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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見陸沂川許久不說話,姜珩癟了癟嘴,“我也沒有那么貪心啦,只要一兩樣就行。”

    他從包里掏出僅剩的五百巨款,試圖賄賂他,“我們吃頓普通火鍋要不了這么多錢吧?你有什么想要的,我也可以請你的�!�

    男人的聲音不急不緩的,“我沒什么想要的,唯一希望的……”

    他看著眼前的少年,“想要絨絨快點長大吧�!�

    “陸沂川,我已經滿十八了!”

    “是嗎?那怎么還跟個孩子一樣?”

    “還不是因為你!哪個高考完的國家棟梁吃個炸串都要打報告的?我都十八了,還能自己賺錢,就應該有支配金錢的權利!”

    “十八歲的成年人只想著吃炸串?”

    “那不然呢?”

    陸沂川罕見的哽了哽。

    他最后說。

    “姜小珩,等你長大可真不容易�!�

    只是沒想到,他再也沒機會等他長大。

    ……

    姜珩收回思緒,往他手上的表看去。

    四年過去,這塊表看著和他送的時候沒什么區(qū)別,只不過好像被摔過,閃著光的表盤上面有著幾條不顯眼的裂紋。表里的光太閃了,不仔細看的話根本注意不到。

    他不自覺地往表那邊靠了靠,瞇起眼睛試圖看得更加清楚。

    是他的錯覺嗎?他怎么感覺這表上的時間有些不對。

    還沒等他看清楚,腦袋就被陸沂川伸手推了回去。

    他拉下袖口蓋住表,“這個你不能玩。好了,咪咪自己待一會,我先去洗澡�!�

    陸沂川去衣柜邊拿衣服,小貓啪嗒啪嗒邁著四只腿跟在他腳后跟,在轉身的時候差點撞到。

    陸沂川動手解身上的濕衣服,小貓就蹲在床腳仰著頭盯著他看。

    陸沂川脫了外套,伸手撩起里面T恤的衣擺準備脫的時候,明顯看見那雙琉璃一樣的眼睛亮了一下。

    “……”

    他將只撩到腰線的衣服放了下來,嘴里溢出一聲笑,拿著睡衣朝浴室走去。

    姜珩下意識覺得有些可惜,但絲毫不覺得是自己的問題,見陸沂川走了,又屁顛屁顛跟在他后面。

    他其實沒打算跟他走進浴室的,只是他的視線很低,再加上貼著陸沂川的腳后跟走,根本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等發(fā)覺前面的人停下時,他就被彎腰撈了起來。

    視線如同過山車猛然拔高,等姜珩回神時,跟前就是陸沂川放大的臉。

    “小色貓,這里可不興進�!�

    姜珩扭頭,終于看見了陸沂川頭頂的花灑。

    他在空中揮了揮四只小短腿。

    不是,你聽我狡辯……

    可他連措辭都沒組織好,就被放到了浴室門外的墊子上。

    咔噠一聲,門被關得嚴嚴實實,透過磨砂的玻璃門,隱約還能看到一道修長的剪影。

    姜珩呆了呆。

    響起的水聲將他拉了回來,他猛地轉了個身,把臉對著外面的風景。

    臉有些熱。

    也不是沒見過陸沂川洗澡,但那都是高中之前了,那時候兩人還能坦然的待一個浴缸里一起快樂的玩小鴨子……

    嗯……姜珩單方面的玩。

    但自從陸沂川上高中后,也不知道是青春期的羞恥心作祟還是叛逆期到了,不跟他洗澡不說,連穿衣服都背著他穿。

    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姜珩還能見到這一幕。

    他想,還好那時候陸沂川沒跟他一起洗澡,不然就他那白切雞一樣的身材,他能當場挖個地道把自己埋進去。

    漫無目的想了陣,姜珩才想起自己跟著陸沂川的目的。

    精神狀態(tài)看著很好,對答如流,甚至還能開玩笑,不太像沉溺悲傷的樣子。

    他悄悄松了口氣。

    看嘛!他就說,沒什么是時間治愈不了,更何況都四年了,生個娃都可以上幼兒園了,更何況是忘掉一個人。

    姜珩有點惆悵,但總體是開心的。

    見陸沂川過得好,他決定獎勵自己一份貓條。

    趁著男人洗澡的功夫,姜珩噠噠噠跑到柜子邊。早上陸沂川倒貓糧的時候沒關嚴,留了條縫在外面,他可都是看見了的。

    別的貓看見吃的不一定會弄,可姜珩是別的貓嗎?

    只見他熟練地扒開柜門,精準找出袋子,動作別扭但目的明確地拿出東西,張嘴咬住,往旁邊一撕,那叫一個行云流水。

    陸沂川出來的時候姜珩已經吃了兩根,正在抱著第三根吃得忘乎所以。瞧見男人居高臨下看著他時頓時心虛地僵住,嘴里剩的半根掉了都不知道,揮了揮爪子,試圖萌混過關。

    “喵……”

    男人蹲下身撿起被他吃了一半的貓條,臉上沒看出什么生氣的表情,“喜歡這個?”

    姜珩打小就沒什么自制力,能保持健康且營養(yǎng)均衡的長大,全靠陸沂川對他管得嚴。就連吃個垃圾食品都得經過他的允許,可見他之前過的是什么日子。

    他抬眼悄悄看陸沂川,心虛得緊。

    畢竟貓條也算喵咪屆的零食,吃多了其實對身體不怎么好,還容易挑食。

    他都做好了被他罵的準備,結果對方把他吃剩的那半截遞到他跟前,笑得很溫柔,“喜歡就吃,我又不會苛待你�!�

    食物的香氣在姜珩鼻尖游動,姜珩沒忍住張嘴舔了口,見陸沂川是真心要給吃不是誆他,頓時感動得不行,一個猛沖扎進他懷里。

    陸沂川你可真好,對貓可比對人大方多了,我發(fā)誓,我要給你當一輩子的貓!

    那么小一只貓,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陸沂川被撞得胸口悶悶的疼。

    他把貓撈出來,看著它恨不得張嘴說人話表明自己的衷心,頓了頓,“很喜歡我?”

    “喵嗚嗚!”

    “這么喜歡啊……”男人慢悠悠拖長音調,指尖從小貓眼角滑過,“我也很喜歡咪咪呢�!�

    姜珩很不好意思的在心底笑,完全沒看見頭頂的男人笑意完全不達眼底。

    -

    日子就這么往前走,養(yǎng)了幾個星期,姜珩終于不再是粉皮貓了,身上長出了一層短短的絨毛。

    雖然看上去依舊很奇怪,但好歹不是禿的了。

    他坐在落地鏡前端詳著自己。

    身型比他剛來的時候抽條了許多,可能是因為長得快的緣故,沒怎么變胖,瘦長瘦長的一條,至于高度……

    姜珩低頭,看著自己的小短腿。

    沒事的、沒事的、沒事噠!

    他安慰自己,以后還會長呢。

    至于毛色……

    姜珩前轉轉、后轉轉,看了半天只看到一層淺淺的白毛。

    難道他是只白貓?

    那到時候是不是可以去接洗衣液廣告了?

    幾秒后姜珩回過神,把腦袋往鏡子上一磕。

    都是吃含添加劑的貓條吃的!

    陸沂川最近很忙,偶爾趙朔來宿舍會聊到一點,好像是和導師參加了個什么活動,動不動就開會和外出。

    不過他依舊黏姜珩。

    不是喜歡,是黏。

    一回到家就抱著他,也沒什么親親摸摸的舉動,就這么安靜的看著他,只要姜珩一離開他的視線就會被撈回來。

    姜珩覺得有些奇怪,觀察了許久,但都看不出什么來。

    他太笨了,甚至連陸沂川是開心還是難過都分辨不出來。

    不過除了偶爾的沉默,大部分時間陸沂川都是積極向上的,看來是真的放下了。

    ……

    陽臺上傳來的貓貓叫聲打斷了姜珩的思緒。

    他跑到陽臺,梧桐樹上冒出好幾個貓腦袋。

    一個三花,一個看著不情不愿的橘貓,還有一個怯生生的梨花。

    “喵�!�

    “出來玩呀�!�

    姜珩跑得嘚吧嘚吧的。

    “嗷嗚嗚……”

    來啦!來啦!

    第27章

    宋璋幾乎快忘了四年前的陸沂川是什么樣的。

    兩人的感情其實算不上多深,應該這么說,除了姜珩,他和誰的感情都算不上多深。

    和他做朋友完全是因為他需要這么一個朋友。身家清白,父親是頗有深望的文學家,而他性格溫吞,是個再合適不過的朋友人選。

    姜珩出事前兩人聚過一次。

    陸沂川不抽煙,但為了應酬,他會喝酒。

    無色的伏特加和冰塊碰撞,被燈光折射出五彩光芒,在迷離的夜色下,宋璋沒看清過他的表情。

    陸沂川握著酒杯,問了他一個奇怪的問題。

    “你說,怎么樣才能讓一個人喜歡你?”

    宋璋第一次知道原來陸家的天之驕子也會為情感發(fā)愁。

    他像每一個陷入愛戀的普通男女一樣,拋掉自己的引以為傲的理智和判斷,企圖從一個外人身上得到問題的答案。

    “你說,他會喜歡我嗎?”

    當時的宋璋并不知道問題的結果,可沒想到不過短短幾天,就再也沒機會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

    他知道姜珩出車禍時已經過去了半天。

    醫(yī)院門口圍著烏泱泱的一群記者,本來姜家抱錯孩子這件事就很吸引人眼球了,沒想到了才過去沒幾天,這假少爺就出了這么慘烈的車禍。

    宋璋從記者堆里擠了進去。

    和外面的熱鬧相比,醫(yī)院里很安靜,安靜又冷清,低著頭,地板磚上清晰地倒影著他的臉。

    他在太平間門口找到了陸沂川。

    男人就這么滿身是血的坐在那里,臉上的表情出奇地安靜,右手握成拳,像是在攥著什么東西。

    宋璋猶豫著坐在他身邊,比起悲痛,他臉上更多的是茫然,最后只能像電視劇里那樣擠出一句不痛不癢的關心。

    “你還好嗎?”

    陸沂川像是一塊生了銹的鐘,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偏過頭,發(fā)現(xiàn)是他,把手攥得更緊,聲音卻很平靜。

    “還好。”

    “……”

    宋璋又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可這種時候無論說什么都顯得蒼白無力。

    另一邊的趙懷蘭在嘶聲力竭的哭,這邊的陸沂川卻安靜得詭異。

    宋璋無端想到有次見到陸沂川的母親,平日里看著優(yōu)雅的貴婦犯了病后是那樣的歇斯底里,眼神怨毒又驚懼的盯著陸沂川。

    “陸沂川,你就是個怪物,你連一滴眼淚都不會流,你沒有心�!�

    陸沂川的確也沒流淚。

    宋璋想,如果是他的愛人死了,他會是什么心情?

    他想不到,因為他沒有一個從四歲就陪著他長大的愛人。

    還沒等他從思緒里抽離出來,眼前忽然遞過來一塊金表。

    “表壞了,可以麻煩你幫我修一修嗎?”

    宋璋低頭看去,金色的表上全是血跡,表盤裂了好幾道,濃濃的血水泡在里面,金色被浸成漫天的紅。

    他接了過來,指尖帶著自己都察覺不到的顫抖。

    醫(yī)院一別,后來幾天他都沒再見過陸沂川。姜家和陸家封鎖了一切消息,沒人知道后面發(fā)生了什么,就連是什么時候下葬的都不知道。

    宋璋拿著表去維修。

    老師傅戴著眼鏡端詳著洗干凈的表,“修倒是能修,這外面碎掉的玻璃好補,只是這指針好像卡住了,得先把卡掉的東西取出來�!�

    宋璋也湊過去看,“被什么卡住了?我怎么沒看見?”

    老師傅道:“東西太小了,看不見也正常。”

    他拿出放大鏡湊近,“卡住的東西有點奇怪,不像是石頭,看起來怎么有點像……”

    老師傅頓了頓。

    “……骨頭碎片。”

    宋璋感覺自己的大腦猛地空白了下。

    那一刻,他說不上來自己是種什么心情,只是腦海里忽然浮現(xiàn)出陸沂川拿著表遞給他時的表情。

    他臉上依舊帶著血,但表情很淡,那雙眼睛里暗沉沉的一片,像是有什么東西在他眼底一點點的熄滅。

    最后歸于平靜。

    到后面,那快碎掉的表也只是修補了下表盤。

    而指針則卡在一個永恒的時間里,永遠也不會再向前走一步。

    ……

    宋璋拿著修好的手表去找陸沂川,遇到了割腕的他。

    他的手割得那么深,一看就是奔著死去的,被救后不哭不鬧的,只是格外平靜地接過他手里的表,蒼白著臉,緩慢又細致發(fā)地戴到左手手腕上,蓋住了那道猙獰的傷口。

    甚至還能笑著跟他道謝。

    “謝謝你啊。”

    宋璋只覺得毛骨悚然。

    他知道事情跟他其實沒多大關系,可能是姜珩上車前的那通電話,宋璋心底總是存著絲不明所以的歉疚。

    這份歉疚讓他總是動不動就往陸沂川那里跑。

    直到有一天,男人主動找上他……

    他懷里帶著一只鳥,笑起來時連壓在眼底的那份陰霾都消散了許多。

    “絨絨來找我了。”

    他笑著說。

    他舉著懷里的鳥,“你看,它的眼睛跟絨絨一樣,高興時會親昵的啄我,不開心了還會生悶氣……”

    “所以,它就是他對不對?”

    宋璋說:“這只是一只鳥�!�

    “可它的眼睛像絨絨,他會回來看我的�!�

    “可它只是一只普通的鳥,鳥就是鳥,鳥不會變成人�!�

    “可是……”

    “沒有可是陸沂川�!�

    ……

    可這遠遠只是一個開始。

    男人的外表看著很正常,按部就班的生活著,可再平靜的湖面都會有缺口,宋璋好巧不巧的成了這道缺口的宣泄面。

    其實一開始還在他能接受的范圍里。男人偶爾會犯癔癥,總覺得自己身邊出現(xiàn)的動植物是姜珩,隔三差五就跑到宋璋面前說他看到了絨絨。

    也不需要宋璋刻意跟他解釋什么,因為陸沂川是理性的。

    這份理性會讓他在沉溺之后清晰地認識到自己認知的錯誤,然后抽離,將幻境打破,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清醒的痛苦,絕望的接受。

    宋璋也是那個時候才意識到,活著對他是種折磨。

    再之后,事情猶如脫韁的野馬變得一發(fā)不可收拾。

    陸沂川和陸家決裂,抽煙、喝酒、打架……像是要把所有的惡習在那一年里全給學了個遍,可隨之相反的,他卻和姜家走得很近。

    近到就連宋璋都覺得有些過分,忍不住質問他這樣做對得起姜珩嗎?

    可陸沂川只是笑。

    “我就是要讓他覺得我對不起他�!�

    他咬著煙,一字一句道:“最好是氣不過,從墳里爬出來也好,變成厲鬼也好,爬到我跟前,將我撕了,讓我陪他下地獄,要怎么折磨我都行,只要……”

    “只要出現(xiàn)在我跟前就行。”

    宋璋只覺得他瘋了。

    陸沂川就這么喪心病狂的耗了一年,直到有一次喝得胃出血,被宋璋送到醫(yī)院。

    醒來時他很安靜,眼底燒著的最后一絲光也滅了下去。

    不過一年,他瘦得幾乎脫了形,靠在病床上時,單薄得仿佛風一吹就散了。

    只吊著最后一口氣在活著。

    宋璋在給他削蘋果,陸沂川就安靜地看著窗外。病房里很安靜,空氣里只有刀尖刮過果肉的聲音。

    良久后,病床上的男人偏過頭,說:“絨絨是真的離開我了�!�

    宋璋指尖頓住。

    “我變得那么差,他不來找我,我對姜星白那么好,他不來找我,我喝了那么多,差點喝死了,他不來找我�!�

    “我求了那么久,他也不來找我�!�

    “我請了那么多大師,招魂的,養(yǎng)小鬼的,入夢的……我都忘了自己究竟做了多少,可我還是什么都沒看見�!�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語調不急不緩,就連臉上的表情都很淡。

    “我把我之前的信仰打翻,無比希望世界上是有鬼魂的,可能怪我沒開天眼,連他一面都見不到�!�

    “前幾天,我見了個大師,他說他可以幫我找到他的轉世�!�

    男人輕輕咳了聲。

    “可那不是我的絨絨。哪怕靈魂是同一個,也不是我養(yǎng)大的絨絨了�!�

    “我就那么一個絨絨……”

    他平靜地說。

    “我什么都沒有了,我只有一個絨絨。”

    “我養(yǎng)了他十六年,他從這么高……”他伸手比了比,“長到了這么高,漂亮、活潑,大家都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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