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想到「洄游」,我猛地手抖了一下,廢紙上墨漬暈染,模糊了少年人清潤帶笑的眉眼。
越軍破城,來得突然。
守衛(wèi)不足、毫無戒備的虞城連反抗的時間都沒有,就陷落了。
百姓們閉門不出,惴惴不安。
越軍殘暴,所過之處燒殺劫掠,常常只余一座空城。
白大夫也關(guān)了醫(yī)館,撫著胡子長嘆氣,神色凝重。
我知道,他其實在后院藏匿了幾個守城的傷兵。
越軍一戶戶搜查的時候,白大夫知道藏不住了,他走出去,把醫(yī)館的藥材和這些年攢的銀兩獻給越國的人,臉上陪著笑。
越軍笑著收下那些東西,轉(zhuǎn)身離去。
隔日,他們又上門搜查。
見白大夫拿不出,就沖進醫(yī)館,把搜到的所有人,包括那幾個傷兵,帶到城中集合。
我低眉斂目,聽話地跟著越軍走。
心里卻一沉。
有種被命運玩弄的荒謬感。
真倒霉啊,安舟辭。
城中燃起了篝火,我與一眾俘虜被綁在一起。
越軍士兵手持兵刃,凜冽的寒光閃過眾人雙眸,已經(jīng)有俘虜哭出了聲。
我把頭壓得更低了些,盡可能地讓自己在人堆里不起眼。
火焰隨風(fēng)搖曳。
一聲馬嘶劃破濃墨般的長夜。
赤袍銀甲的將軍干脆利落地下馬,目光漠然地掃了眼地上的俘虜。
「將軍,這些俘虜如何處置?」隨從上前恭聲問道。
我悄悄抬眼去看那將軍。
夜風(fēng)寒涼,送來一道不含一絲感情的年輕聲音:「殺�!�
我眨了下干澀的雙眼,火光照亮了將軍的側(cè)臉,鼻梁高挺,下頜消瘦,眼下有一道傷疤。
那里本該有一顆淚痣的。
淚痣的主人很喜歡挑眉笑,于是整個人看起來賤兮兮的。
原來長大后的祝鳴絎,長這個樣子啊。
士兵得了命令,拎著刀到俘虜前,琢磨著從哪個人開始下手。
俘虜們開始哭嚎掙扎,跪地乞求。
沾血的刀越來越近,撲面而來的血腥氣令人作嘔。
我緩緩站了起來,看向那將軍的背影,他坐在那邊,漫不經(jīng)心地擦著手中長劍。
「祝鳴絎�!�
我的聲音淹沒在慘叫聲與哭嚎聲中,落在他耳邊卻仿佛一道驚雷乍響。
讓他立刻轉(zhuǎn)過身來,目光隔著血色的夜幕投向我。
有士兵注意到這里,三兩個圍上來,打算處理掉我。
「放開她!」將軍聲調(diào)驟然拔高,厲聲喝道。
他匆匆走向我,赤色袍角被夜風(fēng)掀起。
士兵們聞聲連忙停下動作,退開幾步,屏氣凝神地立在一旁。
所有的喧囂聲遠去,此時夜空下仿佛只剩下我們二人。
我看著祝鳴絎,正如他也靜靜看著我。
隔著渺茫歲月,我們以這樣的方式重逢。
不知為何,一直尋覓的人出現(xiàn)在眼前,我眼睛干澀得流不下一滴眼淚。
祝鳴絎僵滯良久,只勉強說出句:「不秋,好久不見。」
可我看得分明,他把手往身后藏了藏,動作倉皇,因為上面,滿是黏膩的、還來不及洗凈的血。祝鳴絎又下了一道命令,大軍在城外扎營,不再傷百姓一毫。
他笑著跟我解釋:「我以為他們抓的都是城里的叛軍,才……」
祝鳴絎沒說出后半截話,眼睛里復(fù)雜情緒涌動。
我輕舒一口氣,也沒有再追問。
接下來的日子里,祝鳴絎將我?guī)г谏磉�,寸步不離。
他從不問為什么我會在噩夢中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