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轉(zhuǎn)過頭看向麟。青年的神情微滯,看不出有多么歡喜。
飛行攝像頭的紅光閃了閃,收到了新指令。它又“滴”了一聲:“麟先生,請跟我來�!�
“看來我要跟你暫別了�!卑⒛萋氏乳_口,她屈指貼著下唇,偏過頭,視線落在他的臉上,“老師,可不要把我說出去呀。”
麟站起身,沒有看她:“是你不要在這里突然興致大發(fā)�!�
阿妮開心得笑出聲,她從來沒有這么欣賞過麟口中說出來的詞匯。兩人的關(guān)系越相處越惡劣,他的禮貌和尊重也漸漸不翼而飛。
她指了指星網(wǎng)手表,說:“那我走了哦。記得跟我報備行動”
回答她的是藍發(fā)鮫人薄情的背影。
飛行攝像頭脫離了按秩序巡邏的隊伍,帶領(lǐng)麟走入校園內(nèi)部,進到聳入云霄的巨大辦公樓。
麟踏入頂層的一個辦公室,原本漆黑的房間在他踏入的一瞬間變得光線通明。
懸浮在半空中的通訊影像亮了起來,極為凝聚的光帶著強烈的壓迫感,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上面。
比起通訊,這更像審訊。
“我以為你失敗到再也回不來了�!敝心牾o人的聲音更為沉厚,“你知道家里找了你多久么?你是繼承人,你應(yīng)該比其他人更堅韌、更優(yōu)秀、更強大才對,要是你死在這種程度的事故之下,我真不知道怎么面對聯(lián)盟媒體,你一點兒繼承人的能力都沒有,連自己都保護不好,這樣你弟弟”
麟聽完了前半段的數(shù)落,他的手指忍耐地摩挲著衣服上的褶皺,另一種反胃涌了上來,直到對方提及“弟弟”,眼皮突得跳了起來:“不要提他了,好么?”
他的眉色有些淡,苛刻疏離的神情在他臉上就格外醒目。麟開口道:“我本來也只是名義上的繼承人,一個擋箭牌、磨刀石。您不用虛無縹緲地關(guān)心我,我知道您心目中的好孩子另有人選。我并不勇武,也不強悍,沒辦法替您參與狩獵得到利益,不能實現(xiàn)藍龍家馳騁星海的愿望您只要繼續(xù)視我為恥辱就好了�!�
懸浮的屏幕中,響起一拳打在桌面上的聲音。玻璃杯中的水跟著劇烈地搖晃。
“這就是你跟長輩說話的態(tài)度?你從來都這么懦弱,遇見事情只想著逃避,不想改變,無論是什么事�!�
對方看起來相當儒雅有涵養(yǎng),但卻又這么輕易地被自己的血親激怒:“你的天性里沒有掠奪、沒有爭搶么?為什么學(xué)不會搶,學(xué)不會爭寵,學(xué)不會廝殺?麟,我到底為什么會生出你這種不會反擊的孩子?!”
屏幕上動搖的光影落在他的眼眉間,麟抬手摁住了泛起疼痛的太陽穴,低著頭道:“對,這到底是因為什么呢。您對我的愛時有時無,卻恨得沒有盡頭。我時常想不出原因,就因為我是一個不符合您預(yù)期的孩子?”
“”中年鮫人沉默了幾秒,隨后道,“現(xiàn)在立刻回家,把海藍大學(xué)的職務(wù)辭了,我會重新安排”
“不�!�
氣氛凝滯到了極點,他的父親冷冷地注視著他,將口中的話視為最后通牒:“三小時后我見不到你,會把你目前的資金來源和高級權(quán)限全部停掉,不要想著還能借助任何家族的力量。這份你堅持的無
殪崋
趣工作,也只會帶給你無盡的痛苦�!�
眼前的屏幕暗下去了,日理萬機的家主父親沒有時間跟他廢話太久。
麟對著驟然昏暗的房間發(fā)了會兒呆,他回過神走出門,這才啟動手腕上那個款式普通的星網(wǎng)手表,登陸了自己的賬號。
他只是查看了一下跟校長的歷史消息,一個粉色頭像突然蹦了出來,發(fā)了一個語音條。
語音自動轉(zhuǎn)換成了鮫人語:“老師”
麟:“”
“你在干嘛?是不是跟你家人委屈訴苦呢?我在路邊看到一個很俊俏的鮫人”
麟:“”
“我交好學(xué)費了,但是你給我的錢花完了,住宿好貴好貴!我可不可以去蹭老師的房間。不可以?不可以的話那我就只能”
“不要自問自答�!彼貜�(fù),“安分一點�!�
阿妮得到了麟的房間密碼。
她換上海藍大學(xué)的制服。阿妮從小在垃圾窟長大,只熟悉底層人類的生活,她第一次穿上這么柔軟昂貴的布料,接受海藍星名列前茅的高等教育。
她相當刻苦。
F系包含了大部分人類,這些曾經(jīng)的優(yōu)等生進入新的環(huán)境后,被鮫人的種族天賦碾壓得死去活來,什么“星艦駕駛”、“近身搏斗”、“機甲維修與拆卸”這些學(xué)科要求高得令人發(fā)指,而那群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族少爺們早早就接觸了相關(guān)知識,提前甩出去十幾年的差距。
巨大的落差和歧視,讓很多人都自暴自棄,萌生了退意。
在這個氣氛頹靡的F系里,只有阿妮格外認真。開課一個多月,她都沒有認識什么新朋友,完全沉浸在人類的知識當中。
像個不需要社交的怪胎。
“嘖,就是她,看見沒?”阿妮身后時常響起這樣低聲的議論,“也是可憐,天賦這東西不是刻苦就能追上的,她還傻乎乎地以為是自己不夠勤快”
“她可是從第三區(qū)考上來的�!�
“第三區(qū)?那地方?!”新的人被震驚了。
“對啊,估計還以為自己是個天才呢”
“我媽還說讓我努力爭取做星際戰(zhàn)士,被學(xué)校選拔出去征戰(zhàn)星海呢。這么看完全沒戲啊,那群鮫人就是變態(tài)�!�
“嘖高貴的不通婚種族,他們不就是怕跟人類通婚會稀釋血脈,會被龐大的人類吞噬到湮滅么?一個個傲得眼睛長到天上了�!�
“小聲點,這堂課聽說要換老師,說不定是很嚴肅的那種”
話音未落,室內(nèi)飛進來一列攝像頭,按照順序在教室里巡邏,一邊檢查人員,一邊響起提示音:“本堂古歷史課即將開始,請同學(xué)們保持安靜�!�
聲音結(jié)束,一個深藍色的影子準確地踩著時間進來。教室內(nèi)變得非常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臉上這是一個成年雄性鮫人,標志性的乳白色外骨骼在耳廓上延伸,像是一簇雪色珊瑚,鮫人的眼角浮現(xiàn)出點點細碎的銀色鱗片,雙眸湛藍,長發(fā)及腰。
眾人鴉雀無聲。
這明顯是個血統(tǒng)相當高貴的鮫人。但是,這里是吊車尾的F系,他本來應(yīng)該去教那些貴族公子們,而不是站在這里。
阿妮終于從筆記中抬起頭,她看向前方的麟,淺粉色的眼睛亮了亮,微笑著用口型叫他:“老師?”
只是一個口型而已。
麟?yún)s因為接收到這個讓人渾身難受的稱呼而相當煩躁,他戴上便于講課的投影眼鏡,抬手的瞬間下意識地摸了摸耳后。
討厭鬼。
這堂晦澀冗長的古歷史課,聽得最認真的就是這位討厭鬼。每天自習(xí)室關(guān)閉之后,這個可怕又討厭的怪物還要跟他共居一室。
她的通宵成了常態(tài),巨大的知識量讓阿妮無法分神。她在垃圾窟拾荒多年,對那些被遺棄的機械殘骸很熟悉,經(jīng)常眼睛一邊看書,手上一邊組裝機械部件。
買的是最便宜的組裝零件,但難度卻更上一層樓。
她的手非常靈活,靈活得超出人類范疇。只是眼花繚亂的那么一抖,那些金屬殘片就變成了一小部分精巧的機械。與此同時,她的眼睛看得卻是另一個學(xué)科的內(nèi)容。
一心二用?旁觀的麟再次確認了她是優(yōu)等生的事實。
他的視線一晃,又突然發(fā)現(xiàn)一條觸手從阿妮的身側(cè)伸出來,軟軟的粉紅小觸手卷住一支電子筆,在屏幕上奮筆疾書。
麟剛咽下去的一口水差點噴出來。
第二條觸手慢吞吞地從下面挪上來,捧著《星艦駕駛》仔細研讀。
第三條觸手早就在旁邊登陸了星網(wǎng)賬戶,開啟了虛擬的星戰(zhàn)模擬課程。
第四條
她居然能,同時,學(xué)十幾項內(nèi)容?!
這些觸手是各長了一個大腦嗎?!
麟敲了敲額角,催眠自己把眼前的這一幕忘掉,扭頭回水里睡覺,才邁開步就被一條蟄伏已久的小東西卷住了腳踝。他動作一僵,低下頭,對上一條軟軟粉粉、濕噠噠的稚嫩觸手,它明明沒長著眼睛,但他還是覺得阿妮在看自己。
“老師�!卑⒛莸穆曇魪纳砗箜懫穑翱梢越o我補課么?歷史學(xué)是屬于文化分類的,在里面足足占了十分,但有一些文獻完全用鮫人語寫,很多詞匯查都查不到,海藍星的知識封鎖好嚴重呀�!�
她雙手合十,認真祈禱:“拜托拜托。”
“我能拒絕么?”
阿妮揚起唇角,睜開眼看向他的背影,語調(diào)輕快地笑著:“不能哦”
第一個月,初次聯(lián)合考結(jié)束,成績掛在教學(xué)大廈的巨大懸浮屏幕上。
姓名:阿妮學(xué)號XXX51
排名:7654
分數(shù):文化65、技巧77、搏斗50、體能64
評級:D
代表F系學(xué)生的紅色字體鮮艷地掛在上面,擠在一眾成績平平的鮫人中間。阿妮路過時沒有抬頭,只聽見身邊似乎有人說“她還真努力出點花樣來了”、“那有什么用,要前十名才能參與星海戰(zhàn)士的考核,她也就在我們這兒當個第一”
阿妮腳步不停地走了過去。
第二個月,排行隨著新一次的考試成績更新了字樣,在大廈上滾動播出。
姓名:阿妮學(xué)號XXX51
排名:2533
分數(shù):文化77、技巧80、搏斗69、體能75
評級:C
“她是不是有點太變態(tài)了?”“聽說那群傲慢的鮫人已經(jīng)注意到了她了,好像很憤怒似的�!薄澳阌袥]有聽過她跟那個老師的緋聞”
阿妮打開教室的門。
所有聲音在本人面前突然消散了。無數(shù)的目光伴隨著她的靠近而挪動。這位具有基因缺陷的白發(fā)少女看起來沒多強壯,但“搏斗”與“體能”的成績,卻讓人望而生畏。
阿妮坐在了教室里。她周圍的位置立刻空出來一大片,像是不敢沾惹上她似的。
少女只是為自己的通宵學(xué)習(xí)打了個哈欠。
第三個月。
姓名:阿妮學(xué)號XXX51
排名:598
分數(shù):文化89、技巧88、搏斗73、體能81
評級:B
那個刺目的紅色進入了第一頁。
排行榜更新的當天,阿妮收獲了前所未有的“歡迎”,數(shù)不清的年輕鮫人質(zhì)疑她的戰(zhàn)斗能力,星網(wǎng)賬號的收件箱被質(zhì)疑和辱罵填滿,各種各樣的戰(zhàn)帖充斥其中。
幼稚,真是太幼稚了。
在沒有飛行攝像頭巡邏的小巷子里,阿妮一腳踩上年輕鮫人的臉,鞋底壓住他的頭顱,一邊利索地把收件箱的內(nèi)容全刪除。
主動發(fā)難想要“教訓(xùn)”她的鮫人爬都爬不起來。引以為傲的天賦在此刻被碾得粉碎,地面上點點血跡飛濺。阿妮的腳碾著鮫人漂亮的臉蛋,接通了麟打過來的通訊。
“晚飯”
“晚飯吃章魚吧!”阿妮說。
“同類相殘�!�
“我跟它們才不是同類呢�!卑⒛萏吡颂吣_下徹底沒力氣、癱軟在地的鮫人學(xué)長,跨了過去,“老師,你最近是不是沒錢了呀?怎么都開始自己做飯了?”
“閉嘴,少管�!�
第四個月,第五個月
每一次的排名更新,那個鮮紅的名字都讓人看得眼皮一跳。在新生入學(xué)半年的大考結(jié)束后,已經(jīng)有人提前守在屏幕前,觀測那個實時更新的成績單。
那不是簡單的
憶樺
成績排名。
那還是星海戰(zhàn)士的候選池,是殺戮狩獵場的未來參賽人員。只要能在狩獵場展現(xiàn)出與眾不同的地方,就能獲得尋常人夢寐以求的一切金錢、權(quán)勢、力量、就連最高傲的貴族鮫人,也會折服于如此強大的配偶。
阿妮實在太耀眼了。
第三區(qū)出身,一個基因不穩(wěn)定的少女,居然能在搏斗考試上把那么多強悍的鮫人打得毫無翻身之力。
“真是可怕的丫頭。”校長辦公室內(nèi),幾位明顯不是學(xué)校老師的人員各自閑坐,他們有的穿著貼身的戰(zhàn)斗裝,有的一襲昂貴精致的禮服,但相同的一點是,這些人身上都散發(fā)出與眾不同的氣場。
“居然真的有滄海遺珠�!币粋人類外形的女性道,“我以為多年前宇宙人類離開海藍星時,就已經(jīng)把所有有潛力的種子都帶走了,沒想到她能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扎根�!�
“別說得那么理直氣壯�!滨o人的語氣一貫尖銳,要不是礙于這位女性的身份,他似乎非常不想跟對方坐在一起,“就算她真是個天才,也是海藍大學(xué)選拔出來的,是藍龍麾下的戰(zhàn)士�!�
“這可說不定,她是人類啊”
屏幕上的排名閃動了一下。
室內(nèi)頓時變得過分安靜,每個人的目光都凝聚了上去,捕捉著那個簡短的名字,評估著這位不世出的天才。
姓名:阿妮學(xué)號XXX51
排名:9
分數(shù):文化96、技巧99、搏斗94、體能97
評級:S
那個代表F系學(xué)生的鮮紅字樣,被渡上了一層S級的金邊兒。她就這么無聲無息又驚天動地地出現(xiàn)在這里。
讓這個沉寂的世界,為她而嘩然。
第8章
第八章
在騙人方面還是新手呢,阿妮。
“同學(xué)你好,先別拒接我是銀河守衛(wèi)聯(lián)合會的聯(lián)絡(luò)員任萍,邀請你成為守衛(wèi)聯(lián)合會的預(yù)備隊員”
“滴,騷擾通訊已切斷。”
“阿妮同學(xué)?”一則新的通訊打進來,“恭喜你呀,你還不知道你這次大考的成績吧,我是隸屬于芙蘭星的”
“滴,騷擾通訊已切斷。”
“喂,您好”
排名一出,阿妮的個人通訊就沒消停過,那些觀望已久的組織終于出手了,企圖從海藍星撬走這個一看就不同凡響的人類天才。
她不是鮫人,沒有那些莫名的種族歸屬,出身寒微,似乎是排名前十里最好撬動的一塊磚石。以阿妮的成績,即便沒能從選拔中真正成為星海戰(zhàn)士,但這項履歷也足夠她前途光明。
通訊器響個不停,但它的主人卻始終無動于衷。
直到一只手把落在地上的手表撿起來,關(guān)閉了聲音和振動。麟抬起頭,見到一個淺色的身影陷落在沙發(fā)上,周圍散落著保存各種資料的器、厚重的紙質(zhì)古籍。
她埋在一張軟毯里,暖黃色的毛絨毯子襯著她雪白的發(fā)。
宇宙人類女性的平均身高是一七零,阿妮要稍微矮一點。她蜷縮起來,麟才注意到這一點,也遲鈍地發(fā)覺這是六個月來,阿妮第一次休息。
六個月之中,他竟然沒有見過小怪物睡覺。她想要做到什么事,就像是發(fā)了瘋一樣不會停下來,讓他忽而想起那座被打碎的水晶獎杯,染血的“特優(yōu)生”三個字,應(yīng)該已經(jīng)印刻進杯底,永遠都不會消去了。
麟從記憶中回神時,已經(jīng)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她身上的毯子,蓋住對方露了一截的后腰。
“老師”
他的動作停在半空。
“你是不是應(yīng)該趁機殺掉我啊�!彼穆曇魬袘械�,帶著沒睡醒的輕微沙啞。阿妮轉(zhuǎn)過身,仰頭看著他,“或者趁我睡覺把芯片拆了,給手表裝個瞞天過海的反偵測程序不是走過來給我蓋這個呀。”
麟看了她幾秒,說:“要是我做這些的時候,你恰好醒了呢?”
“那我就有正當理由反擊了�!彼卮鸬煤敛涣羟椋中ζ饋�,“老師,你好像把我也當你的學(xué)生了哦。還是真心的那種�!�
麟感覺胸口一窒。
這六個月,她確實是他最忠實的學(xué)生,勤奮刻苦,聰明伶俐。阿妮沉浸在學(xué)習(xí)的時間里,很少再提到兩人的約定。
雙方都沒有忘記兩人相識的過程、相處的目的,但長期的師生模式,像一劑麻醉劑打進他的生活里,他快要忘了那種被占據(jù)一切的恐懼。
“不好么�!摈氲拖卵郏淹ㄓ嵠鞔鞯剿氖滞笊�,“跟我做師生不好嗎?生孩子到底有什么好,讓你為了這個一定要這么侮辱鮫人族的觀念和信仰。海洋種族最講究心意相通,你就算再去強迫別人,也不能懷上孩子�!�
他在說什么?
阿妮沒仔細聽,只是看著他的唇。過了一會兒,才答復(fù)了最后落在耳邊的話:“誰說,是我要懷上的?”
麟萬分無奈地道:“你都能變成女鮫人了,這個還要我再教你嗎,海族歷史題你做了三萬道唔�!�
阿妮伸手攥住他的制服,把對方拽了過來,封住那雙不知道在說什么的嘴唇。
麟只來得及按住她的肩。
她沒有扎頭發(fā),雪色的及肩發(fā)落下來,與青年柔順如水波的藍發(fā)交織。阿妮咬住老師淺色的下唇,他就馬上攥緊扣住她的肩。是反抗嗎?阿妮感覺到鮫人的指甲劃破了肩膀上的布料,刺入皮膚,勾出淺淺的血痕。
可是鮫人的反抗應(yīng)該能把她撕成碎片吧。
老師又不是那個奄奄一息的病號了。
在封住他話語的瞬間,分叉舌就鉆入他的口腔,阿妮環(huán)住他的腰,身形迅速向女鮫人轉(zhuǎn)變。
她的手扣住麟的后頸,長長的指甲拂過他耳側(cè)的雪色珊瑚。乳白色半透明的耳骨傳遞出細微的感受,麟渾身緊繃,從一吻中逃出:“放開”
后續(xù)的聲音被沒頂?shù)乃曆蜎]。
這是麟的臥室,一間能夠游動得開的水池,跟客廳只隔著一道門。阿妮第一次進他的臥室,攥著老師的手沉入池底,聲音變成細碎的泡沫,漸漸升起又碎散。
阿妮封住他的唇,不知道從哪兒學(xué)來的,用分叉舌纏著他的唇瓣。麟睜著眼睛看她,眼前的阿妮完全是同族的模樣,她眼角甚至浮現(xiàn)出了幾片情緒浮動的銀色鱗片。
水下的聲音變得靜謐沉悶,她忽然說:“是你承諾我的。我只是現(xiàn)在才討回來而已�!�
很多話梗在了胸口,悶得人上不來氣。明明在水中,麟?yún)s還有一種被捆住的錯覺。他看著阿妮,心里只好想,這個討債鬼。
阿妮說:“不殺了我,就只能面對我了�?梢源蜷_身體給我看嗎?麟,老師”
“閉嘴�!彼@么說,卻閉上了眼睛,低下頭,“不要叫老師,不要出聲,什么都不要講�!�
于是她真的閉上嘴,做一個敬業(yè)的啞巴,用那條漂亮而纖長的尾巴卷著老師的,像是一條在海底化為囚籠的美麗水蛇。她模仿的太像了,擬態(tài)得天衣無縫,連鱗片摩擦?xí)r的觸感,都讓麟感覺阿妮是鮫人。
她
麟的思緒恍惚了一剎,天地仿佛都顛倒過來,她的擬態(tài)騙過了鮫人的本能,另一條玉潤的銀麟魚尾開始回應(yīng)她的肢體語言,鱗片重疊蹭動的每一瞬,都牽動出一陣傳上脊柱的戰(zhàn)|栗。
他的指甲刻入她的肩膀,不是阿妮柔軟的皮膚,是女性鮫人強韌的肌膚表層。玩笑般的剮蹭只能在上面留下淺淺的紅印,他低微地哼了一聲:“第一次見你聽話�!�
阿妮的發(fā)絲掠過他的耳畔,發(fā)絲上帶著一縷柔柔的茉莉香氣。
她握住麟的手,修長的手指埋進他的指縫,這才說:“是正事嘛,老師聽我的聲音會難受的�!�
果然,她一開口,麟還是本能地收攏手指,做出了要逃走的架勢。鮫人的本能不允許他跟外族親密,可阿妮卻死死地攥住了他的指節(jié),硬生生回扣住他的手。
“你要聽著啊�!彼f,“我不止要研究一次呢,在參與星海戰(zhàn)士的考核前,我要把老師研究透徹。如果不能聽到我的聲音,那可麻煩啦”
麟低頭吐出一口氣,稍微混亂的腦子被“研究”這倆字治好了,他問道:“為什么這么努力地要去參加考核?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進入狩獵場的結(jié)局只有死亡,每一個參賽者都朝不保夕的亡命徒。你是想要權(quán)力還是
殪崋
利益?”
“唔�!卑⒛輿]有過多猶豫,“可是那里面匯聚了很多種族啊,還有各種變異體、打過基因藥劑的戰(zhàn)士,說不定很容易就遇到能跟我生孩子的人了�!�
她說得平靜,淺粉色的瞳孔真誠坦率地看著他,似乎覺得這沒什么大不了。
麟跟她對視。
鮫人的藍眼怔怔地看著她,失焦般好半晌都沒有反應(yīng)。她的尾巴纏得更緊了些,下一瞬,剛剛還算得上溫順的雄性突然激烈地反抗起來,指甲劃過她的掌心,一直刺破到小臂,血腥味翻涌在水底。
阿妮伸手要觸碰他。
只是抓住手而已,老師卻猛地掙扎開,渾身的每一片鱗片都寫滿了抗拒和痛苦。麟想要扶住池底的燈,卻打翻了柜子上的玻璃擺件,他的反應(yīng)劇烈地捂住了嘴,胃部痙攣作痛,像是要把血都吐出來。
“老師。”阿妮也沒想到會突然變成這樣,他一條魚,看起來都快要不會游泳了。
她伸手拉住麟幫他保持平衡。
麟的反應(yīng)跟上次一樣,鮫人的本性在宣泄吶喊,斥責(zé)他與一個外族接吻。他用力甩掉阿妮,附贈一聲咬著牙的“滾開”。
阿妮停在水中看著他,已是池底,他什么也沒吐出來,反而嘴唇被咬破了,滲著一點血。
“你這個怪物”麟抬手擦拭了一下唇角,喘息未定,聲音沙啞,“你這個”他沉沉地吸了口氣,低下頭,“一個腦子里只有目標的瘋子,該死的繁殖癖,你根本就不通人性�!�
“那么,我努力地欺騙你,你就會好受得多嗎。”阿妮絕無嘲諷他的意思,只是陳述事實,從她美麗的鮫人外表之下,有一條小觸手探了出來,去掰開對方握緊到快要刺傷自己的手掌。
越是熟悉而親近的皮囊,越顯示出強烈的非人感。
他的聲音一陣細微地顫抖,懊惱和恨意交疊在一起,他搖搖頭,譏諷地笑了,不是在笑阿妮,只是在笑話他自己,這樣的家伙,他居然縱容。
那股讓人如鯁在喉、令人作嘔的感覺依舊徘徊不去,麟把探過來的觸手甩開,不想被碰:“我不該想著能跟你相處,我明明就該永遠地恨你,就該想盡辦法擺脫你�!�
說完這句話后,他上游離開水池,披上一件外衣離去。
已經(jīng)是三月份,但第八區(qū)的春夜依舊料峭冰冷,海風(fēng)撲人。阿妮跟著浮動上來,趴在水池邊看著他的背影消失,望了一會兒,一條觸手從水下伸出,卷起電子器,翻出做過的那三萬道海族題。
“我知道他接受不了的原因�!�
這些題她深深刻在腦海里,對海族的了解早已今非昔比。
阿妮雙手托腮,安安靜靜地想了一會兒,“可是,愛難以模擬,我不知道的是,要怎么樣才能以鮫人的方式愛上老師我會再學(xué)習(xí)一下的,在這方面�!�
麟在外面冷靜了幾個小時。
他的腦海里輪轉(zhuǎn)不休的跳出來一句又一句話,對自己進行質(zhì)問。比如“為什么要對她那么縱容,你不會真把她當成自己的學(xué)生了吧?”
她可不是乖乖的好學(xué)生,她不僅會變成女鮫人的分叉舌,還會強吻呢說到底,他也根本不該配合學(xué)生的強吻�。�
麟抬手捂住額頭,覺得自己的眉心突突直跳。又一個念頭浮現(xiàn),質(zhì)疑得咄咄逼人:“你不會真要遵守承諾吧,那不是權(quán)宜之計么?你想辦法擺脫她甚至弄死她才是正經(jīng)出路,別再做和平共處、希望她良心發(fā)現(xiàn)的春秋大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