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腳下走的是條什么路,他清楚得很。今天是他魏啟峰,明天也會是其他人,當初他不也是把別人踩到泥里才上位的?只是眼前這后生腦子不夠用,到哪里都是替別人數(shù)錢賣命的貨色。
“把東西交出來�!痹览子行⿶懒�,舉槍對著他。
“什么東西?”魏啟峰冷笑,“誰要?誰想要就自己來拿�!�
“魏叔說得沒錯,”一道溫和的聲音傳來,江際恒緩步走到他倆面前,按下了岳雷的槍口,“是我想要。”
“際恒,我自認待你不薄�!蔽簡⒎宥⒅�。
“魏叔看到我好像一點都不意外?看來早就防著我了,嗯?黃偉強父子真是不中用,老子搞不定你,包兒子不想著為父報仇不說,還嚇得跑到中國去,給人逮了個正著,也是,他們不蠢的話,也不會中我的計�!苯H恒蹲下身,姿態(tài)十分恭敬,“您是對我不薄,所以我想報答您的恩情,讓您早點休息。您看,我們做個交易,您把我想要的東西交給我,我就讓您安心過晚年,海島深山,您想去哪里都行。”
“際恒你這么有本事,還需要搶我的東西?我是老了,但還沒有老糊涂。我給了你,我對你還有什么價值?”
“那就是沒得商量了?”江際恒站起來,輕笑了一聲,拍了拍岳雷的肩膀,“送魏叔上路。”
岳雷的槍口剛抵上魏啟峰太陽穴,江際恒卻又叫�。骸斑@里是寺廟,還是清靜點好,疤溫,你喜歡用刀,就用刀吧。”
他轉(zhuǎn)身朝魏啟峰微笑:“魏叔,可能有點疼,你忍忍�!�
魏啟峰終于變了臉色:“江際恒你這個——”
他沒能發(fā)出聲音。因為疤溫捂住了他的嘴,而他的喉嚨一松,有溫熱的液體瞬間噴涌而出,灑在腳下的大麗花叢,黃的、紫的、粉的花瓣,瞬間都變成了紅的。
入夜的山林,越發(fā)深沉。偶爾有禽類發(fā)出凄厲鳴叫,越顯驚悚。月光之下,隱約可見兩個人影在樹木間穿梭。
程立聽到一聲輕哼,停下腳步:“怎么了?”
“被什么東西劃了下,”葉雪答,“沒事,繼續(xù)走吧�!�
“我看下�!背塘⒗∷椭{(diào)到最低的手機屏光亮,檢查她右腿的傷口。
“有點深,需要處理下�!彼久肌獋谟袑⒔鼉衫迕祝有血不斷滲出來。
“沒有關(guān)系�!比~雪擋住他。
“聽話,”程立的聲音溫和卻堅決,“你先坐下來,我來包扎�!�
“離中緬邊境已經(jīng)不遠了,翻過這個山頭就到了,”程立低頭仔細檢視,“要是失血過多或者感染才麻煩�!�
“命都可能會丟了,還操心這個?”葉雪忍不住嘲笑。
“你不會死�!背塘⑻痤^,緩緩出聲,夜色里一雙眼如寒星般明亮。
葉雪怔住。
她看著月光下他英俊的輪廓,忽然覺得鼻酸。
“三哥。”
“嗯?”
“你記不記得,上學時有一次我要參加對戰(zhàn)演習,我有點緊張,你怎么叮囑我的嗎?”
“我說什么了?”
“你說,不要為倒下的人停住你的腳步,因為那樣可能會讓更多的人倒下。”她微微一笑,“我希望你也一直可以這樣�!�
程立手上的動作一滯,抬眼看向她。
“今天魏叔讓我們離開的時候,你有些猶豫,為什么?”葉雪迎向他的視線,“是有什么想問他的,還是有什么東西讓你掛念?”
程立沒說話。
“祖安留給你的證據(jù)還不夠吧,”瞅見他因為自己的話眸光一動,葉雪從口袋里掏出個東西,攤開手,“你是不是想要這個?”
那是魏啟峰一直帶著的一塊懷表。
“打開看看。”葉雪把表遞到他眼前。
程立沉默了數(shù)秒,拿起表打開,里面是空的。
他看向葉雪,目光越發(fā)深沉。
“這里面,原本有個U盤,記載著他所有洗錢交易的信息,所有的合作伙伴名單�!�
“U盤呢?”程立問得直接。
“我已經(jīng)交給廖生,他去瓦城找我弟弟了�!�
“你信他?”
“憑我救過他,憑他喜歡我,”葉雪看著他,笑容有些寥落,“我信他,就像我信你一樣。我知道你來這里,不光是為了我。你會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但有條件,第一,必須你本人去見廖生,他才會給你;第二,確保我弟弟的安全,我希望他這輩子可以過簡單平靜的生活�!�
“你為什么不自己去?”程立盯著她,語氣低沉。
“那晚和你不歡而散,是真?zhèn)�,也是演一場戲�!彼従彸雎�,卻沒有直接回答他,“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當初我殺了吳昆?其實吳昆不是我殺的,是江際恒,那幾十刀,都是他動的手,只有最后一刀,是他握著我的手捅的。際恒早就不是當初的他,我也不是當初的我,只有你,始終沒變�!�
“包扎好了,可以走了�!背塘⒎路饹]聽見她說的話,要拉她起身。
“不著急,你聽我說完�!比~雪抽回手,沒有半分要離開的意思。
“走,他們已經(jīng)追上來了�!背塘Ⅴ久即叽�,不遠處的樹林里,已經(jīng)有幾簇亮光,正在慢慢逼近。
“我這樣走不遠的,我也累了�!比~雪語氣輕柔,沒有半分慌張,“有些話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
“你什么意思?”程立看著她,神色微沉。
“三哥,我已經(jīng)在谷底,本不該讓你也陷進來�?墒钱斘衣犝f你與沈?qū)さ姆N種,我真的嫉妒得發(fā)狂。我希望你能幸福,又不希望你忘記我。我希望你離開,又希望你留下�,F(xiàn)在的我,就是懷著這樣矛盾的心情,一天天生活著。但我也越來越清楚,我們等了彼此這三年,互相不虧不欠。在我們最美好的年紀里,我們遇見并且相愛,已經(jīng)足夠。但我回不去了,回不到從前的我,更回不到你身邊,”夜風里,她的聲音顯得格外蒼涼,“我和際恒從小玩到大,我比誰都更了解他。如果我活著,他一定會殺了你。如果我死了,他不會殺你,因為他會讓你生不如死。可是你要答應(yīng)我,不管多么痛苦,都要活下去。就像你曾經(jīng)叮囑過我的,你也一樣,不要為我停下,也不要為祖安或者任何人停下,你要一直堅持下去,只要你活下去,我們就都不會白死�!�
一聲清脆的槍聲,劃破了山林的寂靜,棲息的鳥被驚動,紛紛展翅逃向夜空。
程立站在原地,仿佛瞬間成了一尊雕像。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卻又像慢鏡頭,一遍一遍在他腦海里回放。
——你要答應(yīng)我,不管多么痛苦,都要活下去。
溫柔的聲音,仍然還在耳畔縈繞。就像那一年,她站在籃球架下,靦腆地給他遞上一瓶水,輕聲說,怎么辦,程立,我喜歡你。
她躺在那里,穿著她最喜歡的白色裙子,像睡著了一樣,笑容溫柔安靜。
——不要為我停下,也不要為祖安或者任何人停下。
——只要你活下去,我們就都不會白死。
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舉槍對準自己的動作可以這么迅速、這么堅定。槍響的那刻,他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迅速抽離,而心臟卻還在劇烈跳動,裹挾著灼熱的、撕裂的疼痛,要沖出胸口。這種感覺,和他之前看到祖安的照片時,是一樣的。
他們都離開得這么決絕,連一個讓他挽救的機會也不給。
身后,突然響起一陣喑啞的笑聲。
程立緩緩轉(zhuǎn)身,看到江際恒帶著一行人走了過來。他徑自經(jīng)過程立,直愣愣地望著葉雪,蹲下來輕輕撫摸她的臉,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她真是到死也要跟著你啊……”他笑著笑著,緩緩抬起頭看向程立,目光陰冷,“可我,偏偏不讓你們相聚。”
“剛才葉教授跟我們分享了威尼斯畫派的一些作品,他也提到自己最喜歡的畫家是提香,沈?qū)つ隳�?”曉樂看向坐在一旁的女人,見她有些心不在焉,就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襟�?br />
“哦,提香,我很喜歡他畫的《西西弗斯》。”沈?qū)せ卮稹?br />
“是嗎?第一次聽到女孩子說喜歡這幅畫,”葉教授好奇地接腔,“西西弗斯畢竟是個悲劇且有點絕望的角色呢。”
“其實我是因為看了加繆的《西西弗斯的神話》,才對這幅畫印象更深的,”沈?qū)ぞ従忛_口,聲音溫和,“在別人眼里,巨石是一種重負,一次又一次往山上推,是很絕望的事情。但西西弗斯未必會這樣想吧,這個巨石,就是他的世界,他的命運。為了要爬上山頂,不斷地斗爭,或許讓他覺得很充實。向著高處掙扎,本身足以填滿一個人的心靈,就像置身陰影,去尋找光亮。”
她說這些話時,臉上籠著錄音室里暖色系的燈光,有種動人的溫柔,連曉樂都看得微微失神。
“嗯,一切都還沒有也從沒有被窮盡過。”葉教授也忍不住引述了加繆的一句話。
沈?qū)ぬа劭聪蛩�,微微頷首。
“今天的節(jié)目效果還是很棒,你真是什么話題都能駕馭,什么嘉賓都能搭配啊,”分別的時候,曉樂一邊刷聽友評論一邊稱贊,看沈?qū)げ徽f話,忍不住又問,“你是不是有心事?感覺您今天做節(jié)目時候說的那些話也是意有所指�!�
沈?qū)u搖頭:“就是有點累了�!�
出了一樓大門,李萌的車已經(jīng)在樓下等著了,副駕駛座探出一個腦袋,是楊威,朝她做了一個鬼臉。
沈?qū)ち巳灰恍Α?br />
這家伙自從見了李萌,魂就跑她到身上了,只是以往追姑娘從無敗績的他這回偏偏栽了跟頭,索性使出千年纏功,恨不得天天找由頭相見,從此沈?qū)ひ娎蠲葧r也必然見到他。
“說說吧,怎么了,”開上車,李萌從后視鏡瞅了她一眼,“我們剛聽完你的節(jié)目,你可是話里有話啊�!�
沈?qū)さ皖^看著手機不作聲。
那個緬甸的號碼,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有來電。他不先打過來,她也不敢打過去。
“想三哥了?”楊威轉(zhuǎn)身看向她,她抬頭望向窗外閃過的高樓大廈,仍是沉默。
楊威摸了摸鼻子,瞅了一眼李萌,又歡快地喊起來:“郭德綱的相聲聽不聽?”
“你給我消停點兒,要聽你滾去天津聽�!崩蠲葟腃D切換成電臺,低柔的女聲緩緩在車廂內(nèi)揚起。
有一段走過的路我不會忘
有一個愛過的人放在心上
過去的那一場美好時光
我選擇收藏
別勉強
要我遺忘
…………
“喜歡有期限嗎?”沈?qū)ね蝗怀雎暋?br />
李萌沒聽清,調(diào)低了音量:“你說什么?”
她搖頭:“沒什么�!�
她真想把她對程立的喜歡,藏到一個罐子里,可以封起來,埋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因為一直裝在心里的話,她的心要悶壞了。
閉上眼,她靠在后座上,想象著他的模樣,感覺到深深的疲倦。
程立,我多么想念你�?墒�,我卻沒有機會對你說。
我多少次夢里,都夢見你穿著黑色襯衫,坐在黑暗里,可是,你的臉上,有溫柔的光。我還要等多久呢?你什么時候回來找我?
11月末,北京已是深秋景色。何與心在上班的車流里,接到林聿的來電,他很少在白天給她打電話。當天晚上,她安排完手頭的工作,飛到了昆明。
第二天,林聿親自開車帶她到景清戒毒所。
“所里我都打好招呼了,有什么需要,你可以找接我們的小許,”下了車,他一邊領(lǐng)著她往前走一邊叮囑,“他還沒有過生理脫毒期,但我擔心他的心理狀態(tài),你幫我好好看看�!�
“知道了,我會盡力的,”何與心抬眼看向他,“也是為了尋尋�!�
“程隊,有人來看你了。”小許帶她走到一個房間前,禮貌地敲了敲開著的門。
“你進去聊吧,我就在門口等著�!毙≡S壓低聲音和她講。
何與心頷首,走進房間,但在走進去的剎那,她的腳步一滯。
她看到了整整一面墻的字母——S。
“程立,您好�!彼蛘泻�,看向背對著她的男人。他很高,但也很瘦。她見過他的檔案照片,但當他轉(zhuǎn)過身來時,她發(fā)現(xiàn)他本人要比照片上清減很多。她并不意外,因為能夠從非人的折磨中活下來,本身就是個奇跡。
怎樣擊潰一個正常人?連續(xù)一個月,給他注射海洛因,控制劑量,是為了讓他活著,卻讓他成癮,再飽受毒癮的折磨。林聿說,他被救回來的時候,昔日的幾位年輕下屬看到他的樣子,都忍不住號啕大哭。
“您好,”程立看著她,神色淡然,“您是?”
“我是何與心,心理醫(yī)生,”她自我介紹,又補充,“林聿的愛人,沈?qū)さ男【藡�。�?br />
她說這句話時,仔細盯著他的表情,發(fā)現(xiàn)他眉心微蹙了一下。
“林局費心了,”他抬了抬手,“請坐�!�
“你寫的嗎?”何與心指了指墻上的字母。
“嗯�!�
“每一次想自殺的時候,就會在墻上寫一個她的姓?”
“她的英文名,也有S,Sara。”
“為什么寫英文字母不是中文?”
“因為控制不住手,寫中文太費勁。”
“只寫了一面墻?”
“何醫(yī)生。”她犀利的提問方式,讓小許忍不住打斷他們。
“沒事,”開口的是程立,他淡淡一笑,“讓她問吧�!�
“有一次差點拿筆自殺,被他們沒收了�!彼^續(xù)回答問題,指了指小許,后者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哦,這樣,”何與心低頭記筆記,“我從前在加州讀書,每次去舊金山金門大橋,都忍不住停留一會兒,那里的海水、峭壁、天空,都營造著一種壯烈的氣氛。盡管橋上有巡警,想自殺的人們還是會想盡各種辦法,偷偷地跳下去。金門大橋的停車場常年停留著無人認領(lǐng)的汽車。你說,活著到底有多么難過,才會讓他們那樣堅決地選擇離世?”
“活著是人類的本能,但對有些人來說,活著的痛苦大于對活著的渴望,所以會想要跨過那條界線。”
“這是你的狀態(tài)嗎?”何與心看向他,陽光灑在他身上,半是光明,半是陰影,因為清瘦顯得越發(fā)鮮明的輪廓,勾勒出造物主的偏愛。這個男人,即使在如此境地,也有種落拓的迷人。
“我還沒去過舊金山,”他并沒有回答她的話,“不過我去過英國的多佛白崖,聽說那里也是自殺勝地。但二戰(zhàn)的時候,英國海軍每次回國,看到那個白崖,都會很高興,因為那意味著看到了家。那時有首歌叫The
White
Cliffs
of
Dover�!�
“好聽嗎?”
“好聽,”他輕聲念出幾句歌詞,發(fā)音標準,聲線動人,“抱歉,記不全了�!�
“不如現(xiàn)在聽聽看�!焙闻c心打開音樂應(yīng)用,搜到了歌,點開播放。一時間,婉轉(zhuǎn)優(yōu)雅的歌聲在房間里揚起,帶著那個年代獨有的節(jié)奏,有種滄桑的溫暖。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些勇敢面對暴風驟雨的人,他們眼里的希望之光。即使我已遠去,仍可以聽到他們在說,太陽升起來了。當黎明來臨的時候,等著瞧吧,明天,藍色知更鳥將翱翔在多佛的白色懸崖上。從此以后,會有愛與歡笑,還有和平。
音樂聲停止的時候,程立低聲開口:“謝謝你,何醫(yī)生�!�
“不,謝謝你,讓我聽到了一首很美的歌,”何與心看著他,“我想,我可以和林聿說,他應(yīng)該對你放心。”
這個男人的堅強和他內(nèi)心藏著的光與熱,超乎他人的想象。
“有件事也需要拜托你,”程立頓了幾秒,像是猶豫,但仍是開口,“不要告訴沈?qū)の业那闆r,等我好了,我自己會去見她�!�
“你知道她在等你就行�!�
“我一直都知道�!�
她說她買了和他同款的咖啡機,還說她做飯有進步。他是真的想去她那個小公寓看看,坐下來一起喝杯咖啡,吃頓飯。
“那么,歡迎早點回來�!焙闻c心同他握手。
那一霎間,她清晰地看見,他那雙黑色的眼睛里起了波瀾。
一個月后,在江北的陪伴下,程立去了趟瓦城。在魏啟峰提到的那座小寺廟里,他見到了廖生和葉雪同父異母的弟弟。小僧人朝他恭敬地行禮。
程立看著眼前這個眉清目秀的男孩,說了聲抱歉。
小僧人抬頭看著他,眼神清澈:“您不用歉疚。她的母親、外婆、一個她不愿意承認的父親都不在了。而曾經(jīng)愛過她的男人,心里也有了別人。這世上并沒有什么讓她留戀的理由,死去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程立微怔:“那你呢?她將你托付給我。”
“托付?此生誰可以托付誰?怎樣又算安寧?我在這里很好,也沒有人可以打擾我,”小僧人微笑,臉上是成年人都難有的淡定,“紅塵風景,均是隔世浮光。于她,于你,我都是過客�!�
他轉(zhuǎn)頭看向一旁的男人:“廖生哥哥,你把東西給他吧。你也該走了。我們就此別過。”
廖生交給程立的信封里,有一個U盤,還有葉雪寫給他的信。
他在湖邊坐下,靜靜地讀。
三哥:
小時候讀過一首古詩:“欲寄君衣君不還,不寄君衣君又寒。寄與不寄間,妾身千萬難�!�
那時候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現(xiàn)在終于懂了。
對我而言,沈?qū)ぃ褪悄羌路?br />
我怕我把她給你了,你就不屬于我了�?墒侨绻也唤o,我又怕你難過。原諒我,自私地把這一切交給命運。當然,當你看到這封信,一定歷經(jīng)了許多苦痛,但也必然有能力去找回她。
而其實,無論寄或不寄這件衣服,我都已經(jīng)永遠失去你了。
仍要說句,我愛你。
為你在歲月中始終不變的赤子之心。
——葉雪
程立把信紙折成一只小船,放上湖面。一陣輕風拂來,紙船晃悠悠的,漸行漸遠。寺廟里鐘聲忽而揚起,深遠綿長。潔白的水鳥從湖畔躍起,掠過金塔白墻,飛向蔚藍的遠空。
第二十章
我只要你
又是一年除夕。
沈?qū)み@天并沒有特意裝扮,穿了一身運動裝,套了件羽絨服就去吃飯。宋倩向來不愛沾油煙氣,平時家里有阿姨做飯,年夜飯也是在餐廳訂了一桌,也就是三個人,包廂卻是十二人的大包,反而顯得有些冷清。但畢竟是主持人出身,最會應(yīng)付的就是冷場,宋倩一見到她,各類話題就不停。
“你看你,有身材有臉蛋,怎么穿得像個男孩子,我前段時間去意大利剛買了兩件Max
Mara羊絨大衣,白色那件回頭拿給你,特別好看�!彼久即蛄可�?qū)さ倪\動裝,“Lululemon的設(shè)計是簡潔,但這樣穿還是差點女人味啊�!�
“白色我穿不了,出去跑采訪,也不禁臟。您還是自己留著吧,您穿白的才好看呢。”沈?qū)の⑿[手。
“現(xiàn)在還跑采訪?我上次就跟你爸說,把你調(diào)到臺里來,先做出鏡記者,然后再上節(jié)目。我聽過你做的那檔音頻欄目,還不錯,上電視一定也沒問題�!彼钨灰贿吔o她建議,一邊給沈晉生搛菜,“你少喝點酒哦。”
沈?qū)す郧傻攸c頭,以防引出她更多話題。
“我聽說成亞的程成在追你?”宋倩喝了一口湯,又想起另一茬事。
沈晉生聞言看向女兒:“有這回事?”
“沒有,就是吃過幾次飯�!鄙�?qū)ご稹?br />
“他風評還不錯,也很有能力,就是離過婚,”宋倩看向丈夫,“這點上,咱們尋尋會吃虧點。”
“要找還是盡量別找離異人士吧�!鄙驎x生微微蹙眉。
沈?qū)さ皖^喝湯,忍不住暗自嘆了口氣。瞧他們這架勢,仿佛她和程成真的已經(jīng)談上了戀愛似的。
“嗯,郭臺長他兒子過年從深圳回來了,我見過。小伙子單身,一表人才,名校出身,自己創(chuàng)業(yè)拿到C輪,聽說正要準備上市,要不我和郭臺長說下,初七前安排個日子讓他和咱們尋尋見見?”宋倩拿起手機翻朋友圈,遞到沈晉生面前,“你看,正巧郭臺長下午發(fā)了張家庭合影,怎么樣,這男生看著挺精神吧?”
沈晉生戴上老花鏡,仔細端詳,點了點頭:“嗯,是挺端正。”
沈?qū)し鲱~:“爸,宋姨,咱們先好好吃飯吧�!�
“尋尋,你不要嫌我煩哦,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是不操心結(jié)婚的事,一心工作,后來就耽誤了,還好后來遇上你爸爸……”
沈?qū)し畔聹祝宕嗟目膿袈曧懫�,房間頓時陷入安靜。
“我知道了,謝謝您提醒,”她抬頭,語氣禮貌,眼里卻沒有笑意,“抱歉,我吃飽了,先回去了。新年快樂�!�
她站起身,穿上外套往外走。
到了走廊,身后傳來門響,沈晉生追了過來:“尋尋�!�
她轉(zhuǎn)身,看著表情有點尷尬的父親。
他拎著一只紙袋,遞給她:“這兩瓶紅酒很好,別人送給你宋倩阿姨的,她說讓你帶上,可以和朋友一起喝�!�
沈?qū)こ聊藥酌耄啪従徑舆^來:“哦,對,她不讓您多喝酒,那我就不客氣了,替我跟她說聲謝謝�!�
春節(jié)期間的北京城,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馬路暢通無阻,平時燈火通明的高樓大廈也變得暗淡,只有紅綠燈寂寥地閃爍。
在斑馬線前等待的時候,手機播放器切到下一首歌,熟悉的旋律頓時在車廂里縈繞。
記憶會模糊
心卻更清楚
哪怕說相遇
是離別開始
如果有如果
也有這樣過
如果沒有你
何必要有我
…………
沈?qū)の罩较虮P,覺得渾身發(fā)軟。
——小尋尋,我好像突然有些后悔。做個普通的人多好,娶個像你這樣的老婆,每天三餐吃飽,舒舒服服曬太陽。
——小尋尋,祝你和心上人能白頭偕老。
在遠處的夜空里,她仿佛再次看到那雙琥珀色的眼眸,那里,有陽光,有笑意,有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