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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首都的雨季比江家村的雨季要長多了,霧蒙蒙的,像一層又一層的白紗罩在城市上空。

    抱善舉著傘,蹲在學校門口,等哥哥來接自己。

    頭頂是烏沉沉的天,風從四面八方吹來,有幾縷風肖似撫摸而來,繞著抱善的臉頰能滑一整圈。

    抱善受不了,被刺激得打了好幾個噴嚏,她覺得四周仿佛變得有些奇怪,她看不見,只能憑借感受。

    抱善揚起傘,朝周邊張望。

    雨里,她看見一道氣場的影子從遠處的路燈下鋪陳過來,拉得越來越長,越來越長。

    可路面之上,只有一個又一個亮晶晶的水洼,沒有人。

    那為什么會有影子?

    這道影子最終在那個巨大的騰籠前止住繼續(xù)拉長,緊接著,影子從起始處驀地縮短,在騰籠前聚成了黑色的圓盤,圓盤像正在翻涌的浪,一道更濃黑的影子從中心升了起來,凝成人形的輪廓。

    那騰籠開始劇烈晃動,在輪廓逐漸清晰,變?yōu)榍咫h的少年模樣時,一束頭發(fā)從騰籠里如劍般朝外面的“人”刺來。

    抱善抱緊了傘柄,她覺得那個哥哥很眼熟,像徐欒,可是徐欒已經不年輕了啊。

    她被嚇住了,連江橘白的車停在她身旁,她都沒反應。

    “徐抱善,上車。”江橘白放下車窗,叫了她一聲。

    “……好!”抱善收了傘,爬上副駕駛座,“哥哥我們快走吧!”

    “等會兒�!苯侔啄樕�。

    他以為徐欒會超度這個女鬼,但按照目前情形來看,徐欒是想直接殺掉對方。

    這很符合惡鬼的性情。

    要真是超度,反倒要懷疑對方身份的真實性了。

    那女鬼發(fā)出尖銳的哭喊,她在這等厲鬼手下,毫無還手之力。

    畢竟,她連對方在人類身上留下的一道殘影都打不過,更別提面對的是厲鬼的本體。

    “放了我吧,我沒有殺過人!”她的下巴被掰開,黑色的氣霧從她喉嚨里竄出來,她望著頂空,卻只看見了那雙漆黑如黑洞的眼睛。

    原來,真正的厲鬼都是藏在人群里的,她這樣的,只是小把戲。

    越像人,才越符合成為一個厲鬼的標準。

    “我是被殺的……”

    “我那天,只是想跟那個小女孩玩游戲……”

    “我想見見我媽媽……”女鬼的哭泣聲異常刺耳,像密密麻麻的針扎在耳膜上,像一卷被撕裂了還在發(fā)出聲音的錄音帶,斷斷續(xù)續(xù)。

    徐欒將她整個塞進嘴里時,口角淌下一道烏黑的液體,它朝江橘白笑了笑,齒間早已經被鮮血染紅。

    江橘白后脊生涼,他手忙腳亂啟動了車,匆忙打著方向盤,一腳踩下油門,逃也似的跑了。

    抱善抱緊了手里的玩偶,“哥哥,開慢點�!彼÷曊f。

    路程本來就短,車停進車位里,江橘白呼出一口氣,可一扭頭,遠處的照明燈,正在一盞接著一盞地熄滅。

    一道身影,在最遠處出現,一步一步,緩緩地朝他們停車的位置走來。

    江橘白拔了車鑰匙,下車后又去副駕駛把抱善抱了下來,鎖上車后,抱著抱善就沖進電梯里。

    電梯門合上的最后一秒,徐欒青白的臉在門縫里幽怨地盯著電梯的人。

    江橘白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

    前段時間他曾經將徐欒和人類混淆,他真是信了自己的邪。

    完全混淆不了。

    抱善一路都沒有做聲,她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一直抱著江橘白的脖子,不哭不鬧,直到進了屋,她踩到地板上,轉身時,她一怔,接著聲音響亮地向屋里的人打招呼,“哥哥!我剛剛看見了一個和你很像的人!”

    面對著門口方向的江橘白,僵硬緩慢地轉身。

    徐欒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到了家,他站在距離自己幾步路的位置,伸手摸了摸抱善的發(fā)頂,“去洗澡吧,我跟你哥哥有話要說�!�

    “嗯!”抱善用力點頭,放下書包。

    小姑娘從兩人之間離開,中間沒有了間隔物,江橘白咽了一口唾沫,往后退了一步,“砰”的一聲撞在門上。

    徐欒此刻已經不再是雨中那副鬼氣森森的模樣了,他穿著質地柔軟的毛衣,鼻梁上架著一副多余的眼鏡,氣質溫潤,沒有任何的攻擊性。

    可太正常了,太像個人了,反而更加容易滋生恐懼。

    “我?guī)湍闾幚砹�,你跑什么?”徐欒問道�?br />
    江橘白明明沒有淋雨,可卻渾身冰涼,“跟我想象得有點不一樣。”

    “不一樣?”鏡片后的眼睛瞇了起來,濃黑的一道,像兩把鋒利的刃,劃在江橘白臉上。

    外表再像個人,再能討人的歡喜,再深諳人類社會的規(guī)則,也改變不了它厲鬼的本質,改變不了它已經去世十一年的事實。

    江橘白剛剛被嚇到的心情慢慢轉好,他淡定地繞開徐欒,站在直飲機旁,放了只杯子進去。

    “我以為你會使用稍微溫和點的手段�!�

    “可我不是人�!�

    “我知道。”

    “你知道,然后……”

    徐欒沒說后面的,引著江橘白疑惑地看過去。

    厲鬼站在那里。

    眼睛是猩紅冰冷的,臉色是灰白的,他眼周繞著若有似無的鬼氣,房子里的溫度也隨之降了下來。

    下一瞬間,厲鬼來到了江橘白面前,他手掌順著江橘白的胸腹攀上去,虛虛握住了江橘白的脖子。

    “我可以一直偽作人類哄你高興,但是小白,你不可以忽略我的真實模樣,你不可以害怕我,不可以看見我就逃跑……”

    “你不可以愛上我這個人,你愛上的,只能是鬼。”

    它眼中的猩紅在翻涌,尸山血海似的,眼眶終于容不下了,往外流淌鮮紅的液體。

    一滴,接著一滴,滴在了它自己的手腕上,又順著手腕切出一條血線,滴在江橘白的衣擺上,滴在江橘白的腳背上。

    江橘白看著那張陰氣密布的臉朝自己壓下來,對方吻得極其深,似乎恨不得直接把他的嘴撕開,將每一處角落都舔舐品嘗一遍。

    江橘白顫了顫,他無法使眼睛閉上,只能睜眼看著近在咫尺的這雙眼睛。

    他從對方的眼中看見,自己的眼睛也被照映成了紅色,自己的臉上,也沾染了血跡,他擁有了一張和對面相差無幾的面龐。

    江橘白劇烈掙扎起來。

    他拳頭朝徐欒砸過去,但像砸中了一團空氣。

    徐欒哧哧地笑起來。

    江橘白喘著粗氣,他手撐在背后的水吧臺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徐欒,“你一定要用這副尊容和我相處?”

    “我只是有點傷心,”徐欒聲音低低的,“傷心你看見我就跑�!�

    “我那是生理反應,條件反射,”江橘白蹙眉,“拜托你去照照鏡子,誰能對著你這張臉談情說愛?”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看見徐欒,不需要任何緩沖,都能直接被嚇死,

    江橘白覺得自己已經很夠意思了。

    “可你又不是他們,你喜歡我�!�

    江橘白語氣一噎。

    就算不喜歡,交情也頗深,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我盡量。”江橘白泄了氣,“你能把你的皮套上嗎?抱善要出來了。”他看了一眼洗手間。

    徐欒輕嗤一聲,“徐抱善半人半鬼,鬼的部分占比甚至更多,你擔心她,多此一舉�!�

    不等江橘白理解徐欒話里的意思,徐欒就摸了摸他的臉,“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可能不能經常來看你,徐家有事要處理,你手腕上的鈴鐺,不要取,你有事,直接對著玉牌說話,我能聽到。”

    江橘白揮開徐欒的手,“愛來不來�!�

    他沒將徐欒的有事放在心上,潛意識里,他覺得徐欒無所不能。

    -

    徐家到底出了什么事,還是寧雨跑來告知江橘白的。

    像徐家這樣的家族,家里有個什么情況,除了幾個有交情的朋友,外人連半點風聲都別想探見。

    沒有惡鬼纏身,江橘白神清氣爽吶。

    “你還樂呢,”寧雨沖進江橘白的辦公室,“徐家老大說徐四不是徐家血脈,是徐家招來的邪靈,來吸食徐家氣運滋養(yǎng)靈體的,專門去瞿山請了瞿山觀的道長,開道場驅邪�!�

    江橘白怔了怔。

    “瞿山?”

    “瞿山,嗯……很靈,很多官場擅長大佬都經常上那山,我們家好幾件大事,都是去那山上請道長看吉日,不僅我們,我們頭頂那些人……”

    “但是他們這次請的那個人我沒見過,說不定是徐大花了錢,專門請來搞徐四的�!�

    “在徐四之前,徐老爺子最看好的可是徐大,徐四這一出現,徐大就被發(fā)配了,他肯定不爽很久了。”寧雨自言自語道。

    “但居然用這種手段排擠人,我都干不出來這么無聊又下作的事兒�!�

    江橘白的臉色卻變得很差。

    別人或許不知道,他難道還能不知道?

    徐欒雖不是邪靈,可卻是比邪靈更恐怖哀怨的惡鬼。這一點,徐老爺子也清楚得很。

    胳膊肘永遠不可能往外拐,徐家……會不會是卸磨殺驢?

    江橘白打了個寒噤。

    無畏子和江祖先當年沒能殺得了徐欒,是因為實力不夠,所以讓徐欒混了過去。

    外面卻不同,能人異士多不勝數,光是寧雨告訴他的豪門奇事,就有好幾件與靈異邪靈有關,比如哪位少爺為了追求自己喜歡的人,請人給那位千金下蠱,但因為喂養(yǎng)方式不對,結果自己被反噬,腦袋都被母蟲啃掉了。

    徐家是頂級豪門,自然不會請幾個菜鳥來做這場戲,徐欒不一定能應付得了。

    江橘白想起十年前,在六爺廟前,他刺進徐欒身體里的那一劍。

    這遠比惡鬼本身帶給他的恐懼和陰影要深許多。

    想完,江橘白發(fā)現自己四肢都僵住了,口中也失去了溫度,肌肉僵硬得無法抻動。

    寧雨笑嘻嘻的,對他來說,這算半個好消息,半個壞消息。

    江橘白從抽屜里,拿出那塊透亮的玉牌。

    他才發(fā)現玉牌上面有花紋,不是龍紋也不是鳳紋,更不是神仙菩薩,正面是柚子花,背面是橘子花。

    半個月過去了,江橘白把這塊玉牌丟在一邊,從來沒對它說過一句話。

    徐欒那邊應該棘手得很,按照他的性格,若能輕易解決,他閑不了。

    江橘白趴在辦公桌上,電腦屏幕都熄滅了許久,他手指捏著玉牌轉了一圈又一圈。

    過去很久,身后落地窗外的天都暮色四合了,他才破釜沉舟般地對著玉牌,低聲道:“徐欒,我們談戀愛吧�!�

    作者有話要說:

    徐欒:干勁來了

    評論發(fā)30個紅包~

    昨天根管要戴牙冠了,所以本牙磨了很多,醫(yī)生說數值的時候,我一知半解地點頭,牙齒磨完后,我趁機照了一下鏡子,差點昏了過去,我的門牙變成了兩粒黃豆,所以從昨天到現在,我一直在悲傷,其實牙齒被磨小沒關系,關鍵它們是我的門面:)

    第84章

    徐欒

    江橘白說完這句話之后,等到外面加班的人陸陸續(xù)續(xù)打卡走光了,也沒等到徐欒的回應。

    應該,是聽見了。

    男人從位置上起身,也沒心情收桌子上的東西,直接走了。

    他在公司樓下的車里坐了很久,發(fā)覺,一直以來,他對徐欒的囂張不耐,歸根結底都是因為他覺得對方足夠強大,也是他不珍惜。

    江橘白從未去想過,不管徐欒是以什么面目出現在他的眼前,都有多千難萬難。

    他心底發(fā)酸發(fā)漲。

    他一直在車里坐到抱善打來電話,才動了動身體。

    “哥哥,我好像發(fā)燒了�!北圃谀穷^抱著手機,聲音虛弱。

    江橘白回過神來,啟動車子,在路上的時候,順便點了一盅抱善喜歡的陳皮紅豆沙和螺頭湯。

    “還要一份牛肉粒炒飯,要那個和牛……”

    “閉嘴�!�

    “叉燒酥……”

    “……”

    抱善口味清淡,連醬料味太重的都不喜歡,她在南方長大,更喜鮮。

    以前江橘白覺得沒什么,個人有個人的口味。

    但在經徐欒提醒后,抱善半人半鬼,江橘白覺得,如果不把抱善喂飽,她下樓追著人生啃,也不是沒那可能。

    在電梯里,江橘白正好碰上外賣員,他一道拎了上去。

    抱善正好站在電梯門外,她頭發(fā)散亂,臉白若紙,唇色也發(fā)青,可一雙眼睛卻比平時還要黑,還要亮。

    電梯門一開,江橘白從手機屏幕上移開目光,看見了抱善。

    他差點嚇背過氣去。

    “你做什么?”

    “在這里等你,感覺……你要到家了。”

    她眼睛看到了江橘白手中的外送盒子,“哥哥,我餓了!”

    江橘白趕緊全塞她懷里。

    走進家門后,抱善就自己走到餐桌邊上,解開袋子打開盒子大口朵頤起來,江橘白在柜子里找了一根體溫計,她自覺抬起左手。

    等體溫測量出來的幾分鐘,江橘白在微信里翻出來徐欒的聯系方式,他倆從未聊過,對話框還僅僅只有一條加上好友時系統(tǒng)發(fā)送的消息。

    江橘白試著發(fā)了一個“?”過去。

    意料之中的,沒有回復。

    他目光悠悠地轉到抱善臉上,小姑娘的臉白得有些嚇人,額間時不時就滾下汗珠,但精神還不錯,一大盅陳皮紅豆沙,她三下五除二就全倒進了肚子里。

    江橘白從她咯吱窩里把體溫計拿了出來。

    43。

    “……”

    “徐抱善,趕緊吃,吃完我們去醫(yī)院。”

    “我不舒服,但我還沒有不舒服到需要去醫(yī)院的地步�!�

    正常人體溫到39,多半都頭昏腦漲了,再高一點,估計腦子都能被燒得稀里糊涂。

    可抱善不是正常人,她從小到大,幾乎沒生過病,43度的高燒,更是從未有過。

    江橘白心跳猛地加快,只有那幾秒鐘,又迅速恢復正常,他腦子里跳得嗡嗡的。

    再看著抱善對自己生病恍若未知的狀態(tài)時,他拿著手機,問寧雨。

    [徐家的人,現在在做什么?]

    寧雨直接打了個電話過來。

    “你跟徐欒分手,我就告訴你�!�

    “我還沒跟他在一起�!�

    “那你跟我在一起�!�

    寧雨說完后不到三秒,電話就被掛斷了。

    但沒過多久,江橘白又主動把電話撥了回來,寧雨臉上露出喜色,然而對面的第一句話是,“我不想用我們十年的感情綁架你,你幫我,我可以把我在工作室的股份全部送你,我開發(fā)的游戲,我……”

    “江橘白!”寧雨一下從床上竄了起來,差點跳上天花板,“我是這個意思嗎?我難道是為了你的股份?你怎么能這樣,你就讓我嘴上爽一爽嘛�!�

    電話里沉默了幾秒鐘。

    江橘白其實沒深思熟慮過,他本就不擅長處理工作以外的事情,他也懶得去想,剛剛說的條件也是他沖動之下說出口的,不過他也沒怎么后悔。

    “太具體的我不清楚,但幾個道長都是有真功夫的,徐老爺子也同意開道場,晚上八點開始,現在這會兒,應該已經結束了吧,后面他們會怎么做,那我就不知道了�!�

    “徐大也陰得很,他要是付了大價錢,那不管徐欒怎么做,他都是邪靈了,說不定會私下處死?”寧雨摸著下巴。

    他不知道徐欒真的不是人類,如果是假的,那這是冤案,如果是真的,也算徐大歪打正著。

    “哇——”旁邊還在吃著飯的抱善,突然彎下腰,把剛剛吃進去的東西都吐了出來,她捂住腹部,“肚子痛�!�

    寧雨聽見抱善的聲音,表情才嚴肅起來,“抱善怎么了?”

    “有點發(fā)燒,先不說了,有徐欒的消息隨時聯系我�!苯侔渍f完,掛了電話。

    他扶住身形搖搖晃晃的抱善,“我?guī)闳メt(yī)院。”

    “不要,我……我不去�!北凭咀×私侔椎囊滦�,她抬起臉,茫然地用模糊的目光去尋找江橘白的所在。

    江橘白在望見抱善的臉時,他喉間一哽。

    抱善的眼瞳不見了,變成了兩個跟她哥哥一模一樣的漆黑洞口,她直勾勾地看著上方的江橘白,沒讓人覺得她楚楚可憐,反而使人毛骨悚然。

    這個樣子,的確去不了醫(yī)院。

    江橘白一點都沒對這只小鬼產生害怕的情緒,他將抱善抱到沙發(fā)上放著,“你休息會兒,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叫我。”

    江橘白給無畏子撥去電話,他又在給人供燈,一盞燈好幾百塊,逢上好日子就可以供燈,他能賺上不少。

    耽誤了他掙錢,無畏子接電話時還不耐煩,不過不耐煩的主要原因也是江橘白又和那惡鬼攪到了一起。

    “怎么了又?徐欒的事兒別找我,你倆殺來殺去打情罵俏,我跟你阿爺盡白忙活!”

    抱善蜷縮在沙發(fā)上瑟瑟發(fā)抖,頭發(fā)已經被汗水浸濕,江橘白握著她的手,像握著一塊冰,她身體的寒意甚至傳輸到了江橘白的身體里,在開著暖氣的房子里,江橘白穿上了羽絨服。

    “算是他的事,但不全是。”江橘白冷得咬牙,“你干姑娘出事了。”

    “什么?!”無畏子一個轉身,寬大的衣袖掃落了兩盞燈,蠟燭倒在地上,一下就熄滅了。

    江橘白把事情經過和猜想簡單地跟無畏子說了一遍。

    他懷疑,抱善的不適,可能是因為徐欒在那邊的遭遇不妙。

    無畏子一聽,在那邊急得團團轉。

    “哎呀!這可怎么辦?”

    江橘白一聽,就知道無畏子指望不了了。

    抱善幾乎是無畏子一把屎一把尿親手拉扯大的,抱善轉學來首都,他還灑了幾顆眼淚,上次來首都,他也是給抱善帶來了大包小包的吃的喝的玩的,還問江橘白有沒有欺負她。

    無畏子在徐家鎮(zhèn)好歹算小有名氣,也有自己的道觀,但碰上抱善,他就變成了大馬路上隨便都能抓上一把的普通老頭兒。

    “你等著,我明天就買機票過去,你把她交給我,徐欒那邊我?guī)筒涣四�,那群人可太厲害了�!?br />
    “小白,這次只能靠你自己了�!�

    江橘白“嗯”了一聲,"我給你買機票算了,你先收拾東西。"

    電話一掛,無畏子就開始朝外走,一邊走一邊脫道袍,他徒弟迎上來,“師父�!�

    “抱善出了點事,我現在去首都,這邊的事就交給你了,你……”話沒說完,無畏子直接被門檻絆倒,面朝地,扎扎實實摔了一大跤。

    “師父!”徒弟大驚失色。

    -

    無畏子在沒收到航班信息時就背著包下山了,他要先在鎮(zhèn)上坐大巴到市里,再趕高鐵到省會的機場。

    這么晚了,沒有大巴,他掏了好幾百塊才叫動了一輛摩托車送他到市里的高鐵站。

    江橘白翌日見到無畏子時,他目不斜視大步走進門內,“抱善呢?”

    “干爸!”抱善從沙發(fā)上坐起來,她眼淚汨汨地流。

    江橘白關上門,看見無畏子褲腳上都是泥,平時他愛梳一個發(fā)髻,插一支桃木簪子,現在就隨便扎在腦后,臉上盡是擔憂,倒沒有顯得精神不濟。

    看來平時沒白修行。

    無畏子用衣袖擦掉了抱善臉上的眼淚,跟小姑娘那雙黑洞洞的眼睛對視上時,他腦子里咯噔一聲。

    江橘白靠坐在后面的高腳凳上,他垂著眼在想,不知道無畏子在看見自己一手養(yǎng)大的孩子其實是只小鬼,會作何感想。

    “這……這這這……”無畏子舌頭似乎都打結了,親眼看見的感觸,遠比聽人口述,要真實深刻許多。

    “干爸……”

    “你不愛我了嗎?”

    抱善知道自己不正常了,哥哥不說,她也能猜到,她一個人可以吃五個人的飯,她能看見那些不正常的東西,她變成了自己不認識的樣子。

    但哥哥沒有嫌棄她,沒有害怕她,沒有不要她,可是干爸……

    聽著抱善委屈的聲音,無畏子“哎”了一聲,“說的什么話,你是我看著長大的,我能不愛?”

    無畏子甚至都沒怎么糾結,就接受了抱善的身份。

    這沒辦法,她還在襁褓里的時候,就被送到了道觀,連名字都是他取地。

    接受過后,無畏子在屋子里忙前忙后地給抱善做東西吃,還給她擦了臉。

    忙完過后,他讓抱善坐在沙發(fā)上,再把布包里的東西也都擺了出來。

    江橘白在不遠處坐著看,他在無畏子臉上看見了前所未有的嚴肅,還有心疼。

    而他卻是道家人,他救的也不是一個純粹的人類,幾乎可以看作是一只小鬼。

    可現在,他是父親,沙發(fā)上的不是小鬼,是他女兒。

    江橘白聽不清無畏子念的口訣,他手指從太極劍底端滑到頂端,他咬開指尖,將冒出來的血珠重重按了下去。

    屋子里陡然熱浪滾滾,雜志都被簌簌翻動。

    無畏子用施過法的太極劍刺向抱善心口,抱善皺了下眉,她應該是想張口叫人。

    可是一開口,她嘴里就冒出一口鮮血,緊跟著,她瞳孔慢慢出現,抱善立刻就開心地笑起來。

    “好……好了……”無畏子松了口氣。

    然而,江橘白甚至都還沒來得及站起來,抱善剛剛顯現的瞳孔又被黑暗吞沒了,她流出血淚,“干爸……”

    無畏子朝后面退了一步。

    他手中的劍“哐當”一聲掉到了地上,目光停留在抱善臉上某一點,“徐欒,危矣�!�

    作者有話要說:

    以前的無畏子:徐欒,危矣(笑開花)

    現在的無畏子:徐欒,危矣(救他我要救他我現在就要去救他!)

    評論發(fā)30個紅包~

    第85章

    廢話

    就差說一句回去準備后事吧。

    然而死者都不在現場。

    屋內的溫度迅速降了下來,無畏子打了一個寒顫,江橘白直起身,“我去給你找件厚點的衣服。”

    無畏子沒做聲,江橘白拿著一件羽絨服下樓時,看見他坐在抱善面前的地上抹老淚。

    養(yǎng)條狗養(yǎng)十年都能養(yǎng)出感情,更別提是個活生生的人。

    江橘白聽說過養(yǎng)小鬼的,江祖先也養(yǎng)鬼使用,那些東西修不出人形,更加沒辦法做到像徐欒那樣自由地在人界生活,可同樣能與使用它的人產生感情。

    江橘白幾乎徹夜未眠。

    他第二日就向公司請了假,他在工作上素來勤勉有加,請假比起別人來說,相對容易。

    他從柜子里翻出一把扳手,在手中掂了掂,無畏子忍不住提醒他,“都多大的人了,還使你在江家村那一套。”

    江橘白又把扳手放了回去。

    他找出一件羽絨服穿上,又在玄關找了一件超市贈送的雨披,為了安全起見,為了自保,他還是給口袋里裝了把水果刀。

    “徐抱善,我就交給你了�!苯侔啄蒙鲜謾C,取了把家門鑰匙下來,放到桌子上。

    寧雨等在樓上,江橘白徑直鉆上他的副駕駛。

    看著男人眼下的烏青,寧雨心里酸得冒泡,“你一晚上沒睡?”

    “睡了兩個小時�!�

    “才兩個小時……”

    寧雨將車打燃,雨刷器不停工作著,但車外的雨水還是如幕如遮。

    一路上,寧雨都在說話。

    “昨天晚上,徐家這事兒在我們圈子里就傳開了,還挺多人覺得徐欒不是人的,因為徐欒吧,出現得太突然了,而且,太他大爺牛逼了�!�

    “你是不知道,徐六開了個破游戲公司想跟我們旗下的工作室叫板,本來都瀕臨破產了,就差最后那臨門一腳,我就等著他公司清算財產呢,結果徐欒幫了把手,外界說是,指點一二!徐六那破公司又活了!”

    “徐老爺子的態(tài)度呢,持中不言,”寧雨擺了兩下手,“可能也攔了兩句話的功夫吧,不過這種事情在他看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肯定覺得徐大是在胡扯,可證明一番,又傷不了人,就懶得管了�!�

    “徐老爺子肯定想不到,這一切都是徐大在暗箱操作,總之,最后的結論就是徐欒不是人,得殺�!�

    “殺鬼還更簡單,不用像殺人那樣鬼鬼祟祟�!�

    過了半天,寧雨又忽然保證道:“但我沒殺過人,我聽別人說的,很有些人不把人命當回事,殺了就給錢了事,但我清清白白�!�

    “說真的,咱要不直接報警,徐欒肯定是人這沒跑了,現在主要是徐大下黑手,那警察一去,他還能怎么辦?”

    “老師不經常說,有事就找警察叔叔,你……”寧雨說了半天,口干舌燥,但副駕駛的人卻一聲未吭,他把車速放慢,認真地看過去,發(fā)現江橘白睡著了。

    寧雨不再說話了,專注開車。

    首都的雨下得駭人,淋在車頂上,像無數柄鋼錘咚咚咚地砸下來,甚至讓人覺得,皮角柔嫩些的人若是在這種天氣,站到雨里,能被淋下一層皮。

    天像還沒亮,車行駛在高架橋上時,周圍孤寂得死氣沉沉。

    “我怎么開得心里越來越慌呢……”寧雨大腿抖得很高,身體也發(fā)起冷來。

    徐家住得偏僻,因為徐家人口多,又喜好奢靡但要低調,房子不能是輝煌華麗的莊園,那太張揚了,可卻得是處處精致考究的蘇氏園林。

    每一支一處院子,在徐氏創(chuàng)下業(yè)績后,還得分家,這需要的土地就更廣了。

    住所偏遠,綠林深深,長徑如竄入林間的一尾黑蛇。

    在進山時,江橘白剛剛醒來,他將臉貼到車窗上,想要看清窗外的景物。

    窗外的樹林黃黃綠綠,現下是隆冬時節(jié),窗外略顯頹跡。

    看得仔細了過后,那蒼�;桦穆愤�,有一條橫向延長的紅繩。

    “寧雨,停車!”

    車停穩(wěn)后,江橘白將雨衣的帽子戴到頭上,打開車門跳下車,路面水洼里的水順勢濺濕了他的褲腳,冷得驚人。

    他恍若未覺,走到那根紅繩面前,身后傳來腳步聲,寧雨下車了,只不過他撐著傘,“這是什么東西?!”雨聲嘩啦,說話都得喊著說。

    江橘白搖了搖頭。

    這根紅繩不知始末,和路面一同伸向前方。

    “它應該是指向徐家的�!�

    很普通的紅繩,但紅色被淋濕后會變暗紅,這根紅繩卻沒有,反而被雨沖刷得鮮艷無比,像是將密林一切為二。

    -

    一路上,不僅有紅繩,還有蠟燭,已經熄滅的火堆,飄動在樹梢上的符紙。

    江橘白的臉色越發(fā)凝重,難怪無畏子說自己應付不來,往常無畏子做道場,也就劃一個小圈,站上十幾個人都費勁,可這個道場,卻用盡了這一整個林子,任任何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生物,都難以逃出生天。

    難怪徐欒音訊全無。

    車在徐家外面的院子里停下,經接待引進門后,還有一進,二進,三進,四進,徐老爺正坐在最中間的屋子里,四周是撐著房梁的抱粗大柱,挑高的房頂看上去只使人感到無盡的壓抑。

    徐家不止這一處宅子,徐老爺子卻只住這一處,首都城里他好幾套價值上億的別墅,不過都給了小輩住用,方便他們通勤。

    此刻,老爺子正端著一枚手大的紫砂茶壺,他穿著厚厚的棉衣棉鞋,頭發(fā)花白,面目和藹,看見兩個年輕人,忙招呼著坐,上茶。

    老爺子一直看著江橘白,他說道:“小雨說你是,是,是誰來著?我這年紀大了,記性不好�!�

    說罷,他拾起桌面上的煙桿子敲了敲后腦勺,身上沒一點老錢家族主事人的架子。

    “徐欒的男朋友�!苯侔茁曇羲粏。鏌o表情地看著坐在上面的這位老人,將對方眼底不善的審視看得一清二楚。

    老爺子嘴角一凝,“男朋友?他怎么從來沒跟我提起過?”

    江橘白沒說話。

    “那你今天見我,是為了……”

    “我想見徐欒�!�

    屋檐上的雨水如同從水龍頭里傾瀉而出的水柱,砸在地上,濺起人高的水花,水汽打濕了屋內的地面,讓地面布滿了濕氣,像漾開的血色。

    “可你來得不是時候,他現在估計見不了你了�!崩蠣斪舆z憾道。

    寧雨反應比江橘白還要快,“你們殺人了?!”

    江橘白的臉色也轉為慘白。

    “你這猢猻!改天我就給你爺爺說,讓他好好管管你,徐欒是我兒子,我殺他?這是身為父親做的事?”老爺子眸子立刻變得如冰錐般,寧雨被他看得后頸一涼,錯開眼,低下頭。

    見寧雨老實了,老爺子長嘆一口氣,“……再說了,如今是法治社會,動不動殺人殺人的,你整天就跟你那些狐朋狗友瞎混……”

    江橘白語氣略顯急促和尖銳,“那為什么現在見不了?”

    老爺子臉上滑過一道不悅,可莫名忍下了。

    “我家的家事,您是以什么身份質問我?我又為什么要告知您?難不成是仗著和小雨這小子關系好,所以跑我徐家來撒潑耍橫了?”但該說的話,老爺子還是一字不差的說了。

    “年輕人,有求于人的時候,把氣性收一收,別說你只是一個我聽都沒聽過的徐欒的男朋友�!�

    寧雨看向江橘白,后者垂著眼,無動于衷,看不出來是不是因為被羞辱而失神,但寧雨真想撲上去把這死老頭兒的嘴給撕了。

    “外界傳言,”江橘白開口,冷冷道,“你們懷疑他不是人,所以……”

    “江先生!”老爺子怒而打斷了江橘白,“慎言,你太荒謬了!”

    圈內再眾所周知,作為徐家的人,也斷不可能承認事實的確存在。尤其是面對著江橘白這種跟他們毫無生意往來關系建交的不相關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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