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還未等他警惕,那雙手便收了回去。
黑暗中,傅聞宵慢慢地睜開眼。
雖然身體仍是很虛弱,然而這么多年的經(jīng)歷,讓他對危險的感知很敏銳,他很確定剛才感知到的危險并非自己的錯覺。
屋里只有自己和沖喜的新婚妻子,那危險的來源應該是……
不等他繼續(xù)思考,一道含糊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你醒了?要……要喝水嗎?”
傅聞宵偏頭,隱約看到旁邊一個輪廓,知道她應該是起來了,于是輕輕地應一聲。
郁離下了床,摸索著點起油燈,去倒了一杯水過來。
她將床上的傅聞宵扶起,親自給他喂水。
有白天時喂藥的經(jīng)驗,這次喂他喝水時,她沒有像按牛吃草一樣地按著他,看著似模似樣的。
醒來后,傅聞宵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的身影,幽暗的眼眸看不出什么情緒。
郁離對上他的目光,突然有些心虛。
她的目光飄忽,問道:“還有事?”
她心里有些忐忑,不會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先前的舉動了吧?
她也不是故意的,人在睡夢之時,總會有點本能的舉動,前兩晚他都在昏迷之中,所以她就算在睡夢中沒克制住伸手掐他的脖子,他也不會知道。
哪知道他今晚會醒來……
不過她一直謹記著他是個柔弱的男人,絕對不會真的對他下死手,每次都很快就松開。
最多就是摸了下脖子,應該——不算什么的吧?
想到這里,郁離越發(fā)心虛。
她的表情實在太容易懂,讓傅聞宵想當作沒看到都沒辦法。
他沉默了下,說道:“沒什么,睡吧�!�
郁離雙眼亮了亮,見他沒追究,松了口氣,然后快樂地將油燈熄滅,再次爬上床睡覺。
她覺得這個叫傅聞宵的男人真是個好人,他肯定發(fā)現(xiàn)自己在睡夢中的舉動,甚至因此驚醒,但他卻什么都沒說,也沒將她趕出去讓她睡院子——怎么不是好人呢?
好人就應該長命,她會努力照顧他,讓他別輕易斷氣的。
懷著愉悅的心情,郁離再次陷入沉睡之中。
后半夜相安無事,醒來時天色微微亮。
郁離坐起身,腦袋暈暈乎乎的,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雖然過了幾天,然而身體仍是不怎么舒服。
郁離以前沒生過病,基因戰(zhàn)士是不會生病的,只會受傷,所以她也不懂自己現(xiàn)在這身體是什么情況,是不是真的生病了,對此沒什么應對的經(jīng)驗。
因為并不影響什么,所以郁離選擇忍住。
新的一天到來,想到等會兒可以吃早飯,她就開始期待起來,心情變得很好,連身體的難受都可以忽略幾分。
穿好衣服,郁離扭頭看向床上的男人,見他還在睡,便開門出去。
在她出門后,傅聞宵睜開眼,蒼白的臉微紅,眼里有些許尷尬羞惱之色。
他沒想到睜開眼睛就看到她在換衣服。
并非故意的,就算及時閉上眼,然而他的視力太好,難免還是看到一些……雖然她的身板瘦得厲害,看著沒什么肉,但到底是姑娘家,自己此舉極為失禮……
第7章
第
7
章
回門
青石村是位于慶安府山平縣外的一個村子,午時有大夫特地從縣城趕過來,進了傅家。
不久后,就傳出傅聞宵蘇醒的消息。
村里的人都吃了一驚,沒想到?jīng)_喜居然有用,讓傅聞宵真的醒過來了。
當大夫從傅家出來,有村人遇到他,便問了句傅聞宵的情況。
大夫只說了一句傅家郎君仍需要好生靜養(yǎng),多的便不說。
眾人心里了然,看來這傅聞宵雖然醒過來,卻不代表他的情況有所好轉,依然是個病秧子,不知什么時候就沒了。
當然,眾人對沖喜這事倒是有不一樣的見解。
“原來沖喜這么有用,前陣子大夫不是讓周大娘準備后事嗎?這會兒又改口讓傅家郎君好生靜養(yǎng),瞧著一時半會應該不會有什么事�!�
“哎,我聽說周大娘會同意給傅家郎君聘娶郁家二房的離娘,是因為曾有算命先生給她批過命,說她是個有福氣的,是福星呢,不管誰娶了她,都能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吃了一驚。
大家都是同一個村子里的,知根知底,誰家有個什么都瞞不過人,他們可從來沒聽說郁家二房的長女是福星。
要她真是福星,那郁家人早就將她供起來,哪里會讓她像個丫鬟似的,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兒、做不完的事?
眾人都不相信這話,懷疑地看向說話的人。
“你們別不信�!蹦侨苏f道,“我這也是聽周大娘說的,她說這是郁嬸娘告訴她的,不然她干嘛要花二十兩銀子聘娶郁家二房的離娘?”
這人嘴里的“郁嬸娘”是郁老太太。
在場的人一聽,心里就嘀咕起來。
他們可沒聽說郁離小時候被什么算命先生批過命,這話聽著就像是誆人的。
郁家老太太是什么德行,大伙都清楚,他們更愿意相信這是郁家貪圖傅家那二十兩銀子,為了讓傅家聘娶郁離胡亂編造的。
不過傅聞宵也確實因為沖喜醒過來。
難不成那郁離還真是個有福氣的,只是他們不清楚?
這么一想,不少人都扼腕不已,后悔沒早點給自家孩子聘娶了郁離,雖然郁家一口咬定要二十兩銀子的聘金,也不是不能出,可以先找人借一些,等將來再還嘛,娶了個福星回來,還怕還不了這錢嗎?
等村人們見到出門洗衣服的周氏,不少人都特地問她這事。
周氏紅光滿面,一邊漿洗衣物,一邊說:“離娘確實是個有福氣的,你們t26瞧她這剛嫁過來第二天,我家宵哥兒就醒了,她絕對是我家宵哥兒的福星,宵哥兒能娶到她,我不知道有多高興,只盼著她和宵哥兒以后能和和美美的……”
接著她又開始夸起郁離,夸她勤勞能干,夸她會照顧人,夸她還是個貼心的……
在周氏嘴里,郁離這兒媳婦就是天下第一好,沒有比她更好的姑娘。
她對郁離非常滿意,恨不得將人供起來。
那些原本還半信半疑的村民們見她信誓旦旦,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難道……郁離真是個有福氣的姑娘?
或許以前真有算命先生給郁離批過命,只是他們不知道這事,誰讓郁家一直都不透露,怪不得郁老太太要的聘金這么高。
等周氏洗完衣服離開,有人嘀咕道:“如果離娘真是福星,郁家怎么舍得這么虧待她?”
“是啊,我瞧著離娘瘦得厲害,平時肯定沒怎么吃飽飯。”
“又不是什么災年,咋能讓個姑娘餓瘦成這樣?”
村里也不是沒有瘦的人,這年頭除了地主家,誰家的糧食也不能敞開肚皮吃,大多數(shù)平民百姓都是瘦的,可也不至于瘦成這樣。
這一看就知道平時吃不好。
這些年風調雨順,賦稅也不重,只要肯干活的,一般都不會餓死,更不用說郁家的田地不少,還有好些個能干活的男丁,家中糧食足夠養(yǎng)活一家子人,能讓大伙兒都吃個半飽,少有會餓肚子。
“不說她,我看郁家二房的人都挺瘦的�!�
“是啊,那郁老二夫妻,還有他們家的那幾個女娃娃,都是瘦瘦小小的。”
“福星又有什么用?都是女娃娃,誰會高興嘞?郁嬸子不待見二房那些女娃娃也是常理,要我也不待見,就算是福星也沒用!”
說話的是一個矮小的男人,一臉嫌棄的模樣,嫌棄郁家二房生的都是女娃娃,沒個帶把的。
像他這樣的觀念很多人都有,有不少人附和。
這些附和的都是男人,他們對傳宗接代的觀念很看重,要是自己媳婦生的都是閨女,氣都要氣死。
這時,河邊一個拿著搗衣棍的婦人罵道:“女娃娃怎么了?你們不是女人生啊?你們的老娘和姐妹不是女人?生閨女你們就要氣死,那你們怎么不去死?”
“就是!你們敢將這話說給你們的老娘和婆娘聽嗎?”
“你們這些鱉玩意兒,多了二兩肉就抖起來了,小心哪天那二兩肉被狗叼了去,讓你們男人都做不成!”
在場的一些婦人也很不爽這群男人嫌棄的嘴臉,特別是那些生了閨女的,覺得這些男人是不是也嫌棄自己的閨女,頓時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當即這些婦人都跟著罵起來,罵得男人們招架不住,灰溜溜地離開。
要是吵架,村里的婦人從來不慫,嗓門嘹亮,沒哪個男人能吵得過的。
**
周氏進門就見郁離坐在庭院的陰涼處,和兩個孩子一起啃削了皮的生地瓜。
地瓜也可以生吃,脆生生的,蘊著些許的甜,別有一番風味。
郁離喜歡吃烤地瓜,也喜歡吃生地瓜,只要是正常的食物她都喜歡。
每次見她吃東西,兩個孩子總是忍不住跟著她一起吃,明明看起來很尋常的食物,他們都吃膩了,可每當這時候他們就覺得好像真的挺好吃。
見周氏進來,郁離叼著半截地瓜過去,接過她手里裝衣服的木盆,幫她一起晾曬衣服。
陽光明媚,萬里無云,偶爾有風吹來,樹影晃動,帶來些許清涼。
晾好衣服后,郁離站在晾曬的衣物旁,迎著陽光,一手叉腰,一手拿著那半截地瓜繼續(xù)啃。
天氣很熱,太陽光也很刺眼,但她一點也不討厭,覺得曬太陽也是一種享受。
末世可沒有這樣的太陽。
周氏看得好笑。
她的心情好,現(xiàn)在看什么都覺得好,更不用說郁離這個在她心里被打上福星烙印的兒媳婦,不管她做什么,都帶著一種寬容的心態(tài)去看待。
突然她想到什么,說道:“離娘,今兒是你嫁過來的第三天,是你回門的日子。”
郁離有些懵地看她,仔細搜索記憶,總算明白什么叫回門。
這幾天她在傅家有吃有喝有住,周氏是個綿軟的性子,而且很大方,察覺到她的胃口大,做飯時都會往多了煮,甚至也不在意她在飯后扒拉家里一些吃食,由著她想吃就吃,絕對不會多說一句,更不會將糧食鎖起來。
和在郁家完全不一樣。
在這里住得太舒心,都讓她忘記了郁家,更不用說什么三朝回門。
周氏是個講規(guī)矩的,雖說這樁婚事是為了沖喜,但也是將郁離當成正經(jīng)的傅家媳婦看待,這是宵哥兒的媳婦,她自然要重視。
“離娘,等會兒我收拾些東西,你帶回去。”說到這里,她又有些愧疚,“宵哥兒現(xiàn)在無法下床,不能陪你回去……”
在周氏看來,兒子不能陪兒媳婦回門,實在是愧對兒媳婦。
郁離倒是不在意這些,傅聞宵的身體那么差,連洗漱的力氣都沒有,就別為難他了,讓他在屋子里好好待著,免得哪天就斷氣。
雖然不想回郁家,但因為周氏說這是規(guī)矩,郁離只能應下。
周氏收拾好一籃子的東西讓她帶回去,一邊說道:“你不用急著回來,難得回去,多陪陪父母和姐妹們……”
屋里的傅聞宵正醒著,聽到外頭的聲音,轉頭朝窗口看過去。
窗戶開著,能看到院子里的情況。
只見周氏拉著少女叮囑個不停,少女一臉乖巧,很認真地將周氏的話記下,仿佛周氏說的是什么人生大道理,要認真地記住。
他的目光落到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衣裙的少女身上。
那衣裙是鄉(xiāng)下人常穿的粗布麻衣,灰撲撲的,襯得人也像只灰撲撲的小動物,加上人瘦巴巴的,實在不好看。
然而奇異的是,她坦然地站在那里,絲毫不顯窘迫,身上有一種自內(nèi)而散的從容、疏朗,不為外物所動,會讓人漸漸忽略她的模樣。
傅聞宵深深地看著她,目光像是要透過這副皮囊,探究皮囊下的靈魂。
察覺到他的目光,郁離轉頭看過來。
她歪了歪腦袋,覺得他的眼神怪怪的,不過自從他醒來后,他好像一直都這樣,她又不在意了。
郁離接過周氏遞來的籃子,準備離開時,想到什么,又轉過身,噠噠噠地走到東廂房的窗前。
她隔著窗,朝坐在床上男人說:“我回郁家了�!�
傅聞宵看著她,敏銳地捕捉到她話里的字眼。
不是“回娘家”,而是“回郁家”。
郁離繼續(xù)說:“你有什么事可以叫娘幫你,如果娘的力氣不夠,讓她去叫我回來�!�
傅聞宵:“……”
第8章
第
8
章
慫恿分家
郁家與傅家隔了大半個村子,一個在東,一個在西。
郁離出門后就朝郁家而去。
太陽已經(jīng)升起,氣溫漸漸地變得炎熱,仍有不少人在田間忙活,有光著身體的孩子在河里游來游去消暑,河邊的大榕樹下,只有三兩個閑漢蹲在那里閑聊。
一路走來,郁離沒有遇到多少人。
莊戶人家少有清閑的時候,就算不是農(nóng)忙,村人也會趁機去縣城找些活兒干,多賺幾個銅板也是好的。
“喲,這不是離娘嗎?”
經(jīng)過一戶人家時,一個面容瘦削的婦人站在門口,叫住了郁離。
郁離轉頭看她,搜索記憶,發(fā)現(xiàn)原主對這婦人的印象并不深,應該是平時不怎么打交道的,好像大伙兒都叫她桂花嬸。
桂花嬸也不等郁離開口,就徑自問:“離娘,你這是要去哪,籃子里的是什么?”
說著,她伸長脖子,直往籃子里瞅。
郁離很少與人打交道,作為基因戰(zhàn)士,戰(zhàn)斗和殺戮是他們的日常,就算是與同伴之間也沒什么話可說,身處于那樣危險的世界,沒有人能保證自己一直活著,身邊的同伴都是來來去去地換著。
是以大多數(shù)時候,他們都是沉默的,如非必要,不會有什么交流。
郁離不擅長與人打交道,很多時候如果別人不問她,她不會主動開口,不過如果別人主動問她,還是要回答的,這是基本的禮貌。
于是郁離道:“回門�!�
桂花嬸愣了下,指著她手里提的籃子說:“這是你婆母給你帶回去的回門禮?”
郁離點頭。
桂花嬸好奇周氏給她準備了什么,伸手就要掀開那蓋著籃子的粗布,被郁離伸手擋住。
她有些訕訕的,說道:“你這孩子,干啥呢?我就是隨便看看……”
見郁離沒有讓她看的意思,桂花嬸轉移話題,說道:“離娘啊,聽說那傅家的哥兒醒過來了,是不是?是你沖喜沖醒的?以前真有算命先生說你是福星?你奶怎么一直沒說過這事……”
桂花嬸噼哩叭啦問了一通,問的都是最近村里傳的那些事。
郁離壓根就不知道這些,聽得一臉茫然。
桂花嬸見狀,不知道想到什么,t26哼了一聲,“我就知道,肯定是你阿奶亂說的,要真有這事,她早就傳得人盡皆知,怎么可能只收二十兩聘金?一百兩她都敢收……”
然后又對郁離說:“離娘,你這樣可不行,你們郁家收了傅家二十兩的聘金,算是將你賣出去,這是扒著你吸血呢!不過你以后在傅家也是享福的,你那婆母看著就是個軟綿的性子,應該不會像郁家那樣天天壓榨你干活,還不給你飯吃,就是你爹娘和幾個妹妹可憐嘍,還留在郁家受苦,要是郁家能分家,你爹娘和你幾個妹妹估計也能過得好一些……”
“喂,你這老虔婆和離娘說什么呢!”
一道不悅的聲音響起,打斷桂花嬸的滔滔不絕。
門前的兩人轉頭看過去,發(fā)現(xiàn)是背著一筐豬草的馮嬸子,顯然聽到桂花嬸剛才的話,滿臉不悅之色。
郁離對馮嬸子倒是熟悉,主動喊了一聲“嬸子”。
馮嬸子朝她笑了笑,繼續(xù)朝桂花嬸說道:“你在離娘面前胡說八道什么,小心她奶知道要罵你�!�
桂花嬸沒想到會被她聽到,有些不自在,很快又恢復過來。
她叉起腰,理直氣壯地說:“我哪里說錯了?離娘都被她奶賣給個病秧子沖喜,再看郁家二房的幾個女娃娃,只怕將來也是被二十兩賣掉的命,還不如趁機分家,對她們也好……”
“呸!”馮嬸子生氣道,“你慫恿離娘鬧分家還有理?她一個出嫁女,這些事不歸她管,你少在她面前胡咧咧。”
說著,馮嬸子過來拉著郁離,將她帶走。
郁離乖乖地跟著馮嬸子離開,比起不熟悉的桂花嬸,馮嬸子在原主的記憶里是個好人,幫過她很多,在她干活餓得頭暈眼花時,還曾給她一些吃食,讓她能撐下去。
原主都是記在心里的。
遠離桂花嬸家,馮嬸子余怒未消地對郁離說:“桂花那婆娘的話你不要放在心里,你已經(jīng)出嫁了,娘家的事不歸你管,你以后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就行。”
這年頭是父母在不分家,郁家老爺子夫妻倆都還健在,郁家是不可能分家的,如果誰鬧分家,那就是不孝。
桂花嬸和郁離說這些,分明就是不懷好意。
郁離看她,問道:“嬸子,如果分家了,我三個妹妹是不是就不用整天干活,掙的錢也可以自己收著買些吃的,不用交給阿奶?”
馮嬸子臉上的怒氣微滯,不知怎么說,最后道:“是這個理,不過……”
郁家是不可能分家的。
郁家要供著長房的兩個讀書人,還指望著他們改換門庭,將來讀出個秀才,還能減免賦稅,一家子的力氣一起使才供得起,怎么可能分家?
擔心她存了這個心思,馮嬸子趕緊說:“離娘,分不分家還得看長輩的意思,作晚輩的是萬萬不能主動提的,要被人說不孝,對你和你爹娘、幾個妹妹也不好�!�
雖然郁離已經(jīng)出嫁,但要是名聲壞了,就怕夫家會有意見,以后她在傅家不好過。
馮嬸子是憐惜郁離的,這孩子踏實能干,十分省心,要是她有這么能干的孩子,喜歡都來不及。
也就郁家人口多,眼里只有那些帶把的,不將女兒、孫女當人看。
直到抵達郁家,馮嬸子仍是再三叮囑她,讓她別受桂花嬸的話影響。
桂花嬸和郁老太太不合,聽說當年她嫁到青石村時,被郁老太太嫌棄又懶又饞,在村里當眾說她的小話,桂花嬸一直懷恨在心,這梁子就這么結下了。
先前桂花嬸叫住郁離,自然是不安好心,想慫恿郁離鬧分家呢。
郁離沒有應,就這么沉默地聽著,不過以往她也是這樣,馮嬸子沒有多想,以為這孩子聽進去了。
“行了,你進去吧。”
馮嬸子知道她今兒回門,肯定是急著回家見父母和姐妹們,也沒拉著她多聊,和她擺了擺手,也朝自己家走去。
**
郁家的院門開著,一個八歲左右的女孩子正在掃地。
她身上穿著不合身的衣物,袖子和褲腿都短了一截,上面還打了不少補丁,縫了又縫,一看就是撿姐姐們的衣服穿。
不過現(xiàn)在是夏天,天氣熱,就算穿不合身也不要緊,冬天就不行了。
郁離進來時,女孩看到她,臉上露出驚喜之色,朝她沖過去:“大姐!”
被女孩子撲到懷里時,郁離有些不自在,不過仍是抱住她。
這時,又一個十歲出頭的女孩子從西屋的一個泥土房里出來,也是滿臉驚喜,“大姐,你回來了�!苯又笤耗沁吅�,“二姐,大姐回來了。”
在后院喂豬的郁金聽到這話,趕緊跑出來。
郁離看著從后院跑過來的少女,十三四歲的年紀,同樣是瘦巴巴的。
或者說,這三個女孩子都和郁離一樣瘦骨伶仃,身上沒丁點肉,比村里很多窮苦人家的女孩子都要瘦。
這是郁家二房的三個姑娘,郁離的妹妹們。
十四歲的是郁金,十二歲的是郁銀,八歲的是郁珠,取的是金銀珠寶的意思。
至于郁離的名字為什么和姐妹們不同,也是因為她是第一個出生的孩子,雖是女孩子,郁老二夫妻當時是歡喜的,正好回家時,郁老二聽到有人在路邊念了一句“離離原上草”的詩,覺得這離字聽著不錯,便給剛出生的女兒取名郁離。
除了郁離,郁金、郁銀和郁珠的名字,就是郁老太太隨便取的了。
按郁老太太的話,希望她們將來出嫁時,能給娘家?guī)頂?shù)不盡的金銀珠寶,便按著這四個字來給二房的女孩子們?nèi)∶?br />
三姐妹原本都在干活,這會兒看到出嫁的大姐回來,太過驚喜,哪里還顧得上這些。
這幾天,她們都很擔心大姐,生怕那傅家的小兒子真的死了,沖喜失敗,大姐被送回來,說不定會被扣上個克夫的名聲。
直到聽說傅聞宵醒過來,她們總算松口氣。
郁金是個急性子,忙不迭地問:“大姐,你這幾天過得怎么樣?姐夫還好吧?有沒有人欺負你?你能吃飽飯嗎?沒有餓肚子吧?”
說到最后,她憂心忡忡。
郁金最怕餓肚子,也怕大姐嫁過去仍在餓肚子。
二房的人都很瘦,但最瘦的還是柳氏和郁離。
柳氏便不必說了,因為沒有兒子,腰板不直,在郁家過得小心翼翼的,有什么吃的從來輪不到她;郁離則是因為是長姐,要照顧下面的妹妹們,每次妹妹們餓得嗷嗷大哭,都要從自己的口糧省些出來給妹妹們,導致她吃得更少。
郁離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你放心,我很好,沒有餓肚子�!�
“真的?”
郁離用力點頭,其他的她不敢說,但真沒餓肚子。
她提著手里的籃子,帶著三個妹妹們回到二房所住的西屋,只兩間泥土房,一間是郁老二夫妻的房間,一間是四個姐妹住的地方。
郁離將籃子放到桌上,郁金三姐妹這才注意到籃子,問道:“這是什么?”
“婆婆讓我?guī)Щ貋淼幕亻T禮�!�
郁金好奇地打開,當看到籃子里有一個小布袋的細糧、十幾個雞蛋,甚至還有巴掌大的一小塊臘肉時,雙眼都瞪圓了。
在鄉(xiāng)下人眼里,糧食就是命根子,出嫁女新婚回門時,帶糧食當回門禮是正常的事,周氏特地收拾的這籃子的東西,可謂是十分豐盛了。
第9章
第
9
章
都煮了
細糧、雞蛋,還有臘肉?
不管是哪一樣,都讓郁金姐妹三個看直了眼,一雙眼睛黏在那里,無法收回來。特別是那塊巴掌大的、油汪汪的臘肉,上面還沁著油質,仿佛能感覺到油脂特有的細膩醇香。
她們已經(jīng)很久沒吃過肉了。
上次吃肉,還是過年的時候,不過當時她們只被分到一塊小小的雞骨頭,骨頭上的肉都被剃沒了,只能嚼著骨頭,感受骨頭里的肉香味兒,甚至舍不得丟,直到將之嚼碎,全部都吞進肚子里。
郁離見三個妹妹死死地盯著籃子、猛吞口水的模樣,問道:“你們餓了?”
終于,郁金戀戀不舍地將目光從籃子里收回來,郁銀也強迫自己移開眼,只有年紀最小的郁珠的自制力還不太行,在信任的大姐面前比較實誠。
“大姐,我餓�!彼亲诱f,“今天的早飯只吃了點稀粥……”
說是稀粥,其實米粒都沒見幾個。
一鍋的稀粥,三分之二都是水,大半的米粒都盛到郁家的幾個要下地干活的男人碗里,輪到二房的幾個姑娘時,只剩下一些稀得不行的粥水。
按郁老太太的說法,二房的女孩子不用下地干活,不需要什么力氣,早飯不用吃太多,省得浪費糧食。
雖然不用下地干活,但家里的活兒還是要她們來干的,像是打掃雞舍豬圈、洗衣服、喂雞喂豬和做一家子的飯食等,哪里不需要力氣?
郁離自然知道這些,如今親眼看到三個妹妹瘦弱的模樣,遠比從記憶里看到的沖擊更大。t26
雖然末世的食物惡心難吃,但至少不會將人餓成這樣。
她拎著那籃子,對她們說:“走,咱們?nèi)ブ箅u蛋吃�!�
郁金姐妹幾個愣了下,見她朝門口走去,下意識也跟上。
到了灶房,她們終于反應過來。
“大姐,這、這不行吧?”郁銀害怕地說,“阿奶要是知道,會生氣的。”
她是個膽小的,旁人說話大聲點都會嚇到她,她很怕阿奶生氣,因為阿奶生氣時不僅會罵人,還會打人,打得她可疼了。
郁珠一雙眼睛巴巴地盯著籃子里的雞蛋,口水都要流出來,“大姐,我想吃雞蛋……”
郁金原本也是害怕的,見郁離直接將籃子里所有的雞蛋放到鍋里,并往鍋中添了水,然后開始升火煮雞蛋時,咬了咬牙。
“怕什么!”她朝三妹斥了一聲,“咱們不告訴阿奶就是了�!�
正好家里除了她們姐妹幾個,其他人都出去干活,就連郁老太太也是個閑不住的,不會一整天待在家里,她們就算煮了雞蛋吃也沒人知道,反正阿奶又不知道大姐帶了多少雞蛋回門。
郁離升好火后,問道:“阿奶為什么要生氣?”
“因為咱們煮了雞蛋……”
“可是雞蛋是我?guī)Щ貋淼�!”郁離對妹妹們說,“這是我?guī)Щ貋淼臇|西,關阿奶什么事?”
聞言,姐妹三個都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十分怪異。
在她們心里,就算是大姐帶回來的回門禮,那也是要上交公中的,和二房沒什么關系,更和姐妹幾個沒關系。
就算饞得厲害,姐妹幾個也不敢偷吃。
“可是,阿奶要是知道……”郁銀猶豫地說。
郁離一臉淡定,“知道就知道,反正不管她知不知道,她都愛罵人。”
記憶里的郁老太太就是個喜歡罵人的,有時候急起來連郁老爺子都罵,唯一很少挨她罵的,也只有郁老大和他那兩個在縣城的陳秀才那里讀書的兒子——郁敬德、郁敬禮。
三姐妹俱是愣住,呆呆地看著郁離,似乎沒想到她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以前的郁離是個沉默寡言的,在家里就像個透明人,只會默默地干活,就算是對著姐妹們,也不會有多少話。
她和柳氏一樣沉默,生活的壓力太大,早就耗去她們所有的語言和活力。
好半晌,郁金遲疑地說:“大姐,你……”
郁離平靜地看著她。
郁金咬了咬嘴唇,突然堅定地說:“大姐說得對,大不了被阿奶罵一頓,咱們都吃到肚子里了,還能吐出來不成?”
見兩個姐姐都這么說,郁銀雖然還是害怕,仍是選擇聽姐姐們的。
至于郁珠,此時心里只有雞蛋,壓根兒不會去想太多。
她的年紀還小,上頭有三個姐姐頂著,三個姐姐平素對她頗為愛護,使得她的性子比較單純,并不會去多想。
十幾個雞蛋很快就煮好了。
郁離將煮好的雞蛋撈起放到一個碗里,然后拎著籃子,帶著妹妹們回房吃雞蛋。
等雞蛋放涼一些,郁離往妹妹們一人手里塞一個雞蛋。
剛煮出來的雞蛋熱乎乎的,磕開蛋殼,露出里面白嫩光滑的蛋白,咬上一口,屬于雞蛋特有的味道在嘴里泛開,那種幸福感,難以言喻。
煮雞蛋這種東西,姐妹幾個也是一年到頭都吃不到一次,在她們的記憶里,只有生病時,柳氏去哀求郁老太太,才給她們煮一個雞蛋讓她們補身體。
也因為如此,郁離姐妹幾個曾經(jīng)還巴望著生病,因為生病了就有雞蛋吃。
只是生病實在難受,郁老太太是絕對不會給孫女請大夫的,只會按照鄉(xiāng)下人治病的土方子,到外面的田邊摘些草藥隨便煮成水灌進去、再發(fā)一身汗就行。
也是鄉(xiāng)下孩子的養(yǎng)得糙,每次生病熬個幾日也能恢復過來。
郁離也吃著雞蛋。
這同樣是她第一次吃水煮蛋,如想像中那般美味,雞蛋一點也不腥,只有濃濃的雞蛋香,她覺得自己能一口氣將這十個雞蛋吃完。
這時代養(yǎng)雞沒什么技術,雞蛋也很小,一個雞蛋也就是一口的事。
吃完一個雞蛋后,她就克制著不再伸手。
郁金姐妹幾個吃得很小心,很仔細,小小口地咬開,生怕吃了就沒了。
等她們吃完,看到碗里的蛋,不禁咽了咽口水。
雞蛋真香啊,她們真的還想再吃……
郁離又往她們手里各塞了一個雞蛋,讓她們繼續(xù)吃,接著她拿出兩個雞蛋表示留給郁老二夫妻,剩下的她都收起來。
吃完雞蛋,姐妹幾個心情都很好,郁金詢問郁離出嫁這幾天的情況。
郁離說:“挺好的,婆婆對我很好,燕回、燕笙和你們一樣都是好孩子,很乖呢。”
“姐夫呢?”郁金追問。
郁銀和郁珠都瞅著大姐。
郁離眨了下眼睛,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妹妹嘴里的“姐夫”是傅聞宵。
也不怪她沒什么真實感,她將自己當成一個暫時借住在傅家的人,自然沒將傅聞宵當成丈夫,只當作是個需要自己照顧的病人。
“他……是個好人�!庇綦x心里暗忖,她在睡夢中不小心掐了他的脖子,他并沒有罵她,也沒有將她趕走,確實是個好人。
“好人”這個詞聽著怪怪的,不過郁金姐妹幾個年紀還小,見識不多,沒往深處想,都以為大姐嫁去傅家后過得很好。
看今天的回門禮,就知道傅家對大姐的重視。
這應該和村里傳的什么福星有關吧?姐妹三個并不相信那福星的傳聞,她們只在乎大姐能不能過得好。
姐妹幾個敘了會兒契闊,眼看時間差不多,郁金帶著小妹郁珠去做飯。
郁離要去幫忙,被郁金阻止了。
“大姐,你現(xiàn)在是嬌客,哪有讓嬌客動手的道理?”
姑娘出嫁后,再回娘家便是嬌客,是客人。
沒有讓客人動手做飯的道理,郁金心疼自己姐姐,也不想讓她難得回來,還要進灶房忙活一家子的飯食。
郁離只好坐在屋子里陪開始做針線活的郁銀。
郁銀正在做荷包。
她做的荷包和郁離給傅燕回兄妹倆當見面禮的荷包樣式很像,荷包用碎布頭做的,顏色拼接得很好,讓人眼前一亮。
郁銀的年紀雖然不大,她的針線活卻是家里最好的,做出來的荷包、帕子很受繡坊的喜歡,繡坊給的銀錢不少。
郁老太太發(fā)現(xiàn)這孫女的針線活不錯后,就讓她專心繡些荷包、帕子的小物件,每次攢得差不多,托人送去繡坊,得到的錢郁老太太自己收起來。
可以說,郁銀這手針線活,每個月賺的銀子不少,可惜都沒到她手里。
郁離翻了翻針線簍里的荷包、帕子,對比了下周氏做的,覺得妹妹年紀雖小,卻十分靈秀,做出來的荷包帕子樣式都很好看。
周氏做的荷包帕子勝在上面有精致的刺繡,郁銀沒怎么學過刺繡,不會繡花,但她會搭配顏色,會做新樣式,給人一種耳目一新之感。
郁離說:“三妹,你做的荷包我送給燕回、燕笙了,他們都很喜歡。”
“真的?”郁銀瘦弱的小臉露出笑容,手中的動作更快了。
她是個膽小的性子,在郁家同樣是個透明人,不受人關注,只有在拿起針線時,就像換了一個人,變得自信又明亮。
姐妹倆正說著話,突然聽到外頭有什么動靜,接著是郁老太太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