)連著來了幾撥要債的,都掏空了�!�
“怎么會欠下這么多錢?”沈?qū)みt疑了一下,還是問道,“買粉欠的?”
“買粉哪會容許你賒賬,”李娟搖頭,“貴平雖然會跑腿送貨,但他自己從來不碰,是他有兩個兄弟已經(jīng)成癮,借錢吸毒,他講義氣,自不量力地替他們擔保�!�
“我只剩下這棟房產(chǎn),但估計變賣了也不夠抵債�!毖罹甑囊暰,沈?qū)ひ泊蛄苛讼逻@棟小二層樓,下面是小鋪子,上面就是他們夫妻倆的住處,家具簡單,收拾得還算整齊。
“你沒想過離開?”沈?qū)た粗l(fā)間簪著一朵小白花。
“想過,”李娟輕嘆了一聲,“只是這兩天,還是像在做夢,想著夢一醒,也許他就會回來。他說過,想要一個孩子,這也是他為什么一直忍著不吸毒的原因�!�
“沈小姐,你究竟想知道些什么呢?貴平的東西,幾乎都被警察搜了去,說是證物,要仔細查看,才能判斷是否可以盡數(shù)還我。”李娟仰起頭,努力眨去眼眶里滿溢的淚,“他就這樣橫尸郊外,誰都想從他的死里挖出點東西出來,可我呢,我才是最需要一個交代的人�!�
“當然,誰都認為我活該,是我自己挑的老公�!彼α诵�,臉上滿是苦澀,“那年我還上高一,他堵在校門口,帶著一幫小兄弟,叼著一支煙,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呵呵,小時候不懂事,古惑仔電影看太多,以為只要混江湖的都有機會成為老大,呼風喚雨,吃香喝辣。而我,是被捧在手心里的阿嫂。貴平這個人……有個成語怎么說來著,色厲內(nèi)荏。他心軟,做不來真正的壞事�?赡鞘莻人吃人的世界呀,越走越遠,越走越深,脫不開身,卻又混不到出頭日�!�
沈?qū)た恐T框,靜靜看著眼前這個女人。
白裙飄飄的年紀,多容易迷眼。那個人邪氣一笑,就可以為他赴湯蹈火。
多年之后,已為人婦的女同學們聚首,閑話家常間提起:你們還記不記得高三(2)班的那朵班花?
哦,你說李娟啊,記得,高中畢業(yè)就嫁了個混黑社會的,聽說老公后來被人砍死了。
啊,好可怕。哎,這家餐廳的菜不錯。
嗯嗯,是呢,下次帶我老公來吃。
人世間幾番笑鬧,誰會記得她曾經(jīng)奮不顧身的愛情。
沈?qū)さ哪抗庥致湓谧约旱那蛐�,她想起那天在客棧,馮貴平帶血的手抓住了她的腳腕,弄臟了她的鞋。那時候,這個男人之于她,只是一攤卑微的、令人厭惡的血肉。卻原來,再不堪的人,也曾背負一身沉重的溫柔。
第五章
小麻煩精
隔天早上,當程立的目光第N次落在王小美旁邊的空位時,他沉聲問道:“小美,她人呢?”
“誰?”雖然終于等到老大發(fā)問,王小美還是表現(xiàn)出一臉蒙的表情。
“沈?qū)��!边@兩個字似從牙齒縫里擠出來。
“嗯?”小美還是茫然地看著他,“尋姐沒跟你說她去哪里了嗎?”
“沒有�!焙谄崞岬难垌�,山雨欲來。
“一般都是你親自照看她,所以我以為她做什么都跟你報備來著,”小美驚愕地瞪大眼,繼續(xù)火上澆油,“昨天從戒毒所回來后,我就再也沒見過她啊�!�
“張子寧�!背塘⒌穆曇粼桨l(fā)冷沉。
“到!”張子寧響亮地應(yīng)聲,“三哥,我聽局里的司機小張說,尋姐管林局借了輛車,自己開出去了�!�
“什么時候?”
“昨天下午。”從老大語氣里感覺到了明顯的壓力,張子寧聲音也弱了一些。
“去哪兒了?”
張子寧一臉委屈地看向王小美,以哀怨的眼神無聲哭訴——為什么問我?他倆冷戰(zhàn),為什么問我?
“你趕緊問問小張�!蓖跣∶来叽�。
過了半分鐘,張子寧收到了小張的微信:“他說,尋姐好像是去了玉河鎮(zhèn)�!�
程立面色一沉,站起身,頃刻間長腿一邁,人已經(jīng)出了門。
“昨天你說,他喜歡攝影,有沒有什么作品�。俊鄙�?qū)ひ贿吔舆^李娟遞來的茶水,一邊問。
“有是有,不過也談不上什么作品,就是自己好玩拍了些照片,”李娟在她對面坐下,“貴平有個舅舅從前開照相館,所以他也喜歡拍照,以前玩相機,現(xiàn)在手機方便了,有時候也用手機拍一些。”
“可以給我看看嗎?”
“家里的相冊也讓警察拿走了,”李娟猶豫了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臉頰微紅,“是還有一本,他之前說讓我去老磚廠看看,我找著一本藏著的相冊,不過,不好意思拿給人看�!�
見沈?qū)ぢ冻鲇行┻z憾的表情,她咬咬牙,站起身:“我去拿給你,不過,你不要跟別人說啊�!�
沈?qū)ご蜷_筆記本大小的相冊,只一眼,就知道了李娟的表情為什么那么羞澀。
入眼滿目風情。
相冊里的女子,或衣衫半解,或只著寸縷,或青澀,或嫵媚,看得出,前前后后的照片,跨越了些年歲,伴隨她的成長。
鏡頭下的她很美,大概是拍照的人心懷憐愛。
也是了,這樣的東西,難怪她不好意思交給一群五大三粗的警察。
再翻到后面十幾頁,就是些風景、靜物和陌生的人物照了,構(gòu)圖確實不錯,大概都是馮貴平自己滿意的作品。
“我可不可以拍幾張?”沈?qū)ふ髑笠庖�,笑了笑,“不拍你的�!?br />
李娟點頭。
沈?qū)ぴ谧詈髱醉摾锾袅藥讖堈掌�,翻拍到自己手機里。有陌生女子飲茶,留水中倒影;有煙雨茶山,春色綿綿;有市井小攤,老人專心做竹蜻蜓。
“他其實很有才華�!鄙�?qū)⑾鄡赃f給李娟,言語由衷。
“謝謝。”李娟眼眶微紅。
這時,樓下突然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還有叫罵聲,接著,樓道里咚咚作響,是腳步聲紛至沓來。
李娟臉色一白,站起身:“又是要債的,你快走吧�!�
“走?往哪兒走?”出聲的是一個皮膚黝黑、滿臉橫肉的大漢,已經(jīng)堵在門口,他身后跟了兩個男人,和昨天的不是一撥人。
“水哥,她只是路過的,和我們家沒關(guān)系�!崩罹甑穆曇粼陬澏�,像是格外懼怕這個男人,“你的錢我一定還,我已經(jīng)打算賣掉房子�!�
“這破房子值幾個錢?你賣了想溜嗎?今天要是沒錢,人一個也別想走,除非……”水哥的目光來來回回地打量著她和沈?qū)�,眼里漸漸染上淫色,“你們兩個陪哥哥們好好玩一玩,欠的錢我可以打個折�!�
他的話音剛落,后面兩個男人也發(fā)出猥瑣的笑聲。
“水哥,人家死了老公,寂寞孤單,你這也算是助人為樂呀�!�
“你們敢!”李娟瞪大眼,“救——”
未等她出聲,其中一個男人就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死死地按在沙發(fā)上。
“她老公身上的案子還沒了結(jié),警察分分鐘都可能上門,你們就不怕被撞上嗎?”沈?qū)ざ⒅矍盎⒁曧耥竦哪腥�,力持�?zhèn)靜。
“小姑娘,想嚇唬我?”水哥冷笑,捏起她下巴,“景清市局到這里兩小時車程,鎮(zhèn)派出所門口天天有我的人看著,等警察到了這兒,我早就把你玩爽了。”
“你要多少錢?”沈?qū)ざ⒅�,心怦怦直跳,語氣仍是異常冷靜,“我現(xiàn)在就可以用手機銀行轉(zhuǎn)給你�!�
“水哥,原來我們撞上了一個富婆啊,”沙發(fā)那頭的男人一邊出聲,一邊揚手給了掙扎的李娟一個耳光,“既然有錢,咱們玩起來也有底,有多爽就打多低的折扣唄,不聽話,就喂她們點東西,保證說啥做啥�!�
沈?qū)さ谋臣诡D時起了涼意,這些人,不是單純放高利貸的,還可能是無惡不作的癮君子,跟他們根本沒有談判的余地。
她一邊假裝繼續(xù)和他們談錢,一邊摸口袋里的手機——解鎖,摸電話欄的位置,隨便是誰的電話,只要能撥出去……
額上冒出冷汗,她在心中祈禱。但老天并沒有憐惜她。
巨掌挾著狠毒的力量,重重甩上她的臉頰,她撞在桌上,半個腦袋都嗡嗡作響。
“跟我玩花樣?”男人一把拽起她的衣領(lǐng),往臥室里拖,“好啊,我陪你好好玩!”
嬌小的身體被扔上了床,扯開的襯衫下,露出一截柔嫩的小腹,皮膚白得欺霜賽雪,高腰牛仔褲束著纖纖細腰,在掙扎中顫抖、搖晃,只看得男人血液沸騰。
“阿強,按住她的腳�!彼缫话涯笞∷碾p手腕,興奮的聲音都變調(diào)。
暴露在眼前的白玉雙腿,修長細致,令他又增加幾分凌虐的沖動。
瞇起淫邪的眼,水哥幾乎要出聲贊嘆,今天真是撿到寶。
正當他勾起絲薄布料,兵臨城下之際,一記重拳襲上他的下顎,接著腹部又是兩下重擊,他痛得眼前發(fā)黑,蜷在地上直不起身。
勉強抬起顫抖的眼皮,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光而立,只一雙眼,仿佛暗夜寒星,帶著嗜血的冷意。一時間,小小房間,仿佛戾氣四起,宛如地獄。
那人翻飛的指間,是一片薄刃。
“信不信,你們再踏進這里一步,我就把你們的手指頭,一根一根地割下來?”冰冷的聲音響起,伴隨著阿強的慘叫,他正握著流血的手背,哭爹喊娘。
待礙眼的人渣連滾帶爬地離開視線,程立陰沉沉的目光落在床上。
原本伶牙俐齒、活蹦亂跳的家伙,此刻像個布偶玩具一樣,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
該不是嚇傻了吧?他冷面不語,胸口攢著一股惡氣,上下翻騰。
真是個小麻煩精。瞪著眼前蜷縮在床上的小小人兒,他心里幾乎罵盡平常習慣的所有臟話。
瞧她把自己搞成了什么鬼樣子?一頭長發(fā)凌亂不堪,蒼白的臉上淚跡斑斑,嘴角紅腫,掛著血絲。
那雙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他,水汪汪,紅彤彤,像只小白兔。
“把手里的東西給我�!彼麉柭暶�,眼神如X光,掃視她周身,洞悉一切。
她乖乖攤開手,細嫩的掌心已經(jīng)割破,里面躺著一塊帶血的茶杯碎瓷片。
“怎么,是打算自盡以保清白,還是來個自衛(wèi)殺人?”他冷冷奚落,心里說不出地氣。如果他晚來一步呢?
她只是看著他,眼淚搖搖欲墜,就是不說話。
他心里一煩:“逞強是吧?覺得自己是孤膽英雄?自身難保還逞能!”
他拿了李娟在一旁遞來的毛巾,沒好氣地給她擦臉。
眼淚抹掉,嘴邊的血漬也擦掉,恢復干凈的眉眼,布偶娃娃五官歸位,總算看得順眼一些。
不對,他蹙起眉——還是不對,那腫起來的嘴角和臉頰,怎么看怎么不舒服。還有襯衫下一雙腿,原本雪白粉嫩兩截長藕,現(xiàn)在滿是青紫,簡直難看死了。
毛巾一丟,他脫下外套,蓋住她下半身,眼不見為凈。
但心頭的無名火卻燒得更旺:“沈老師你可以啊,光采訪別人不夠,為了偉大新聞事業(yè)親自上陣,要把自己也變成個大新聞,聽聽,美女記者勇斗歹徒,被先奸后殺,簡直舉國轟動——”
話音未落,嬌小的身子突然撲到他懷里,哭得稀里嘩啦,嚶嚶嚀嚀,一團委屈。
“程立——”她埋在他胸口,拉長的哭音黏黏糊糊喊出的名字,幾乎震蕩了他心臟。
“要不是你不理我……我怎么會……怎么會自己過來……”胸口的抽泣一聲高過一聲,斷斷續(xù)續(xù),字不成句,仿佛遭了天下奇冤。
罪魁禍首怎么就成了他?真當他是貼身保姆?他的工資是她開的嗎?
委屈的哭聲綿延不停。他低頭瞪著她的頭頂,雙手垂在兩側(cè),推也不是,抱也不是。
他原本冷面相對,存心要給她一個教訓,誰知她來這一出,化身淚水嬌娃。任他一腔冷嘲熱諷,竟瞬間凝結(jié)于胸,再也冒不出絲毫。
真叫人添堵。他無語仰頭,咬緊牙關(guān),朝著天花板無奈地閉上眼。
誰來替他把胸口這一只捎回首都去,他一定從此日日朝北方遙遙鞠躬致謝。
再低頭,卻見她襯衫左臂染了一抹紅,心里頓時一軟:“好了,乖乖的,之前的傷口都弄裂了�!�
堂堂鐵面程大隊,居然淪落到哄孩子。
待到飲泣聲漸歇,他嘆口氣:“把自己收拾一下,我在外面等你,先去衛(wèi)生院處理手上傷口,我們再回去。”
帶上門,他看向站在一旁的李娟:“這里不適合久留,早做離開的打算,找個地方開始新生活。這陣子我會讓所里的民警多照顧�!�
李娟感激地點點頭,又有些歉疚地開口:“抱歉,連累了沈小姐�!�
程立擺擺手。懶得提她,一提她就頭疼。
五分鐘后沈?qū)ら_門,衣服是穿整齊了,整個人仍是浩劫之后的凄慘樣,仔細一看,雙腿還在微微顫抖。
程立盯著她,目光如刀,仿佛嚴厲的家長。
她的腦袋垂得更低了,大有無臉見人的自覺。
薄唇一抿,他一把橫抱起她,大步下樓。
李娟倚在樓梯口,癡癡地望著。
高大的背影似山般挺拔,寬闊的胸膛掛著小小一團,他是她的天地,她的海洋,任她自在橫行。偏偏身在畫中之人不知其景之美。
多讓人眼紅啊,她苦澀地笑。女人最幸運,不就是能有個英雄時時庇護搭救。只可惜,不是人人都能得如此運氣。
來兩次玉河鎮(zhèn),兩次都進衛(wèi)生院。連醫(yī)生也成了熟人,哭笑不得地替沈?qū)ぐ骸霸趺从质悄�?�?br />
“她命中帶煞�!背塘⒗浜摺�
“怎么會,算命的說我旺夫�!鄙�?qū)ぬ痤^看著他,弱弱地爭辯。
“旺不旺夫我不知道,”醫(yī)生笑著插嘴,“但能看出來你是個好老公。”
程立表情一僵:“我不是她老公�!�
“哦,還沒結(jié)婚?”醫(yī)生腦中戲份很足,“婚姻大事還是早點定,這年頭,找到彼此看對眼的不容易。”
沈?qū)げ铧c笑出聲,禿頭醫(yī)生在她眼里,此刻格外和藹迷人。
一抬眼,卻看見某人被噎得面色發(fā)青,她連忙低下頭,以最大的意志力將更大的笑容壓制回去。
程立瞪著眼前晃蕩著幾根毛的光頭頂,一口氣堵在胸口——這醫(yī)生哪只眼睛看出他和這個小麻煩精是一對了?簡直庸醫(yī)。
再轉(zhuǎn)頭,某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家伙又似滿血復活,笑得跟偷了油的老鼠似的。
他頓時又有了罵臟話的沖動。
忍無可忍,趕緊帶上她回程。
車到半路加油,程立按下車窗遞錢,卻發(fā)現(xiàn)轉(zhuǎn)身受制,側(cè)首一看,人睡著了,纖細的手指卻緊緊地捏著他襯衫一角,仿佛他會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