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前一段時間,北冕帝忽然風(fēng)眩病發(fā),不能視物,不理朝政。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個月了,一直不見好轉(zhuǎn),可把侍從們折騰得夠嗆。帝君病重期間,內(nèi)宮由青妃管理,政務(wù)則交給了大司命主持。
讓一直超然物外、不屬于任何一個派系的大司命出面主持朝政,不會破壞朝堂上微妙的平衡,大約是北冕帝的良苦用心。然而,眼看著數(shù)月來帝君病勢日漸沉重,毫無起色,云荒上下的局面便又漸漸微妙起來。所以連精明圓滑的大內(nèi)總管都一時間舉棋不定,不知道站哪一邊,只能兩頭討好。
大司命皺了皺眉頭,巡視了一眼屋子里,問:“藥碗在哪里?”
總管連忙道:“娘娘親自喂帝君喝了藥,便將藥碗一起帶回去了�!�
“倒是精明。”大司命看了看昏迷的帝君,半晌道,“你退下吧,這里由我看著,保你無事�!�
“是�!笨偣苋缑纱笊�,連忙退出。
很快,外面所有的聲音都寂靜了下去。大司命卷起紗帳,默默看著陷入昏迷已久的帝君,神色復(fù)雜。
躺在錦繡之中的,活脫脫是一具骷髏:臉頰深陷,呼吸微弱,一頭亂發(fā)如同枯草,嘴唇干裂得像是樹皮,完全看不出當(dāng)初縱馬揚(yáng)鷹、指點江山的少年天子模樣。轉(zhuǎn)眼三十年啊……昔年冠玉一樣的少年郎,如今已經(jīng)蒼老憔悴如斯。
“阿珺,你怎么就老成這樣了呢?”他看著病榻上的帝君,喃喃。
北冕帝氣息微弱,似乎隨時都要停息。然而,雖然陷入昏迷日久,口不能言,聽到這樣熟悉的稱呼,似乎全身顫了一下。
皇天被激發(fā),呼喚著帝王之血。
在血脈的聯(lián)結(jié)下,大司命操控著皇天,經(jīng)由神戒向垂危的病人體內(nèi)注入了力量。北冕帝臉上的灰敗漸漸褪去,仿佛生命力被再度凝聚回了軀體里。
可是,不知為何,始終未能睜開眼睛。
半個時辰過后,大司命終于施法完畢,似乎極累,一個踉蹌扶住了面前的案幾,臉幾乎貼近了北冕帝的胸口。
“咦?”那一瞬,大司命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忽然怔了怔。
北冕帝的心口上,居然隱約透出微弱的不潔氣息!
然而最他吃驚的是,其中隱約還有一種奇怪的味道。
那不是草藥的味道,而是……
大司命沉吟了許久,將手指按在北冕帝的胸口,一連用了幾種術(shù)法,卻絲毫不曾有作用,不由得頹然放下手來,百思不得其解。青妃的藥,看上去完全沒有任何問題,而帝君服用之后病勢并未因此惡化,可是不知為何,始終未能睜開眼睛。按理說,在他用攝魂術(shù)將北冕帝的三魂七魄安回了軀殼之后,對方應(yīng)該即時回復(fù)神志,為何會是現(xiàn)在這種情況?
身為云荒術(shù)法最強(qiáng)的人,大司命此刻卻一籌莫展。
“御醫(yī)看不出名堂,連我也看不出什么不對勁。青妃那個女人,實在是厲害啊……”大司命苦笑起來,對著昏迷的人低聲,“當(dāng)年她不留痕跡地害死了阿嫣,十幾年后,居然又來對付你了?”
病榻上的帝君沒能睜開眼睛,卻似乎聽到了這句話,身子微微一震。
大司命忽然咬牙:“總不能兩次都讓她得手!”
話音未落,他手腕一轉(zhuǎn),手里的玉簡轉(zhuǎn)瞬化為一把利劍。大司命橫劍于腕,“唰”地割裂了血脈,將滴血的手腕轉(zhuǎn)向了北冕帝的胸口。同一瞬間,握劍的手一轉(zhuǎn),竟然向著病榻上北冕帝的心口刺落!
那一刻,北冕帝全身劇震,卻無法躲閃。
那不是血,而是密密麻麻蟲子一樣的東西!
那些蟲子被劍芒所逼,感覺到了危險的逼近,剎那間從帝君心口涌出,瘋狂地四散。然而剛離開寄主的軀體,轉(zhuǎn)瞬聞到了半空滴落下來的血的腥味,忽然間重新聚集,如同一股血潮,朝著滴血的手腕撲了過去!
“定!”大司命手腕翻轉(zhuǎn),手指一動,瞬間釋放出一個咒術(shù)。一道冰霜從天而降,將那些細(xì)小的東西瞬間封凍!
“果然是這種東西!”大司命不可思議地盯著那些小東西,喃喃。
他手腕微微一動,那把利劍轉(zhuǎn)瞬恢復(fù)成了玉簡,被納入袖中。老人低下頭去,將地上的其中一個蟲子挑了起來,細(xì)細(xì)端詳,露出一絲恍然:“厲害,果然是蠱蟲……云荒罕見之物。聽說青妃的心腹侍女阿措來自中州,頗為能干,不料連這等東西都會?”
“蠱蟲是一種有靈性的惡物,若非得知寄主即將被殺,是不會離開身體的�!贝笏久湫α艘宦暎戳艘谎鄣劬�,“而我和你身上流著一模一樣的血,所以那些蠱蟲被逼出后,便會被我的血吸引�!�
原來,方才險到極處的那一劍,竟是此意?
北冕帝的肩膀微微發(fā)抖,眼瞼不停抽動,似乎想極力睜開眼睛來。
“這是降頭蠱�!贝笏久屑�(xì)端詳了一下那小東西,淡淡道,“看來,她不是想要你的命,只是想要控制你的神志罷了。真是個厲害的女人啊……”
昏迷里的人身體又顫抖了一下,氣息轉(zhuǎn)為急促,眼球急速地在眼皮下轉(zhuǎn)動。
“這些蠱蟲已經(jīng)養(yǎng)到那么大了。看來,她至少喂你吃了三次藥吧?”大司命看著地上那只頭發(fā)絲大小的蠱蟲,冷冷道,“幸虧我及時識破,不然,阿珺,你真的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北冕帝急促地喘息,臉色慘白,嘴唇不停地顫抖。
“好了,現(xiàn)在沒事了,你不用急�!贝笏久┫律恚媒z絹輕輕擦拭著帝君七竅里沁出的血跡,語氣溫柔,“放心,我可不愿意你落到那個女人手里……堂堂空桑的皇帝,就是命當(dāng)該絕,也輪不到被那個女人操控吧?”
北冕帝吐出了毒血,呼吸平順了許多,然而依舊無法睜開眼睛。
“唉……你知不知道,自從你病重以來,朝廷上下都在鉤心斗角?你的妻子,你的兒子,你的心腹大臣,六部的藩王,沒有一個不各懷心思,又有哪一個是真心為了你好?”大司命嘆了一口氣,坐在了胞兄的榻前,“阿珺,空桑在你治下雖然日漸奢靡墮落,但你好歹也不算是個昏君,怎會落到今日這種地步呢?”
北冕帝喉嚨中喀喀作響,似乎竭力掙扎著,想要說出什么話來。
“你想說什么?”大司命卻是笑了起來,看著垂死的人,“求我救你,還是求我早點殺了你?”
這個仙風(fēng)道骨的老人,此刻臉上的表情卻是奇特的,似是邪惡,又似是憐憫,俯視著被困在病榻上的胞兄,搖頭嘆息:“抱歉,阿珺。雖然你病入膏肓,我卻還要留著你的命有用�!�
北冕帝在病榻上急促地呼吸,喉結(jié)上下滑動,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對了,差點忘了今天來是有正事要辦的�!贝笏久鼜膽牙锬贸隽艘粡埣�,卻是早已寫好的奏章,放到了帝君面前,“來,既然我救了你的命,你先替我簽了這個�!�
北冕帝睜不開眼睛,只能緩緩地?fù)u著頭。
大司命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冷笑:“怎么,你想知道這上面寫的是什么?呵呵……放心,是個好消息:你的嫡長子想要還俗了,需要請求你的同意�!�
半昏迷之中的北冕帝猛然一震,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眼睛竟然微弱地睜開了一線,死死地看著大司命!
“對,我說的是時影。你已經(jīng)二十幾年沒見到他了吧?怎么聽到他的名字還會有這樣大的反應(yīng)?”大司命拿起朱筆,放到了他枯瘦的手里,催促,“來,簽上一個‘準(zhǔn)’字�!�
北冕帝全身微微發(fā)抖,枯瘦的手指長久地停留在紙上,喉嚨里有低低急促的呼吸。
大司命冷冷道:“怎么,你不同意嗎?”
然而,當(dāng)大司命覺得非要用術(shù)法控制對方才能達(dá)到目的時,忽然間,帝君枯瘦的手指屈起,吃力而緩慢地在奏章上移動,竟寫下了一個“準(zhǔn)”字。
大司命微微一震,有些意外地看著北冕帝。
“原來……”他頓了頓,“你也是希望他回來的?”
北冕帝不答。似乎那個字用盡了垂死之人全部的力氣,當(dāng)手指松開的瞬間,北冕帝頹然往后倒去,整個人都在錦繡之中佝僂起來,劇烈地咳嗽。
“別急著休息,這里還有一份旨意需要你寫。”大司命卻繼續(xù)拿出了另一張紙,放到了他的手腕底下,“來�!�
然而,這一份旨意的內(nèi)容令人震驚,上面寫著:
他的食指、無名指迅速屈起,那一瞬,仿佛是被引線牽動,北冕帝的手不由自主地跟隨著他的動作在奏章上移動,“唰”地寫下了一個“準(zhǔn)”字!
北冕帝的身體劇烈地發(fā)抖,死死盯著自己的兄弟。
“好了�!贝笏久掌鹆四菑堊嗾�,笑了一下,似是安撫他,“放心,這東西未必會用得上,只是用來嚇一嚇那個女娃罷了�!�
那個女娃?誰?他……到底是想做什么?北冕帝茫然地看著大司命,眼里流露出無限的疑惑和憤怒,枯瘦的身體微微發(fā)抖。
他嘆了口氣,在榻上坐下,看著胞兄,一字一頓地問:“你以為我想竊國?我說我做這些事只是為了空桑,你相信嗎?”
北冕帝震了一下,眼神露出了驚訝。
“唉,和你說了你也不懂�!贝笏久鼑@了口氣,拍了拍帝君瘦骨嶙峋的肩膀,“阿珺,你不過是個世俗里的享樂帝王而已……星尊帝的血流傳到你身上時早已經(jīng)衰微了。如今天地將傾,你是當(dāng)不起這個重任的,少不得只有我來了�!�
說到這里,大司命的臉卻驟然陰沉了下來,咬牙切齒:“而且,我也想讓你嘗嘗阿嫣當(dāng)年吃過的苦頭!”
那一瞬,北冕帝身上的顫抖停止了,喉嚨里的呼吸也滯住了。
阿嫣!他在說白嫣皇后?
而且,居然是從自己親弟弟的嘴里聽到!
大司命一直在白塔頂上的神廟里侍奉神明,他……為什么要驟然發(fā)難,替那個死去的皇后報復(fù)自己?
北冕帝死死看著自己的胞弟,手在錦繡之中痙攣地握緊,枯瘦如柴的身子不停地顫抖,充滿了懷疑和憤怒。
“我愛阿嫣�!贝笏久粗�,坦然開口,“你不知道吧?”
北冕帝猛然一震,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忽然坐了起來!
帝君的眼神震驚而兇狠,急促地喘著氣,卻說不出一句話。然而大司命和垂死的胞兄相對直視,眼神毫無閃避之意,里面同樣蘊(yùn)藏著鋒銳的光芒。
“如果不是你,阿嫣也不會死!”大司命的聲音冷而低,雖然隔了幾十年,依舊有著難以壓抑的憤怒和苦痛,“你這個沒用的蠢材,活活害死了她!”
北冕帝握緊了拳頭,死死看著胞弟,劇烈喘息。
“看看你這震驚的樣子……愚蠢�!贝笏久湫ζ饋�,“從頭到尾,你壓根什么都不知道!”
說到這里,他的語氣里有再也抑制不住的憤怒:“可是,既然你娶了她當(dāng)皇后,為何又要冷落她,獨寵一個鮫人女奴?!”
北冕帝的嘴唇翕動,卻虛弱到說不出一個字。
北冕帝還是虛弱得說不出話,呼吸卻轉(zhuǎn)為激烈,嘴角不停抽搐,忽然間,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氣,竟然顫巍巍地抬起手,將手里的朱筆對著胞弟扔了過去!
提及一生里最愛的女人之死,垂死的人依舊無法釋懷。
打入冷宮終生不再見,任憑她自生自滅,已經(jīng)算是他在諸王竭力勸阻下最克制的決定,還要怎樣?
“不……不許你……”北冕帝激烈地喘息著,卻怎么也說不出連續(xù)的話來,“不許你說秋水……”
然而,大司命只是輕輕一側(cè)頭,就避過了他扔過來的朱筆。
北冕帝所有僅存的精力隨著那一個簡單的動作消耗殆盡,全身抽搐著,癱軟在了病榻上,幾乎喘不上氣來,痛苦得變了臉色。
“很難受,是吧?”大司命看著憤怒掙扎的帝君,眼里露出了一種報復(fù)似的快意,“一個人到了陽壽該盡的時候,卻被硬生生吊著命,三魂紊亂,七魄潰散,那種痛苦是無法形容的……呵,真是報應(yīng)。”
北冕帝雙手顫抖,喉嚨里“喀喀”有聲,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堂堂一個皇后,在冷宮里拖了那么久才死去,你會不知道?還是你根本不想理會她的死活?!”大司命忽然失去了控制,一把將毫無反抗之力的帝君抓了起來,厲聲道,“就連她死了,你還要羞辱她,不讓她以皇后的身份入葬帝王谷!你這個渾蛋!”
垂死的空�;实劭粗�,眼里卻毫無悔恨之意,嘴唇微弱地翕動了一下,含糊地吐出兩個字。
“你覺得她活該?”大司命看著胞兄,忽然眼神變得灼熱憤怒,狠狠一個耳光抽在了帝君的臉上!
虛弱的北冕帝被打得直飛出去,落回了病榻上,急促地喘息著,許久不動。垂死的人抬頭仰望著寢宮上方華麗無比的裝飾,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角忽地沁出了一滴淚,緩緩順著瘦削的臉龐滑落。
大司命的聲音輕了下去,喃喃:“命運(yùn)就是這樣殘忍啊……我一生之中可望而不可即的珍寶,在你眼里,居然輕如塵埃�!�
垂死的皇帝如同一段朽木,無聲地在錦繡堆里發(fā)著抖,氣息微弱。然而他的眼神深處,始終埋藏著不服輸、不懺悔的憤怒和憎恨。
“我真的是非常恨你啊……哥哥�!贝笏久粗约旱男珠L,聲音里也帶著深刻的憤怒和憎恨,“我一早就該殺了你給阿嫣陪葬的�!�
北冕帝轉(zhuǎn)過頭看著弟弟,眼神里似乎帶著詢問。
北冕帝在病榻上急促地喘息,看著自己的胞弟,眼神復(fù)雜無比。
然而,里面并無一絲一毫的恐懼或者哀求。
“至少,在影沒有活過來之前,你,絕對不能死!”
同一個夜晚。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了大司命走下白塔,走向紫宸殿,偷窺的司天監(jiān)急急忙忙地開了水鏡,呼喚云荒大地另一邊的主人。
然而,水鏡那一頭,青王的影子姍姍來遲。
王者的面容很疲憊,有些不悅:“怎么了,三更半夜的還要找我?莫非你找到時雨那個臭小子的下落了?”
司天監(jiān)本來是想邀功,但還沒開口就被這么劈頭蓋臉地一頓罵,頓時結(jié)結(jié)巴巴起來:“還……還沒有�!�
“沒用的家伙!”青王忍不住怒叱,“時雨那個不成器的家伙,早不跑出去晚不跑出去,偏偏這時候出去!最近葉城動蕩不安,到處都是復(fù)國軍亂黨,萬一出什么事可怎么辦?”
“青妃娘娘也急得冒火,早就派了緹騎四處去找了。”司天監(jiān)連忙低聲稟告,“目前雪鶯郡主已經(jīng)被找回來了,可是……皇太子至今尚未找到�!�
青王皺眉:“為什么雪鶯郡主回來了,時雨卻不見了?他們兩個人不是應(yīng)該在一起的嗎?”
司天監(jiān)小心翼翼地回稟:“根據(jù)郡主說,皇太子想看看沒破身、帶著魚尾的鮫人是啥樣,非要趕往屠龍村獵奇。途中……途中遇到了復(fù)國軍叛亂,慌亂中兩個人就走散了。”
“獵奇!這倒是像那個小崽子干得出來的�!鼻嗤趼牭眯睦餆﹣y,“此事死無對證,那個白王家的丫頭這么說,青妃也就信了嗎?”
“唉……那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青王還是煩躁不安,“那個臭小子,就是不讓人省心!偏偏青罡又在葉城之戰(zhàn)里受了傷,幫不上忙,看來我得從屬地親自去一趟了。萬一那小崽子出了什么差池……”
司天監(jiān)連忙寬慰:“青王放心,皇太子一定吉人天相�!�
“也是�!鼻嗤踝匝宰哉Z,“我已經(jīng)請族里的神官看過星象了,時雨的命星還好端端地在原處呢�!�
司天監(jiān)連聲道:“星在人在,可見皇太子還好好的呢�!�
遲疑了一下,司天監(jiān)又道:“不過,帝君的病卻越來越重,最近幾天已經(jīng)斷斷續(xù)續(xù)地陷入昏迷。屬下覺得……王爺應(yīng)該警惕�!�
青王蹙眉:“警惕什么?”
“警惕大司命�!彼咎毂O(jiān)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道,“那么多年,大司命雖然看起來超然物外,可是其實并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難道那老家伙真的和時影勾搭成一伙了?”青王沉默地聽著稟告,眼神飛快地變幻,“今晚重明神鳥往哪個方向去了?”
司天監(jiān)想了一想,道:“九嶷方向�!�
九嶷方向?時影見完了大司命,難道是連夜飛回了九嶷神廟?難道他也知道了帝君病情危急,急不可待地準(zhǔn)備舉行儀式,脫下神袍重返帝都?
“我知道了。我會處理這件事�!毙哪铍娹D(zhuǎn),青王霍然長身而起,吩咐,“給我趕緊找到皇太子!把帝都和葉城翻過來也要給我找回來!”
司天監(jiān)連忙領(lǐng)命:“是!”
和司天監(jiān)談話完畢,水鏡閉合。
青王嘆了口氣,站起身,換上了一襲布衣,拍了一下暗藏的機(jī)關(guān)。那一瞬,桌子無聲無息地移開,書房里竟然出現(xiàn)了一道密道!
青王獨自從密道里離開,甚至連最心腹的侍從都沒有帶。
穿過了長長的密道,不知道走了多久,青王出現(xiàn)在了行宮外的一個荒涼野外�?帐幨幍幕囊�,野草埋沒的小徑旁邊,只有一座歪歪扭扭快要坍塌的草棚,里面有欲滅不滅的燈火。
這個位于云夢澤的野渡渡口,因為平時罕有船只往來,已經(jīng)荒廢了有些年頭,不知道被哪個流浪漢據(jù)為己有,當(dāng)作落腳點。
青王獨自走過去,敲響了草棚的門。
“誰?”門內(nèi)的燈火驟然熄滅,有人低聲問,帶著殺氣。
“是我�!鼻嗤跄贸隽藨牙锏臇|西,雙頭金翅鳥的徽章在冷月下熠熠生輝。
“怎么,居然是青王大人親自駕臨?”門應(yīng)聲打開了,門背后的人咳嗽了幾聲,“真是稀客�!�
青王也不啰唆,開門見山:“我需要你們滄流帝國的幫助。”
“智者大人料得果然沒錯。”草廬里的人穿著黑袍,卻有著冰藍(lán)色的眼眸和暗金色的頭發(fā),正是冰族十巫里的巫禮。
“智者?從未聽過滄流帝國有這么一號人物�!鼻嗤蹉等�,忍不住又有些狐疑起來,“你們帝國里主事的,不一直是幾位長老嗎?”
巫禮搖了搖頭:“從六年前開始,聽政的已經(jīng)是智者大人了。”
“什么?難道滄流帝國也發(fā)生政變了?”青王怔了一怔,忍不住諷刺道,“你也算是族里的長老之一,怎么就甘心奉別人為王?”
“真的?”青王忍不住笑了笑,“幾年不見,冰族居然出了這等人才?”
青王手心握緊了那面令符,直截了當(dāng)?shù)靥岢隽艘螅骸疤嫖页魰r影�!�
“可以�!蔽锥Y似乎早有心理準(zhǔn)備,立刻頷首,“智者大人說了,只要青王答應(yīng)合作,必然幫您奪得這個天下!”
青王點了點頭:“告訴智者大人,我愿意合作。”
“如此就好�!蔽锥Y肅然,“恭喜王爺,做了最正確的決定�!�
青王雙眉緊蹙,語氣有些不安:“事情緊急,我希望你們能動作快一點。重明神鳥已經(jīng)離開了帝都,我估計時影很快就要回到九嶷山來了�!�
巫禮想了一想,低聲道:“時影要走過萬劫地獄、接受天雷煉體,才能脫下神袍,是不是?”
“是�!鼻嗤躅h首,“無論如何,絕對不能讓他順利地脫下白袍,重返朝堂之上!”
“那倒是一個下手的最佳時機(jī)�!蔽锥Y微笑起來,“放心,此刻我們的人已經(jīng)在途中了。”
“什么?”青王震了一下,“已經(jīng)在途中?”
“十巫?”青王倒吸了一口冷氣,“整個元老院?”
“是的,整個元老院都為王爺而來�!蔽锥Y微笑,語氣恭敬,“請您放心。智者大人卓絕古今,有他鼎力相助,殿下必然會得到這個天下�!�
“是嗎?”青王心里不知是喜是憂,喃喃說了一句。
是的,不管那個智者是什么來頭,就算是借助外族之手,也必須把時影這個心腹大患除掉!等得了這個天下,到時候再騰出手來,對付這些西海上蠢蠢欲動的喪家之犬也不遲。
想到這里,青王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南方的鏡湖。
湖心那座白塔高聳入云,飛鳥難上,在冷月下發(fā)出一種凜冽潔白的光。那是云荒的心臟,所有權(quán)力的中心。
此刻,那里仿佛有一個巨大的旋渦正在卷起,將整個天下都卷了進(jìn)去!
(本章完)?
第29章
鏡湖大營
在云荒大地上風(fēng)雨欲來的時候,鏡湖深處卻是一片寧靜。
忽然間,水流出現(xiàn)了微妙的變動,在營地門口守衛(wèi)的鮫人戰(zhàn)士警惕地站了起來。就在這一瞬,頭頂?shù)乃ā班А钡叵騼蓚?cè)分開,有一隊人馬飛速歸來,如同箭一樣射入水底深處。
“快看!是簡霖!”守衛(wèi)的戰(zhàn)士認(rèn)出了來人是誰,忍不住脫口驚喜大呼,“感謝龍神保佑,他們從葉城殺出來了!”
大營里的復(fù)國軍戰(zhàn)士們聞聲而動,飛快地從帳子里沖了出來。
歸來的戰(zhàn)士個個傷痕累累,游過的地方,水里彌漫著鮮血的味道,顯然從重圍之中殺出后都負(fù)了傷,在抵達(dá)之后筋疲力盡。
“快……快去稟告長老!止淵……止淵大人……”簡霖?fù)沃眢w,吐出微弱的話語,“他為了救我們……留下來斷后……孤身陷入了重圍!快……”
年輕的戰(zhàn)士最終沒能說完那句話,眼前一黑,便昏迷了過去。
簡霖醒來的時候,正在被三位長老聯(lián)手治療。
泉長老搖了搖頭:“簡霖,你的傷不輕,這一兩天必須靜養(yǎng)�!�
“多謝長老�!笨吹饺L老親自出手為自己療傷,年輕的戰(zhàn)士連忙撐起身感謝,頓了頓,沖口第一句話便問,“止淵大人……他回來了嗎?”
聽到那個名字,三位長老相互凝視了一眼,并沒有說話。
簡霖心里猛然一沉,不敢再問。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泉長老開了口:“簡霖,我們希望你盡快痊愈,返回云荒去執(zhí)行下一個任務(wù)。此事關(guān)系重大,現(xiàn)在也只能落在你肩上了�!�
剛剛從葉城突圍,那么快就有下一個任務(wù)了?簡霖心里微微驚訝,卻只是一躬身,斷然回答:“但憑長老吩咐!”
泉長老點了點頭:“跟我來。”
三位長老依次站起身,穿過了湖底茂密的水藻,來到了一片空地上面。那一片空地位于鏡湖大營的最核心位置,鋪滿了白沙,在深邃的水底發(fā)出奇特的淡淡的光,中心有一塊巨大的白色石頭。三位長老各自就位,伸出手,在水里凌空畫了一個圓。
指尖閉合的瞬間,白石忽轉(zhuǎn),水底忽然出現(xiàn)了一扇門!
臺階不長,只有幾十步就到了底。
那是一個和陸地上無異的、屬于人類的空間。
簡霖不由得震驚得倒抽了一口氣:要在這云荒最深的水底留出這樣一個地方,即便是小小一個斗室,都需要耗費(fèi)巨大的靈力,三位長老為何會在復(fù)國軍內(nèi)煞費(fèi)苦心地留出這么一個秘密的地方?
泉長老推開門,對里面的人道:“讓你們久等了�!�
密室里的人應(yīng)聲回頭。那是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人,神色疲憊,一雙眼睛卻靈活如電,雙手穩(wěn)定如磐石,身邊放滿了密密麻麻的銀針和藥石。
簡霖一驚:出現(xiàn)在這個鏡湖底下密室里的,竟是一個人類?
“申屠大夫,你剛才辛苦了,先歇歇吧�!绷硪粋女子的聲音道,溫柔安靜,“我來照顧這個孩子就好�!�
“如意?”簡霖認(rèn)出那是葉城花魁,不由得驚喜交加,“你……你也從葉城脫身逃回來了?感謝龍神保佑!”
“簡霖?是你?”如意也露出驚喜的表情來,“我身受重傷,在葉城的戰(zhàn)斗正式爆發(fā)之前,就從密道回到了鏡湖,經(jīng)受了申屠大夫的治療。我一直擔(dān)心你們,謝天謝地,你們終于殺出重圍回來了……我哥哥呢?”
“他……”簡霖心口一窒,頓時說不出話來。
如意看到他的表情,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怎么,止淵他……他沒有和你們一起回來?他怎么了?!”
“左權(quán)使他……他留下來斷后�!焙喠剜f著,只覺得喉嚨發(fā)緊。一邊說著,他一邊看了看三位長老:回到這里的第一時間,他就向他們通報了左權(quán)使被困的信息,可是,為什么三位長老還是站在這里,無動于衷?
“止淵�!比L老忽地開口,一字一頓,“他已經(jīng)戰(zhàn)死了�!�
“什么?”如意身體一晃,仿佛有一把刀瞬間刺穿了她單薄的身體,失聲尖叫了起來,“戰(zhàn)死了?不……不可能!”
同一瞬間,簡霖也是如遇雷擊,整個人一震!
“是的,止淵已經(jīng)死了�!比L老聲音低沉,“在簡霖一行回來之前,我們就收到了文鰩魚傳來的消息:葉城總督白風(fēng)麟剛剛向朝廷上表請功,列舉了此次圍剿復(fù)國軍的幾大戰(zhàn)功,其中有一條,就提到了誅殺左權(quán)使止淵�!�
如意眼神瞬間暗了下去,空洞如井。她頹然坐了回去,仿佛忽地被人一寸寸地?fù)魯嗔思沽汗�,再也站不起來�?br />
簡霖在一邊,也因為震驚和哀痛而說不出話來。
“不可能……”如意抬手捂住臉,十指都在劇烈地發(fā)抖,喃喃,“他說讓我先撤離,他突圍后馬上回大營和我會合的!怎、怎么會……”
“他是為海國犧牲的。”泉長老嘆息了一聲,“放心,我們已經(jīng)派出了人手,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他的心奪回來。”
泉長老嘆息:“止淵一生為海國而戰(zhàn),死后也應(yīng)該回到故鄉(xiāng)去安眠,怎能讓那些空桑人把他留在云荒?”
如意肩膀劇烈地顫抖,似乎怎么也無法接受親人死去的事實,嘴唇顫了顫,似乎努力想說什么,卻終究一個字都掙不出來。
泉長老低聲安慰:“放心,我們一定會把他帶回碧落海。”
“不�!比缫夂鋈婚g咬住了牙,抬起頭來,“讓他留在云荒吧!”
三位長老齊齊吃了一驚:“什么?”
“讓止淵留在云荒吧!那才是他的心愿�!比缫馓痤^看著三位長老,眼眸里漸漸充滿了淚水,哽咽著,“他……他一直在等待所愛的人轉(zhuǎn)世,回到這個世間。我們……我們不能就這樣帶走他�!�
“轉(zhuǎn)世?”泉長老怔了一下,等反應(yīng)過來后忍不住憤怒,“那個赤之一族的女王?都過去上百年的事了,何必在這個時候拿出來說?”
如意的聲音輕微卻堅決:“他是我哥哥,我知道他的心意�!�
“不可以!止淵是堂堂的復(fù)國軍左權(quán)使,我們鮫人的英雄!”長老被觸怒了,厲聲道,“他是為了海國戰(zhàn)死的,我們不能把他留給空桑人!”
“你們不能為了讓他成為‘海國的英雄’,而把他的心奪走!止淵他對我說過無數(shù)次,想要等待赤珠翡麗的轉(zhuǎn)世……”如意眼里漸漸有亮光,銳利如劍,忍不住握緊了拳頭,“我是他唯一的親人,必須守護(hù)他的遺愿!”
她重傷方愈,此刻一說到激烈之處頓時咳嗽起來,有點點嫣紅飛濺而出,染紅了地面。簡霖連忙上去攙扶,另外幾位長老想要說什么,卻被泉長老抬手止住。
“就是說嘛,何苦為了去世的人傷了和氣?”旁邊的申屠大夫一直裝聾作啞不想摻和復(fù)國軍內(nèi)部的事情,此刻聽到這種話,連忙上來打圓場,“如意,你看你傷還沒好呢,這么動氣干嗎?還不快點喝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