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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白風(fēng)麟看著卷宗,慢慢明白了過來:“你看完了所有資料,發(fā)現(xiàn)這上面所有的鮫人,都不符合你上面說的軌跡?”

    “是�!睍r影淡淡,“不在這上面�!�

    “那又能在何處?葉城的所有鮫人名錄都在這上頭了!”白風(fēng)麟苦思冥想,忽地一拍折扇,驚呼起來,“難道……那個,竟是在復(fù)國軍?!”

    是的,按照目下的情況,如果在葉城,卻又不在奴隸名冊上的,那就唯有復(fù)國軍里的鮫人了!

    時影頷首:“這個可能性最大�!�

    “難怪你要幫我清剿復(fù)國軍!原來是在追查某個人?”白風(fēng)麟恍然大悟,“好的,我立刻去吩咐他們,把那幾個復(fù)國軍俘虜都移交給你處理�!�

    “盡快�!睍r影不再說什么,手指微微一動,卷起的簾子“唰”地落下,將他的臉重新遮擋在了暗影里。

    這樣的意思,便是談話結(jié)束,可以走人了。

    “哦?”時影不置可否,“是嗎?”

    白風(fēng)麟笑道:“那位朱顏郡主,聽說曾是影兄的徒弟?”

    “是。”時影淡淡道,似不愿多說一個字。

    “名師出高徒。難怪身手那么好。被一群鮫人復(fù)國軍拖入海底圍攻,居然還能劈開海逃出一條命來!”白風(fēng)麟贊了一聲,似是躊躇了一番,又道,“聽說……她剛剛新死了丈夫?”

    “是。”時影繼續(xù)淡淡地說道,語氣卻有些不耐煩。

    “可惜了……”白風(fēng)麟嘆了口氣,“若不是她剛嫁就守寡,實在不吉利,我倒是想讓父王替我去赤王府求這一門親�!�

    簾子后的眼睛瞬間銳利起來,如同有閃電掠過。

    話說到一半,他的呼吸忽然停住了。

    空氣忽然凝結(jié)了,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驟然從半空降臨,一把扼住了他的咽喉,將葉城總督硬生生凌空提了起來,雙腳離地!

    他頓時喘不過氣來,拼命掙扎,一句話也說不出。

    “住嘴�!焙熌缓蟀涤袄锏娜烁艨仗鹆藘筛种�,微微并攏,便將簾子外的人捏了起來。一雙眼睛雪亮如電,冷冷地看著被提在半空中掙扎的葉城總督,半晌才用森然入骨的語氣開口,“我的徒弟,哪里輪得到你們這些人來說三道四?”

    兩根手指驟然放開,凌空的人跌落在地,捂著咽喉喘息,臉色蒼白。

    然而,等白風(fēng)麟抬起頭時,簾幕后的影子已經(jīng)消失了。他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不敢停留,跌跌撞撞地離開了這個庭院,心里驚駭無比。

    這個喜怒無常的大神官,心里到底想著什么?

    這個平時不動聲色的人,竟然一提到那個小丫頭就毫無預(yù)兆地翻了臉,實在是令人費解。莫非是……白風(fēng)麟一向是個洞察世情的精明人,想了片刻,心里猛然“咯噔”了一下,臉色幾度變化。

    “把前幾天抓到的那幾個復(fù)國軍,統(tǒng)統(tǒng)都送到后院里去!”他一邊想著,一邊走了出去,吩咐下屬,“送進去之后就立刻離開,誰也不許在那里停留,出來后誰也不許說這事兒,知道嗎?”

    “是!”下屬領(lǐng)命退下。

    雖然只是一瞬間的事,卻是令人刻骨銘心。

    白風(fēng)麟看著深院里,眼里忽然露出了一種狠意。

    這個人忽然來到葉城,命令他做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到底是為了什么?本來是看在他是同族表親、能力高超,又可以幫自己對付復(fù)國軍的分上才答應(yīng)相助的,而現(xiàn)在看來,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了。

    堂堂葉城總督,豈能被人這樣玩弄于股掌之間?

    他的手指慢慢握緊,眼里竟隱約透出了殺氣。

    “總督大人�!闭诔錾瘢饷鎱s傳來了侍從的稟告,“有人持著名帖,在外面求見大人�!�

    “不見!”白風(fēng)麟心里正不樂,厲聲駁了回去。

    “可是……”這個侍從叫福全,是白風(fēng)麟的心腹,一貫會察言觀色,知道主人此刻心情不好,卻也不敢退下,只是小心翼翼地道,“來人持著赤王的名帖,說是赤王府的管家,奉朱顏郡主之命前來。”

    “赤王府?”白風(fēng)麟愣了一下,冷靜了下來,“朱顏郡主?”

    那一瞬,他眼前又浮現(xiàn)出那個冷月之下的貴族少女身影,心里一動,神色不由得緩了下去,問:“何事?”

    福全道:“說是郡主新收了一個小鮫人,想來辦一份丹書身契�!�

    “哦,原來是這事兒�!卑罪L(fēng)麟想起了那個差點被復(fù)國軍擄去的鮫人小孩,“那小家伙沒死啊?倒是命大……好,你帶他們?nèi)マk理丹書身契吧!”

    “是�!备Hc頭,剛準備退下去,白風(fēng)麟?yún)s遲疑了一下,忽然道:“等一下,赤王府的管家在哪兒?我親自去見見他。”

    “�。俊备H读艘幌�,“在……在廊下候著呢�!�

    “還不請進來?”白風(fēng)麟皺眉,厲叱,“吩咐所有人好生伺候著。等下辦好了,我還要親自送貴客回赤王府去!”

    福全跟了他多年,一時間也不由得滿頭霧水。

    “這個管家是赤王跟前最得力的人,多年來一直駐在葉城和帝都,為赤之一族打理內(nèi)外事務(wù)�!卑罪L(fēng)麟將折扇在手心里敲了一敲,一路往外迎了出去,低聲對身邊的心腹道,“將來若要和赤之一族聯(lián)姻,這個人可怠慢不得�!�

    “��?聯(lián)……聯(lián)姻?”福全吃了一驚,脫口而出,“大人您想娶朱顏郡主?她……她可是個新喪的寡婦��!”頓了頓,自知失言,又連忙道,“不過郡主的確是年輕美貌,任誰見了也動心!”

    “原本是沒想的,只不過……”白風(fēng)麟冷笑了一聲,有意無意地回頭看了一眼深院,“我只想讓有的人知道:這女子我想娶就娶,可不是什么癡心妄想!”

    “是,是�!备H饝�(yīng)著,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不過,娶正妻可是大事……還需得王爺做主啊�!�

    “那可不是�!备HB忙點頭,“大人看上她,那是她的福分!”

    兩人說著,便到了外間,看到赤王府的管家正在下面候著,白風(fēng)麟止住了話頭,滿臉含笑地迎了上去,拉著手寒暄了幾句,看座上茶,敘了好一番話,竟是親自引著去辦理了丹書身契。

    有總督親自陪著,原本需要半個月才能辦好的丹書身契變成了立等可取,等管家拿到奴隸的身契,白風(fēng)麟便要福全下去準備車馬,準備親自送他們回赤王府上。管家受寵若驚地推辭了幾次推不掉,心知總督是有意親近,便不再反對。

    然而,不等白風(fēng)麟起身出門,福全從門外回來,湊過去在他耳邊輕聲稟告了幾句什么,葉城總督的臉色便頓時變了一變,脫口:“什么?”

    福全看了看管家,有點為難。赤王府管家也是聰明見機的人,看在眼里,知道是外人在場有所不便,立刻起身告辭。

    管家深深行禮:“恭候總督大駕�!�

    等禮數(shù)周全地送走了赤王府的管家,白風(fēng)麟屏退了左右,臉上的笑容凝結(jié)了,變得說不出地?zé)┰辏骸霸趺椿厥�?雪鶯居然又跑了?”

    福全不敢看總督的臉色,低聲道:“是�!�

    白風(fēng)麟氣得臉色煞白:“又是和皇太子一起?”

    “是。”心腹侍從不敢抬頭,低聲道,“大人莫急,帝都那邊的緹騎已經(jīng)出動了,沿著湖底御道一路搜索過來,明日便會抵達葉城�!�

    福全不敢說話,噤若寒蟬。

    “雪鶯這丫頭,以前文文靜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并不是這么亂來的人啊……一定是被時雨那小子帶壞了!”白風(fēng)麟咬著牙,“還沒大婚就帶著雪鶯三番兩次地出宮,當是好玩的嗎?皇室的臉都要被丟光了!真不愧是青妃的兒子�!�

    “總督大人……”福全變了臉色。

    白風(fēng)麟知道自己失言,便立刻停住了嘴,沉默了片刻,道:“立刻派人守住葉城各處入口,特別是伽藍帝都方向的湖底御道,嚴密盤查過往行人,一旦發(fā)現(xiàn)雪鶯和皇太子,立刻一邊跟住,一邊秘密報告給我!”

    “是!”福全領(lǐng)命。

    “是�!备H珣�(zhàn)戰(zhàn)兢兢地點頭。

    他壓著火氣寫完信,從頭仔細看了一遍,又在末尾添了一筆,將自己想和赤之一族聯(lián)姻的意圖略說了一下,便將信封好,交給了心腹侍從。然而越想越是氣悶煩亂,他拂袖而起,吩咐:“備轎!出去散心!”

    福全跟了他多年,知道總督大人心情一不好便要去老地方消遣,立刻道:“小的立刻通知星海云庭那邊,讓華洛夫人準備清凈的雅座等著大人!”

    “讓她親自去挑幾個懂事的來!”白風(fēng)麟有些煩躁地道,“上次那些雛兒,扎手扎腳的,真是生生敗了興致�!�

    “是!”福全答應(yīng)著,遲疑了一下,道,“不過,大人……明天就是兩市的春季第一場拍賣了,您不是還要去主持大局嗎?”

    “知道�!卑罪L(fēng)麟抬起手指捏了捏眉心,“和華洛夫人說,我今晚不留宿了。上次拍賣被復(fù)國軍攪了局,這回可不能再出岔子�!�

    “是�!�

    當葉城總督在前廳和來客應(yīng)酬揖讓、斡旋結(jié)交時,血腥味彌漫了總督府深處那個神秘的院子。伴隨著鐵鐐拖地的刺耳響聲,一個接著一個,一行血肉模糊的鮫人被拖了進來,放在了那個神秘深院的地上。

    “前日在港口上一共抓了五個復(fù)國軍,按照總督的吩咐,都給您送過來了。”獄卒不敢和簾子后的人多說一句話,“屬下告退�!�

    庭院靜悄悄的,再無一個人。那些重傷的鮫人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無聲無息地躺著,只有血不停滲出,染紅了地面。

    片刻,簾子無風(fēng)自動,向上卷起。

    簾后的人出現(xiàn)在了庭院里,看著地上那些奄奄一息的復(fù)國軍戰(zhàn)士,眼里掠過一絲冷意,抬起手指,微微一點。只聽“唰”的一聲,仿佛被看不到的手托起,地上一個昏迷的鮫人忽然凌空而起,平移到了他的面前。

    他手指一揮,便將那人扔回了外面庭院,隨即又取了一人過來。

    那個鮫人情況略好一點,還在微微地呼吸,臉色蒼白如紙,舌頭被咬斷了,一只手也齊肩而斷,似乎全身的血都已經(jīng)流盡。時影抬起右手,五指虛攏,掌心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淡紫色的符咒,“唰”地扣住那個鮫人的頭頂,低聲道:“醒來!”

    奇跡般地,那個垂死的復(fù)國軍戰(zhàn)士真的在他手里蘇醒過來。

    “叫什么名字?”時影淡淡開口,直接讀取他的內(nèi)心。

    時影面無表情,繼續(xù)問:“你在復(fù)國軍里的職位?”

    這一刻,那個鮫人停頓了一下,直到時影五指微微收攏,才戰(zhàn)栗了一下,給出了回答:“鏡湖大營,第……第三隊,副隊長……”

    只是個副隊長?時影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你們的首領(lǐng)是誰?”

    “是……是止大人�!蹦莻鮫人戰(zhàn)士在他的手里微微掙扎,最終還是說出了他想知道的答案,“執(zhí)掌鏡湖大營……的左權(quán)使。止淵大人�!�

    止淵?就是那個復(fù)國軍領(lǐng)袖的名字?

    時影微微點頭:“他之前去過西荒嗎?”

    “是……是的。”那個鮫人戰(zhàn)士點頭,“止淵大人……他……曾經(jīng)在西荒居住過……”

    時影一震,眼神里掠過一絲光亮:“他最近去過蘇薩哈魯嗎?”

    “去……去過�!蹦莻鮫人戰(zhàn)士微弱地喃喃,“剛剛……剛剛?cè)ミ^……”

    看來就是這個人了?大神官不作聲地吸了一口氣,手指微微聚攏:“那此刻,他在葉城嗎?”

    “他……”那個鮫人戰(zhàn)士被他操控著,有問必答,“在葉城�!�

    時影心里猛然一震,眼神都亮了亮,繼續(xù)問了最后一個問題:“他在葉城哪里?”

    “在……”那個鮫人戰(zhàn)士張開口,想說什么,然而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眼神忽地變了,恍惚的臉色瞬間蒼白,如同驟然從噩夢里驚醒一樣,大喊了一聲,竟然將頭猛地一昂,掙脫了時影控制著他的那只右手!

    “誰?”時影瞬間變了臉色,看過去。

    庭院里的垂絲海棠下,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著一個人。那個人有著和鮫人戰(zhàn)士同樣的水藍色長發(fā)和湛碧色眸子,身形修長,面容柔美,長眉鳳目,一瞬間竟令身后的花樹都相形失色,手里握著一把奇異的劍,劍光吞吐,眼神冷而亮,卻是鋼鐵一般。

    剛才,正是這個鮫人,居然在緊要關(guān)頭猝不及防地出手,在他眼皮底下殺掉了落入敵手的同伴!

    他脫口:“你是劍圣門下?”

    “呵……”那個鮫人沒有回答。他手里的光劍下指地面,地上橫躺著的所有鮫人戰(zhàn)士,每個人都被一劍割斷了喉嚨,干脆利落,毫無痛苦。

    時影不由得微微動容:這個人獨身闖入總督府,甘冒大險,竟是為了殺同伴滅口?鮫人一族性格溫柔順從,倒是很少見到如此手段毒辣的人物。

    他不禁冷冷道:“你是從哪里偷學(xué)來的劍術(shù)?”

    那個鮫人沒有說話,手中劍光縱橫而起,迎面落下!

    空中的千百道光瞬間消失,似乎是被擊潰。然后,又剎那凝聚,化為九道鋒芒從天而降!

    這個鮫人,果然不簡單!

    只聽轟然一聲響,劍光從天刺下,卻擊在了無形的屏障上。

    時影全身的衣衫獵獵而動,似被疾風(fēng)迎面吹過,不由得心下暗自震驚:他這一擊已經(jīng)是用上了八九成的力量,然而只和那一道劍光斗了個旗鼓相當。這個鮫人,竟是他在云荒罕遇的敵手!

    當劍光消失的瞬間,面前的人也已經(jīng)消失了。

    空氣中還殘存著劍意,激蕩凜冽,鋒芒逼人,論氣勢,竟不比當世劍圣遜色多少。地上有零星的血跡,不知道是那個人身上灑落的,還是地上那些鮫人戰(zhàn)士尸體上的。

    由于生于海上,天生體質(zhì)不強,后天又被劈開身體重造過,鮫人一族的敏捷性和平衡性非常好,卻從來都缺乏力量,偏于柔弱。然而,眼前這個鮫人竟然突破了這些限制,練就了這樣一身絕世的劍術(shù)!

    這個鮫人是誰?要突破一族力量的極限,必須得到血脈的支持。莫非,這就是他一直以來在找的“那個人”?

    “重明�!彼麄�(cè)過頭,喚了一聲。

    時影指了指天空:“去,幫我找出剛才那個鮫人的蹤跡!”

    重明神鳥轉(zhuǎn)了轉(zhuǎn)惺忪的睡眼,不滿地“咕�!绷艘宦�,雙翅一振,呼嘯著飛上了天空,身軀轉(zhuǎn)瞬擴大,變得如同巨鯨般大小,四只紅色的眼眸炯炯閃光,以總督府為中心,追逐著地面上的蹤跡。

    重明四目,上可仰望九天,下可透視黃泉,在它的追逐之下,六合之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遁形。

    九嶷山的大神官低下頭,看著腳邊一地的尸體,眼神漸漸變了。

    他唯一能預(yù)知的是,一切的因由,都將和一個眼下正位于葉城的鮫人相關(guān)。那個鮫人將揭開云荒的亂世之幕,將空桑推入滅頂?shù)纳顪Y!

    白塔倒塌、六王隕落、皇天封印、帝王之血斷絕、成千上萬的空桑子民成為冤魂……只要他凝視著那片歸邪,便能看到這些來自幾十年后的幻影逐一浮現(xiàn)在天宇,如同上蒼顯示給他們這些星象者的冰冷預(yù)言。

    那樣的滅族大難,已經(jīng)被刻在了星辰上,在云荒的每一個空桑人頭頂上懸掛,如同不可阻擋的命運車輪。然而,沒有人看到,沒有人相信。

    只有他和大司命兩個人是清醒的。

    清醒著,看著末日緩緩朝著他們走過來。

    他,身為空桑帝君的嫡長子,身上流著遠古星尊帝傳下的帝王之血,即便遠離朝廷,獨處神廟深谷,卻也不能當作什么也沒看見,和所有人一樣只顧著享受當世的榮華,罔顧身后滔天而來的洪水。

    “如果空桑和海國,只有一個能活下來的話�!�

    (本章完)?

    第14章

    千紙鶴

    在打發(fā)管家去領(lǐng)取新奴隸的丹書身契時,朱顏正百無聊賴地趴在軟榻上,拿著一塊蜜餞逗對面的小孩子。

    “蘇摩,過來!給你吃糖!”

    她手里拿著一碟蜜餞糖塊,然而榻上的孩子壓根懶得看她,只是自顧自地靠在高背的椅子里,用一種和年齡不符合的表情抬頭看著窗外的天空,眼神陰郁,眉頭緊鎖,小小的臉上有一種生無可戀的表情。

    “怎么啦?”朱顏沒好氣,“你又不是鳥,還想飛出去啊?”

    那個孩子不說話,也不看她,只是看著天空。

    那個孩子還是出神地看著天空,不理睬她。

    “哎,你這個小兔崽子!聽我說話了嗎?”朱顏頓時惱了,“啪”地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再這樣,小心我真的打個鐵圈套你脖子上!”

    那個孩子的腦袋被拍得歪了一下,卻忽然伸出手指著天空,用清凌凌的聲音說了一個字:“鳥�!�

    朱顏愣了一下,順著孩子的手看了出去。

    赤王府的行宮樓閣高聳,深院上空,只留下一方青碧色的晴空。在薄暮時分的晚霞里,依稀看到一只巨大的白鳥在高空盤旋,四只朱紅色的眼睛在夕陽里如同閃耀的寶石,定定地看著底下的大地。

    “四……四眼鳥?!”她全身一震,失聲驚呼,“天哪!”

    朱顏被刺了一下似的跳了起來,反手“啪”的一聲關(guān)上了窗子,又“唰”的一聲拉上了簾子,這樣還不夠,想了想,她又奔過去關(guān)上了門,扯過一塊簾子,在上面飛快地畫了一個復(fù)雜的符咒。

    蘇摩待在椅子上,看著她在房間里上躥下跳,團團亂轉(zhuǎn),眼里終于露出了一絲好奇,忍不住開口:“你……很怕那只鳥?”

    “才不是怕那只鳥……”她畫好了符咒,整個房間忽然亮了一亮,朱顏這才松了口氣,“那只四眼鳥是我?guī)煾傅挠晔亍热凰鼇砹�,我�(guī)煾敢欢ㄒ瞾砀浇耍】刹荒鼙凰吹�!�?br />
    “你怕你師父?”孩子看著她,不解,“你做壞事了?”

    “呃……”朱顏有些不好意思,訕訕道,“算是吧�!�

    “哦,這樣啊……”那個孩子看著她,眼里忽然露出了一絲譏誚,又道,“你師父一定很厲害�!�

    朱顏白了孩子一眼:“那當然�!�

    孩子看著她,不由得露出了一絲笑意:“打屁股?”

    “喂,誰都有挨揍的時候是不是?”朱顏“哼”了一聲,覺得沒面子,頓時又抖擻起來,“小兔崽子,不許笑話我!不然揍你!”

    坐在高椅上的孩子轉(zhuǎn)開了頭,嘴角卻微微上彎。

    她拈了一顆裹著薄薄紅紙的蜂蜜杏仁糖,再度把盒子遞到了孩子眼前,討好似的問:“喏,吃一個?”

    孩子想了一想,終于伸出細小的手指,從里面拿起了一顆蜜餞。

    “神木郡產(chǎn)的康康果?原來你喜歡這個?”她笑瞇瞇地看著孩子捏起了糖,卻有些擔(dān)心,“這個會不會太甜��?你們鮫人是不是也會蛀牙?”

    孩子看了她一眼,剝開外面的紙,將蜜餞咬了下去,小口小口地品嘗,一口牙齒細小而潔白,如同沙灘上整齊排列的月光貝。

    “哦,原來你是喜歡這張?zhí)羌埌。俊敝祛佋诤⒆用媲翱粗�,伸出手,將糖果盒里所有的康康果蜜餞都挑了出來,總共有七八顆。她一顆一顆扒掉,一口倒進嘴里飛快地吃了下去,然后將一整把的糖紙都塞給了蘇摩,鼓著腮幫子嘟囔:“喏……都給你!”

    那個孩子愕然看著她,忽地笑了起來。

    “笑什么?”她有點生氣了,鼓著腮幫子惡狠狠地道,“打你哦!”

    “吃這么多,你是豬嗎?”她聽到那個孩子說,“會蛀牙啊……”

    那孩子隔著糖果盒,歪著頭看她狼狽的樣子,忽然笑了。那個笑容璀璨而明亮,如同無數(shù)的星辰在夜幕里瞬間閃爍,看得人竟一時間什么都忘記了。朱顏本來想發(fā)火,也在那樣的笑容里平息了怒意,只是努力地將滿嘴的糖吞了下去,果然覺得甜得發(fā)膩,便沖過去倒了一杯茶,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

    然而,回過頭,她看到蘇摩將那些糖紙一張張地展平,靠在椅背上,對著垂落下來的燈架舉起來,貼在了自己眼前。

    “你在干嗎?”她有些好奇地湊過去。

    “看海。”蘇摩輕聲道,將薄薄的糖紙放在了眼睛上。

    “看海?”朱顏好奇起來,忍不住也拿了一張?zhí)羌�,依葫蘆畫瓢地放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看到了嗎?”蘇摩在一邊問。

    “看到了看到了!”朱顏睜開眼,一瞬間驚喜地叫了起來,“真的哎……簡直和大海一模一樣!好神奇!”

    “是阿娘教給我的�!焙⒆訉⑻羌埛旁谘劬ι希瑢χ忄�,“我有一次問她大海是什么樣子,她剝了一塊糖給我,說這樣就能看到大海了。”

    朱顏驀然動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而這個孩子,又有過怎樣孤獨寂寞的童年?

    “你的父親呢?”她忍不住嘆了口氣,“他不管你嗎?”

    蘇摩沉默了很久,正當她以為這個孩子又不肯回答時,他開了口,用細細的聲音道:“我沒有父親�!�

    “嗯?”朱顏愕然。

    孩子的眼睛上覆蓋著糖紙,看不到眼神,低聲道:“阿娘說,她在滿月的時候,吞下了一顆海底浮出來的明珠,就……就生下了我……”

    “胡說,阿娘不會騙我的!”蘇摩的聲音果然尖銳了起來,帶著敵意,“你……你不相信就算了!”

    她急急忙忙解釋了半天,表示對這個奇怪的理論深信不疑,蘇摩握緊的小拳頭才慢慢松了開來,低聲道:“阿娘當然沒有騙我�!�

    “那么說來,你沒有父親,也無家可歸了?”她凝視著眼前那一片變幻的光之海,嘆了口氣,抬起手將那個孩子摟在了懷里,“來�!�

    “嗯�!焙⒆觿e扭地掙扎了一下。

    “蘇摩這個名字,是古天竺傳說中的月神呢……據(jù)說長得美貌絕世,還娶了二十幾個老婆,非常好命�!敝祛佅肫饚煾冈�(jīng)教導(dǎo)過她的天下各處神話典籍,笑道,“你阿娘給你取這個名字,一定是非常愛你�!�

    蘇摩“哼”了一聲:“那么多老婆,有什么好?”

    “那你想要幾個?”她忍不住笑了一聲,“一個就夠了嗎?”

    孩子扭過頭去不說話,半晌才道:“一個都不要。女人麻煩死了。”

    蘇摩憤憤然地一把打開了她的手:“別亂動!”

    朱顏捏了好幾把才松開了手,道:“等你身上的病治好了,你如果還想走,我就送你回大海去�!彼嗔巳嗨{色的柔軟頭發(fā),輕聲在他耳邊道,“在這之前就不要再亂跑了,知道嗎?你這個小兔崽子,實在是很令人操心啊……”

    蘇摩的臉上被糖紙覆蓋著,看不出表情,許久才“嗯”了一聲,道:“那你也不許給我套上黃金打的項圈!”

    朱顏啞然失笑:“你還當真了?開玩笑嚇你的呢。你這小細脖子,怎么受得了那么重的純金項圈,還不壓垮了?”

    蘇摩拿掉了眼睛上的糖紙,尖利地看了她一眼,半信半疑地“哼”了一聲,臉色瞬間又陰沉了下去。朱顏知道這孩子又生氣了,便從桌子上拿起了一張?zhí)羌�,笑瞇瞇地道:“來,看我給你變個戲法,好不好?”

    蘇摩眼眸動了動,終于又看了過來。

    她將那張薄薄的紙在桌子上鋪平,然后對角折了起來,壓平,手指輕快靈巧地翻飛著,很快就折出了一個紙鶴的形狀來。

    孩子冷哼了一聲:“我也會�!�

    “哦?”朱顏白了他一眼,“這個你也會嗎?”

    “哇……”蘇摩看得呆住了,脫口驚呼。

    那只紙鶴繞著燈轉(zhuǎn)了一圈,又折返過來,從他的額頭上掠過,用翅膀碰了碰他長長的眼睫毛。

    朱顏看他如此開心,便接二連三地將所有的糖紙都折成了紙鶴,一口接著一口地吹氣。頓時,這個房間里便有一群銀色的紙鶴繞著燈旋轉(zhuǎn),如同一陣一陣的風(fēng),流光飛舞。

    蘇摩伸出手去,讓一只紙鶴停在了指尖上,垂下長長的眼睫毛定定地看了片刻,忽然抬起頭,用一種屬于孩童的仰慕和欣喜看著她,顫聲開口:“你……你好厲害��!”

    “那當然!”她心里得意,“想不想學(xué)?”

    那個孩子怔了一下:“你……要收我當徒弟?”

    “怎么,你不愿意?”她看著這個孩子,發(fā)現(xiàn)他的嘴角微微顫抖,表情頗為古怪,便道,“你要是不愿意拜師也沒關(guān)系。叫我一聲姐姐,我一樣教給你!”

    蘇摩垂下頭,沉默了片刻,小小的肩膀忽然發(fā)起抖來。

    “喂,怎么了?怎么了?”朱顏已經(jīng)完全不能預(yù)計這個孩子的各種奇怪反應(yīng)了,連忙抱住了他單薄的肩膀,連聲哄著,“不愿意就算了!我又沒非要收你這個徒弟……哎,你哭什么��?”

    孩子垂著頭,用力地咬住了嘴角,身體微微顫抖,似乎在竭力壓制著某種洶涌而來的情緒。然而淚水還是接二連三地從長長的睫毛下滾落,無聲地滑過了蒼白瘦小的臉頰,怎么也止不住。

    朱顏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倔得要死的孩子哭,心里大驚,即便她天不怕地不怕,卻在這一刻束手無策,圍著這個孩子團團轉(zhuǎn),連聲道:“怎么啦?不學(xué)了還不成嗎?別哭啊……盛嬤嬤會以為我又打你了呢!喂,別哭��!”

    她用力晃著他的肩膀。大概也是覺得不好意思,孩子用力握著拳頭,深深吸了一口氣,終于勉強忍住了眼淚,身體卻還是在不停地發(fā)著抖。當他攤開手的時候,掌心是四個鮮紅的深印子。

    她還真的拿了個描金盤子過來,放在了孩子的脖子下,道:“好了,哭個夠吧!攢點珠子還可以賣錢呢�!�

    蘇摩抬起眼睛看著她,定了片刻,卻忽然“哧”地笑了起來。

    “咦?”朱顏實在是被這個孩子搞暈了,“怎么了?”

    蘇摩搖了搖頭,垂下頭去,不說話。

    “不哭就好。”她松了口氣,嘀咕,“其實我最頭痛孩子哭了……”

    “我從小就是一個人�!焙鋈婚g,她聽到孩子在沉默中輕輕道。

    “嗯?”朱顏愣了一下。

    “我從生下來開始,就在西市的籠子里長大�!碧K摩輕聲道,聲音透出一股寒氣,“和其他的小貓小狗一樣,被關(guān)在鐵籠子里,旁邊放一盆水,一盆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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