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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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想把卷子交了算了，但想想又怕影響別的考生。算了，再檢查檢查吧。
他突然感到有些發(fā)困，眼皮子止不住地上下打架。
他使勁地搖了搖頭，再次搖了搖頭。
他想用手揉揉太陽穴，但猛然間身子向前一傾，頭向下一歪，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二十九
嶝江市宏宇皮具公司總經(jīng)理姜永仁被接到江北區(qū)常陽賓館，在一個房間里呆了將近一個小時，才知道他面臨著的是一個什么處境。
門口有兩個人守著，他根本不能出去。手機也被沒收了，身旁沒有任何可聯(lián)系的工具。倒是有一部內(nèi)部電話，但只能接聽，卻無法打出去。
他向門口的兩個人問了好幾遍，得到的答復都只有一個：這是昊州市監(jiān)委和嶝江市檢察院反貪局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的決定，要他在這里老老實實地反省，至于什么問題，你自己心里還不清楚？
姜永仁怔了好半天也明白不過來，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姜永仁的宏宇皮具廠，是嶝江市效益較為突出的一個民營企業(yè)。宏宇皮具廠生產(chǎn)的各種皮具，不僅暢銷整個昊州地區(qū)，在省內(nèi)也有著很好的聲譽。近幾年來漸漸成為國內(nèi)著名品牌之一，其產(chǎn)品已經(jīng)打入美國、日本、俄羅斯等幾十個國家，已經(jīng)成為嶝江市一個標志性企業(yè)。目前它的員工有近千人，給國家上繳的利稅也逐年增加。
夏中民的“關(guān)狼放雞”理論，就是對這個企業(yè)起死回生的過程有感而發(fā)的。以前嶝江的企業(yè)，采取的是雞籠政策。當時主要針對的是地方政府機關(guān)以及形形色色所謂的執(zhí)法部門的“三亂”現(xiàn)象，政府為了對這些企業(yè)予以有效保護和積極扶持，對所有正在發(fā)展成長中的中小企業(yè)，當然也包括當時大大小小的民營企業(yè)和合資企業(yè)，不僅在生產(chǎn)上給以更多的自主權(quán)和更大的經(jīng)營權(quán)，同時也賦予這些企業(yè)對那些任意制造“三亂”的部門，有更大的拒絕權(quán)和申訴權(quán)。企業(yè)負責人不論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可以直接同市長通話。同時市政府明確指令，凡是受到市政府保護的企業(yè)，企業(yè)門口懸掛由政府統(tǒng)一下發(fā)的標志性門牌，不論有任何事情，也不論任何單位，包括新聞媒體，都不準擅自進入這些企業(yè)。因此這項對中小企業(yè)的保護政策，被通稱為雞籠政策。這項政策在實施之初，對企業(yè)，尤其是對民營企業(yè)，還是起到了相當?shù)谋Ｗo作用，那些“三亂”現(xiàn)象和各種拉贊助，拿卡要的行為也得到了一定扼制。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雞籠政策的效力漸漸越來越弱。夏中民在經(jīng)過大量調(diào)查后，終于又出臺了一項“關(guān)狼放雞”的新政策。
在那些調(diào)查現(xiàn)象中，最具典型性的就是姜永仁的宏宇皮具廠。這個在嶝江投資了將近四百萬的皮具廠，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就被昊州市技監(jiān)局稽查大隊，嶝江市技監(jiān)稽查分局，昊州市物價局，嶝江市物價局，區(qū)物價分局，城關(guān)鎮(zhèn)物價所，嶝江市工商局，區(qū)工商分局，城關(guān)鎮(zhèn)工商所等執(zhí)法部門，以各種各樣的堂而皇之的理由，罰款近一百多萬元！而這一百多萬元的罰款，還是姜永仁百般求情，甚至磕頭下跪，而后又在暗中送錢送禮才降下來的數(shù)目。如果按他們的罰款數(shù)目，可能要比這多好多倍！比如他們指著皮具上的“嶝江市優(yōu)質(zhì)產(chǎn)品”幾個字，居然就說這是假冒偽劣產(chǎn)品，于是一開口就要罰款三十萬元；對皮具包裝袋上印制的“中國人民保險公司監(jiān)制”，他們便認為這是違法產(chǎn)品，一開口竟然要罰款五十萬元！衛(wèi)生檢疫部門來了，查了好半天也沒查出什么來，后來便說一進廠就能聞到皮革的臭味，然后也竟然要罰款五十萬元！
姜永仁當時對夏中民說，自從他來到嶝江，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做噩夢，一聽見廠外有小車響，就嚇得渾身冒虛汗。而且還不敢給任何人說，一旦說了什么，讓他們知道了，他們不僅要報復，而且還會把你整得死去活來！
夏中民在大會上公開講道，這就是我們嶝江的軟環(huán)境！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再好的企業(yè)再好的項目又能存活多久！以執(zhí)法為名，行強盜之實！看看我們的一些執(zhí)法部門，究竟是在執(zhí)法，還是像過去的南霸天在收取保護費！執(zhí)法部門一個個都成了要錢索禮的代名詞！一個個你方唱罷我登場，各顯其能，各逞手段。長此以往，哪還有外商還敢來嶝江投資！投資商來到嶝江，就像掉進了狼窩！關(guān)住雞有什么用？對于要下蛋的雞來說，雞籠外面如果趴滿了狼，時不時還要把爪子伸進來，你們想想這個雞還能生下蛋來？嚇也給嚇死了！關(guān)了雞，卻讓狼到處跑。雞沒了自由，狼卻自由得很！你們想想，在這種環(huán)境下，我們的雞還能健健康康地成長起來？再這樣下去，我們嶝江的中小企業(yè)、民營企業(yè)的發(fā)展還有什么希望？現(xiàn)在我們要反過來！過去是關(guān)雞，現(xiàn)在我們要關(guān)狼！不僅要關(guān)狼，還要把雞從籠子里徹底解放出來！給他們創(chuàng)造一個無憂無慮，快快活活，沒有任何壓力的發(fā)育環(huán)境，讓他們能夠盡快成長。正是在這種理論的指導下，嶝江市的民營企業(yè)和中小企業(yè)，首先在制度上給予了各種有力和有利的發(fā)展保證。這種制度上的保證，就像是一個尚方寶劍，對中小企業(yè)和民營企業(yè)的自身發(fā)展起到了極大的保護作用。比如凡是政府扶持并肯定的民營企業(yè)和合資企業(yè)，任何政府部門，任何權(quán)力機關(guān)，如果沒有市委市政府的同意和授權(quán)，都不能擅自對其進行任何檢查和過問，更不能任意罰款，任意對企業(yè)以任何名義亂檢查，亂驗收。即使有違反國家政策和相關(guān)法律的嫌疑，也必須經(jīng)市委市政府集體研究后，才能對其進行檢查和審核。在檢查和審核期間，也首先要保證企業(yè)的正常生產(chǎn)和動作，絕不能造成該企業(yè)的停工停產(chǎn)。對企業(yè)的主要負責人，包括廠長、經(jīng)理、董事長和一些重要董事，任何行政單位和執(zhí)法部門都無權(quán)擅自對其進行詢問和盤查，更不能以任何借口對其進行審訊和羈押。一旦有類似的情況發(fā)生，首先對這些政府部門和執(zhí)法機關(guān)要嚴查深究，同時還要追究部門和機關(guān)領(lǐng)導的連帶責任！在這方面，夏中民從來都沒有手軟過。在關(guān)狼放雞這一政策實施后，夏中民在三個月時間里，曾經(jīng)連續(xù)撤掉了四個執(zhí)法部門的主要領(lǐng)導，開除了十七名相關(guān)人員的公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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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永仁的宏宇皮具廠，就是在這種環(huán)境里發(fā)展起來的一個較為突出的企業(yè)。
姜永仁也并不是沒有做過傻事，在關(guān)狼放雞的政策下，在企業(yè)效益大大好轉(zhuǎn)，收入大大提高的情況下，那一年過春節(jié)時，姜永仁實在覺得感激不盡，就和董事們一起商量后，決定從利潤中拿出十萬元來，作為感謝的酬勞，送給了夏中民。
夏中民把這份“酬勞”給退了回來。因為姜永仁和宏宇皮具廠沒有任何其他動機，所以最終也沒有以行賄處理。
這是一起當時轟動嶝江的新聞，因為一個民營企業(yè)，為了感謝一個領(lǐng)導，一次性就送去了酬金十萬元！
也許正是這個原因，宏宇皮具廠和廠長姜永仁也就變得名氣越來越大，企業(yè)也干得越來越好。因為他覺得，在這種政策下，政府對自己的企業(yè)越看重，越關(guān)心，越愛護，自己就越應該遵守政策，合法經(jīng)營。不管是納稅還是生產(chǎn)，絕不能做任何對不起政府的事情。
那么，今天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了？
真的會是下面的員工瞞著自己干了什么違法亂紀的事情了？
他翻來覆去，前前后后地想，還是想不明白怎么會突然被關(guān)在了這里。
一直等到下午四點多的時候，他才被帶到了賓館十樓上的一個小會議室里。
一張碩大的桌子，擺在會議室中間。
桌子前面有一把椅子，他被人按坐在椅子上。一盞強光直直地打在他的臉上，讓他半天都睜不開眼睛。
桌子后面，有三個人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他的身旁則始終站著兩個一臉威嚴，一動不動的壯漢。
他突然想起了電影中罪犯被審訊時鏡頭，自己現(xiàn)在面對的正是這樣的一個處境。
大概是有意在釀造一種氣氛吧，會議室里好久都沒人吭聲。
他本想問他們一句，憑什么要把他帶到這里來？但想了想，覺得還是不吭聲為好。誰知道他們都是什么人呢？假如，他們?nèi)际且换锖谏鐣蛘呷际且粠颓迷p犯呢？對此他已經(jīng)想過好多次了，如果真的碰上了這樣的人，那你說什么都只能是自找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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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七八分鐘后，其中才有一個人厲聲問道：
“姓名？”
姜永仁愣了一下，“……是問我嗎？”
“姓名！”對方的聲音更加兇惡。
“……姜永仁�！苯廊视行o奈地答道。
“年齡？”
“五十一歲。”
“籍貫？”
“昊州市莞山縣人�！�
“出身？”
“農(nóng)民。”
“學歷？”
“高中。”
“職業(yè)？”
“嶝江市宏宇皮具廠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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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無前科？”
“……什么有無前科？”姜永仁一下子蒙住了。
“犯罪前科？”
“……什么犯罪前科？”姜永仁確實聽不明白。
“就是以前有過什么犯罪行為和犯罪事實！”旁邊的一個人喝道。
“犯罪行為和犯罪事實？”姜永仁嚇了一跳似的，“……沒有呀！從來都沒有呀！怎么會問這個？”
“老實交待！”立刻又是一聲怒喝。
姜永仁再次被嚇了一跳，“……交代什么？沒有呀，這輩子我從來都沒有做過犯法的事情，真的是沒有呀！”
“狡辯！”對方再次怒斥道，“這輩子沒做過犯法的事情？你好大的口氣！人證物證俱在，居然還敢抵賴！還沒問你實質(zhì)性問題呢，你就開始抗拒了，像你這樣的絕不會有什么好下場！好好想想等待你的會是一個什么結(jié)果！”
“……我沒有狡辯，真的沒有呀！”姜永仁已經(jīng)滿頭開始冒汗，猛然間他突然想起那次送給夏中民十萬元的事情來，不禁說道，“就是那年給夏書記送過十萬元，夏書記當時就給退了，后來我們也做了檢查，領(lǐng)導們后來也說了，那不算問題，下不為例就是了……”
“胡說八道！”對方的語氣愈發(fā)嚴厲，“行賄十萬，那是嚴重違法！哪個領(lǐng)導敢跟你說那不算問題？你把這個領(lǐng)導的名字說出來！”
“幾個領(lǐng)導都說了，夏書記當時也是這么說的呀？”姜永仁一邊不斷擦著臉上的汗水，一邊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哪個夏書記？”
“……哪個？就是夏中民書記呀？”
“夏中民這么說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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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說了呀！”姜永仁使勁地回憶著，“夏書記還專門到廠里來過呀，夏書記在全場的職工大會上都這么說的呀！他還說了，要把錢用在正道上，用在投資再生產(chǎn)上。夏書記還說，不是你們感謝我們，而是我們要感謝你們，只要你們的生產(chǎn)上去了，企業(yè)搞好了，嶝江就發(fā)展起來了，就業(yè)問題解決了，是你們幫了政府的忙……”
“交待實際問題，不在胡拉八扯！”對方一聲怒喝打斷了姜永仁的話，“夏中民究竟是跟你怎么說的？”
“就，就說了這些呀！”姜永仁仍在努力地回憶著。
“夏中民說這十萬元不是行賄，那他說這是什么？”
“……夏書記說，對了，夏書記當時說，這樣做是完全錯誤的，根本就不應該有這樣的想法。夏書記當時批評得很厲害，我們當時都很感動，后來大家都說了，干這么多年了，這樣好的書記還真沒見過……”
“沒聽見嗎？不要亂扯！交代實質(zhì)問題！”對方再次打斷了姜永仁的話，“夏中民給你說這不算行賄了？”
“……這不是夏書記說的呀，這是紀委和監(jiān)委，還有反貪局他們這樣說的呀！”姜永仁很認真很老實地回答說，“他們說我們沒有動機，而且還是董事們集體研究的，確確實實只是想表達企業(yè)的感激之情，所以就沒有予以處理呀！你們是紀委監(jiān)委的，還是公安檢察的？這件事你們能不知道嗎？”
“老實對你說，我們是昊州下來的調(diào)查組，根據(jù)群眾對你的舉報，專門來查處你的問題的。據(jù)我們初步掌握的情況，情況嚴重，情節(jié)惡劣，如果你再這樣狡猾抵賴，拒不交代，我們不僅會對你從嚴處理，而且還會派工作組直接進駐你們的皮具廠，凍結(jié)你們的一切帳目和經(jīng)濟來往。你很清楚，這對你的皮具廠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后果！姜永仁，你是不是想因小失大，讓你皮具廠從此完蛋嗎？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要做聰明事，識時務者為俊杰。要想保住你的企業(yè)，就老老實實回答我們的問題！”
直到這時，姜永仁似乎才明白自己的處境，似乎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突然被強行帶到這里來，他愣了好久，才怔怔地說道，“……那你們究竟要問什么？究竟要讓我回答什么？即使要讓我死，也得讓我死個明白是不是呀？”
“那好，只要你能想明白就好�！睂Ψ降穆曇羧岷土嗽S多，“我們不是針對你，也不是針對你的皮具廠。只要你能老實交代出別人的問題，我們首先會保證你和你的皮具廠不會有任何問題。只要你交代了，馬上就可以出去，該干什么就干什么，跟過去不會有任何不同，而且我們也會對你交代的問題嚴格保密，也絕對會保證你的人身安全。明白了嗎？”
“明白了，你問吧！到底都是什么問題？”姜永仁一邊說，一邊考慮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
“夏中民這些年跟你還有來往嗎？”對方突然這么問了一句。
姜永仁在這一剎那間終于明白了，這幫人原來是這個目的！明白了，心里也就有底了，回答問題也就不那么心虛了�！澳銈冎傅氖鞘裁�？哪方面的來往？”
“當然是經(jīng)濟上的來往�！睂Ψ矫髅靼装椎卣f道，“這些年來，你們在經(jīng)濟上再沒有任何來往嗎？”
“是指個人的，還是公家的？”姜永仁似乎還想再證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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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個人的嘛！這個還用問嗎？”
“那你們想讓我說些什么？”姜永仁直直地問道。
“這得你說！”對方好像感覺出了一點什么，聲音又大了起來，“你們之間的事情，非要讓我們說出來嗎？”
“我不知道說什么才合你們的心思�！苯廊曙@得很實在，“你們不是說了，還有舉報材料嗎？”
“那好，我來問你，”對方好像已經(jīng)等不及了，“根據(jù)舉報材料上說，前年春節(jié)時，你曾給夏中民的父母送過一套價值五萬多元的健身器材。夏中民妻子在裝修新家時，所有的裝修材料包括裝修費用，都由宏宇皮具廠承擔，價值總共十萬多元。這些是不是事實？剛才我已經(jīng)把利害都給你講過了，你一定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回答。”
“就這些嗎？”姜永仁問道。
“如果還有別的，只要你能如實講出來，我們說過了，坦白從寬，立功贖罪，對你我們肯定會從輕處理。如果有重大立功表現(xiàn)，我們還會給市委市政府專門匯報，請示相關(guān)部門給你們的企業(yè)予以優(yōu)惠政策，甚至可以減免你們企業(yè)今年的全部利稅。你是廠長，你知道這樣的優(yōu)惠對你意味著什么。”
“我明白，真要把今年的全部利稅減免了，我們宏宇今年差不多可以增收三百多萬�！苯廊驶卮鸬们宄届o，“但是我清楚，這樣的事情，怎樣才可以保證兌現(xiàn)？這種明顯違法的事情，市委市政府會答應嗎？到時候再追究下來，那我們該怎么辦？我們又有什么憑證，又到哪里去找你們？如果沒憑沒證，到時候萬一找不到你們，就算找到了，你們也不承認，那我們豈不是雞飛蛋打一場空？就算不坐牢，重罰一下，我們企業(yè)不也得徹底完蛋？”
小會議室里一陣沉默。
良久，才有一個人說道，“……現(xiàn)在還不到討論這些問題的時候，等你把問題交代清楚了，我們會給你一個明確答復的。對此你不要有什么顧慮，我們說話是算數(shù)的�！�
“要是我交代了，人家說我全是捏造，純粹是誣告，是陷害，那我又該怎么辦？”
“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對方一人突然又大聲呵斥起來，“白紙黑字都寫出來，我們這么多人給你作證，誰敢說你是捏造？檢舉揭發(fā)貪官污吏，腐敗分子，怎么能是誣告陷害！好了，該說的都給你說了，馬上交代問題！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到時候讓你后悔都來不及！”
“……那好吧，我現(xiàn)在就給你們交代交代�！苯廊事靥痤^來，雖然強光刺激著眼睛，但他眼睛一眨也不眨，“我是去過夏中民的父母家，我也去過夏中民妻子的家�！�
“夏中民父母的家在什么地方？”對方似乎開始記錄。
“夏中民父母的家在新河縣的一個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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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前年春節(jié)，還有去年春節(jié)，我們都去過。”
“你們?nèi)ハ闹忻窀改讣腋墒裁慈チ�？�?br />
“向兩個老人表示慰問。”
“都送了什么？”
“記不大全了，有水果，有奶粉，還有大米，香油……”
“這些雞毛蒜皮的就不用說了，說別的�！�
“別的？”姜永仁反問道，“就是你們說的健身器？”
“不是我們說的，是群眾反映的！”
“哪里的群眾反映的？我真的想不明白，要反映就反映些別的，能讓人相信的。兩位農(nóng)村老人，他們要什么健身器？夏書記的父母親今年都快八十歲了，他的父親得的是頸椎病和老寒腿，母親心臟也不好，幾間舊瓦房，一個小院子，也放不下價值六萬元的健身器呀！撒謊也得撒得像回事嘛……”
“那你送的是什么？”對方已經(jīng)不耐煩起來。
“你們也好好想想，像這樣的兩個老人，他們能需要什么？”姜永仁似乎在努力地開導著對方，“還有，你們說的夏中民妻子的家，也就是夏中民的家，那我們也去過。不就是新河縣城的一個住了快十幾年的單元房嗎？他家的房子你知道有多大？建筑面積絕對超不過六十平方米，像那樣的房子，在一個縣城里，撐死了也就值個三四萬塊。這樣一個房子，花十幾萬元裝修，是不是瘋了？你們說的那些寫揭發(fā)舉報材料的群眾，是不是一群大傻B？”
“姜永仁！你究竟想什么？”對方似乎終于明白了過來，一個人怒不可遏地把桌子捶得咚咚直響，“你要是膽敢狡猾抵賴，拒不認罪，我們絕不會讓你有好下場！”
“……我操你們的媽！”姜永仁猛地一跳，就像一個驚雷，突然爆發(fā)了，“你們才他媽的全是一幫貪官污吏、腐敗分子！你們一個個都不得好死！你以為我會怕你們這樣的東西！我早知道你們要對夏書記下手了！我實話告訴你們，我們的后路也找好了，要是哪一天你們真的把夏書記這樣的好書記趕下臺，讓你們這這幫東西掌了權(quán)，我們這些企業(yè)都會馬上撤出嶝江，一天也不多在這里呆！寧可把我們的企業(yè)砸了，燒了，也絕不會留給你們這幫狗官來糟蹋！想讓我誣告夏書記，真瞎了你們的眼……”
“快！快把這個瘋子拉走！快！”一個人氣急敗壞地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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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永仁身旁的那兩個壯漢，也好像終于清醒了似的，猛一下子就把姜永仁擰得彎下身來。
被擰得滿臉青紫的姜永仁，仍然在一跳一跳地罵，“等著吧！只要你們把老子整不死，就非把你們這幫惡棍告到北京去不可……”
……
嶝江水上交通運輸總公司的副總經(jīng)理李居博被人帶進嶝江賓館時，就已經(jīng)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清楚了。
李居博呆的地方是嶝江賓館9樓的一個套間里。
沙發(fā)很軟，屋子里的氣氛也很溫馨。茶幾上擺著幾樣時鮮水果，一看都是名貴的品種。茶水也一樣地道，只看看那茶葉的形狀就知道。對這些，他都非常熟悉。
他面前只有一個記錄員，還不停地給他倒茶端水，要不是他攔著，幾樣水果每一種都會給他削一個。
等兩個人寒暄了一陣子，他便開始回答問題，記錄員同時也開始記錄。
記錄員：嶝江的水運公司是什么時候合并的？
李居博：前年五月份吧，對，五月份，沒錯。
記錄員：合并時曾搞了個大型剪彩活動？
李居博：對，夏中民那時候要造什么影響，名詞叫得好聽得很，什么重組呀，重振呀，結(jié)構(gòu)調(diào)整呀，反正就揀好的說唄。還請來了方方面面、亂七八糟的一大幫人，花錢花海了，明里一次就花了三十多萬，暗中花的就更多了。
記錄員：你怎么知道的？
李居博：我當是主管財務的副經(jīng)理，什么事情能瞞了我！
記錄員：這些錢都干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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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居博：你比如說，當時軟中華他一個人就拿走了兩箱子。一箱子就是五十條，一條六百多塊，兩箱子就是五六萬，這可不是小數(shù)目呀。
記錄員：煙是他親自來拿的，還是讓人給送的？
李居博：當然是讓我們派人送的呀，他怎么會自己來拿。
記錄員：你能不能說清楚點，煙是讓誰送的？還有時間、地點，用的什么工具？
李居博：具體時間可真是記不清了，好像是晚上十點左右吧。記得是用一個貨柜車給拉走的。誰送的？你讓我想想，對了，就是辦公室當時新來的一個中專生，叫武振海。當時是他負責搬運并一直送到夏中民指定的地方的。具體送到哪兒了，我可就不知道了。這個武振�，F(xiàn)在還在辦公室，你們可以直接問他。
記錄員：除了煙，還有別的嗎？
李居博：多了多了，像夏中民干的這些事情，那數(shù)得清嗎？他什么不干呀，表面上說得好聽，其實呀，你們沒聽報紙上說嗎？越是裝得清廉，其實越貪。有時候你看夏中民穿得像個叫花子似的，那都是在做秀，在蒙人。
記錄員：你還能說說具體的嗎？
李居博：具體的，好，你讓我想想，你比如……對了，就像酒呀，飲料呀，還有什么水果這類的東西，整整給拉走了一汽車！說是要送給那些被他請來的領(lǐng)導干部，反正就是借機會拉關(guān)系鋪路唄。
記錄員：一汽車？多大的一汽車？還有，你說的酒呀，飲料呀，都是什么品牌，都有多少？水果是用箱子裝的，還是筐子裝的？大約有多少斤？具體都送給什么人了？
李居博：酒當然都是名酒啦，茅臺呀，五糧液呀，飲料也都肯定是名牌的啦，你想想一汽車呀，那還沒有幾十箱子？最少也有二十箱子名酒，五十箱子飲料吧。水果肯定也都是進口的啦，要是進口當然也是裝箱的啦，往少說，也得百十箱子吧。人家用汽車拉，誰知道都送哪兒去啦？
記錄員：具體負責運送的是誰？
李居博：具體運送的是誰？你讓我想想，對了，記起來了，運送的人里頭好像還有那個叫武振海的。
記錄員：你能不能再具體點，這一車東西送的時候，是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交貨的是誰？負責接受轉(zhuǎn)送的又都是誰？
李居博：這我可真的不清楚了，再具體的你得問武振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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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員：帳目上的證據(jù)你有嗎？
李居博：那當然有了，早就準備好了。
記錄員：上面有可以證明確實是夏中民拿走的證據(jù)嗎？
李居博：……這怎么能有？夏中民哪會那么傻，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帳目上面！
記錄員：那你憑什么說是夏中民把這些東西拿走了？
李居博：憑什么？就憑我呀！我是主管財務的副經(jīng)理，東西到底是誰拿走的，我心里還能沒數(shù)？
記錄員：可僅有你一個，那還是不具備法律意義的，至少還得有別的旁證和證據(jù)。
李居博，這還不好找嗎？你要多少我就可以給你找多少！
記錄員：那你盡快給我找吧，越快越好。
李居博：沒問題，你放心，很快就會給你找來。
記錄員：你所說的那個叫武振海的中專生，你說他現(xiàn)在還在你們水運公司？
李居博：在，在呀！
記錄員：你能不能馬上把他叫來，我覺得他是一個很重要的證人。
李居博：……沒問題，我現(xiàn)在就去找他，一找見他，立刻就讓他到你這兒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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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振海被李居博叫到嶝江賓館9樓套間時，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多了。
這時套間里又多了一個人，除了那個記錄員外，還有一個黑胖黑胖的人，不停地抽煙。
李居博把武振海叫到這里來時，始終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但李居博什么也沒給他說。只說是調(diào)查組要找他談話，有什么就說什么，只管說就是了，沒有任何關(guān)系，也不要有什么擔心。
武振海一進來就感到氣氛好像不太對頭，那個黑胖漢子好像非常生氣的樣子。
不過那個黑胖漢子很少說話，大都是那個記錄員在問他。
……
記錄員：你叫武振海嗎？
武振海：是。
記錄員：你現(xiàn)在水運公司工作？
武振海：是。
記錄員：干了多少年了？
武振海：從中專畢業(yè)就一直在水運公司工作，快六年了。
記錄員：今年多大了？
武振海：二十七，十月份生日。
記錄員：你認識夏中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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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振海：……夏中民？就是夏書記？
記錄員：對，就是夏中民副書記。
武振海：那怎么會不認識？嶝江沒有人會不認識！只是夏書記肯定不會認識我……
記錄員：你是什么時候認識夏書記的？
武振海：電視上呀，要說什么時候，那可就太早了，夏書記一來我們就知道了。夏書記講話我們最喜歡聽了，還在學校的時候，我們一家人，還有我們家那一個大院的人就都喜歡夏書記。
記錄員：你沒有直接同夏中民接觸過嗎？
武振海：……那倒沒有，夏書記那么忙，人家是書記，我是什么人呀，能跟人家直接接觸？前年夏書記來公司講話剪彩，本想著能有機會跟夏書記握握手，可前邊排的人太多了，夏書記沒走到我們這兒，就被人領(lǐng)到會場去了。大家都知道的，我這人就是愛面子，要是像別的人那樣啥也不顧地沖上去，興許就能跟夏書記握握手了……
記錄員：確實沒有跟夏中民直接接觸過？
武振海：……沒有呀？真的沒有。
記錄員：那你給夏中民家或者辦公室直接送過東西嗎？
武振海：送東西？送什么東西？我能給夏書記送什么東西？
記錄員：就是公司派你去送東西。
武振海：沒有，從來也沒有給夏書記送過東西。
記錄員：剛才你們李經(jīng)理已經(jīng)給我們說過了，前年五月份的時候，曾經(jīng)派你給夏中民送過東西。
武振海：……李經(jīng)理說的？哪個李經(jīng)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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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員：就是剛才和你一塊兒來的李居博呀！
武振海：他呀，他早就不是我們的經(jīng)理了，去年年底就讓夏書記給撤了！他的問題還沒有處理呢，要不是有人保著他，他早完了。不進監(jiān)獄也得開除黨籍。你們可別聽他的，這個人太貪了，公司要不是他，哪能像今天這樣。就這一直還想當什么總經(jīng)理，為了當官，把公司的錢全都送光了。夏書記把他罷免的那天，整個公司都在放鞭炮，響了整整一天……
記錄員：我們要問的不是這些。李居博當時是經(jīng)理嗎？
武振海：當時還是。
記錄員：他分管的是財務嗎？
武振海：對，要不是分管財務，怎么能把公司搞得一團糟！實話給你們說吧，他能當分管財務的副經(jīng)理，還不是因為他是原來劉石貝書記兒媳婦妹妹的女婿？要不是這個……
記錄員：我主要問李居博當時是不是分管財務的副經(jīng)理，問什么答什么，不要離題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