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鄧如蘊只好應(yīng)了。
其實外祖母和涓姨她們都在西安府,她能帶著玲瑯回去,一家人仍舊能如之前一般團聚,也是再好不過。
鄧如蘊是輕車簡從來的,走的時候卻引得滿莊子的人都出來看。
周太太原本想來探望她,但見她已然回了西安,只能想著過些天再去西安探望。他們家這次能保住,多虧鄧夫人提前警醒,出謀劃策。
只是這位夫人之前過得那般不已,從今往后會不會好一些?
*
鄧如蘊又看了西安府的大夫,大夫說她血虧得有些厲害了,給她開了休養(yǎng)生血的良藥。
這藥吃下去,人如同昏了一般,沉沉地睡了過去。
佟盟來問滕越這些土匪的處置,滕越去了趟外院,回來的時候見妻子還睡著,可床前趴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委委屈屈地抽泣著,“姑姑怎么又睡著了...
...”
但她的姑姑無法回應(yīng),只睡得昏沉。
她將小腦袋埋在姑姑的錦被上,小身體一顫一顫地抽搭了起來。
滕越看著心疼,走過去俯下身來摟了她在臂彎里。
“姑姑睡著了,玲瑯到姑父這兒來吧�!�
誰知他剛伸了手,小姑娘卻一把擋開了他。
滕越微怔,聽見她沙啞哭泣的嗓音。
“不要,你是旁人家的姑父,你不喜歡玲瑯,也不喜歡姑姑,我不要你。”
這話像是拳頭大的冰雹,咣咣鐺鐺地砸在了滕越的心頭。
小玲瑯卻哭著轉(zhuǎn)身跑了出去,只剩下滕越心頭發(fā)澀地怔在床邊。
是,孩子說得沒錯,他沒辦法替自己辯解,一句都辯解不了。
他只是看著床上臉色發(fā)白的妻子,想著她若能坐起來罵他兩句,他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不知是他這念頭太重,還是玲瑯的哭聲牽動了她,床上的人睫毛顫動著睜開了眼睛。
鄧如蘊睜開眼睛的瞬間,有些鬧不清自己眼下身在何處,她撐著眼皮左右看了一遍,看到了身邊的男人。
滕越見她想要坐起來,又急忙按了她。
“你腰上有傷,還是不要坐起來的好。是渴了嗎?我給你倒水�!�
說話間已倒了被溫水,遞到了她嘴邊,他替她微微抬了脖頸,給她喂了兩口。
鄧如蘊不適應(yīng),但稍稍一動就牽起腰間的傷勢生疼,然而他卻伸手從錦被下探了過來,將她的手握進了手心里,用指腹試著她掌心的溫度。
“這會怎么樣?身上冷嗎?”
他說著,似乎見到她因著方才喝水,有頭發(fā)散在了臉邊。他伸出另一只手,擦著她的臉邊,替她將那縷頭發(fā)撥去了耳后。
連番的動作從前再未有過一次,哪怕在床榻上,也不曾出現(xiàn)過這般。
鄧如蘊愣了愣,這才抬眼正經(jīng)看了他一眼。
第
18
章
滕越見她愣了愣,抬眼像他看了一眼。
她未言明的眼神里,含著明顯的奇怪與不適,滕越抿唇任她打量,但卻未曾收回手。
他順著她的臉頰,將她散亂的頭發(fā)都替她理好,才又問了她。
“傷口還疼嗎?”
她眨了下眼,微有些僵硬地搖了搖頭。
“玲瑯是在秀娘那兒嗎?”
她要岔開話頭,不想跟他多說話。
男人默了默倒也沒多言,只回答她。
“玲瑯方才過來了,看到你一直不醒,很是低落...
...那我去把孩子領(lǐng)過來�!�
她沒反對,滕越替她掖好被子就起身去了。
秀娘和玲瑯很快進到房中,見著她醒過來又驚又喜。
小玲瑯叫著姑姑就撲到了她的床邊,高興又有點委屈地抽了鼻子。
秀娘也抹了淚,“姑娘可算醒了,奴婢都急死了。得虧姑娘在身上帶了迷魂藥,不然這一關(guān)可要怎么過?!”
她一邊摸著玲瑯的小腦袋,一邊跟秀娘點頭。
滕越聽見這句話,問了一句。
“迷魂藥是自己制的嗎?”
他問去,她一愣。
“這迷魂藥我也是頭一次做,做來自用而已�!�
她這么說,秀娘也立刻道,“賣迷魂藥是犯法的勾當(dāng),我們只自用,從沒賣過!”
兩人輪番的解釋完,房中意外地有些靜,燭影明滅不定地照在床邊帳前。
滕越完全沒有那個意思。
他只是想在她們中間插一句話,同她說說話而已。
只是她們這般警惕,是覺得他會告發(fā)她,又或者因此又把她送走嗎?
男人眼簾微垂,只能把目光輕輕落在她臉上,跟她說清楚。
“蘊娘,我沒有別的意思�!�
鄧如蘊恍惚間也明白了過來,但話都說了,也收不回來了。
她只能岔開話題,也錯開他的目光問了秀娘一句時辰。
聽見秀娘說天色已晚,她便道,“今晚你帶玲瑯去睡吧,她這兩日都睡不安生,你留意著些�!�
只是她說完這話,男人突然又問,“先前玲瑯在府里都住哪?”
鄧如蘊回,“玲瑯沒來幾日,這幾日都是跟著秀娘的。”
可她這么說,他道,“西廂房空著,以后就讓玲瑯,住在柳明軒的西廂房里吧。”
鄧如蘊一時沒回這話。
她進府之前,林老夫人便把她家人都安置到了城東的小宅子里。外祖母上了年歲,涓姨傷了腿,玲瑯年幼,這些不便老夫人都曉得,也專門派了人去照看。
鄧如蘊知道林老夫人的意思。
人若是在一處相處,總會生出些不必要的感情,既然是早晚要離開的,不若來時便遠遠地隔斷,到走的時候便也沒什么不必要的不舍。
如果不是玲瑯被打生病,她當(dāng)真不會將孩子帶到滕家來。原本她想著過兩日就送回去,沒想到經(jīng)了一番周折,滕越竟然提出讓玲瑯跟他們住下來。
這和林老夫人的意思可就完全不一樣。
她搖了頭,“將軍不要麻煩,她跟著秀娘睡就可以了。”
跟著秀娘,那便是住在柳明軒的后罩房,下人住的地方。
滕越見她不是在跟他客氣,而是確實心里這般意思。
他忽然想到了有一日,她一晚上起夜了好幾次,還出了房間去了外面。
他當(dāng)時只覺得她總有些彎彎繞繞的小心思,便不曾過問,其實那晚,她是去后面看玲瑯了吧?
孩子一直都是被她放到了不起眼的后罩房里,從沒有帶到過人前。
而且,既然玲瑯從那日就來了府里,那么中秋夜晚也是在這兒的。
然而家里的中秋家宴,她也沒讓孩子露面,甚至在那次他意外撞見玲瑯之外,她都沒讓玲瑯在滕家跑著跳著玩過。
玲瑯應(yīng)算家里的小表小姐,單開了院子讓仆從照看都是應(yīng)該,可她半句都未曾提及,像是怕驚擾了他們,只能暫時藏在自己身邊。
燈火隔著紗帳邊緣照在她身上,她臉色蒼白著,精神也只是強撐,柳葉眉似乎淡下不少。
她的眼睛很好看,玲瑯同她生得一樣的眼睛,但小丫頭眸中總有光亮如明星一般,而她在他面前,隔在長長的羽睫下,令他看不清太多的神色。
紗帳隔開光線霧蒙蒙的照在她身上。
她好像就在他身邊,又好像不在,就如同她好像生活在這個家里,又似乎不是,也如同她看似嫁給了他,又仿佛未曾...
...
如果從前都是這般,那就是他這個做丈夫的,做得一塌糊涂。
如今不能再這樣了。
滕越不再問她,俯下身來問了玲瑯一句。
“你跟著姑姑姑父住在西廂房好不好?西廂房離姑姑很近�!�
這話讓玲瑯目露些許向往。她想要跟著姑姑,一直跟著姑姑。
只是小姑娘抬頭看向姑姑的神色,卻見姑姑偷偷跟她搖了頭。
小玲瑯垂了腦袋,“不要�!�
她這樣講,滕越便聽見床上的人道。
“玲瑯也不習(xí)慣,將軍就讓她跟著秀娘去吧�!�
滕越方才,眼角看到她跟玲瑯悄悄搖頭了。
她是真的不愿意。
滕越想跟她再說兩句,可他這么做姑父的之前都沒留意,如今乍然要求,又算什么呢?
滕越只能不再多言,看著秀娘把玲瑯帶去了后罩房。
在她看來,他是個比玲瑯遠得多的外人...
...
她說了這些話,便有些疲累了,閉起了眼睛來。
滕越滅掉了幾盞不必要的燈,只留了帳邊的小燈。
他輕輕解開了她的衣衫。
指腹夾著微涼的空氣落在她腰間的一瞬,她倏然睜開了眼睛。
她眸中有掩飾不下的驚訝,滕越輕聲解釋了一句。
“大夫囑咐睡前要換一次藥�!�
“這事讓秀娘來就好了。”她立時道。
“可是秀娘不是要帶孩子嗎?”
男人突然的反問,問得鄧如蘊愣了一愣。
而他抿了抿嘴,目光從她臉上又落回到她腰間。
他的指腹溫?zé)�,她腰間皮膚卻泛著寒涼。他動作極輕,但每一下不經(jīng)意的摩挲,都令她肌膚不自主地顫栗。
他似乎察覺到了,掌心直接握在了她腰上,用掌中的熱暖著她發(fā)涼的腰。
他的距離極近,他每一下脈搏跳動都順著他掌心的溫?zé)�,一起流進她的身體里。
鄧如蘊心跳略有些快,但她轉(zhuǎn)過頭去皺了眉。
她不想這樣。
但他卻并不著急,慢慢地替她暖好,也把傷口處理好,才收回了手。
可下一息,他忽的將她抱了起來。
他將她抱在懷里的瞬間,她下意識想伸出手抵開他的胸膛。
四目相對,床帳內(nèi)外的一切都停了下來,連燈火都不再搖晃了。
但他也只是將她從床邊換到了床榻的里面而已,她不需要這么緊張地抗拒...
...
有秋夜的蟬在不知哪根樹杈上,悠悠叫了兩聲。
他俯身將她從懷中放下,又拉來被子給她蓋好。
鄧如蘊不自在地轉(zhuǎn)過了頭去。
他又收拾了一下東西,壓滅了燈火才上了床。
不知是不是猜到她還沒睡著,他替她掖了被角,月光從窗紗外跳進來。
鄧如蘊聽見身側(cè),男人嗓音微低,帶著幾分濃重的低落與愧疚,道。
“從前都是我的不是。往后,我會把這個丈夫做好的。蘊娘,睡吧�!�
...
...
月光婆娑,靜謐的房間帳中,他的心跳聲清晰而有力,每一次跳動都跟她顯示著他在她身側(cè)的存在。
鄧如蘊在昏暗的帳里睡意全無。
腰間的傷好像不太痛了,她腦中有些發(fā)空。
但慢慢地,她想起了些往事。
那年金州,他從外面打完仗返回城里。她早早就得了消息,換上了最鮮艷的衣裳,頭上簪著她最貴重的紅珊瑚的頭面,頂著大太陽跑去進城的大道上等他。
那天是月末的小集,街上人擠擠挨挨,她等了他好久,才終于見著他牽著坐騎蒼駒從城外走了進來。
那時候,他甚至不是衛(wèi)所的百戶,只是個帶兵的小小總旗。
可是春心萌動的小姑娘瞧不見其他的大將軍,只看得上那個落在人群最后的少年總旗。
她總是不敢上前的,就那么藏在人群里悄悄看他。
不知怎么,他的座下大馬蒼駒突然驚了,長吁著揚起了蹄子來。
來往人那么多,這般戰(zhàn)馬踢到了誰都得重傷,他連忙扯住韁繩,拉著馬兒安撫下來。
他這一拉果然是拉住了,只是卻嚇哭了路邊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手里的竹娃娃滾落了下來。他沒有留意,只顧著制住蒼駒,竟一回身踏在了小女孩的竹娃娃身上。
只聽啪嗒一下,竹偶被他踩斷成了三段。
他這才意識到了出了狀況,而小姑娘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他連忙替小姑娘拾起竹偶,但竹偶已經(jīng)碎得不成樣子了,滕越尷尬得不得了,常年握槍射箭的手,拿著小姑娘的竹偶娃娃都拿不穩(wěn)了。
他連聲說著抱歉,只能從身上翻出錢來,也不拘多少了,都要賠給小女孩。
但小女孩哭得更大聲了,“我不要錢,我要竹偶娃娃!”
滕越已經(jīng)完全不知所措了,滿臉的愧疚。小女孩的爹娘尋過來,見是個小將軍,還要給滕越賠禮道歉。
滕越哪里能受下,兩方相互推讓著,他幾乎是倉皇地離開了。
鄧如蘊悄悄躲在旁邊瞧了個好笑,想著干脆她去街市上再買個竹偶娃娃來,替他賠了好了。
誰知她剛尋到賣竹偶人的攤子前,就見他已經(jīng)在那攤子上買了一對最貴的竹偶娃娃,仔細地放在馬上,又回到了那小姑娘身邊。
他從懷中拿出了一對嶄新的竹偶人,蹲身送到小女孩手中。
“這個新的娃娃喜歡嗎?”
小女孩眼中露出了些光亮,可手里還握住她懷里的破了的竹偶。
“我不認識他們,我只認識我的娃娃�!�
她這樣說,眼淚又落了下來。
他無措地,滿臉都是愧疚,但這次他沒走,反而道。
“不認識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認識也來得及�!�
他說著,便拿起新買的木偶娃娃,學(xué)著小女孩的模樣,在路邊走動、耍玩、做飯甚至用草葉給它穿上衣裳...
...
那天下晌,他陪著小女孩在路邊玩了好久,玩到小女孩都累了,但也同兩只新娃娃玩熟了,傷心的眼淚早就沒了。
他才大松了口氣,英俊的臉上露出了溫和輕松的笑意,一掃之前的愧疚之色,瞧著小女孩走遠了才離開了。
那天鄧如蘊也一直跟在他旁邊,一直躲在人群里,陪著他到了家門口,見他牽著蒼駒回了家中,她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那天的晚霞是摻了凌霄花紅的粉色,她一晚上連吃飯都是咧嘴笑著的。
母親笑她癡了,大哥說要給她做一瓶治癡病的丹梔逍遙丸來,父親則愁眉不展,“小小總旗,配我女兒是不是差了點?”
她連忙站起來,“不會不會!他以后肯定能做大將軍的!而且他人很好,真的很好的!”
她犯癡的一面之詞父親不信。
可她卻覺自己說得沒錯。一個做錯了事會愧疚地反復(fù)補償?shù)娜�,怎么會不好呢�?br />
反正在她眼里,他就是最好的!
...
...
過往像江河水一樣奔騰而去了,只剩下路過時裹挾的砂石,興許留下些許,又早已沉沒在水底。
只有在某些特殊的時刻,才會翻上來幾粒。
他的心跳聲一如既往的明晰,而他方才那句話,也在她耳邊反復(fù)響起:
“從前都是我的不是。往后,我會把這個丈夫做好的�!�
鄧如蘊在昏暗的帳子里默然笑了一笑。
從前就是這樣,如今還是這樣。他做錯了事便會愧疚不已,愧疚了便會不斷補償。
只有補償了,這個人才能安心吧?
鄧如蘊是簽契約前來的人,反正是拿了林老夫人的錢,不覺得誰對不起自己,但她接受一些他的好意,他就能安心了。
安心了,與她的關(guān)系,就能恢復(fù)到之前了吧?
那樣稍遠的關(guān)系,才是他和她都習(xí)慣的關(guān)系。
第
19
章
恩華縣,恩華王府。
朱意嬌的侍衛(wèi)左等右等不回來,她就覺得不妙了。
果然今日就來了消息。
“縣主,那滕越把白鳳山上的土匪全都剿了,除此以外,似乎把咱們的人也扣在了手上�!�
話音沒落,朱意嬌一把掃掉了桌上茶碗。
瓷片崩碎的聲音瞬間尖利地響起。
“他是不知道被抓了就死嗎?活著干什么,讓滕越抓住我的把柄?!”
下面的侍衛(wèi)聽得心下一寒。
朱意嬌卻全然不在乎,“那滕越呢?他想怎么樣?想敲打我?”
侍衛(wèi)搖搖頭,“回縣主,滕越?jīng)]有尋到王府來,反而與按察司的官員多有接觸。”
按察司是專治一省司法刑獄、監(jiān)察按劾之事的衙門,這儼然不是處置匪患的做派了。
朱意嬌頓了一頓,“他真找了按察司的人?”
侍衛(wèi)點頭,朱意嬌愕然,“他不是沖我,是沖著父王去了?他竟然敢同我們恩華王府,明里對著來?”
侍衛(wèi)心道滕家這些年交結(jié)了不少文武官員,滕越也確實戰(zhàn)功卓著,步步升遷,這次又的確生擒到了恩華王府的人。
縣主要殺他妻子,雖沒得手,卻聽說滕越的夫人為了逃出命來受了重傷,這與殺妻何異?
能在邊關(guān)與韃子作戰(zhàn)殺出來三品的武將,怎么可能在這種事情上低頭。
“王爺也知道了,正召集王府屬官和幕僚商議此事�!�
朱意嬌向后踉蹌了兩步,咣當(dāng)坐到了太師椅上。
“那我豈不是把父王連累了?!不行,這不行,父王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被我連累...
...”
她越想越覺煩躁惱怒,“滕越豎子,其心可誅!”
*
西安府,楊家。
楊尤綾這位貴女,成了西安府人人都能議論嘲笑兩句的人。
楊二夫人一夜之間鬢角添了白絲,比起她前些日讓人到處宣揚鄧如蘊逼死艾柳時的簡單,她如今為了給女兒壓下亂糟糟的名聲,使勁渾身解數(shù),也只是杯水車薪。
到底,這些真相可都是出自楊尤綾自己的口中。
楊二夫人管不住城中的輿論,只能先管住女兒的嘴,但楊尤綾這驚嚇受的不輕,一連用了三日猛藥,才堪堪閉了嘴。
她神志恢復(fù)了一些,但恢復(fù)了神志,知道了自己眼下的處境,每日里哭個不停。
楊二夫人又能有什么辦法,反而被婆母楊老夫人教訓(xùn)了一番,又被丈夫?qū)懶呕丶矣?xùn)斥了一頓,讓她把女兒管好。
她讓楊尤綾別哭了,“我讓道姑給你算了一命,此時正是你的劫數(shù),興許度過去,過兩年就好了�!�
誰想楊尤綾一聽更急了,“過兩年?可是白家六哥馬上就到西安了?娘之前不是說,若是白六哥來了,便讓我同他多多往來嗎?如今可怎么辦?”
楊二夫人聽見這話也煩躁起來。
她們是西安府的人家,想要聯(lián)姻京城的高門難于登天,好不容易有個白家六郎是曾經(jīng)相識的,更緊要的是白家是高門,白六郎的母親更是與宮中交好的大長公主,若有機緣讓女兒嫁了他,往后便不可限量了。
可眼下這狀況,楊二夫人只能道。
“白六郎是快來了,可你如今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難道不會打聽你的事?我看還不如避他幾月,他總不能在先只停留幾月就離開,等這些傳言散去,娘再給你找機會不遲。況且京中適齡的兒郎也不他一個,娘會給你多想辦法的。但不管怎樣,你這病萬萬不能再犯了,從今日起就在家中,沒我的話不要出門!”
楊尤綾抹著眼淚應(yīng)了下來。
但白六郎要來了的事,緊緊牽著她的心,若是能見面該多好!
*
滕越讓人把柳明軒的西廂房收拾了,床帳桌椅一律從庫房里換了新的來,這些也就罷了,他還叫了青萱,給柳明軒另外添些手腳靈巧會做事的丫鬟娘子。
青萱得了這差事,親自叫了人來篩選。
“...
...是去柳明軒里照看夫人的娘家侄女瑯姐兒,那些手笨的、眼里沒活的,我這兒可不要�!�
柳明軒原本沒人想進,但自從夫人受傷回府之后,二爺日日都在柳明軒照看夫人,這些仆從最會看人下菜,之前看不上夫人是鄉(xiāng)下來的女子,不想去伺候她的,這會都爭著搶著要進院里照看玲瑯。
青萱還沒把人選出來,就聽見了一聲呵斥。
“吵吵鬧鬧做什么?柳明軒里是有金子還是有銀子,爭搶著要去?”
魏嬤嬤突然走了過來,她斥了一聲,只把這些丫鬟娘子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沒人敢再說話,青萱走過來迎她,卻被她一眼瞥了過去。
“我當(dāng)你是個會做事的,許多事都交代給你,不曾交代紫苑。”
青萱、紫苑都是林老夫人身邊得力的大丫鬟,但她們也都是魏嬤嬤提拔起來的人。
魏嬤嬤這么一說,青萱臉色難堪了幾分,她見嬤嬤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只能請她老人家走到一旁。
“這事是二爺交代的,我也只是照著二爺?shù)囊馑嫁k事。”
魏嬤嬤哼了一聲,“二爺是在外面領(lǐng)兵打仗的將軍,又不管宅門里面的事,今次不過是看在那位受傷的份兒上,給些體面罷了。你還當(dāng)真選起人來了?咱們家中正經(jīng)主子院里還差著些人手,你這會把靈巧的,都派去照看一個鄉(xiāng)下來的小丫頭,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咱們府里的小姐。”
魏嬤嬤一口氣說了這些,把青萱都說得有些愣住了。
她一時不知道要怎樣回應(yīng),魏嬤嬤這才正經(jīng)看了她一眼,語重心長起來。
“你聽話懂事,可明事理上還嫩的很。原本咱們家不該娶這么個鄉(xiāng)下來的女子,但既然娶了也沒辦法了�?赡阋�,她再怎樣也是小門小戶的鄉(xiāng)下女,身后還拖著一家子女人,什么外祖母、涓姨的,都是鄉(xiāng)下的粗野之人,再穿上錦衣華服,也沒辦法同世家高門相比�!�
她說完這話,臉上漸漸露出恭順。
“你要知道,世家大族的姑娘天生便尊貴、知書達理,對下人也溫和體恤,常懷慈悲之心。莫說咱們西安府里的貴女不是這般,而是因為西安府里真正的貴女?dāng)?shù)來數(shù)去也沒有幾個。更不要說一些外面的人了。”
她往柳明軒看了一眼,又皺眉收回了目光,言歸了正傳。
“我這樣說你該懂了吧?那不過就是個鄉(xiāng)野小丫頭,能有口飯吃就行了,哪里還要人跟著伺候?你若是挑出堪用的,就送去簫姐兒院里,剩下的隨便撥兩個到柳明軒就行了。”
魏嬤嬤說完,甚至都不想在這事上多費口舌,擺手讓青萱去了。
青萱無奈,只能道,“嬤嬤教訓(xùn)的是。”
夫人是出身低些,可論舉止做派,哪有一點不如魏嬤嬤口中的真正的貴女?至少,她挺喜歡夫人,也喜歡夫人那聰明伶俐的小侄女。
至于青萱心里不準備完全照著魏嬤嬤說的辦,魏嬤嬤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只是看著柳明軒越發(fā)熱鬧起來,二爺日日留在院中,心里沉沉的。
偏生老夫人并沒對此上心。
“老夫人怎么能不上心呢?這樣下去可怎么成,得思量思量了...
...”
*
滕越白天出了一趟門,回家的時候,在路邊買了八只兔兒小燈。
他這兩日讓人把西廂房收拾出來了,這會叫了侍衛(wèi)唐佐把兔燈都抱過來,他左右瞧著,一一擺在了西廂房桌上柜上,在床頭也掛了兩只,最后一只挑在了門口。
鄧如蘊剛吃了一碗藥,在床上躺得實在累了,就在房中慢步走動。
玲瑯本是乖巧地在旁邊逗魚缸里的小魚,但卻從窗戶縫里往院子里忽的看到了什么。
小丫頭眼睛倏然亮了。
她騰地跳下了窗邊的椅子,邁著小腿登登地就跑了出去。
秀娘正在收拾藥碗要送出去,險些被她撞到。
秀娘連叫著她慢些跑,跟她走了出去。
只是兩人走出門去,皆發(fā)出了驚訝的聲音。
鄧如蘊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能也行到門邊,撩開門簾往外看去。
只一眼她亦愣在了門邊。
天還沒黑透,西廂房已全然亮了起來。
隔著窗子她便看到了兔兒燈影晃動映在窗紗上,滿屋子好似天宮落下了凡間一般。
門口掛了一只大紅色的兔兒燈,玲瑯仰頭向上看去,男人抬手幫她取了下來,遞到了她手里。小家伙驚喜地跳了起來。
鄧如蘊愣著看過去。
滕越抬頭,正與她的目光撞在了一處。
四目相接的瞬間,他抬腳走了過來。
玲瑯驚喜的笑聲叮叮鈴鈴地傳過來,她挑著比她的腿還高的大兔兒燈,在西廂房里噠噠地跑來跑去。
滕越他目光落在她眼睛上。
“玲瑯很喜歡,蘊娘覺得可以嗎?”
這兩日,他總是看著她的眼睛說話。
鄧如蘊想要錯開,可那樣的舉動太過刻意。況且,她已經(jīng)決定了,多少要接納一些他的好意。
只有讓他心里不那么愧疚了,他才能和她回到原來距離上,也能讓這契約順利地進行下去。
他先是讓人收拾了西廂房,又讓青萱調(diào)來了仆從,今日他親自買回了一堆兔燈掛在房中來引玲瑯。
小家伙毫不猶豫地上了他的當(dāng)。
他現(xiàn)在又這般口氣問她可不可以,她難道還說不可以嗎?
她一時沒會他的話,轉(zhuǎn)頭看向那間西廂房。
天光下落,夜幕緩升,庭院里昏暗著還沒來得及掌燈,可西廂房里的八只兔兒燈全都點亮了起來。
或粉或白,如花如雪,在黃昏的庭院里好似月宮降臨,鄧如蘊沒想到自己一下子竟然看住了,待她回過神來,再次撞進了男人的眼眸當(dāng)中。
他眸中有了希冀,但卻沒有替她決定,只就這么看著她。
鄧如蘊低頭再次錯開。
但她就先應(yīng)下吧,過些日,再尋由頭把玲瑯送離滕家。除了她之外,她家中其他人都還是要同滕家隔開的好。
她緩緩點了頭,“不知道今晚就讓玲瑯到西廂房來住,將軍覺得如何?”
這話讓滕越眼中瞬間亮了起來。
今日,她終于沒再拒絕他了。
入夜的風(fēng)吹動她鬢角的碎發(fā),她之前蒼白的唇色漸漸恢復(fù)了些許紅。
他只看她的臉龐,“那再好不過�!�
她雖然沒瞧他,臉上卻浮現(xiàn)些許柔和。
滕越心下微微一松。
她是不是也有一些想要接受他了?
往后還長,而他們相處的時間還短,他不太了解她的性子,她多半也完全不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但沒關(guān)系,從今日起他與她夫妻之間,會慢慢了解、親近起來的。
她只要愿意給他機會就好。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