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她難道能告訴柳蓁蓁,幸福就是和自己所愛的人永遠在一起嗎?
那對她來說,太殘忍了。
柳蓁蓁輕聲道:“幸福就是做自己喜歡的事,所以鳳凰,我一直在做自己喜歡的事。”
林鳳凰沉默了下來。
好一會兒,她才鼓起勇氣重新看著她,問出了心底壓了許久的話。
“蓁蓁,燕然姐的優(yōu)秀無人能及,天下間可能再也沒有她那般出眾的人,你要一直想著燕然姐,從此一個人過嗎?”
柳蓁蓁眼神微微一黯,旋即坦然道:“這也沒什么不好,縱觀史書,并無任何規(guī)定要求每個人必須婚配�!�
“而且,鳳凰你說錯了——”
林鳳凰愕然一怔。
柳蓁蓁道:“便算有一個和燕然一樣優(yōu)秀的人,或者比燕然更優(yōu)秀的人,那也無法取代燕然,鳳凰,感情之事,不止無法勉強,也無法替代�!�
“我其實很慶幸自己和燕然的相識,若我未與她和明月結(jié)識,我的人生就是步我母后以及京師大部分千金貴女的后塵,我可能比她們有勇氣一些,我逃婚了,但很可能到最后我還是會被迫回府,百般不愿,卻又不得不為了皇室利益犧牲自己的終身大事�!�
“司馬勝對我傾心又如何,從一開始,我就對她沒有半點喜歡,誠然,她是個保國衛(wèi)民的忠臣,但是她拿我當(dāng)擋箭牌時,可并未考慮過我的感受�!�
“所以我從不后悔和燕然的相識,我慶幸自己有這樣一段精彩非凡的經(jīng)歷,哪怕往后歲月都是平淡無奇的,也足以讓我在很多時候感到欣慰�!�
林鳳凰再沒有說一句話。
告別時,天色已晚。
她踽踽獨行,穿越寂靜又幽長的皇宮大道。
夕陽西下,晚霞似火,橙紅的云海鋪滿整個西天。
她的淚水,忽然掉了下來。
這一刻,她忽然懂了柳蓁蓁。
燕然姐燦爛了柳蓁蓁的人生,而柳蓁蓁,燦爛了她的人生。
第二日,冊封“神武侯”的圣旨送到了府中。
是柳翰飛親自送來的。
這份恩賞不可謂不重。
林鳳凰很高興,邀請柳翰飛在府中吃飯,柳翰飛一走,她就吩咐親衛(wèi),關(guān)閉大門,誰來了都不見。
朝中文武百官,果然蜂擁而至,吵吵嚷嚷,要來同她道賀,但都吃了閉門羹。
有人遺憾不已,有人暗暗詆毀,斥責(zé)她不過一鄉(xiāng)民,得了陛下青眼才能青云直上,竟敢這般目中無人?
柳翰飛得知,直接派自己的親衛(wèi),將那些亂嚼舌根的大臣全都痛扁了一頓。
眾大臣氣不過,跑去朝天門告御狀。
足足跪了一整天,柳蓁蓁才派了大太監(jiān)來傳了道口諭。
“朕聽聞有人詆毀我龍淵國的半步傳奇,此乃死罪,但半步傳奇心地寬厚,不予追究,此次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所有詆毀者,一律思過一年,罰俸一年,以觀后效�!�
文武百官這才得知,林鳳凰竟成了半步傳奇,全都駭個半死。
之前的殺神大皇子,就是半步傳奇啊,那可是將龍淵國掀翻天的人。
于是都老實了。
有人怕死,得到赦免后,屁滾尿流地去神武侯府前磕頭謝罪。
林鳳凰閉門不出,倒是親衛(wèi)們都歡天喜地,將外面的事都一一稟報了。
林鳳凰聽了,也只是付之一笑。
等親衛(wèi)走了,她才生出無盡唏噓。
蓁蓁說的不錯,燕然姐帶給她們的,不止是一段傳奇經(jīng)歷,還有更多寶貴的東西,譬如眼界,譬如心境。
若是她只是個神箭手,到了這等位極人臣的地位,很可能會飄飄然,忘乎所以。
但因為已經(jīng)見識過高山和大海,再經(jīng)歷一切,都可淡然處之。
神武侯府人丁稀少,只有林鳳凰和她娘陳芳。
柳蓁蓁賜了十個婢女和十個家丁,林鳳凰喜靜,這些人便都是圍著陳芳轉(zhuǎn),不敢來打擾她。
她也樂得自在,獨坐在自己的院落里,叮叮當(dāng)當(dāng)敲打了一天。
夜里也沒停歇過。
陳芳聽婢女說起,趕來看,見女兒做好了一個木柜子,正在往上面一樣一樣擺東西。
說是書柜,卻又不像。
“鳳凰,你這做的什么?”
林鳳凰忙去攙扶她坐在椅子上,又走到柜子前忙活起來,嘴里解釋道:“娘,這是我自己做的藏寶閣�!�
陳芳見女兒擺弄的甚是用心,便舉起燈燭,走到旁邊細瞧。
只見里面,已經(jīng)擺放了六個藥瓶,三份圣旨。
每樣?xùn)|西,都以鋪了黃綢布的錦盒裝著,錦盒外又蓋著琉璃罩,此時女兒又拿了一條潔白的絲帕,細細地擦拭著琉璃罩。
可謂是用心之至。
“這是什么?”
林鳳凰眉眼溫柔地瞧著九件物品,笑道:“都是陛下送我的�!�
陳芳便嘆了一口氣。
她已認了出來,其中一個青瓷藥瓶,是柳大夫來為她診治時裝藥用的,沒想到被女兒當(dāng)成寶貝收藏了起來。
她在府中雖然閉塞,卻也聽到了一些閑話,又聯(lián)想到在鳳凰鎮(zhèn)時,每次柳大夫來為自己診治時,女兒都歡天喜地,端茶倒水,恨不能將她的話奉為圣旨。
她也沒戳破,而是開口道:“鳳凰,你出門去給燕然送親這些日子,府中又被媒婆踏破了門檻,不少京中的千金小姐都想和你結(jié)親,我想著這是咱們林家百年都修不到的福氣,若是不理不睬,恐要得罪人,要不娘幫你相看相看,尋個溫柔貼心的坤澤,早日娶進門來,也好給咱們家添個香火,娘也能過上兒孫繞膝的好日子�!�
林鳳凰聽得一頓,接著丟下手中活計,走到她身邊坐下。
她握住了陳芳因為常年操勞而布滿傷疤的粗糙手掌。
“娘,我們以前過的很苦很苦,是不是?”
陳芳點頭:“是。”
林鳳凰道:“娘,女兒得燕然姐和柳大夫提攜和眷顧,得以從一鄉(xiāng)民成為神武侯,求的便是自由自在,如今娘自由了,女兒也自由了,再也無人敢欺負我們了�!�
陳芳要說話,被她止住。
“娘,如今我們最大的心愿實現(xiàn)了,女兒非常知足,女兒只愿這輩子守著娘,守著龍淵國,平平安安地過下去,除此之外,女兒別無所求�!�
陳芳嘆氣:“可是你總不能一輩子不成親……”
林鳳凰道:“昨日我回宮,陛下對我說,縱觀史書,從來沒什么規(guī)矩規(guī)定每個人必須成婚�!�
陳芳道:“可那是陛下,我們只是普通百姓。”
林鳳凰起身,走到她面前,端端正正跪下。
她望著陳芳,神情異樣認真。
“娘,女兒從小到大都聽娘的話,唯有這件事,女兒不能聽話了,請娘原諒女兒�!�
“傻丫頭,還是有很多好坤澤的,都一樣的貌美,一樣的溫柔賢惠,你干什么一定要念著……念著柳大夫呢?那是真龍?zhí)熳樱皇窃蹅兡苄は氲�。�?br />
林鳳凰看著她,認真道:“娘,女兒并不是一定要和陛下在一起,而是女兒的心里,再也裝不下別人。”
“女兒也不覺得孤單一個人有多么難過,因為女兒沒有認識陛下的話,女兒只是個鄉(xiāng)野中庸,嫁人生子,一輩子碌碌無為,可女兒認識了陛下,見識了九天仙女。”
“女兒覺得,這份相遇,是上天給女兒最好的禮物,女兒愿意用一生去守護�!�
陳芳看她這幅模樣,便知道,她改變不了女兒的決定。
她走后,林鳳凰關(guān)上門,挑亮了燈燭,坐在椅子上,自懷里掏出了一條手帕。
那是一條已洗的有些泛舊的淺藍色手帕。
正是那次她在山坡練箭到雙手流血,被柳蓁蓁看見后,親自給她清洗傷口,又給她包扎的手帕。
她洗凈了血漬,貼身保存至今。
以前她是懵懂的,可現(xiàn)在她終于找到了和柳蓁蓁唯一相通的地方。
她完全懂了她。
愛而不得并不是什么特別難過的事,她的愛是成全,她的愛也是。
她愿意永遠如現(xiàn)在這般,守護著她,凝望著她,永不打擾,永不離棄。
第208章
◎渡清若◎
蠱神教眾人回到南疆時,時間已經(jīng)到了臘月底,再有三天便過年。
山中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場雪。
眾人背著一個個碩大的包袱和竹籃,徒步穿越懸崖前的高山草甸,在身后留下了一行密密麻麻的腳印,眾人的頭發(fā)和眉毛上,也都落滿了晶瑩的雪花。
渡麗含領(lǐng)頭,興沖沖走到懸崖邊,剛要沖著對面呼喊,對面先傳來了一道驚喜的聲音。
“是麗含師妹!”
“快放梯子,教主她們回來了�!�
“速速去告知圣女,教主回來了——”
接著咯吱咯吱幾聲,一架長長的木梯從半空緩緩降落。
渡麗含頓時歡呼起來:“太好了,我姐姐回來了!”
阮不離也十分激動,緊隨其后問道:“清若真回來了?”
對面一名女弟子脆生生答道:“是的教主,圣女兩個月前就回來寨子里了�!�
彼時雪下的越來越大,她們隔岸對話,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唯見那漫天雪花飛舞,如數(shù)之不盡的白色精靈,自空中翩然降落。
阮不離頓時喜上眉梢,催促道:“速速進谷!”
話音落,梯子恰好穩(wěn)固到懸崖上。
阮不離當(dāng)即飛身而起,足尖在木梯上蜻蜓點水,只幾個輕縱,身影便消失在了風(fēng)雪彌漫的對岸。
弟子們長途跋涉回到家中,又得知圣女歸來,俱都雀躍無比,一個個激動地踏上木梯,走的飛快。
尤其是渡麗含,幾乎是一路小跑著沖向?qū)Π�,以至于她背著的那個包袱,在她背后一蹦一跳。
無憂落在了最后,走的不緊不慢,阮不苦擔(dān)心下雪路滑,便在前面牽著他的衣袖。
無憂樂得輕松,時不時還朝四周看看,欣賞著那飄落下來的晶瑩雪花。
無情恐高,走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手里緊緊揪著他的衣角。
“主人,你怎么不走了?”
“賞雪呢�!�
“主人,這雪是非得現(xiàn)在賞不可嗎?”
要不是你是主人,我定要跳起來拽掉你胡子!
無憂哈哈一笑,把住他手臂,邁開大步。
等他們一老一少走下梯子,只見一條輕煙似的倩影,從面前的石林中如飛掠來。
雪花紛紛揚揚,那條身影穿著一襲藍裙,清新淡雅,美的如同冰天雪地中的一支空谷幽蘭。
她輕輕落在眾人面前,容顏清美,肌膚勝雪,一雙清泠泠的眸子朝眾人望來,目光清瑩澄亮,蘊滿了安靜平和的力量,令人觀之可醒倦忘憂。
阮不離面色一喜,卻又板起臉來,故作嚴厲地道:“清若,你個不孝徒,總算肯回來了!”
渡清若垂首,恭敬道:“有勞師父掛念,弟子知錯�!�
又向無憂和阮不苦行禮:“見過無憂前輩,見過不苦長老。”
阮不苦聽出自己妹妹刀子嘴豆腐心,忙來打圓場。
渡麗含早已迫不及待,聽她開口,立刻丟下包袱朝著自己姐姐撲去。
親親熱熱地摟住了渡清若的脖子,嘴里歡天喜地道:“姐姐,我好想你,你怎么舍得離家那么久,我都以為你不要我了!”
說著竟然眼圈紅了。
渡清若自小被選為圣女,經(jīng)歷了常人無法想象的毒蟲噬咬之苦,才能練就一身爐火純青的控蠱之術(shù),更因為此番殘酷經(jīng)歷面容盡毀,所以造成了性情格外孤僻。
以往她最厭煩的便是與人接觸。
這時被渡麗含摟抱著,她仍是十分不適,卻意外地沒有推開。
渡麗含也覺察到了不同,抽了兩下鼻子,偏臉去偷瞧自己姐姐,見她也看著自己,立時小心翼翼又充滿孺慕地喚了一聲:“姐姐……”
渡清若拍了下她的背:“嗯�!�
這才將她推開。
渡麗含高興地像條被主人夸贊的小狗,撿起包袱,蹦蹦跳跳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趨,生怕她會消失一樣。
渡清若雖然走在前面,可感知力驚人,對她所有小動作都了如指掌,心緒有些莫名。
自動情后,她的心變軟了,以前最厭煩妹妹的肢體接觸,現(xiàn)下也能忍受了。
林燕然。
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林燕然永遠地離開了,可是她引起的變化,卻留存了下來。
曾經(jīng)孤僻寡言的少女,從幽暗的懸崖之底走出,回到了溫情的人間。
眾人回到寨子中,齊聚一堂,立刻商議起來年關(guān)準(zhǔn)備。
幸而在眾人歸來前,渡清若已吩咐人出去采買了許多年貨,吃穿用度俱都充盈,而阮不離一行人歸來,又帶回了林燕然和有琴明月回贈的厚禮,可謂是滿載而歸。
阮不離立刻命人將禮物堆到大廳上,一一清點。
這一看之下才驚覺,這份回禮不止貴重?zé)o比,而且種類涵蓋多樣,全都是她們剛好用得上的稀缺之物,譬如南疆不盛產(chǎn)的藥物、上等的綾羅綢緞、符合南越人審美的珠寶首飾、各種皇室貢品、神瑤國獨有的特產(chǎn)等等。
除此之外,她們連年關(guān)也算到了,禮品中還有不少年禮,更驚奇的是,居然還有一箱美酒!
眾人將禮物一一拆開,最后剩下一只大氣華美的檀木箱,阮不離止住拆箱子的弟子:“這個箱子無需拆開�!�
待到眾人散去,阮不離留下了渡清若。
師徒對視,渡清若目光平靜,阮不離眼中則是充滿痛惜和遺憾。
“清若,你的控蠱之術(shù)已臻化境,想要留下她易如反掌,為何放她走?”
渡清若輕聲道:“師父,徒兒要的是情投意合,兩廂情愿,若非如此,徒兒寧愿孤獨一生�!�
阮不離嘆了一口氣,指著地上未開封的木箱道:“那是她們送你的回禮,且?guī)Щ厝グ�。�?br />
渡清若應(yīng)下,剛要走,阮不離又道:“清若,蠱神早已選定了你,你的實力也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為師欲早日傳位與你,正所謂宜早不宜遲,傳位大典的日子就定在大年初一吧,你意下如何?”
渡清若神情一頓,旋即明白這是阮不離擔(dān)心自己再次遠游,想用教主的位子將自己留在寨中。
她對此早有準(zhǔn)備,平靜道:“一切但憑師父做主�!�
須臾,她回到自己的小樓,打開箱子,眼神怔住。
木箱內(nèi)裝著的,是一只純手工打造的藥箱,藥箱旁邊還有一只小巧別致的腰囊。
藥箱端莊古樸,以紅檀木精心制作而成,其內(nèi)空間精巧,分類齊全,可以盛放許多的瓶瓶罐罐和工具,且體積不大,用的是鹿皮做的肩帶,十分柔韌,非常適合坤澤使用。
腰囊做工更是精巧無雙,可放置許多貼身物品,輕盈小巧,極利于山中穿行。
渡清若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輕輕撫摸,又留意到木箱角落還有一只木盒,遂打開,先入目的是一張大紅色燙金字樣的禮貼。
“渡姑娘厚恩重情,燕然和娘子無以為報,思慮良久,命宮中巧匠打造了這對醫(yī)師隨身用品,聊表寸心�!�
“我娘子又言道,渡姑娘未能親至婚禮,殊為遺憾,故而我們?yōu)槎晒媚餃?zhǔn)備了喜酒一份,渡姑娘閑暇之時,不妨小酌,燕然和娘子在京中南望,便當(dāng)是和渡姑娘隔空碰杯,互為祝愿�!�
“一愿渡姑娘笑口常開,二愿渡姑娘青春永駐,三愿渡姑娘歲歲平安�!�
渡清若看了良久,展顏一笑,笑容清麗絕俗,如曇花乍現(xiàn)。
有琴明月這么說,是在借信向她傳話:你送我和燕然的明珠,我收到了,雖然我沒告訴燕然,但是我承你的情。
她坐下來,將木盒中的酒壇取出。
那酒壇被師姐妹們背著跋涉千里,依舊完好無損,她一層層打開,才知內(nèi)里包裝有多么用心。
原來酒壇外面,專門量身定做了一套純金防護罩,酒壇被固定其中,與罩體之間保持了約莫一寸的距離,如此一來,無論外面如何顛簸,酒壇則是紋絲不動。
還專門配備了兩只酒杯。
渡清若劈開酒壇上的泥封,立刻嗅聞到了一股美妙至極的甘醇酒香,馥郁的香氣瞬間擴散開來,小蟲子阿雪飛快地從她袖子里爬出。
咕嚕一下蹦到桌面上,兩只小黑眼珠盯著酒壇,嘴巴翕動,像是隨時會流出口水。
“哇,是極品美酒!”
“主人,阿雪也要喝!”
渡清若柔聲道:“你不能喝酒,會醉倒。”
阿雪立刻啪嘰一下倒在酒壇前,撒潑似地打起滾來。
“我不依,我不依,阿雪追隨主人南征北戰(zhàn),勞苦功高,阿雪還救了主人的情郎,現(xiàn)在你情郎送來喜酒,阿雪當(dāng)然也有份!”
“而且,她還專門給阿雪準(zhǔn)備了酒杯!”
渡清若無奈,看著那兩只酒杯,暗忖,約莫林燕然的用意確實如此。
“好吧。”
她為自己倒了滿杯,為阿雪只倒了蓋住杯底的一點。
阿雪又開始打滾:“阿雪要滿杯,阿雪要多多的酒,嚶嚶嚶~”
渡清若道:“你喝完了再給你倒,不然你掉進去被酒淹了,我可不撈你�!�
阿雪哼唧了一聲,只好同意,順著杯身往里爬,剛翻過杯沿,咕嘟一聲掉下去了。
“啊啊啊主人救命,主人快救我,阿雪要淹死了!”
渡清若自顧自端起自己的酒杯,輕抿了一口。
阿雪叫了半天,無人來救,然后發(fā)現(xiàn)自己只被淹沒了一半身體,并沒有淹死。
它趕緊爬起來,昂起小腦袋,發(fā)現(xiàn)周圍都是酒水,香的直流口水,頓時顧不上喊救命了,一頭扎進去,呲溜呲溜。
主蟲倆喝得正痛快,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接著一個興高采烈的聲音道:“姐姐,你在嗎?”
不待渡清若答應(yīng),那聲音又歡喜地道:“姐姐,我可以進來嗎?”
渡清若略一猶豫,渡麗含已經(jīng)走到門口,隔著門縫朝里探頭探腦。
“進來吧�!�
這聲音猶如天籟,渡麗含馬上推開了門,歡天喜地走進來。
瞧見她正在飲酒,立刻高興地道:“姐姐,一人獨酌好生無趣,我去給你做幾個小菜,陪你一起飲酒,好嗎?”
渡清若點頭,渡麗含更高興,蹦跳著去了廚房,她平常便喜歡做吃的來討好渡清若,因此廚藝極佳,只花了三刻鐘便做好了三碟菜和一盤油炸花生米,手腳麻利地端到桌上,又為自己扯來椅子,坐到了渡清若身邊。
她先為渡清若滿上一杯,又搶過另一只酒杯,將阿雪提溜出來,給自己滿上。
阿雪滿地打滾:“我的酒杯,我的酒杯,主人,她欺負你的蟲寶寶!”
渡麗含偷偷瞧了自己姐姐一眼,見她并未呵斥自己,立刻壯起膽子道:“哼,我是姐姐的親妹妹。”
渡清若看了她一眼,從自己的腰囊里取出了一只小巧的藥碟,那是她用來配藥的量器,淺而小,給阿雪飲酒用倒是合適。
她往里倒了些許酒水,推倒阿雪面前。
“喝吧�!�
阿雪用小黑眼珠瞪了渡麗含一眼:“哼,主人最愛我!”
渡麗含有被這句話傷到,想反駁,可是又不敢,只能端起杯子,討好地道:“姐姐,恭喜你回家,這杯酒,妹妹敬你。”
姐妹二人和小蟲蟲一起吃喝了起來。
渡清若話少,基本都是渡麗含在嘰嘰喳喳,跟只歡快活潑的小黃鸝似的。
渡清若以往會覺得煩,今時今日再聽,卻又覺得尚可,便默默聽著她說。
蠱神教規(guī)矩極為嚴苛,平時絕不準(zhǔn)弟子飲酒,渡麗含酒量不佳,只喝了三杯,就頭昏眼花,舌頭也大了起來。
“姐姐,你回來我好開心,我還要敬你�!�
“咿——杯子里怎么沒酒了?”
說著將杯子翻了個底朝天,拼命往嘴里倒。
渡清若見她眼餳舌卷,臉色緋紅,不覺莞爾,主動為她倒了一杯。
渡麗含頓時高興地從椅子上蹦起來:“姐姐,你對我真好!”
阿雪立刻不高興:“主人對我最好,主人最愛我!”
渡麗含酒勁兒上來,大聲反駁它:“你胡說,姐姐最愛我!”
阿雪:“你才胡說,我是主人的蟲寶寶,主人最愛我!”
渡麗含眼睛氣紅了,捏著拳頭沖桌上的小蟲子齜牙:“姐姐最愛最愛最愛我!”
一人一蟲吵了好久也分不出勝負,忽地一起扭頭望著渡清若。
“主人你最愛誰?”
“姐姐你最愛誰?”
渡清若卻恍若未聞,素白的手握著天青色的酒杯,輕輕地晃,澄亮的酒水頓時起了細細的漣漪。
她偏著臉,神情幽幽地凝視著窗外。
風(fēng)雪正濃,漫天席卷,映襯的湖面一望無際的白。
渡麗含和小蟲子等了許久,都沒等到答案,再次爭吵了起來。
吵鬧聲散入風(fēng)雪中,又被杳杳夜色淹沒。
而這個答案,一人一蟲永遠也不會等到了。
第209章
◎王首春x沈琴心◎
沈琴心從那日歸來后,就變得有點走神。
她作為最早跟隨有琴明月的心腹,又身負從龍之功,可以說只要不作死,未來就是位極人臣的存在。
就連現(xiàn)在的宰相蘇穗和冠軍侯姬昌洺,都對她十分客氣。
有琴明月專門賞賜了她一座豪華府邸,又賞了無數(shù)仆從和金銀珠寶,并為之賜名為沈府。
這是以皇帝之尊,幫她打臉以前欺她輕賤她的沈家。
說實話,以前的沈家家主沈通落井下石,不止沒有襄助有琴明月登位,還在她壓力最大時,投靠有琴曜告密,要不是有琴明月和林燕然早有準(zhǔn)備,恐怕奪位大計真的會功虧一簣。
如此墻頭草,換了其他帝王,最差也要將之滿門抄斬,記仇的恐怕要誅滅九族。
可是有琴明月自和林燕然相愛以來,性情柔軟許多,又憐惜沈琴心對自己忠心耿耿,她弟弟沈明后來也頗為出力,便只是下了一道貶黜圣旨,沈家除了沈琴心和沈明可留在京師任職外,其余沈家所有人,一律驅(qū)逐出神京城,永世不得入京。
既不能入京,自然也不能入朝為官。
相當(dāng)于是沈家從此只有沈琴心和沈明才是正統(tǒng),也只有他們的后代才能出人頭地。
沈家其他人對沈通和那些支持沈通的族老,恨得入骨,可是帝王已經(jīng)法外施恩,饒了他們小命,他們哪還敢再不滿,只能含淚收拾包袱離京。
沈琴心對此早有心理準(zhǔn)備,主子如此寬容,完全是看在自己的份上,她經(jīng)歷了這么多波瀾起伏,也早已看透親情,除了憐惜自己的母親外,對沈家其他人,那是一點心疼沒有了。
不過,有自己和弟弟飛黃騰達,哪怕母親執(zhí)意要跟著父親離京,相信也沒人敢再欺負她了,至于父親那些通房小妾,幾個叔伯早就為了巴結(jié)自己提前打發(fā)了,那些庶子女也一并攆出了沈家。
沈家老宅的牌子早就摘下來了,沈明住了進去,將之改名為沈園,但是他三天兩頭都往沈府跑。
沈琴心要他搬來和自己同住,他卻不肯,因為住在沈園,可以將自己那些同窗都邀進府中小聚,也無人管束自己。
怎么看都比搬到自己姐姐眼皮子底下,被她時刻盯著強。
當(dāng)然這個理由萬萬不能說出來。
他便眉開眼笑地道:“姐姐,如今你做了陛下的紅人,我們沈家在京城也小有產(chǎn)業(yè),你住新宅子,我守著舊宅子,也算是給咱們沈家看門�!�
沈琴心也只好由著他。
這天沈明散衙后,又來到沈府,只是進去一瞧,發(fā)現(xiàn)平日手不釋卷的姐姐正在發(fā)呆。
他連喊了三聲,都沒聽到她回應(yīng),感覺十分不對勁,趕緊攔住自己姐姐的貼身婢女詢問。
一問才得知,姐姐竟是為情所困了!
天�。�!
沈明瞪大了眼睛和嘴巴,表示不敢置信。
婢女便將他拉到僻靜處,對他說了城門口那一幕。
沈明這才知道當(dāng)今皇后的管家,竟對自己姐姐有意思?
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第一,那個王管家他見過,無論風(fēng)姿才華,都是非同一般,和自己姐姐可謂是才貌雙全,天造地設(shè)。
最主要的是,她還是皇后的嫡親心腹,曾追隨皇后和陛下共經(jīng)患難,如果說姐姐是陛下的股肱之臣,那這位王管家就是皇后的心腹大將。
她們結(jié)合,可謂是珠聯(lián)璧合,錦上添花!
第二,自己姐姐未來必將位極人臣,如此優(yōu)秀之人,豈能外嫁,當(dāng)然是娶妻生子延續(xù)后代才有利于家族發(fā)展壯大!
而京師的那些千金坤澤,才貌雙全家世好的,都出身于老牌世家,屬于陛下未來要打壓的對象,姐姐作為陛下心腹,自然不能和他們結(jié)親。
如此看來,王管家反而成了最優(yōu)人選。
第三,從記事起,自己姐姐就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同齡的中庸和坤澤都在忙著花枝招展,學(xué)習(xí)討好乾元的本領(lǐng),可是姐姐卻在忙著看書,看的還是四書五經(jīng)、諸國史記、將相手札……
正是:學(xué)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他一直覺得,自己姐姐和常人不一樣,她腦子里面就沒有情情愛愛,他甚至覺得她會孤單一輩子。
可哪想到,姐姐居然開竅了,居然害相思了!
嘶,這真是鐵樹開花——破天荒頭一遭!
沈明越想越激動,趕緊跑回去推醒了走神的沈琴心,興致勃勃地道:“姐姐,王管家畢竟是個坤澤,她都光明正大表示對你有意思了,你怎么能杵在家里無動于衷?”
沈琴心此時狀態(tài)有些微妙,還沒有完全從“王首春居然喜歡自己”這個驚喜中清醒過來,聞言下意識問道:“那你覺得我要如何做?”
沈明越發(fā)興奮,立刻說道:“當(dāng)然是去買些坤澤喜歡的珠釵首飾送給王管家,讓她知道你的誠心,或者直接約她逛街,她喜歡什么你給她買什么,又或者三天兩頭派人去送送禮物什么的,再不濟你也要時常去見她,讓她知道你惦記她,總之絕對不能什么都不做�!�
沈琴心聽得若有所思,這時思緒總算完全清醒,她立刻變了臉色,先是感受到一股惱羞成怒,接著容色一整,板起臉盯住沈明。
“沈明!”
“你年紀輕輕,居然不學(xué)好,你告訴我,這些花花腸子的伎倆,你從何得知?莫不是和什么狐朋狗友去勾欄了?”
沈明嚇得一哆嗦,立刻據(jù)理力爭:“姐姐你可莫要冤枉人,這是我從同窗那里聽來的,我的同窗好友中,有兩個都有了意中人,平日最愛在我們面前炫耀,今日說送了朱小姐一支翠玉簪,明日又說和陳小姐人約黃昏后,我聽得多了,自然知道他們都是用什么伎倆討好坤澤。”
“還有,我沒有狐朋狗友,有的是知己好友!”
沈琴心冷哼了一聲,嚴厲地看著他:“你不肯搬來與我同住,約莫便是與那些朋友整日飲酒作樂,我告訴你,沈家能有如今的風(fēng)光,皆因陛下厚恩,如果你現(xiàn)在不珍惜,昨日的沈家,便是后日的你我�!�
聽她說起過往,沈明忙軟了語氣,老老實實道:“姐姐放心,這點弟弟一直牢記在心,從未敢忘,弟弟也沒有飲酒作樂,而是與知己好友把臂言歡,更未去那等不三不四的地方�!�
“還請姐姐明鑒�!�
沈琴心略略放心,語氣也跟著放軟,肅聲道:“沈明,你能謹言慎行姐姐很高興,希望你永遠記得,你我姐弟能有今日,皆因恪守本心,為國盡忠,若是有朝一日忘了這個根本,那就離敗落不遠了�!�
說著又考驗起來沈明的功課,幸好沈明并未荒廢,順利過了關(guān),沈琴心便放他走了。
沈明如蒙大赦,暗地抹了把冷汗,有些迷茫地想道:“我不是為姐姐的終身大事出謀劃策嗎?怎么最后教訓(xùn)起我來了?”
他忍不住回頭問了一句:“姐姐,你想好怎么去求娶王管家了嗎?”
沈琴心暗地羞惱,面上卻板起臉,斥責(zé)道:“你何時這般沒大沒小,姐姐的事你也敢來管?”
沈明脖子一縮,小聲道:“我這不是怕姐姐沒個體己人商量嘛,所以想為姐姐出謀劃策來著……”
“不必!”沈琴心斷然拒絕,雙眸緊盯著他,言之鑿鑿地道:“你那些伎倆花里胡哨,太過輕浮,恐怕不止幫不上我的忙,還壞我的事,你只需潛心學(xué)業(yè),專注功課,爭取下次科考時得個不錯的名次,我在陛下面前也能臉上有光�!�
沈明一聽什么“學(xué)業(yè)”、“功課”的字眼,立刻頭皮發(fā)麻,哪還顧得上出謀劃策,趕緊灰溜溜地走了。
沈琴心盯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暗忖,弟弟說的那些法子雖然輕浮花哨,可是有一點還是說對了,這人,不能不見。
沈明前腳剛出府,沈琴心后腳就換了身月白色的衣裙,出門了。
王首春正在為即將到來的年關(guān)做準(zhǔn)備,這是郎君在神京城的第一個新年,又是和陛下新婚不久,這個新年,勢必要過的熱鬧隆重。
紫嫣正拿著賬本,在和她對賬,忽然用胳膊肘捅了下她。
“姐姐,你看誰來了?”
王首春扭頭望去,只見沈琴心正一步步走進來。
她眼睛直直地望著她,嘴唇輕抿,本來走的飛快,被她一看腳步忽然放慢了,臉上神情有些……緊張?
王首春立刻別開臉去,打算裝作沒看見。
但是沈琴心已經(jīng)來到了她面前,極為規(guī)矩地行了一禮,客客氣氣地道:“王管家安好?”
王首春只覺她腦子有泡,自己好端端坐在府里議事,難道還能不好?
她頭也沒抬,不咸不淡地道:“不勞沈大人掛念,小女子好得很�!�
沈琴心自然聽出她語氣不怎么好,放在以前,定要針尖對麥芒地懟回去,可是現(xiàn)在心態(tài)卻是大不一樣,便和氣道:“王管家可是在對賬?這府中賬務(wù),以前我也曾負責(zé),若是王管家不嫌棄,沈某愿為王管家分憂。”
王首春這次總算瞟了她一眼,立刻看出她一臉討好,心里不止沒有絲毫開心,反而著惱地緊。
“沈大人的好意,小女子心領(lǐng)了�!�
“只是此一時彼一時也,昔日是公主府,沈大人想負責(zé)什么,那是沈大人的事,如今這里是林府,就不勞沈大人操心了。”
沈琴心被硬邦邦懟回來,也不惱,只當(dāng)她在生“自己以前沒有給她回應(yīng)”的氣。
她便認認真真道:“王管家,以前是我愚鈍,錯過了王管家的好意,如今我知道了,必不會再犯這種錯�!�
這是什么意思?
她聽不出來我不想搭理她嗎?
王首春滿腦子疑惑,忍不住又看了沈琴心一眼。
沈琴心的表情特別認真,就像是在說一件格外嚴肅的事,她甚至看出來,她今日換的是一身新衣裙,因為連褶皺都沒有,而且她臉色白凈秀美,頰心泛出一抹紅,嘴唇,也格外的紅……
這是——薄施粉黛了?
王首春腦子里的疑惑頓時成了一鍋漿糊,趕緊看向紫嫣。
無聲地遞過去一個眼神,“紫嫣,她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