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司命花白的長眉一挑:“怎么,你真的全然無心帝位嗎?”
時影頷首:“沒有絲毫興趣�!�
“輔佐?呵……”大司命冷笑了一聲,“青妃生的小子,算是什么東西?也配我去輔佐?”
聽出了這一聲冷笑里的殺機(jī),時影心中一驚,不由得抬頭看著大司命。
“什么?”時影的身體一震,眼里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站起來失聲道,“滅國大難?�;室阉�,海國的威脅不是已經(jīng)被徹底清除了嗎?”
“不�!贝笏久鼡u了搖頭,一字一句地回答,“沒有。”
老人的回答讓時影倒吸了一口冷氣,脫口:“不可能!”
“真的。雖然你做了那么多,可空桑未來的災(zāi)難,迄今未曾有絲毫改變�!贝笏久ǘǖ乜粗鴷r影,嘆了口氣,眼里露出悲憫的表情,“唉,你剛剛走完萬劫地獄,九死一生,我本來不想這么早告訴你這個消息的……這對你來說,未免也太殘酷了�!�
“不可能!”時影臉色瞬間蒼白,站起身推開了窗戶。
外面的風(fēng)吹進(jìn)來,月朗星稀,長久陰雨之后的九嶷山終于迎來了一個晴朗美好的夜晚。然而,時影只看了一眼星辰,便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失手將玉簡摔到了地上!
“不……”他眼里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喃喃,“不可能!”
時影臉色變得死去一樣蒼白,身體晃了一下。
房間里,一時間沉默得幾乎令人窒息。
“是嗎?”不知道過了多久,時影才開口,語氣里竟然有一種溺水之人瀕死的虛弱,喃喃,“這么說來……海皇的血脈……依舊還在這個世間?我殺止淵……竟是殺錯了?”
“可他并不是�;实难}。”時影搖頭,低聲,“我……弄錯了?”
那么久以來,他還是第一次親口承認(rèn)自己的錯!
“不,你沒有錯!”大司命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死死盯著他灰冷的眼眸,厲聲道,“影,你千萬不能認(rèn)為自己錯了!一旦你對自己失去了信心,你就真的敗了!”
“可是……”時影苦澀地喃喃,“錯了就是錯了�!�
多么愚蠢,多么可笑啊……他一生無錯,卻在最重要的事情上錯了!
錯得萬劫不復(fù)。
如果阿顏知道了,又會怎么想?他……又有何臉面再去面對她?
可是,即便�;手厣氖率钦娴�,那個人也未必就是淵�。∪f一……萬一你弄錯了呢?一旦殺錯了,可就無法挽回了!
那個時候,她就曾對著他大聲說過這樣的話。
然而,就是因為這樣的自負(fù),他才一意孤行將錯事做絕,終至無可挽回!
時影將頭深深地埋入掌心,說不出一句話。
大司命在一旁看著,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然而那一刻,老人發(fā)現(xiàn)他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不由得心生悲憫。
“誰都會出錯,哪怕是神�!贝笏久吐�,“你不過是凡人,不必自苛�!�
“她把玉骨還了回來……這樣也好�!睍r影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戰(zhàn)栗,沉默了很久,才低聲說了一句,“難怪阿顏不肯原諒我……我做錯的事,萬劫不復(fù)。”
大司命怔了一下,一時無語。
大司命嘆了口氣,只道:“放心,這件事她永遠(yuǎn)不會知道……反正那個鮫人也已經(jīng)死了,她知道了也于事無補�!�
時影還是沒有說話,身上的戰(zhàn)栗一直持續(xù),只是默然竭力克制。
大司命眼里露出一絲擔(dān)憂,從小到大,他還從沒見過影這一刻的樣子:如此絕望和灰冷,整個人仿佛被由內(nèi)而外地摧毀了,再也不復(fù)昔日的冷傲睥睨、俯瞰天下。再這樣下去……
聽到這句話,時影猛然震了一下,在月下沉默了許久,終于點了點頭。
“眼前這局面,遠(yuǎn)比你預(yù)料的嚴(yán)峻得多。”大司命看著他,聲音輕而冷,一字一句,“到了現(xiàn)在,你還想脫身遠(yuǎn)離云荒,自由自在去海外嗎?”
時影微微一怔,反問:“你是要我留下來輔佐時雨?”
“你錯了�!贝笏久粗�,一字一句道,“我的意思,是讓你在你父親駕崩后,君臨這個云荒,守護(hù)空桑天下!”
“不�!背聊艘凰玻鲁鲆粋字。
“你還是不愿意?”大司命皺眉,語氣不悅,“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堅持你那視天下如糞土的清高?”
“放心,你不用和時雨爭奪帝位�!贝笏久鋈恍α艘恍�,看著他,緩緩道,“已經(jīng)沒有這個必要了�!�
“怎么?”時影被老人眼里亮如妖鬼的光芒給驚了一下,心里忽然有一種極其不祥的預(yù)感,失聲,“你……你難道……”
“是的�!贝笏久鋈婚g笑起來了,那個笑意深而冷,如同一柄利刃在寒夜里閃過光芒,令時影心驚不已。
時影臉色剎那間蒼白,整個人都震了一下。
“影,我已經(jīng)替你提前掃清了道路�!贝笏久卣f著,然后手指一碾,竟然將堅固的玉石一分分地碾為粉末!
“死人是無法再來爭奪帝位的�!贝笏久盗艘豢跉�,化為齏粉的玉石瞬間消失,“現(xiàn)在,時雨這個人已經(jīng)徹底消失了,在這個六合之中什么痕跡也不曾留下�!�
時影失聲:“你……你到底把時雨怎么了?”
大司命臉色不變,看著他:“你大概不知道吧?你的弟弟,空桑的皇太子時雨,早就在那一場復(fù)國軍的動亂里,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葉城�!�
“什么?”時影大驚,“死了?!”
“對。”大司命卻是看著他冷笑,“早就死了�!�
“不可能!”時影霍然抬起頭,看向窗外的夜空,指著星辰,“時雨他的命星明明還亮著!他明明還……”
然而,話沒有說完,語音戛然而止。
那是一顆已經(jīng)隕落的星辰,本應(yīng)該消失在天際,卻有術(shù)法極高的人做了手腳,暫時保留了隕星的殘相,讓光芒停駐天宇,暫時不至于消失。這樣高明的偽裝,整個云荒大約只有他能識破。但是……
時影倒吸了一口冷氣,猛地看向了大司命:“是你做的?”
大司命眼神里露出一絲冷然,低聲:“現(xiàn)在你明白局面了?”
時影怔怔地看著這個云荒術(shù)法宗師,眼神從震驚變?yōu)槊H�,充滿了不敢相信。
“怎么會?”冷靜如他也忍不住反復(fù)地喃喃,“你……殺了時雨?你竟然殺了空桑的皇太子……你、你是大司命啊!”
“殺了皇太子又如何?那么重要的位置,豈能讓一個朽木去當(dāng)?”大司命苦笑,看著深受震驚的時影,“影……你真是個善良的孩子。雖然一輩子也沒見過時雨幾次,居然真的當(dāng)他是自己的弟弟?”
“你怎么可以殺了時雨?他做錯什么了?”時影一把勒住大司命的衣領(lǐng),手指微微發(fā)抖,殺氣在眼里凝結(jié),“為什么要殺他?!”
“時雨是個無憂無慮又無腦的孩子,當(dāng)然沒做錯什么。只是,他是青妃那個賤人所生,又正好擋了你的路而已……”大司命咳嗽著,語氣意味深長,“怎么,你要因此殺了我嗎?”
時影眼里殺氣一盛,幾乎捏碎了大司命的喉嚨,然而老人的眼里沒有絲毫的恐懼,只是冷笑地看著他,并無反抗。
最終,他的手頓了頓,并沒有繼續(xù)勒緊。
時影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反駁。
“你……為何要做這種事?”許久,他低聲開口,聲音嘶啞,幾近顫抖,“身為大司命,供奉神的人,你……你不該做這樣骯臟的事!”
大司命喘息了一口氣,反問:“我如果說我是為了云荒天下,你信嗎?”
時影沉默了一瞬,竟然松開了手。
“可無論如何,你也不該對時雨下這樣的毒手!”時影咬牙,眼神里充滿了憤怒,“如果我一早知道這事,一定會不惜代價阻攔你!”
“呵呵……就像那個小丫頭不惜一切代價阻攔你殺那個鮫人一樣?”大司命忽然冷笑了一聲,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影,你認(rèn)為那個小丫頭目光短淺,可是,我又何嘗不認(rèn)為你看得不夠長遠(yuǎn)?你真的覺得歸邪是一切災(zāi)禍的緣起?那么歸邪更遠(yuǎn)處的那顆昭明星呢,你看到其中的關(guān)聯(lián)了嗎?”
聽到這句話,時影猛然震了一下,扭頭看向窗外,臉色漸漸蒼白。
“你是說……”他看著老人,又看了看夜空,有些恍然地喃喃,“除了歸邪,還有其他力量在影響空桑的國運?”
時影沉默地看著天象,雙手痙攣地握緊了窗臺,只聽“咔”的一聲輕響,窗臺上的硬木應(yīng)聲在他手心粉碎!
“你說過:我們身為神官司命,總得要做點什么。”大司命霍地回過頭,看著時影,眼神炯炯,“而我要做的,便是讓你成為云荒之主!”
時影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喃喃:“為什么?”
時影仿佛被這樣的說辭震住,一時沉默,并沒有回答。
時影聽著這樣驚人的話,終于開口說了一句話:“原來,您是將我當(dāng)成了棋子嗎?”
大司命停了一停,抬起花白的長眉看著這個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年輕人,似是洞察:“怎么?不甘心嗎,影?”
時影搖頭:“如果我拒絕呢?”
時影抿住了嘴唇,劍眉緊鎖,沒有說話。
“影,你想想現(xiàn)在空桑的局面!十巫剛剛深入腹地,揚長而去!”大司命一字一句地問,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帝位懸空,云荒動蕩,外族入侵……這一切,難道是你愿意眼睜睜看著發(fā)生的事嗎?”
時影沉默了許久,看著這個師長。而老人也在看著他。
兩人對峙了不知多少時間,直到窗外斗轉(zhuǎn)星移,蒼穹變幻。黎明破曉的光射了進(jìn)來,映照著大神官蒼白英俊的側(cè)臉,冰冷如雕塑。
然而,他的眼神已經(jīng)悄然改變。
“白王和赤王,都在等待著我們的到來�!�
(本章完)?
第36章
聯(lián)姻
朱顏趴在狻猊的背上,從夢華峰上呼嘯而回。
師父脫下了神袍,不再受到戒律的約束。他說過要云游四方以終老,那么會去哪里?七海,空寂之山,慕士塔格,還是更遙遠(yuǎn)的中州、西天竺?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只怕永遠(yuǎn)見不到他了。
橫跨了飛鳥難渡的鏡湖,腳下出現(xiàn)了繁華喧囂的城市。狻猊連續(xù)飛了好幾天,終于帶著魂不守舍的她回到了久別的葉城。
朱顏迫不及待地跳下,一邊叫著阿娘,一邊直接撲到了在窗下梳頭的母妃懷里。母妃發(fā)出了驚喜交集的喊聲,赤王聞聲隨即從內(nèi)室緊張地沖了出來,然而一眼看到歸來的愛女,頓時愣在了原地。
久別重逢,朱顏眼眶一紅,再也忍不住抱著父母痛哭起來。
當(dāng)初她為了給蘇摩治病,在半夜里不辭而別,不料這一走便是天翻地覆,孤身走遍了半個云荒。如今不過短短數(shù)月,卻已經(jīng)發(fā)生了如此多驚心動魄的變化,再度見到父母的臉,簡直恍如隔世。
這中間,她受了多少委屈和悲苦,一直勉強支撐著,然而此刻一回到父母的懷抱,立刻涕淚縱橫,哭得像一個走出迷途后歸家的孩子。
赤王正要痛罵這個離家出走的女兒,反而被她痛哭的樣子嚇住,母妃更是心疼,抱著女兒,居然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一時間,赤王一家三口抱頭痛哭,嚇得侍從們都悄悄退了出去。
不知道哭了多久,朱顏終于平靜了下來,抹著眼淚,看著出現(xiàn)在行宮的赤王妃,有點詫異,哽咽著問:“娘,你……你怎么也到了葉城?你、你不是應(yīng)該在西荒天極風(fēng)城的王府嗎?”
“還不是為了你這個丫頭!”聽到這句話,赤王終于找到了一個機(jī)會發(fā)怒,“跑出去一個多月,全家誰坐得��?你娘千里迢迢把王府里的所有得力人手都帶過來了,把整個葉城都翻了個底朝天!你這個不知好歹的……”
“好了好了�!蹦稿B忙擦了擦眼淚,阻止了赤王,低聲,“別罵了,只要阿顏回來了就好……你要是再罵她,小心她又跑了�!�
赤王一下子停住了話,用手指重重戳了一下女兒的腦袋。
“哎喲!”朱顏忍不住痛呼了一聲,連忙道,“放心吧,父王,母妃,我以后再也不亂跑了!我會好好聽話,再也不會讓你們擔(dān)心了。”
“真的?”母妃卻有些不信,“這種話你說了有一百遍。”
“真的真的!”她連忙道,“這次我吃了大苦頭,以后一定會學(xué)乖!”
說出這話的時候,她倒是誠心誠意。是的,讓家里人提心吊膽了一個月,眼看著母妃形容消瘦,哭得連眼睛都腫了,她心里滿懷歉疚,的確是決心從今往后做一個安分守己的模范郡主,好好讓父母安心。
“好。這話可是你說的�!背嗤蹩戳怂谎�,還是滿腹懷疑,“等下可別再反悔,說‘不干了’‘要逃跑’之類的話。”
“��?”朱顏一驚,“難道……你們又想要我干什么?”
“哎�!背嗤鮿傄f什么,母妃卻拉了一下他的衣襟,遞了一個眼神過來,搖了搖頭,“先別提這些了。阿顏剛回來呢……日后再說�!�
赤王于是收住了話題,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女兒一眼。
“阿顏,你這幾天去哪兒了?那一天復(fù)國軍叛亂的時候,你一個人半夜跑出去做什么了?”母妃將她攬入懷里,看了又看,心痛,“怎么搞得鼻青臉腫的?誰欺負(fù)你了?”
“沒什么沒什么�!敝祛伱Σ坏剞D(zhuǎn)過頭去,“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總不能告訴她,是自己殺了大神官、帝君的嫡長子,然后為了救回他,在夢華峰上被十巫聯(lián)手打成這樣的吧?要是父王母后知道了,可不知道會嚇成什么樣子!
“摔?”母妃卻是不相信,“怎么可能摔成這樣?你的手臂……”
“阿娘,我已經(jīng)好幾天沒吃飯了!肚子餓死了……”她連忙岔開了話題,摸了摸肚子,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廚房里有好吃的嗎?”
“有有有。”母妃連忙道,“瘦得下巴都尖了,趕緊多吃一點!”
嘴里說是餓了,其實朱顏卻是半分胃口也無。當(dāng)離開了父母的視線,獨自坐在那里時,她只喝了幾口湯便再也吃不下了,垂下頭,呆呆地看著湯匙出神。
“原來是這樣……你早該說出來的。”
耳邊回響著師父收回玉骨時說的話,冷淡而決絕。那一瞬,她心里一抽,再也忍不住發(fā)出了一聲啜泣,大顆大顆的眼淚從臉頰上滾落,簌簌落到了湯碗里。端著菜上來的盛嬤嬤嚇了一大跳:“郡主,你這是怎么啦?”
她搖著頭,不想解釋,只哽咽著道:“傷……傷口很疼。”
“唉,我說郡主啊,你這些天到底是去了哪里?可把我們給急死了……”盛嬤嬤給她又端來了一大碗湯,嘮嘮叨叨,“王爺、王妃帶著人滿城找你,府里不知道多少人為此挨了板子!”
“呃?”她吃了一驚,“他們沒有打你吧?”
“這倒不曾。”盛嬤嬤將湯碗放到了她面前,嘆氣,“我一把老骨頭了,王爺?shù)牡歼是我奶大的呢,他也下不去手�!�
“謝天謝地……”朱顏心有余悸,“不然我罪過就大了�!�
“我的小祖宗哎,這些天你到底跑哪兒去了?”盛嬤嬤看了她一眼,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弄得這樣鼻青臉腫的回來,頭上這么大一個包!”
“唉……說也說不清。”她嘆了口氣,摸了摸腫得有一個雞蛋高的額頭,黯然道,“反正這次我吃了大苦頭,能活著回來就不錯了……我以后一定會乖乖聽話,再也不會亂跑啦!”
“真的?”盛嬤嬤居然也不信她,“你會聽話?”
“騙你是小狗�!敝祛亴嵲谑菦]有胃口吃飯,就從旁邊的漆盒里抓了一把糖,剛剝開了一顆,看著那張?zhí)羌�,忽地仿佛想起了什么,隨口問,“對了,那個小家伙呢,怎么不見他出來找我?”
“哪個?”盛嬤嬤一時沒回過神來。
“蘇摩��!”朱顏抓著糖,有些意外,“那個小家伙去哪里了?我回來了這半天,怎么沒見他出來?難道又在鬧脾氣不成?”
“蘇摩?”盛嬤嬤也是吃了一驚,脫口反問,“那個小家伙,不是那天晚上被郡主一起帶走了嗎?今天沒和郡主一起回來嗎?”
“什么?”朱顏知道不對勁,臉色立刻變了,失聲道,“我那天晚上明明讓申屠大夫先行把他送回府里的!難道他沒送蘇摩回來?”
盛嬤嬤愕然:“沒有看到申屠大夫來過�。 �
“什么?沒有來過?這是怎么回事?”這下朱顏大吃一驚,直跳起來往外就走,“該死的,他把蘇摩弄哪兒去了?看來我得去一趟屠龍村,把那個老色鬼找過來問問!”
“郡主,郡主!”盛嬤嬤連忙小跑著追上來,一把攔住了她,“不用去了。那個什么申屠大夫,已經(jīng)不在屠龍村了!他失蹤了!”
“真的?”她吃了一驚。
“什么?”朱顏怔了一下,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已經(jīng)過去了那么久,那個小家伙到底是怎么了?
難道,是被那個申屠大夫拐帶了?
想到這里,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zhàn),失聲:“天啊……他們不會是遇到了什么不測吧?那天晚上兵荒馬亂,萬一被不長眼的火炮擊中,那……”
“唉,郡主,別想這個了�!笔邒呔o緊拉著她的手,“說不定只是在亂兵之中走散了,等過一段日子自然會回來�!�
“唉……也是�!敝祛佅肓艘幌�,頷首,“這小家伙是鮫人中的殘次品,想來也沒有誰會想著打他的主意�!�
“郡主,你還是好好養(yǎng)傷吧,小心破相留疤,也成了殘次品�!崩蠇邒咭贿呎f,一邊拿起布巾擦了擦她的額頭,“你看,好大一個包�!�
“嘶……”朱顏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氣,捂著額頭跳了起來,口里卻道,“我怎么能不擔(dān)心?告訴管家,快派人出去找申屠大夫和那個孩子!”
“是�!笔邒哌B聲答應(yīng),“我等下就派人去告訴管家�!�
然而她一邊說著,一邊手上動作不停,還在繼續(xù)給她的額頭敷藥。
“現(xiàn)在就去!”朱顏一把扯開了她的手,“不要磨磨蹭蹭的�!�
“好好好。”盛嬤嬤無可奈何,只能放下布巾出去。
一邊想著,她一邊隨處走了一圈,隨手推了推側(cè)面小房間的門。那是一個儲藏室,平時她幾乎從不進(jìn)去,然而此刻一推居然沒有推開。
奇怪,怎么會上了鎖?
朱顏天生是個好奇心泛濫的人,一看到居然上了鎖,反而非要打開看看。手指一畫,用了一個小小的術(shù),上面的鎖應(yīng)聲而開。
她越發(fā)好奇,忍不住挨個打開了那些箱籠看了一圈,發(fā)現(xiàn)里面都是價值連城的珠寶:拇指大的明珠,鴿蛋大的寶石,其中甚至還有雪鶯向她夸耀過的價值連城的駐顏珠,整個暗淡的儲藏室都被照得如同秉燭。朱顏也算是王侯之女,自幼鐘鳴鼎食,見多了各種珍寶,可此刻乍一眼看到這些東西,竟也被鎮(zhèn)住了。
“那是什么?”等盛嬤嬤回來,她便指著那一排珠光寶氣的箱籠發(fā)問,“父王忽然發(fā)財了嗎?為啥堆了這么多金山銀山在我房間里?”
“哎呀!郡主你怎么把這些給翻出來了?”盛嬤嬤一眼看到,不由得大吃一驚,脫口,“明明我都已經(jīng)鎖好了!”
“為什么要上鎖?”朱顏看了她一眼,大惑不解,“哪里來的?”
盛嬤嬤竟然有些口吃:“那……那是……別人送來的禮物。”
“誰送來的?”她心里更加覺得不對勁,“平白無故的,誰會送那么貴重的東西給我?”
盛嬤嬤沉默了一下,沒有回答。
她變了臉色,“唰”地就沖了出去,速度快得盛嬤嬤攔都攔不住。
朱顏氣憤地奔到了父王的門口,正要推開門,忽地聽到了父母的聲音。
“聯(lián)姻的事情,你就先不要和阿顏提起了,我也讓人把那些箱籠都鎖起來了�!蹦稿穆曇舸┻^簾子傳來,細(xì)細(xì)的,微微咳嗽,“唉,她剛回來……別聽了這個消息一氣之下又出走了。這丫頭脾氣暴得很,你也知道的�!�
朱顏聽到“聯(lián)姻”兩字,如同晴天霹靂,一下子怔住,竟忘了推開門。
“這事情遲早還是得讓她知道!”赤王悶聲悶氣道,聲音透著不悅,“白王送來的聘禮我們都已經(jīng)收了,還能瞞著她不成?白風(fēng)麟也算六部藩王年輕一代里的佼佼者了,配阿顏還有什么不夠?”
聽到這句話,朱顏身子猛然晃了一晃。白風(fēng)麟?果然……父王真的是和白王結(jié)了親,不是說這一兩年都暫時不考慮把她嫁掉的嗎?怎么可以出爾反爾!
赤王點了點頭:“老實說,像阿顏這種嫁過一次又守寡的,能做未來的白王妃,也算是她有福氣了。”
氣頭之下,她也顧不得父王會問“你怎么會知道他出入青樓妓館”,便要推門進(jìn)去大鬧一場。然而剛一抬手,聽里面母妃長長嘆息了一聲:“但是……我總覺得阿顏不會同意。你沒看她這次回來心事重重嗎?都不知道她在外面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赤王也沉默了一瞬,嘆氣:“肯定吃了大苦頭。”
母妃嘆了口氣:“所以,你先別和她提這事了,緩一緩,等找一個合適的時機(jī),讓我出面和她慢慢說開�!�
“由不得她!”赤王厲聲道,“她不是剛保證會聽話嗎?”
為什么不能得罪白王?得罪了又怎么了?朱顏正在氣頭上,想要推門進(jìn)去,忽然聽到赤王壓低了聲音,道:“白王知道那個鮫人的事情�!�
“什么?”母妃吃了一驚,語音有些發(fā)抖,“他……他怎么會知道阿顏昔年想和那個鮫人私奔的丑聞?是……是哪個多嘴多舌的下人泄露出去的?這可如何是好!”
“什么!”母妃大吃一驚,手里的茶盞砰然落地,“那個止淵?”
“千真萬確。白風(fēng)麟鎮(zhèn)壓了葉城復(fù)國軍叛亂,經(jīng)過仔細(xì)盤查,發(fā)現(xiàn)叛軍的首領(lǐng)便是那個在我們府上住過多年的止淵�!背嗤鯄旱土寺曇簦е溃按耸率菧缱鍤㈩^的罪名,要是暴露,整個赤之一族都要被株連!”
這一下,不要說母妃,連在門外的朱顏都怔住了。
她千辛萬苦想瞞下來的事,居然被白風(fēng)麟知道了?這下可怎么收場?!是不是……是不是要去求大司命幫忙?不然白王那邊若是稟告了朝廷……
“他是復(fù)國軍?”母妃也說不出話來,“這可怎么辦!”
“白風(fēng)麟沒有稟告朝廷,把這件事壓了下來�!背嗤鯂@了口氣,“他年紀(jì)雖輕,做事卻有魄力。他剛弄明白那個復(fù)國軍首領(lǐng)的身份,便立刻將相關(guān)知情的人都處理掉了,直接告知了白王,讓白王來和我商量�!�
什么?朱顏在門外聽得不禁怔住了。
“他居然肯為阿顏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你說,我能不領(lǐng)這個情嗎?”赤王低聲道,“這才是我最后不得不答應(yīng)白王聯(lián)姻的真正原因。”
“這么說來,白王那邊拿捏著我們的要害了?”母妃語氣有點發(fā)抖,頓了一頓,卻急道,“那阿顏嫁過去了,會不會受欺負(fù)?”
“唉……你怎么只想著女兒?”赤王跺腳,“整個赤之一族都要大難臨頭了,你知不知道?”
朱顏在門外聽著,漸漸地低下頭去,垂下了要推門的手。
“這門親事看來非結(jié)不可了。可是……阿顏要是不答應(yīng)呢?”母妃憂心忡忡,“她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萬一又跑掉,或者拼死不從,我們也奈何不了她,又該怎么辦?”
“那還能怎么辦?我也不能真的把她綁了送到白王府去……”赤王長長嘆了一口氣,“事情如果瞞不住了,最多赤之一族滿門抄斬便是。一家人,要死也得死在一起。”
“不會有那么嚴(yán)重吧?”母妃是個膽子小的人,嚇得聲音都變了,“就一門親事而已,白王怎么會對我們家下這么重的手?”
朱顏站在門外,肩膀微微發(fā)抖,思前想后,終于放棄了推門而入和父母鬧一場的心思,頹然轉(zhuǎn)身,往回走去。
然而,剛轉(zhuǎn)頭便看到了盛嬤嬤正往這邊趕來,看到她正要開口招呼。朱顏連忙豎起手指放在嘴唇上,輕輕對嬤嬤搖了搖頭,便徑直走了開去。
她夢游似的回到了房間,看著那一堆價值連城的珠寶,呆呆地出神。
在這一刻,雖然家人在旁,珠玉環(huán)繞,然而她的心里是從未有過的荒涼無助,就像是一個人站在曠野里,空蕩蕩的什么也看不到。她想要哭,卻連哭都不能,因為能讓她放心大哭出聲的那個懷抱也已經(jīng)不存在了。
淵……淵,如果你還在這里該有多好,至少我還可以找到你傾吐一番,好好地大哭一場�?墒乾F(xiàn)在,連你都已經(jīng)離我而去。
如果你在,會建議我怎么做呢?
“嬤嬤�!敝祛伒皖^把玩著那一顆價值連城的駐顏珠,沉默了許久,忽然輕聲道,“你覺得……我嫁到白之一族如何?”
盛嬤嬤愣了一下,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道:“那個白風(fēng)麟今年二十五歲,聽說長得俊秀斯文,做事妥帖細(xì)心,是六部許多少女的夢中情郎�!�
“是嗎?”朱顏喃喃,吐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什么決心一樣,忽然道,“那就替我寫一封回函給白風(fēng)麟吧……就說他的禮物我收下了,很喜歡�!�
“什么?”盛嬤嬤吃了一驚,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回頭你也去和母妃私下說一聲�!敝祛佉贿呎f著,一邊將那顆緋紅色的美麗珠寶托在掌心,凝視著珠子上流轉(zhuǎn)出的光華,“就說我愿意嫁給白風(fēng)麟,讓她別擔(dān)心了。”
然而朱顏苦澀地笑了一笑,什么都沒有說。
是的,反正她已經(jīng)失去了淵、失去了師父,為何不干脆做個決定,再退一步,讓父母徹底安心呢?從小到大,他們一直在寵愛和遷就著她,為她操碎了心,如今她長大了,應(yīng)該反過來守護(hù)父母和族人了吧?
她已經(jīng)失去太多的東西了,必須要好好守護(hù)住剩下僅有的!
白赤兩族的聯(lián)姻消息傳出來的時候,整個帝都都為之震驚。
事關(guān)六部藩王長子長女的婚姻,此次聯(lián)姻需要稟告朝廷,由帝君賜婚,方能進(jìn)行大婚儀式。于是,白王帶著長子白風(fēng)麟、赤王帶著獨女朱顏,雙雙離開了葉城的府邸,抵達(dá)了位于鏡湖中心的帝都伽藍(lán)城,在行宮里等待帝君召見。
在帝都停留的短短幾天里,朱顏終于見到了長久不見的好友。
“世事無常�!敝祛佌壑掷锏臇|西,心不在焉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