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吳盈沉吟良久，分外嚴(yán)厲地問道，“中民，你現(xiàn)在冷靜下來了沒有？”
夏中民說，“冷靜下來了。吳書記，我向你保證，我現(xiàn)在非常冷靜。”
吳盈又接著問了一句，“那么，你現(xiàn)在把所有可能發(fā)生的情況都想好了？想清楚了？”
“是，吳書記，我已經(jīng)想好了，想清楚了。”夏中民毫不猶豫地答道。
良久，吳盈又追問了一句，“中民，我再問你一句，你知道不知道問題的嚴(yán)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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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知道。”夏中民再次果決地回答道。
“那好吧，中民，魏書記現(xiàn)在就在他的辦公室，你就給他直接打過去吧�！�
第一次，占線。
第二次，仍然占線。
第三次，還是占線。
十分鐘后，終于打通了。
夏中民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能平緩一些，“魏書記，我是夏中民�！�
魏瑜在電話里頓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說了一聲，“你現(xiàn)在在吳盈書記那兒嗎？”
“是�！毕闹忻翊鸬�。
“是吳盈書記讓你給我打電話的嗎？”魏瑜的聲音顯得極為沉重。
“是�！�
“有話就說吧，其實(shí)我也正想找你談�！蔽鸿浾f道。
“魏書記，不用再談了，也沒有時間再談了，不能再讓代表們等下去了，馬上宣布選舉結(jié)果�！�
“這就是你給我打電話的目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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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真實(shí)的想法？”
“是。”
“為什么這么想？”
“因?yàn)橹荒苓@么做，必須這么做。只有這樣，才能不使組織的形象受損�！毕闹忻癜炎约旱南敕ê喢鞫笠卣f了出來。
“但是，中民，這樣的選舉結(jié)果明顯是有問題的�！蔽鸿浀穆曊{(diào)愈發(fā)沉重，“以我的感覺，肯定有人在幕后操縱并利用了這次選舉，或者說，肯定有人利用各種手段誤導(dǎo)了這次選舉�！�
“但它確確實(shí)實(shí)是一個符合程序的選舉結(jié)果�！毕闹忻襦嵵氐卣f道，“即使選舉幕后真有問題，現(xiàn)在也只能立即宣布。不宣布結(jié)果，又能怎么辦？馬上休會，休會以后，又怎么辦？增加幾個名額，那不也等于是向代表們宣布我們的落選？這樣做豈不成了某些人永久的話柄？從而對以后的工作更加不利。魏書記，我絕不能讓組織因?yàn)槲覀兊穆溥x而蒙受恥辱�！�
“問題是，如果我們現(xiàn)在認(rèn)可了這一結(jié)果，事后又極有可能永遠(yuǎn)也查不出什么問題，那就很可能在嶝江領(lǐng)導(dǎo)班子的安排上形成另外一種局面。中民，這種結(jié)果導(dǎo)致的下一個結(jié)果，你清楚對你意味著什么嗎？還有，你清楚這對組織上意味著什么嗎？”
“我清楚�！毕闹忻衩髅靼装椎鼗卮鸬��！凹词惯@樣，那也只能讓我們付出代價，而絕不能讓組織因我們而付出代價�！�
“中民，你想到你的下一步了嗎？”
“想到了，魏書記。”夏中民停頓了一下說，“我們幾個落選了，并不意味著嶝江的整個組織都落選了。我現(xiàn)在惟一期待的是，那就是我們的落選能讓組織上更加清醒地認(rèn)識嶝江問題的復(fù)雜性和嚴(yán)重性，從而更加有力、更加果斷地采取措施！像嶝江這樣的情況，千萬不要再發(fā)生了�！�
“中民，這確確實(shí)實(shí)是你心里的想法嗎？”
“是，是我心底里的話�！毕闹忻裾f道，“我剛才已經(jīng)給吳盈書記和劉景芳部長都談過了，我已經(jīng)做好了一切準(zhǔn)備。”
“中民，謝謝你對組織的信任。剛才我已經(jīng)給省委通過電話了，我已經(jīng)分別給常委副書記高懷謙，紀(jì)檢書記彭濤，組織部長于建華匯報(bào)了嶝江黨代會選舉的情況，他們也已經(jīng)給省委書記鄭治邦做了匯報(bào)。我要告訴你的是，省委的意見也是這樣，承認(rèn)選舉結(jié)果，馬上宣布。如果確實(shí)有問題，黨代會結(jié)束后再研究解決問題。對你們幾個的工作安排，將另行考慮。中民，你聽清楚了嗎？”
“魏書記，我聽清楚了�！�
“我再問你一遍，你有意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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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不僅僅是我個人在征求你的意見，而且這也是高懷謙書記和于建華部長的意思，一定要征求你的意見。”
“我沒有意見，完全同意省委的決定�！�
“中民，我要告訴你的是，省委的意見我暫時還沒有表示同意。我必須征求昊州市委其他領(lǐng)導(dǎo)的意見，而且還要征求嶝江其他領(lǐng)導(dǎo)的意見，這里面也包括你的意見。中民，你是昊州市委的市管干部，所以你應(yīng)該清楚，昊州市委現(xiàn)在有權(quán)做出對選舉結(jié)果的更改和修正，至少也可以做相應(yīng)的補(bǔ)救工作。昊州市委可以堅(jiān)持自己的意見，我也可以堅(jiān)持自己的意見。這也是高懷謙書記和于建華部長特意強(qiáng)調(diào)了的，最終的決定權(quán)是在昊州市委。中民，你明白我說這些話的意思嗎？”
“明白，魏書記，謝謝你，但我不同意這樣做，也絕不能這樣做�！�
“中民，最后再問你一次，我主要就是想聽你的意見，如果你有意見，現(xiàn)在一切都還來得及�！�
“魏書記，我說過了，我沒有意思�！�
“……那好吧，讓吳盈書記接電話�！�
……
二十分鐘后，終于做出決定：宣布選舉結(jié)果，其后的議程一切照常進(jìn)行。
宣布完畢后，便舉行黨代會閉幕式。
明天上午，將舉行第一次全體委員會議，在委員會議上，將選舉出新一屆的市委領(lǐng)導(dǎo)班子。
夏中民明白，明天的會議，他已經(jīng)無權(quán)參加了。
他默默地坐在賓館吳盈書記的房間里，劉景芳部長、于陽泰處長，還有陳正祥書記他們都到會場宣布選舉結(jié)果去了。
吳盈沉默著，夏中民也沉默著，房間里很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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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中民此時腦子里一片空白，他想跟吳盈書記談?wù)勛约阂院蟮拇蛩悖季w怎么也集中不起來。
這時吳盈書記輕輕地坐過來，給夏中民慢慢地倒了一杯茶水，說“中民，今天也就沒什么事了，你就好好休息休息吧，也該休息休息了�！�
就這一句話突然提醒了夏中民，今天下午的閉幕式，原定的執(zhí)行主席是夏中民，所以這個閉幕式應(yīng)該由他夏中民來主持！
他猛地站了起來，說，“吳書記，你看我都忘了，我還有個工作沒完，今天的閉幕式議程規(guī)定，大會應(yīng)該由我來主持！”
吳盈怔住了，他沒想到夏中民還會有這種想法。
夏中民問道，“吳書記，這是大會的安排，你看我去還是不去？”
吳盈想了半天，說，“中民，都落選了，還給它主持什么！”
夏中民說，“不去也有不去的理由，但按道理我應(yīng)該去，我落選了的是市委委員，但我的代表資格并沒有落選，不主持會議不好交待。吳書記，我覺得我還是去主持為好，這樣做更妥當(dāng)。”
吳盈盯著夏中民看了半天，終于說，“那你定，你要想去，那就去吧。”
夏中民說，“我也想再見代表們一面，也許這是最后一次了。我應(yīng)該做完我最后的工作�！�
吳盈輕輕地拍了拍夏中民的肩膀，點(diǎn)點(diǎn)頭說，“去吧�！�
夏中民走進(jìn)會場時，選舉結(jié)果的公布已經(jīng)接近尾聲。
夏中民一走上主席臺，整個會場立刻引起了一陣騷動。主席臺上的人，似乎也全傻眼了，都像被什么嚇著了似的呆在了那里。
整個大會現(xiàn)場的氣氛好像一下子凝固了。
陳正祥有些不知所措地愣著，好半天了，才說，“中民，你，你怎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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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中民很平靜地說，“你看我都忘了，我剛才在吳盈書記那兒坐著，突然想到我是閉幕式的執(zhí)行主席，所以我趕緊過來了�！�
汪思繼這時說道，“這合適嗎，陳書記，這要請示吳盈書記�！�
夏中民說，“我就是從吳盈書記那兒過來的，是吳書記同意我過來的�！�
劉景芳部長這時說，“吳盈書記已經(jīng)給我打過電話了，這是吳書記的決定，我也同意，閉幕式由夏中民主持�！�
主席臺頓時一片混亂，工作人員手忙腳亂，不住地跟這個領(lǐng)導(dǎo)那個領(lǐng)導(dǎo)商量來商量去。主席臺上夏中民的牌子早已去掉了，而現(xiàn)的位置又該往哪里擺，怎么也安置不到一個合適的地方。
會場下面一片嘈雜。
一直等到閉幕式的議程正式開始，夏中民開始講話時，會場才猛然安靜了下來。
夏中民顯得鎮(zhèn)靜而又坦然，聲音洪亮而又清晰：
“同志們！大家都知道，我已經(jīng)落選了，但按照大會的既定議程，今天下午大會的閉幕式由我主持。我現(xiàn)在按照會議的程序，履行我的職責(zé)，主持大會的閉幕式……”
夏中民有條不紊地主持著閉幕式的每一個議程，表情泰然自若，神色如常。
會場上很多代表止不住地啜泣起來，不少人已經(jīng)淚流滿面。
大會的議程全部結(jié)束后，夏中民開始最后的講話。
他平靜而深情地看著大家，感情真摯地說道：
“同志們，今天閉幕式的所有議程已經(jīng)完畢，借此機(jī)會，我還想再給大家說幾句話。我在嶝江工作了八年，在市委的領(lǐng)導(dǎo)下，在各級干部的支持下，為嶝江的發(fā)展做了一些工作�，F(xiàn)在就要離開嶝江了，才感到為嶝江做的工作實(shí)在太少了……”
會場上登時一片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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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中民努力穩(wěn)定住自己的情緒，接著說道：
“我由衷地感謝八年來大家對我工作上的支持。今天的選舉是差額選舉，差額選舉，必然有人落選，我不落選，也會有別的人落選，這屬于正常現(xiàn)象。希望大家不要因?yàn)槲业穆溥x，影響工作，影響情緒。八年來，我始終認(rèn)為，作為一名共產(chǎn)黨員，一定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嶝江是一塊有優(yōu)勢有發(fā)展?jié)摿Φ牡胤�，嶝江無論碰到任何困難，都將會被嶝江一百七十多萬人民所戰(zhàn)勝！我衷心地希望大家一定要珍惜我們的條件，牢固樹立民為邦本，民貴君輕的民本思想，希望代表們在新一屆市委的領(lǐng)導(dǎo)下，把嶝江的工作做好！嶝江是一個大有希望的地方，不管我今后在什么地方，也不管我今后在什么崗位，我都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嶝江，不會忘記嶝江的干部和群眾。最后，讓我借此機(jī)會，再次謝謝大家！”
夏中民站了起來，深深地向大家鞠了一躬。
會場沉靜了片刻，緊接著突然爆發(fā)出長時間的雷鳴般的掌聲！
所有的代表都站了起來，長時間的掌聲中，夾雜著長時間的哭聲……
主席臺上的人，也一個一個地都站了起來。
劉景芳，于陽泰，陳正祥，王敬東，李安民，徐冠華……
每個人的眼睛都止不住地濕潤了。
散會后，夏中民立刻被代表們包圍了。
許許多多的代表拉住夏中民的手，久久不肯松開，一邊訴說著，一邊放聲慟哭。
其中還有許多代表，圍在夏中民跟前怎么也不愿意離開，他們滿眼是淚，一遍又一遍地說道：
“……夏書記，大家都清楚了，一看結(jié)果，我們就知道上當(dāng)受騙了！夏書記，我們對不起你，夏書記，你不能走呀……”
……夏中民知道自己必須離開了，他一邊安慰著大家，一邊往外走去。
會場的過道上，大門口，院子里，全都站滿了代表。
哭聲，嘆息聲，叫罵聲，響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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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多小時后，夏中民才算從大院里走了出來。
夏中民坐到車?yán)飼r，司機(jī)小劉早已哭紅了雙眼……
……
夏中民回到政府大院的公寓時，發(fā)現(xiàn)公寓的門口也站滿了人。
都是一些已經(jīng)知道了消息的干部群眾。
許許多多都是夏中民素不相識的人，他們中間有的是老干部，有的是工人，有的是市委市政府的工作人員，有的是企事業(yè)單位的干部。
兩個干部哭著喊道，“夏市長，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嶝江人對不起你呀，那些代表都黑了心啦……”
一群工人圍在夏中民左右，止不住破口大罵，“夏書記，那些狗東西們都壞了良心了！他們非要把嶝江葬送了不可！你要一走，嶝江可就真的完了！我們非把那些沒人性的東西一個個撕了不可！夏書記，就算你走了，我們也絕不會放過他們……”
幾個女工人一哭一邊說，“夏市長，你給嶝江付出的太多了，嶝江的人欠你太多了，嶝江人不會忘記你的……”
一個個體戶拿著剛剛買來的手電筒，流著眼淚塞在夏中民手里，“夏書記，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說，就把這個禮物送給你，你就收下吧！我沒有給你買電池，嶝江現(xiàn)在一片黑暗，我希望你能裝上電池，把嶝江照亮……”
一個公司領(lǐng)班的經(jīng)理擠進(jìn)人群，拿著厚厚的一個信封，拼死拼活地要塞在夏中民身上口袋里，“夏市長，這是我們的一點(diǎn)心意，你在嶝江這么多年，沒有吃過我們一頓飯，沒有花過我們一分錢，你今天什么也不是了，就讓我們正大光明地送給你！你一定得收下，否則我回去沒辦法給大家交代……”
看著這一幕幕的場景，圍在跟前的人止不住地在一旁嚎啕大哭，遠(yuǎn)處的，有不少人干脆蹲在地上坐在地上抱頭痛哭。
好不容易回到公寓，電話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每一個打來的電話里，也都是泣不成聲。有的電話里，甚至聽得到一家人的哭聲……
……
一直到深夜了，人們才漸漸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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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里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禮物和食品：水果，點(diǎn)心，面條，雞湯，蛋糕，餅子，餃子，包子……
司機(jī)說什么也不肯離去，一邊默默地整理房間里的這些東西，一邊流著淚水說，夏市長，就讓我在你身邊多呆一會兒吧。
一直到凌晨一點(diǎn)多了，才好不容易把司機(jī)勸了回去。
屋子里終于徹底地安靜了下來。
天上陰云密布，霧氣重重，細(xì)密的雨絲從窗戶里一陣陣撲了進(jìn)來。
夏中民怔怔地坐在床上，默默地思考著自己的下一步。
嶝江，這個奮斗了八年的地方，真的就這樣要離開了嗎？
就在十天前的電視臺的市長對話節(jié)目上，他還信誓旦旦地說道，即使自己不當(dāng)領(lǐng)導(dǎo)了，也絕不離開嶝江。但事到如今，還有那種可能嗎？
省委和昊州市委的領(lǐng)導(dǎo)都說了，自己今后的工作將另行安排。
如果按組織的意思，自己只能離開嶝江，而后聽從安排。
……嶝江！
他突然覺得眼睛有些發(fā)濕。
一種依依不舍地痛苦突然強(qiáng)烈地包裹了他。
畢竟是生活工作了八年的地方，還有那么多的事情沒有干完，還有那么多的事情想干……
電話鈴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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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李君瑋的電話。
他怎么也沒想到會是妻子的電話，他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diǎn)多了。
看來妻子一定是知道了，否則這么晚了她不會打來電話。消息會這么快！他不禁為之愕然，對著話筒久久無言以對。
妻子的聲音依舊是那樣的柔弱，“……中民，就你一個人嗎？……中民，我們都知道了�！�
夏中民鼻子止不住一陣發(fā)酸，“君瑋，你在哪兒？”
妻子沒有回答，只是問道，“中民，你還好嗎？”
夏中民繼續(xù)問道，“爸爸也知道了？”
妻子沉默了一下，然后說道，“……知道了。”
夏中民再次久久無語。
過了好一陣，妻子輕輕地說道，“中民，回來吧，明天就回家，我等著你，孩子每天都盼著你回來……”
夏中民頓時淚流如注，“……君瑋，對不起。還有爸爸……”
妻子的嗓音似乎也有些沙啞，“……那就回來吧，看看孩子，看看爸爸。弟弟說了，明天就去接你……”
夏中民面對著妻子的勸慰，一種說不出的愧疚讓他感到揪心般地難過，“……君瑋，這么多年了，你一個人在家，真的對不起……你做我的老婆，太苦了你了……”
妻子似乎有些吃驚，這么多年了，大概還從來沒聽過夏中民這樣的話，“……中民，別這樣。你一定要看開點(diǎn)，這些年，你對得起嶝江，也對得起嶝江人。爸爸也說了，要你一定挺住……”
夏中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爸爸現(xiàn)在的情況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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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頓了了下說道，“中民，我現(xiàn)在就在醫(yī)院里，爸爸剛剛睡著了。你不用擔(dān)心，爸爸的情況很穩(wěn)定。”
夏中民仍然有些不放心地問道，“……爸爸的情緒怎么樣？君瑋，我就是擔(dān)心爸爸會因?yàn)槲业氖虑閭碾y過�！�
“中民，你放心吧，爸爸比我們堅(jiān)強(qiáng)。爸爸要我告訴你，你一定要振作起來�！职终f了，咱問心無愧，你落選了也是光榮的。爸爸說他為有你這樣的兒子，什么時候腰桿也挺得起來。爸爸還說，他一輩子也沒去過北京，這回他要你陪著他一塊兒上天安門……”妻子說到這里，突然哽噎不止。
夏中民也禁不住哭出聲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妻子說道，“……中民，孩子也在這兒，他想跟你說句話。”
夏中民吃了一驚，“孩子？軍軍也在醫(yī)院里？這么晚了，軍軍還沒睡？”
“這是普通病房，軍軍能睡在哪兒？好了，你給孩子說話吧�！边@時妻子對孩子說道，“軍軍，過來吧，給爸爸說話�！�
“……爸爸�！�
“軍軍……”夏中民聽著孩子稚嫩的聲音，一時語塞，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爸爸，媽媽想你，我也想你。媽媽說你就要回來了，是嗎，爸爸？”
“……是。”夏中民再一次淚流滿面。
“爸爸，那就快點(diǎn)回來吧。你答應(yīng)過的，要給我買一架遙控飛機(jī)，一塊兒帶回來好嗎？”
“……好�！�
夏中民輕輕掛斷了電話，他實(shí)在說不下去了，他怕孩子聽到他的哭聲。
多少年了，似乎是第一次才有的這種強(qiáng)烈的感覺，他想回家，他真的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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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人，要來接他回家了。
窗外，遠(yuǎn)處的雷聲越來越近，雨點(diǎn)也越來越大。
這是嶝江多少年來也少見的一場暴雨。
在暴雨中，嶝江在顫抖，在搖撼……
三十九
凌晨四點(diǎn)，夏中民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
夏中民打開門，四五個渾身上下都濕透的居委會老干部，一個個滿臉焦慮地站在門口，其中一個慌慌張張地說道：
“夏市長，不好了，雨太大了，我們向陽小區(qū)的四棟危樓都出了問題，看來必須馬上動員住房們都搬出來。另外，還得趕緊找到能臨時安置這些住房的地方。夏市長，我們想來想去，這么大的事情，只有你親自出面才能得到解決。”
另外一個年齡很大的女同志說道，“夏市長，在嶝江的干部里頭，我們都知道你是最累最辛苦的，可情況實(shí)在太緊急了，所以我們才會來打攪你……”
夏中民一邊打雨傘和雨鞋，一邊問道，“四棟樓房一共有多少住戶？”
其中一個答道，“我們大致了解了一下，可能有二百戶左右，人口大約有九百多，兩歲以下的小孩有三十多個，七十歲以上的老人九十多個，重病號有將近二十個，還有幾個殘疾人。夏市長，主要是臨時居住的地方，這么多人，這么大的雨，必須盡快安排，否則就會出大事的�！�
夏中民一邊穿著雨鞋，一邊給他們說，“馬上給教育局馬局長打電話，就說是我說的，讓他立刻通知下面，用最快的時間，騰出兩所學(xué)校來，然后再馬上給城建高育紅主任打電話……”
也就在此時，夏中民突然愣住了，僵在那里。
你在干什么？一個連委員也落選了的干部，此時此刻，你還有什么權(quán)力指揮這些局長主任？
你現(xiàn)在根本就不是什么領(lǐng)導(dǎo)了，甚至都不是嶝江人了，已經(jīng)地地道道地成了一介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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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使勁揉了揉有些發(fā)木的額頭，從現(xiàn)在開始起，你要重新開始適應(yīng)另一種生活試，放棄早已形成的工作習(xí)慣了……
那么，眼前的這幾個居委會的干部呢？看著他們?nèi)f分焦急而又憂心忡忡的樣子，想必他們并不知道他已經(jīng)落選了。否則，他們絕不會在此時此刻再來找他。
窗外的雷聲再次響起，傾盆大雨潑灑下來。
好了，走吧，顧不了那么多了，危樓里的住戶要緊。
不管怎么說，不管是馬局長還是高主任，在眼前這種情況下，也只能這樣做。
看著幾個渾身濕淋淋的老同志，你還有什么可推辭的。
想到這里，夏中民什么話也沒有說，帶著這幾個居委會干部，匆匆下樓，一頭扎進(jìn)了大雨中……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在風(fēng)雨中，身上的衣服一剎那間就濕透了。夏中民倒吸了一口冷氣，低下頭頂著風(fēng)雨用力地向前走去。
一直到上午十一點(diǎn)左右，才算把四棟危樓里的住戶一個個緊急護(hù)送到了附近的兩所學(xué)校里。
天氣漸漸放晴，氣溫又開始變得沉悶起來。
此時此刻的夏中民滿臉紫青，渾身是泥，兩只雨鞋里，全都灌滿了泥沙。他找了個干凈點(diǎn)的地方，拿了一碗盒飯，慢慢地吃了起來。
吃了沒一半，濃濃的困意便陣陣襲來。算了算，已經(jīng)連著好幾天沒好好休息了，他靠在一個桌子上，一下子就睡著了。
就好像只眨巴了一下眼睛的功夫，猛地一下被驚醒了。
睜開眼，從云層的縫隙中投射下來的陽光實(shí)在太刺眼了，夏中民止不住地又合上了眼睛，但緊接著，他的眼睛一下子又睜大了。
眼前站了這么多人！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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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委會的干部群眾，還有好幾百剛剛轉(zhuǎn)移出來的危樓住戶！
黑壓壓的，一眼望不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