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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可千萬別！”朱顏不由得著急起來，抓緊了好友的手，“你別一時糊涂，忍一忍，一切會好起來的。”
“嗯，我會盡量忍著的�，F(xiàn)在我的命也不是我自己一個人的……一定會用盡力氣活下去的�！毖L苦笑了一下，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看了一眼好友，眼眶紅紅的，哽咽道，“阿顏，你比我命好……別像我一樣�！�
她們這些朱門王侯之女，無論有著什么樣的性格和本領(lǐng)，是否一個個都如籠子里被金鎖鏈鎖住的鳥兒，永遠無法展翅飛上天宇？
“父王，我覺得，這門婚事應(yīng)該再斟酌一下。”
不出所料，白王果然聳然動容，幾乎是拍案而起。
“你在說什么？你想悔婚？”白王蹙眉盯著長子，聲音里全是不悅，“今天已經(jīng)把所有的禮單都送到赤王府那邊去了，你現(xiàn)在忽然提出異議，要把婚事暫緩是什么意思？難道是不想結(jié)這門親了嗎？好大的膽！”
“父王息怒�！卑罪L(fēng)麟低聲，臉色也是青白不定，“孩兒只是覺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妥，若能緩一緩再辦，可能更好�！�
“怎么又不妥了？”白王眼里隱約有怒意，幾乎要對最倚重的長子咆哮起來了，指著他的腦門，“這門親是你自己提出要結(jié)的，我也由得你了�，F(xiàn)在帝君的旨意都下了，你卻來說不妥？兩族聯(lián)姻，是能隨便出爾反爾的嗎？”
“當(dāng)初是孩兒考慮得不周全�，F(xiàn)在看起來，萬一這門親結(jié)得不對，反而是為整個白之一族埋下禍根�！卑罪L(fēng)麟神色有些復(fù)雜微妙，停頓了片刻，忽然問，“對于這門親事，表兄……不，皇太子殿下他有何看法？”
“你說時影？”白王怔了一下，“此事和他有何關(guān)聯(lián)？”
白風(fēng)麟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他是個心思縝密、滴水不漏的人，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心里自然有自己的算盤�？墒�，又該怎么對父王說明白呢？難道要他說，他懷疑時影心里所愛的女子其實是朱顏，所以對締結(jié)這門婚事惴惴不安？
這個表兄，原本只是個不理時政的大神官，得罪也就得罪了，以白之一族的赫赫權(quán)勢，其實并沒太大關(guān)系。如今，這個人卻忽然翻身成了皇太子，未來還會是云荒帝自己若真是奪了對方的心頭愛，這門親一旦結(jié)下，反而會變成白之一族的大禍！
可這種猜測，無根無據(jù)，又怎能憑空和父王說？
“那……太子妃的人選定了嗎？”遲疑了片刻，他只能開口，從另一個角度委婉提問，“皇太子是否答應(yīng)了要在妹妹們里選一個做妃子？”
是了，若是時影準備冊立白之一族的郡主為妃，那就證明自己的猜測是錯的。而且，只要白之一族的郡主成了太子妃，他也不必再捕風(fēng)捉影地提心吊膽。
“是這樣啊……太好了�！卑罪L(fēng)麟聽到這樣的回答，不由得長長松了一口氣，表情松弛了下去，“那看來，是我多慮了。”
白王有些不解地看著長子，蹙眉：“你到底對此事有什么疑問？”
“沒有……沒有了�！卑罪L(fēng)麟搖了搖頭，如釋重負，“如果皇太子真的從妹妹里選了一個當(dāng)妃子，那我就沒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
“真不明白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卑淄鯎u了搖頭，看了兒子一眼，“總而言之，現(xiàn)在正是關(guān)鍵時分，一點差錯都不能出！早點完成聯(lián)姻對我們都好�！�
“是�！卑罪L(fēng)麟低下頭去，“孩兒知道了�！�
“是，是。”白風(fēng)麟連忙頷首，“謹遵父王命令�！�
“是�！比~城總督退了出去。
在雪鶯走后，朱顏一個人在花園里，盯著池水怔怔出神。
難道，她是為了這門婚事不開心嗎？
葉城總督白風(fēng)麟，是六部年輕一代里的佼佼者，英俊倜儻，知書識禮，出身高貴，多半還是未來的白王。能嫁給他，也算是六部貴族少女里人人夢想的事情了吧？為何郡主她還是如此不開心呢？
是不是……她心里還想著那個離開很久杳無消息的鮫人？
然而盛嬤嬤不知道的是，朱顏此刻心里想著的，是另一個鮫人。
“嬤嬤�！痹诔厮锟吹搅耸邒咦呓挠白�，她轉(zhuǎn)過頭，問老婦人，“有那個小兔崽子的消息嗎？”
盛嬤嬤怔了一下：“哪個小兔崽子？”
“蘇摩呀！”朱顏跺腳，“一直都沒聽到他的消息，急死我了。”
盛嬤嬤暗地里松了口氣，搖了搖頭，道：“葉城的管家尚未傳來任何消息，只怕還是不知下落。”
“那可不行！”盛嬤嬤嚇了一跳，連忙拼命勸阻，“郡主你剛剛從外面回來，馬上就要大婚了，怎么還能到處亂跑？”
“離大婚不是還有一段時間嗎？”她跺腳，惴惴不安，“萬一那個小兔崽子出什么事了，我……”
“唉，郡主你就算去了，又能做什么？論對葉城的熟悉，管家可比你強上百倍。他都找不到，你去了也是浪費時間�！笔邒呓吡ο氪蛳祛伒倪@個念頭，“而且，明天皇太子就要來府邸了，你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啊！”
“什么？”朱顏吃了一驚，“皇太子？他……他來府里做什么？”
“天恩浩蕩。大婚臨近了，皇太子奉帝君之命，前來賜禮�！笔邒呦胝f得熱鬧一些讓朱顏開心，卻不料自己說的字字句句都扎在她的心里，“據(jù)說這次大婚，北冕帝賞賜了整整一百件國庫里的珍寶，由皇太子親自將禮單送到府邸，以示對赤之一族的恩寵�！�
“是嗎？”朱顏顫了一下，臉色卻有些蒼白。
他……他要來了？還是以皇太子的身份，前來賜婚？
然而她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她不可能永不見他。
因為他將擁有云荒的每一寸土地，她的一生都會活在他的陰影之下：看著他來賜婚，看著他登基，看著他大婚……他的每一個訊息都會傳到她耳畔，她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無法說出一句話。
咫尺天涯，各自終老。原來，這才是他們的結(jié)局。
直到盛嬤嬤離開，朱顏還是在園子里望著離合的池水怔怔發(fā)呆，一坐就是一下午，連天色將暗，新月升起，有人悄然出現(xiàn)在了身后都不知道。
周圍似乎起了微風(fēng)。池水里映出了一襲白衣，在波光里微微搖動。
“師……師父？！”朱顏情不自禁地驚呼出來，瞬間回頭。
時影果然站在深沉的夜色里，默默看著她，眉頭微微鎖緊。一身白衣籠罩在月光下，恍如夢境。
他這次出來換下了宮廷里華麗繁復(fù)的禮服，只穿了一襲樸素的白袍，一時間仿佛恢復(fù)了昔年九嶷山上修行者的模樣，只是眼神復(fù)雜而深遠，已不復(fù)昔年的明澈。
朱顏跳起來，往前沖了一步，卻又硬生生地忍住。她竭盡全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看著對方，只是聲音還是有些控制不住地發(fā)抖：“你……你不是應(yīng)該明天才來的嗎？”
“我來問你一個問題�！彼K于開了口，“等到明天，那就遲了�！�
朱顏心頭猛地一跳，一時間有無數(shù)猜測掠過腦海：“什……什么問題？”
朱顏一震，嘴唇動了動，卻是一個字也沒說。
原來，他特意來這里，就是為了問她這句話？
而且，她又能怎么說？說她參與了復(fù)國軍叛亂，赤之一族包庇了復(fù)國軍領(lǐng)袖，而空桑大司命利用了這一點，逼迫她答應(yīng)了兩族聯(lián)姻？大司命是他的師長，如今又是支持他繼位的股肱，她這么一說，會導(dǎo)致什么樣的后果？
無數(shù)的話涌到嘴邊，卻又凍結(jié)，總歸是一句也說不出。
“說實話就行�！彼粗谋砬�，蹙眉，“你不必這樣怕我�！�
她明顯地顫了一下，卻不是因為恐懼。朱顏鼓起了勇氣抬頭看他，然而他的瞳子漆黑如夜，看不到底，她只是瞄了一眼心里就猛然一震，觸電般別開了頭，心里怦怦直跳。
“說吧，不要再猜測怎么回答才最好，只要說實話�！彼吹剿@樣的表情，誤以為她還是害怕，“我答應(yīng)過，從此不再對你用讀心術(shù)。所以，你必須要告訴我你的想法�！�
“父王……他沒逼我�！彼肷谓K于說出話來。
時影的眼神動了一下，似乎有閃電一掠而過，又恢復(fù)了無比深黑。他沉默了片刻，苦笑了一聲：“果然，你是自愿的。否則以你的脾氣和本事，又有誰能逼你？”
“我……”朱顏心里一冷，想要分辯什么，卻又停住。
“如果你后悔了，或者有絲毫的不情愿，現(xiàn)在就告訴我�！彪m然是最后一次的爭取，時影聲音依舊是平靜的，“別弄得像在蘇薩哈魯那一次一樣，等事到臨頭，又來逃婚�！�
“不會的！”仿佛被他這句話刺激到了，她握緊了拳頭，大聲，“我……我答應(yīng)過我父王，再不會亂來了！”
時影沉默地看著她，暮色里有風(fēng)吹來，他全身的白衣微微舞動，整個人卻沉靜如古井無波，唯有眼神是極亮的，在看著她時幾乎能看到心底深處。朱顏雖然知道師父素來恪守承諾，說了不再對她用讀心術(shù)便不會再用，但在這一刻，依舊有被人看穿的膽怯。
然而他停了許久，只是嘆了一口氣：“你好像真的是有點變了啊……阿顏。你真的從此聽話，再不會亂來了嗎？”
說到后面，她的聲音越來越輕，終于停住了。
“既然你都想定了，那就好。”許久，他終于開了口，“我……也放心了�！�
“嗯。”她垂下了頭去，聲音很輕，“多謝師父關(guān)心�！�
她愣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他卻已經(jīng)再不看她，拂袖轉(zhuǎn)身，只淡淡留下了一句話：“好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我明天來赤王府的時候，你可以不必出來迎接�！�
時影抬起了手。天空里傳來一陣“撲簌簌”的聲響，綠蔭深處有一只雪白的鷂鷹飛來。時影躍上了重明神鳥，眼神里有無數(shù)復(fù)雜的情緒，卻終究化為沉默。
“按你的想法好好去生活吧。”時影最后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變得溫和，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再見，阿顏。”
朱顏看著他轉(zhuǎn)身，心里大痛，卻說不出話來。
時雨呢？他去了哪里？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是不是你做的？
然而，她曾經(jīng)想過要幫雪鶯問的這個問題，終究沒來得及問出口。
（本章完）?
第40章
棄子
然而，朱顏沒有聽從他的勸告。第二日，當(dāng)新皇太子蒞臨赤王府行宮，代替帝君前來賞賜藩王時，她也跟著父母走了出來。
她沒想到他這一次來時的陣仗會那么大，赤王夫婦雙雙出來迎接，三呼萬歲，叩首謝恩，而她怔怔地看著闔府上下烏壓壓一片人頭，心里一陣陣別扭，站在那里似乎僵硬一般動也不動。
一邊的盛嬤嬤焦急地扯了扯她，低聲：“郡主，還不跪下？”
她愣了一下，忽然間明白了過來。昨天他讓她不必出來，就是不想讓她看到這一幕吧？如今他已經(jīng)是空桑的皇太子，未來的帝君。君臣大綱，貴賤有別。只要一見面，她的父母要向他下跪，她也要向他下跪！
他們之間，已經(jīng)如同云泥一般遙不可及。
念及這一點，她心里便如同雷擊一樣震動，意識一片空白。
在一片匍匐的人群中，只有赤之一族的小郡主是站著的。而時影只是淡然看了她一眼，并沒有任何表示，抬起手，令赤王一家平身。
新皇太子按照禮節(jié)，向赤王宣示空桑帝君的恩寵：一箱箱的賀禮依次打開，無數(shù)的珍寶，無數(shù)的賞賜，耀眼奪目。唱禮官不停地報著名字，府里的侍女們不時發(fā)出低低的驚呼。
然而，朱顏在一邊看著，眼神淡淡的。這些東西，對她來說又有什么意義呢？不過是買下她一生自由的出價而已……
御賜的賀禮交付完畢，時影坐下來和赤王夫婦略略寒暄了幾句，便切入了正題，徑直提問：“不知大婚的時間定下來了沒有？白赤兩族的長子長女聯(lián)姻，關(guān)系重大，到時候，我會替帝君前來主持。”
朱顏猛然一震，幾乎將手里的茶盞跌落。
他……他來主持？為什么是他？他……他怎么會答應(yīng)這種事的？！她震驚莫名地看向他，然而皇太子只是轉(zhuǎn)頭看著赤王，并沒有分心看上她一眼。
時影神色不動，淡淡道：“目下是云荒非常時期，大約要辦得倉促一些了，未免有些委屈了朱顏郡主�！�
說到這里，他終于看了朱顏一眼，眼神卻是平靜無波。
她心里一跳，只覺得手指發(fā)抖得幾乎拿不住茶盞。耳邊卻聽父王笑道：“這些繁文縟節(jié)，其實并不重要。古人戰(zhàn)時還有陣前成親的呢�！�
皇太子妃？朱顏又是一震，這次茶盞從手里直接落了下去。
“白王的千金個個美貌賢淑，足以母儀天下�！背嗤跣χ_口，“祝皇太子殿下早日得配佳偶，云荒也好共享喜慶�！�
“多謝赤王吉言�！睍r影微微一笑，放下茶盞，起身告退。
咫尺天涯，再會無期。
是他失去了所有的記憶，還是她忘記了？
“郡主，你還不快……”盛嬤嬤看到郡主又在那里發(fā)呆，忍不住焦急地抬起手，想扯住她的衣襟讓她一起下跪。
然而朱顏微微甩了一下袖子，只是一瞬，整個人就忽然消失了。
八匹裝飾華麗的駿馬，拉著描金繪彩的皇家馬車，停在了王府門口。車上有著銀色的雙翼，是空桑帝王之血的皇室徽章。等時影坐入馬車，大內(nèi)侍從便從外面關(guān)上了門，拉上了簾子。車內(nèi)華麗寬敞，并無一個侍從。然而，簾子剛一合上，又微微動了一動。
時影端坐在車內(nèi)，蹙了蹙眉頭，忽然對著虛空開了口：“你跟來做什么？”
“啊……”馬車里空無一人，卻有一個聲音低低地開口，似乎帶著一絲懊惱，“你……你看出來了？”
密閉的車廂里似乎有風(fēng)微微掠過，旋轉(zhuǎn)著落地�！班А钡囊宦暎粋�人影從半空現(xiàn)了形，明眸皓齒，顧盼生輝，正是赤王府的小郡主。
“像你說的，如果同時施用隱身術(shù)和縮地術(shù)，就能出現(xiàn)新的術(shù)法�！敝祛伝仡櫫艘幌伦约悍讲潘查g的身手，語氣里有一絲得意，“剛才這個術(shù)，連我父王都沒看出來呢……”
然而，他沒有接她的話題：“你身為即將出嫁的赤之一族郡主，這樣忽然跑到我的馬車里來，萬一被人知道，會給各方造成很大困擾……在沒有被人覺察之前，趕快離開吧。”
朱顏是一時沖動才跟了上來，聽到他如此公事公辦的語氣，心里剛才那點血勇和沖動冷了下來，半晌才訥訥：“剛才……剛才那邊的人太多了，一直沒機會問你問題，所以才忍不住跑過來……”
時影怔了一下，神色有些異樣：“你……要問什么？”
朱顏一跺腳：“你為什么要來主持婚典？”
“可是……可是……”她說了幾個“可是”，卻不知道如何組織下面的話。
她一時無言以對。
是的，既然她都已經(jīng)決定了要嫁給白風(fēng)麟，為什么還要在意誰來主婚？這些細枝末節(jié)，和嫁給誰相比起來又有什么意義？朱顏嘴唇動了動，臉色灰白地垂下了頭，過了片刻，還是忍不住開了口：“你……你真的要冊立太子妃嗎？”
“當(dāng)然。”時影連眼角都沒有動，“哪個帝君能沒有皇后？”
朱顏沉默了下去，再也不說話了。
馬車在飛馳，車里的氣氛仿佛是凝固了。轉(zhuǎn)眼間馬車已經(jīng)疾馳出了三條街，時影直視著前方，淡淡道：“前面快到禁宮了，你該回去了�！�
朱顏怔了怔，忽然沖口道：“我……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時影皺了皺眉頭：“什么事？”
“那個……那個原來的皇太子，時雨�！彼Я艘а溃K于鼓起勇氣開了口，“他如今怎樣了？你知道他的消息嗎？”
時影一震，似乎是沒想到她會問出這個問題，終于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深而冷：“為什么問這個？”
朱顏低聲：“因為他是雪鶯的心上人！”
時影眉頭皺了一下眉頭：“白之一族的雪鶯郡主？”
“嗯。你知道她？”朱顏沒想到他對自己的情況居然了如指掌，也不由得有些意外，“她為時雨茶飯不思，擔(dān)心得要命……唉，我怕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想不開……”
時影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淡淡道：“你不要管別人的事。”
“雪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朱顏看到他沒有否認，心知不妙，心里直直沉了下去，“她……她都懷疑是你殺了皇太子！我氣得差點和她吵起來。如果早點找到你弟弟，她就不會那么無端端懷疑你了！”
“無端端？”時影沉默了一瞬，忽然淡淡道，“怎么，你就這么堅信我是無辜的嗎？”
“什么？”朱顏猛然一震，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阿顏，不要裝了。當(dāng)你在紫宸殿深處看到我的時候，難道心里就沒有一絲疑慮？”時影端坐在皇室御用馬車里，穿著皇太子的禮服，聲音淡淡，卻是深不見底，“我為什么會回到帝都？我和大司命之間有什么協(xié)議？我為了奪回原本屬于我的東西，又付出了什么樣的代價？這些，你都不會不曾想過吧？”
“可……可是……”她呆住了，看著他，聲音里透著一種堅決，“無論如何，師父你都不可能會是這種人！”
“哪種人？”時影看了她一眼，眉宇間掠過一絲譏誚，“呵……你真的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嗎？”
而到了此刻，即將成為帝君的他，內(nèi)心又是如何？
她依舊是云里霧里，永遠不能看清楚他的真實模樣。
“告訴雪鶯郡主，不必再等時雨了。”時影轉(zhuǎn)頭平視著前方，語氣冰冷，一字一句，“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什么？”朱顏驚呆在當(dāng)?shù)�，一時間如同有冰雪當(dāng)頭潑下，寒冷徹骨，“天��！難道……難道雪鶯說的是真的嗎？師父，這一切，都是你做的？”
時影的手在膝蓋上無聲地握緊，卻沒有否認這個罪名，頓了頓，忽然有些煩躁地厲聲說了一句：“我說過，從此后不要再叫我?guī)煾噶耍 ?br />
她說不出話來，只覺得胸中寒冷如冰，過了片刻，終于艱難地再度開口，似乎不聽到答案就不會死心：“那么，請問皇太子殿下……時雨，是真的死了嗎？”
時影直視著前方，語氣平靜冰冷：“是�！�
朱顏震了一下，半晌才不敢相信地追問：“是……你做的？”
“你覺得呢？”時影冷冷，卻并沒有否認，“是又如何？”
朱顏身子晃了一晃，只覺得腦子里一片空白。她踉蹌著往后退了一步，靠在了馬車上，仿佛不認識一樣地看著這個熟悉的人，眼里的神色幾度激烈地變幻。
馬車里許久不曾有任何聲音。
“阿顏！”那一瞬，他忍不住低低喚了一聲。
當(dāng)馬車從街道盡頭消失后，朱顏出現(xiàn)在街角，臉色蒼白。她踉踉蹌蹌地往回走著，腳步虛浮，魂不守舍。
“我說過，從此后不要再叫我?guī)煾噶�！�?br />
那句話一直在她腦海里回響，令人幾乎喘不上氣來。她神志恍惚地往前走著，不辨方向。忽然間一個踉蹌，撞到了什么。
“哎喲……痛痛！”被撞倒的是一個孩子，手里拿著一串吹糖做的小人兒，正捂著額頭發(fā)出了痛呼，小手白皙如玉，面容清秀可愛。
朱顏眼睛一瞥，失聲：“小兔崽子？你跑哪兒去了？！”
她把那個跌倒的孩子拉了起來，用力抱住。
她的這一生里，為何會有這么多次看錯人的時候？
在伽藍帝都的行宮里，管家正在書房向赤王回稟近日的情況，諸事一一交代完畢，最后說了一句：“請王爺放心。屬下看這次郡主回來后有了不少改變，真的已經(jīng)變得懂事多了�！�
“希望如此吧……”赤王嘆了口氣，揉著太陽穴，“這丫頭，從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現(xiàn)在經(jīng)歷了這許多事，她也該長大一點了�！�
“只是……”管家沉吟著，有些不安。
“怎么？”赤王皺起了眉頭，看著這個心腹，“有話直說！”
“有件事屬下有點擔(dān)心�！惫芗覈@了口氣，有些憂慮，“郡主還是非常掛念那個小鮫人，雖然身在帝都，還再三再四地吩咐屬下去找……”
“那你到底找到了沒？”赤王皺眉。
“稟告王爺，的確是找到了。”管家四顧看了看周圍，湊過去，壓低了聲音，“昨日剛剛接到葉城那邊的消息，說有個衣衫襤褸的小鮫人在半夜敲門，門一開，就昏倒在了葉城行宮外……”
“什么？”赤王跳了起來，“那小兔崽子……回來了？”
赤王變了臉色，脫口而出：“該死！這事千萬不能讓阿顏知道�！�
“做得好�！背嗤跛闪艘豢跉�，越想越煩，一時間眼里全是怒意，“怎么又是鮫人！上次府里的那個鮫人給我們?nèi)莵淼穆闊┻�不夠嗎？”
“是�！敝懒俗约涸撜灸囊贿�，管家連忙點頭，“屬下已經(jīng)派了人將那個兔崽子嚴密看管起來，絕對不會讓他再有機會跑掉！”
“看管什么？”赤王聽到此話，卻是怒斥，“還不趕緊處理掉！”
“可是……郡主的脾氣王爺也是知道的。”管家有些為難，小心翼翼地措辭，“若是找不到那個孩子，她如何肯善罷甘休？”
“是。”管家連忙點頭，“屬下知道王爺?shù)囊馑剂耍 ?br />
赤王頓了一頓，忽然盯著他，再次反問：“真的知道了？”
管家看到赤王的眼神，暗自打了個冷戰(zhàn)，重重點了點頭：“是的，屬下知道了！不論用什么手段，一定讓那小兔崽子從此消失！”
赤王的聲音很冷：“而且，要毫無痕跡永絕后患�！�
“是！”管家點頭，連忙退下。
所以，這個潛在的禍端，就讓父王替你早點清除了吧！
就如當(dāng)初，我替你清除了玉緋和云縵一樣。
鏡湖南端的葉城，入夜之后燈火輝煌，如同一顆璀璨的明珠鑲嵌在大海邊際，昭示著它作為云荒最繁華城市的地位。
葉城赤王府行宮里，有人借著燭光，端詳著榻上沉睡的孩子。
“還沒醒？”一個侍女嘆了口氣，“可憐見的，瘦得都只剩下一口氣了�！�
“傀儡偶人？”年輕侍女卻好奇起來。
“是啊，在這里。”年長的侍女指了指床頭的柜子，那里有一個布包，“那個偶人，和這個孩子長得一模一樣�！�
“咦，做得好精致，關(guān)節(jié)還能活動呢！”年輕的侍女好奇地拉起了小偶人的手臂，“看上去，很像是那些傀儡戲里的傀儡娃娃呢！”
一邊說著，她一邊忍不住拿起一塊手帕給那個娃娃圍了一件小衣服，用別針別起來，看上去就像是定做好的衣服一樣。
“哎，真的和這個孩子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呢！”年輕的侍女給那個小偶人穿好了小衣服，端詳了一下，忍不住驚嘆，“這工藝，真是巧了！”
那個小偶人睜著眼睛看著她們兩人，在燈火下，那湛碧色的眼眸似乎是活的，看著年輕的侍女，似乎還頑皮地眨了一眨眼。年輕的侍女嚇了一大跳，“啪”的一聲將它扔回了桌子上，往后退了一步：“這……這東西，好奇怪��！”
“是啊，看著就不大舒服。”年長的侍女道，“還是包起來吧�！�
“嗯�！蹦贻p的侍女連忙將布包重新包好，不敢再看那個小偶人的眼睛，嘀咕，“這孩子身上為何會有這種東西？”
“自己回來的？”年輕侍女吃了一驚，看這個昏睡中的小鮫人，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這些鮫人奴隸個個不聽話，一個看管不嚴便想方設(shè)法地逃走，這個小家伙居然還千辛萬苦一路找回來？”
“可能是郡主對他很好吧�！蹦觊L的侍女輕嘆，“只可惜……”
“是啊！”年輕侍女想起了什么，也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再度注視著榻上昏迷的小鮫人，忍不住低聲，“真不知道管家為什么要這樣對付一個小孩子……難道郡主會同意嗎？”
“噓。這你就不要多問了，照著上面吩咐的去說去做就是了。”年長的侍女淡淡道，“在王府里，多嘴多舌的人經(jīng)常不會有好下場。”
“是的！”年輕侍女連忙點頭，緘口不言。
“也不是什么多難的事，哄個孩子而已�！蹦觊L的侍女看了一眼緊張的同伴，笑了一笑，“你進府也有好幾年了，難道還對付不了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等把這孩子順利哄走了，總管大人重重有賞�！�
“是�！蹦贻p侍女連忙點頭。
又沉默了一會兒，榻上那個昏睡的小奴隸還是沒有醒，燈影下的臉是如此蒼白，長長的睫毛覆蓋在臉頰上，雖然只是一個孩童，卻已經(jīng)有著驚心動魄的美麗。兩位侍女靜默地看了一瞬，一時間都有些說不出話來。
“難怪郡主那么喜歡這個小家伙，這么漂亮的孩子……簡直不像是這個人間所有�。 蹦贻p的侍女畢竟心軟，喃喃。
話說到這里，燈下的人忽然動了一動。
“哎呀，他醒了？！”年輕侍女驚喜地叫了一聲。
燈影下，一雙湛碧色的瞳子吃力地睜了開來，茫然地凝望著光亮的來源，嘴唇翕動著，微弱地說了一句什么。
“你醒了？”年長的侍女抬起手，將小鮫人臉上散亂的發(fā)絲掠了開去，替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用慈愛的語調(diào)道，“我叫若萍，她叫小蕙，都是赤王府的人。你感覺怎么樣？要喝點水嗎？”
“不要碰我！”孩子尖厲地叫了起來，“滾開。”
“你們是誰？不……不要靠近我�！焙⒆咏吡ο胍獡巫∩眢w，聲音卻虛弱之極，喃喃，“我……我要見姐姐�！�
“姐姐？”若萍畢竟老成一些，定了定神，“你說的是朱顏郡主嗎？”
蘇摩握著刀，不作聲地點了一下頭：“她在哪里？”
“郡主她不在府邸里�！比羝挤啪徚丝跉�，小心翼翼地不去觸怒這個孩子，“她前幾日跟著王爺一起進京了。”
“��？”孩子怔了一怔，聲音里滿懷失望，“那……盛嬤嬤呢？”
若萍搖頭：“也跟著郡主一起進京了�！�
“什么？”孩子手里的刀尖抖了抖，“她們……她們都走了？”
看到他這樣的神色，若萍和小蕙對視了一眼。若萍開了口，聲音溫柔，試圖安慰這個劍拔弩張的小鮫人：“別怕，就算郡主不在，我們也會照顧你的，快把手里的刀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