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隨著他從側(cè)門進(jìn)去,皇帝果然已經(jīng)在等我。
我行了禮,卻不敢抬頭,皇帝笑呵呵地叫人給我搬了凳子坐,問了我的名字年歲,又問我身體好不好。
我記著姚公公的話,先說自己大名謝明慈,剛過了十四歲生辰,后又如實(shí)說我身子不太好,這些年一直在府里喝藥,都是宮里的御醫(yī)給開的。
皇帝夸了我一句落落大方,又問我自己去北遼怕不怕。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畢竟因著身子不好,我連京城都沒出過,隨后我又問皇帝:「若是臣女愿意去北遼,臣女的父親能不能回家呀?」
此時我才大著膽子抬眼看了一眼皇帝,皇帝年過四十,白面長須,氣質(zhì)溫潤,他聞言沒有責(zé)怪我冒犯,只是問道:「是你母親教你問的?」
我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話,連忙搖頭:「臣女的母親只是有些舍不得臣女,并未教過什么�!�
我想著總不能說我母親快哭瞎了眼睛,這豈不是對皇帝的大不敬。
又壯著膽子補(bǔ)充了一句:「……方才,姚公公是這么說的�!�
姚公公聞言立馬跪下,我嚇得要站起來,覺得自己又說錯話了,皇帝示意我坐下,他語氣溫和:「等此事了結(jié),你父親自然可以回家了�!�
姚公公見狀起身退到一邊,我見皇帝沒有怪罪的意思,這才敢微微點(diǎn)頭,表示明白了。
皇帝接著說,數(shù)月前我父親在北邊吃了敗仗,沒有辦法才議和,而且北遼點(diǎn)名要我去,如今不得不讓我去和親了。
「朕會封你為公主,讓你以公主身份去北遼和親�!够实蹨芈暟参课遥覆灰�,明慈,你是南梁的公主,進(jìn)了北遼后宮,沒人敢欺負(fù)你�!�
隨后說會給我備一份厚厚的嫁妝,再帶上一百宮人,還有一直給我開藥的御醫(yī),又問我還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我想要,都能帶到北遼去。
我微微搖頭,并沒有什么想要的,只希望父親能早點(diǎn)回家。
皇帝聞言笑了,揮揮手,讓姚公公帶我下去休息。
2
我在宮里一共住了三日,就要被送往北遼和親。
宮里的女官見我年歲尚小,對我管教極嚴(yán),上到言行舉止,下到衣食住行,事無巨細(xì),均要按照公主的標(biāo)準(zhǔn)來。
在宮里待的最后一日,我問她們我能不能再見見父親母親時,又被嚴(yán)厲說教,說我現(xiàn)在是南梁的公主,不是謝家的小郡主,要拜別的親長自然只有皇帝,怎能再見謝王爺和謝王妃。
我被她們嚴(yán)厲的語氣和手中的戒尺嚇住,一時間不敢再說話,等到次日送親的隊伍出了京城時,我才意識到我可能再也見不到我母親了,猛地掀開馬車的窗簾,探出頭往后看去。
身后是巍然屹立的南梁京城,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城墻上有一抹紅色的身影。
我直覺是我母親,還沒開口,就被女官拽了回去:「公主此去北遼,代表的是南梁臉面,怎能如此莽撞粗魯!」
我不理她們,想再看一眼不能再探頭,突然覺得悲從中來,坐在馬車?yán)锎舸舻芈錅I:「娘……」
眾女官為了懲戒我的失儀,斷了我的午膳。
唯有一面相可親的女官在眾人下車休整時,悄悄端來一盤點(diǎn)心給我:「公主年紀(jì)還小呢,想念家人也無可厚非,只是莫要餓壞了身體,先用些點(diǎn)心墊墊肚子。」
我搖搖頭,不肯吃,她又柔聲勸道:「公主這樣糟蹋自己身體,謝王妃知道了豈不心疼?」
她再三勸導(dǎo),我還是勉強(qiáng)吃了兩塊點(diǎn)心,又問她姓名,知道她叫陳窈娘,原本在宮中尚食局做女官,后被選中,陪我遠(yuǎn)嫁北遼。
我聽了之后,也難免抱歉:「連累你們陪我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恐怕你們也見不到家人了�!�
窈娘輕輕替我擦了眼淚,笑著搖搖頭,說她家中只剩下她一人,聽說要給我選陪嫁的宮人,她主動請纓要跟來:「奴婢兩年前遠(yuǎn)遠(yuǎn)地見過公主一面,冒犯公主一句,奴婢只覺得公主長得像極了奴婢的妹子�!�
我問她那她的妹子呢,窈娘面上有些落寞:「前些年從樹上摔下去,家里卻沒錢看病,奴婢賣身進(jìn)宮,想著給她攢點(diǎn)錢看病,哪知奴婢的父親拿著錢全都賭輸了,妹妹被活活拖死了�!�
我見她落淚,一時間有些不忍,又聽見她說:「后來奴婢的父親欠債太多,被人打死了,奴婢家中便沒有人了�!�
「奴婢無牽無掛,又覺得跟公主有緣,是自愿跟著公主北上和親的�!柜耗锸樟搜蹨I,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又勸起飯食來:「奴婢跟公主說這些做什么,公主還是再吃幾塊點(diǎn)心,莫要餓壞了身體�!�
……
從南梁京城到北遼京都,足有三月車程。
除了那日貿(mào)然掀開車簾,此后我對諸位女官的管教十分順從,再沒受過衣食上的苛待。
偶有幾次犯錯被訓(xùn),窈娘都會偷偷給我?guī)c(diǎn)心進(jìn)來。
我第一次離開父母,又覺前途未知,心中惶恐,偶爾夜間垂淚,窈娘每每陪在我身邊,柔聲安慰,幾次下來,我不禁對她多有依賴,每每要她近身陪侍。
3
三千里車程,從盛夏走到深秋,從輕薄的宮裙換上厚厚的冬裝,窈娘還要我加一件大氅,直說北遼氣候太冷,我又身子不好,莫凍病了。
我一行人抵達(dá)北遼京都外的驛站,領(lǐng)行的將軍說兩日后才能送我入宮。
驛站的爐火雖旺,我仍覺得身上冷,只能縮在厚實(shí)的衣物里,聽聞有人推門進(jìn)來,連忙坐直,又見是窈娘,再縮了回去。
窈娘見我如此畏寒,遞過一個湯婆子給我,不禁有些發(fā)笑:「公主的臉本就比尋常人小,如今又裹著這么厚的衣服,襯得公主臉比巴掌還小�!�
卻又心疼道:「這三月奔波,公主消瘦了許多。」
我摟著湯婆子,想起昨日聽其他女官講事,有些憂心忡忡:「明日接風(fēng)宴,不知道北遼要給我們怎樣的下馬威呢�!�
「而且聽聞北遼的皇帝,身高九尺,臂長過膝,一把兩百余斤的大刀砍人如切瓜,不知道他會不會突然拔刀砍我的腦袋。」
屋里只有我和窈娘,我說話難免隨意些,窈娘只笑著搖頭,說傳言難免夸張些,而且哪有一來就砍了和親公主的道理,又安慰我放寬心,俗話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只要聽從女官們的話就好。
……
兩日后,宮中設(shè)宴,款待南梁的使者和公主。
北遼的皇帝名為軒轅燁,年近三十,登基不過十年,屢次攻打南梁,昨歲大勝一場,更是志得意滿,趾高氣揚(yá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