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然而,聽到這樣的話,蘇摩全身一震,聲音尖銳了起來:“你覺得這很光榮嗎?要一個孩子為你們的海國而死?”
他的眼神讓如意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zhàn),心里一沉:是的……這個曾經(jīng)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如今已經(jīng)不一樣了!難怪長老們這樣如臨大敵,一定要不擇手段地改變他的想法。
“你很抵觸我們是嗎,蘇摩?你不喜歡復(fù)國軍?”她看著身邊的孩子,盡量把語氣放得柔和,“為什么?我們都是你的同族啊……比外面那些世代壓迫奴役我們的空桑人豈不是要好上一千倍?為何你非要把我們看成是敵人呢?”
“同族?”蘇摩忽然冷笑起來,指著院墻上的鐵絲網(wǎng)和門上的鐵柵欄,“有這樣把我關(guān)在鐵柵欄里的同族嗎?”
孩子看了她一眼,聲音里滿是敵意:“在蒼梧之淵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說過我不要當(dāng)什么�;柿�!可是,你們還是把我弄到了這里!”
“可是,龍神認定了你是我們的海皇。”如意看著孩子鐵青的臉,嘆了口氣,“我們好容易找到了你,真能讓你就這樣一去不復(fù)返?要知道,外面的空桑人也在找你,萬一你落到了他們手上,那就……”
“胡說!”蘇摩不耐煩地叫了起來,“我不要當(dāng)你們的�;�!”
“你怎么能那么說?”如意蹙眉,“你知道我們等待海皇轉(zhuǎn)生,已經(jīng)等待了多久嗎?整整七千年啊……”
她說得聲情并茂,然而蘇摩眼睛里只有譏誚:“整整七千年?可是,你們問過我愿不愿意嗎?”
如意皺眉:“你難道不愿意成為我們的皇?”
“為什么我就非要愿意?我又不是外面這群被你們訓(xùn)練成戰(zhàn)士的傻瓜!”那個孩子嘴角浮起一絲厭惡,話語變得鋒利而刻薄,“你們這些大人,自己沒有本事復(fù)國,卻總是想要把自己的夢想強加在我們身上!”
如意愣住了,被噎得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長久以來,她都把反抗奴役、獲得自由、重建海國作為人生最高的奮斗目標,不惜為此獻上所有一切,心里便以為所有族人也都如她一樣信念堅定,毫不猶豫,如今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叛逆孩子!
而且,這個孩子,偏偏是他們的�;�。
如意看著這個陰郁桀驁的孩子,喃喃:“可你是我們復(fù)國的希望啊……”
“不要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蘇摩煩躁起來,“我說了我不要當(dāng)什么�;�!放我走!”
如意眼看他去意堅決,忍不住也沉下臉來:“怎么,你一定要去找那個空桑人嗎?那個侍衛(wèi)長也說了,那個朱顏郡主現(xiàn)在已經(jīng)去帝都大婚了……你早已經(jīng)成了一個累贅!她和她的家族,都不要你了!”
“胡說!”蘇摩握緊了拳頭,“姐姐她在找我!你看!”
如此執(zhí)著,對這個孩子而言,到底是幸抑或不幸?
“是!”蘇摩點了點頭,咬著牙。
“你是魚姬的孩子,我怎么會忍心看著你死呢?”如意嘆了口氣,似乎終于下了一個決心,輕聲道,“既然你非要見她一面才死心的話,那么,我就成全你吧……”
蘇摩震了一下,失聲:“真的?”
“真的�!比缫恻c了點頭,“你要走,那就走吧。”
孩子沉默了一下,似乎有點動心,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低聲問:“要怎么走?”
孩子不說話了,雙手不停地握緊又松開,似在考慮。
“你……你不會是在騙我吧?”蘇摩抬起眼睛,深深地看了如意一眼,眼神充滿了疑慮,“如姨,你說的是真的?”
如意沉默了一瞬,卻還是點了點頭:“當(dāng)然是真的�!�
“那好!”蘇摩在一瞬間就下定了決心,“我這就走�!�
蘇摩看著她,終于點了點頭:“謝謝……如姨。”
他的聲音里第一次出現(xiàn)了某種柔和的依賴,一如遙遠的童年時代。
“說什么謝謝呢?你是魚姬的孩子……”如意抬起手,輕輕撫摸著孩子柔軟的水藍色長發(fā),嘆息,“人心是不可以扭轉(zhuǎn)的呀……就算你是我們的�;�,如果不能真心替海國而戰(zhàn)的話,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我還是決定讓你走。”
然而,嘴里這樣說著,她的眼眸里有奇特的光一閃而過。
(本章完)?
第42章
選妃
月圓之夜,光影籠罩了云荒中心的伽藍帝都。
天還沒有黑,白王行宮里早已布置得花團錦簇,一盞盞宮燈挑了起來,疏疏落落地點綴在花園里。雖然還沒有點上蠟燭,但每一盞燈都綴著水晶片,只要有一點點光射入,便流轉(zhuǎn)出無數(shù)璀璨光芒來,美得不可形容。
單單這一百盞燈,便花了上萬的金銖,罔論其他。
“皇太子殿下什么時候到?”白風(fēng)麟看著一切都準備妥當(dāng),不由得轉(zhuǎn)頭問了心腹侍從福全一聲。
福全恭敬地道:“剛剛傳來的信報,說辰時已經(jīng)從宮內(nèi)出發(fā)了。根據(jù)紫駿的腳力,大概再有半個時辰便要到了�!�
“那就讓郡主們開始準備起來�!卑罪L(fēng)麟將折扇在手心敲了一敲,低聲,“特別是小九,她一貫拖沓散漫,可別等人來了連梳妝都沒好。”
“是�!备H腊罪L(fēng)麟是偏心和自己一母所生的雪雁,今日有意想將她星。
“歸邪被隱藏了……被一股很強的力量�!弊陉幱袄锏哪莻人喃喃,吐出含糊不清的聲音,“有趣……這個云荒,在七千年后還是出乎我的意料�!�
船艙外有衣裾拖地的窸窸窣窣,有人膝行而來,停在了外面。
“智者大人。”圣女跪在船艙外面,恭敬地稟告,“我們很快就要抵達云荒北部了。準備在寒號岬登陸,特來請示您的同意�!�
智者微微點了點頭。他坐在黑暗里,凝望了星辰許久,微微對著天空屈起了手指,似乎抓住了什么看不見的東西:終于,要回到那片土地上去了嗎?幾千年前,這只手創(chuàng)造了空桑的一切;那么幾千年后,再由這只手毀棄一切,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陌桑?br />
畢竟,魔之左手,司掌的就是毀滅的力量!
一念及此,一身的黑袍頓時烈烈飛起,金瞳里忽然迸發(fā)出如呼嘯箭雨一樣的凌厲!
跪在地上的圣女在殺氣中戰(zhàn)栗著匍匐下了身體,不敢直視。
他展示的力量令所有人為之震驚,幾乎被所有冰族視為神祇。
所以,當(dāng)這個神秘來客提出要將自己的力量傳授給冰族,帶領(lǐng)大家重返云荒時,整個滄流帝國的族人立刻沸騰了。
擊潰空桑,奪回云荒!
光這樣兩句話,就足夠令漂流在外幾千年的冰族目眩神迷。
但是,族里的長者對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神秘人并不信任。雖然將智者禮遇為上賓,卻并不允許他進入滄流帝國的核心權(quán)力圈。長者們以為,只要時間久了,便能知道這個陌生人的真正用心。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這個不知來自何方的人,竟在短短的時間里滲透進了滄流帝國,給所有人帶來了從未見過的驚人力量!
“怎么可能?瘋了吧?”當(dāng)時,匠作監(jiān)總管看著手札,嘀咕,“鐵和木頭也能飛?”
這個神秘人,真的是高深莫測,近乎神。
“只要按照我指引,不出三十年,冰族就能奪回云荒!”
被這樣的許諾激發(fā)了熱血,尚武激進的年輕冰族紛紛投向了這個神秘人物。保守的長老們盡管憂心忡忡,卻也無法勒住如脫韁駿馬一般的民意。
最終,這個自稱為智者的神秘人一躍成了滄流帝國的領(lǐng)袖。
經(jīng)過這樣的層層控制,智者最終從幕后掌控了西海上的滄流帝國。
然而奇怪的是,自始至終,從未有人看到過他的臉。那個穿著黑袍的神秘人,一直仿佛一團虛無的影子,融于黑暗,寂靜而沉默。只有一雙金色的眸子璀璨如魔,令人不敢直視。
“由寒號岬登陸,去九嶷郡的紫臺�!敝钦叱聊似�,才用一種自由圣女才能聽懂的含糊語音開了口,“青王……他此刻估計需要我們的協(xié)助�!�
“是。”圣女躬身而退。
只是一瞬間,海面上的孤舟呼嘯而起,如同飛一樣在月下滑行!
(本章完)?
第43章
良夜
葉城最冷清的小巷里,有人徹夜未眠。
蘇摩獨自在黑夜里靜靜地聽了許久,眼里掠過一絲復(fù)雜的感情。
是的,在這個云荒生存了那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聽到族人的呼吸如此平靜均勻。在這個世界里,鮫人從出生到死,哪一天哪一夜不在痛苦中掙扎?或許如姨說的是對的,這些和他一樣的同齡孩子,是心甘情愿地留在這里,接受了為海國而戰(zhàn)的命運,心里充滿了崇高明亮的犧牲意志。
和他比起來,似乎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的孩子呢……
剛想到此處,子夜過后,窗欞上忽然有一道影子悄然移過,將門拉開了一線,看了進來。蘇摩一驚,赤足跳下地來,一把抓起了床頭的小傀儡偶人,小心翼翼地繞過熟睡的小伙伴,朝著門口無聲無息走了過去。
孩子一言不發(fā)地跟著她往后走,來到了那一口井旁邊。
在冷月下,那口古井爬滿了青苔,依稀看得到井臺上刻著繁復(fù)的花紋。井口黑洞洞的,最底下似乎有汩汩的泉水,在冷月下,極深處掠過一絲絲的光,如同一只睜開在大地深處的神秘眼睛。
不知道為什么,蘇摩一靠近這口古井,忽然間就打了個寒戰(zhàn)。
這口井,就是通往鏡湖的水底通路。
“好了,今天下午長老們都回鏡湖大營去了,趁著這個空當(dāng),你快走吧。”如意壓低了聲音,指著黑黝黝的井底,“從這里沿著泉脈往前游,游出一百里,就能進入鏡湖水域了。然后你浮出水面看看伽藍帝都的方向,再潛游過去……可能要游上三四天才能到,能支撐住嗎?”
蘇摩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不�!焙⒆犹痤^,一字一字地回答,“我一定會找到姐姐的!”
如意看著他堅定的眼神,眸子里掠過一絲黯然,摸了摸孩子的頭:“好吧,那你就去吧……要留住人心,談何容易�!�
孩子沒有再說話,只是赤足走向了井邊。
他在井口邊上站住了身,最后一次回望冷月下美麗的女子。葉城的花魁看著他,眼里不知為何流露出一絲哀傷的表情,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嘆息了一聲:“你一路小心。”
“嗯�!焙⒆油nD了一下,輕聲,“謝謝你,如姨�!�
那一瞬,如意的身體卻微微顫了顫。
蘇摩吃力地攀爬上了石臺,然后毫不猶豫地一躍,跳入了那口深不見底的井,如同一只撲向火焰的蒼白單薄的蝶。
“��!”那一刻,如意再也忍不住,失聲發(fā)出了輕輕的驚呼,隨即咬緊了牙關(guān),臉色蒼白。
蘇摩躍入了古井,奇怪的是,下墜的過程出乎意料地漫長。孩子幾乎有一種恍惚,仿佛自己置身于不見底的黑暗河流上,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感覺自己接觸到了水面。
在接觸到水面的那一刻,孩子心里有一絲微微的詫異。
這個古井下面的水,竟然是溫的!
溫暖而柔軟,從四面八方蔓上來,溫柔地包裹住了躍入其中的瘦小的孩子。蘇摩在一瞬間覺得難以言表地舒服,不知不覺就放松了神志,讓自己不停地下沉、下沉……就如同回到了遙遠的母胎里一樣。
當(dāng)那個孩子小小的身影從井口消失后,如意依舊站在冷月下,怔怔地看著那口深邃的井,眼神黯然,忽然間有淚水奪眶而出。
“怎么,舍不得了嗎?”一個蒼老的聲音冷冷問。
冷月下,三位原本應(yīng)該回到了鏡湖大營的長老,赫然出現(xiàn)在了此處!
“長老�!比缫膺B忙拭去眼淚,行禮。
泉長老問:“把那個符咒放到他身上去了嗎?”
“是的�!比缫獾吐暬卮�,臉色蒼白,“他……一點戒備都沒有,以為只是我送他路上吃的干糧�!�
如意沒有說話,臉色蒼白。
“今晚這事情絕密,只有我們四個人知道�!比L老看著其他三個人,一字一頓,“不能讓第五人知道。大家明白了嗎?”
“明白!”幾位長老斷然回答,毫不猶豫。
那是一圈圈的符咒,被鐫刻在井上,密密圍繞著井口,如同發(fā)著光的圓圈,通往黑黝黝的另一個世界。
三位長老在冷月下開始祝頌,聲音綿延宏大,似是用盡了全部的靈力在操控著什么。隨著咒語不斷吐出,深井里的水忽然微微泛起了波瀾,一波一波翻起,形如蓮花,在月色下盛開!隨著水波的涌動,水里無知覺漂浮的孩子也微微動了動,如同一個在母胎羊水里沉睡的胎兒,顯得無辜而純凈。
他的脖子上掛著如意送給他的那個小錦囊,里面也有同樣的金光隱約透出,一圈一圈擴散,將孩子圍繞在了水里。
她不忍心再看下去,回頭走回了前廳,掩上了門。
其實,蘇摩此刻應(yīng)該很開心吧?那個小小的孩子,毫不猶豫地從井口一躍而下,便以為可以拋下國仇家恨,從此天空海闊,自由自在地回去尋找他的姐姐,尋找他自己想要的那種生活。
可是,這個天真的孩子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不能被容許的!
“沒事,他只是睡著了……在一個深深的夢境里�!彼穆曇糨p如夢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喃喃,“等這孩子醒來,一切就都好了……他會從夢里醒來,忘記那些不該記得的東西�!�
“我們的�;蕰貋恚覀兊暮矔䦶�(fù)生�!�
“一切都會好起來�!�
蘇摩被困在了一個古井里,介于生死之間,不知身在何處。他并不知道,他所要尋找的朱顏此刻也陷入了旋渦之中,被一個晴天霹靂震驚。
“你們聽說了嗎?皇太子已經(jīng)選好了太子妃呢!”
“皇太子?他不是失蹤了?”
“呸呸,當(dāng)然不是說原來那個皇太子!現(xiàn)在誰還關(guān)心那個人啊……我說的是帝君新冊立的皇太子,白皇后生的嫡長子!”
“��?是那個大神官嗎?他……不是剛回到帝都嗎?這么快就冊妃了?”
“動作快得很,不愧是趕來撿便宜的。嘿嘿……昨天晚上就去了白王在帝都的府邸選妃,聽說當(dāng)場就下了定呢。”
“哎,那他選了白王家哪個郡主?肯定不會是雪鶯郡主……難道是雪雁?”
“那你就猜不到了吧?人家偏偏選了弟弟的女人……嘻嘻�!�
“啊!不會吧?天呢……”
“真的真的。白王府那邊的玉兒告訴我的,我也嚇了一跳呢!”
“天呢……新的皇太子不會是發(fā)瘋了吧?”
一大清早,朱顏剛剛醒來,模模糊糊中照例聽到外間有侍女竊竊私語,如同聚在一起的一群小鳥。她習(xí)慣了這回事,也懶得睜開眼睛,想多睡一會兒,然而聽著聽著,便被聽到的消息震得從榻上跳了起來。
“什么?”她一下沖出去,抓住了正在低聲閑聊的侍女,失聲,“你們……你們剛才說什么?”
“郡、郡主?”外面兩個侍女冷不丁嚇了一大跳,手里的金盆差點落在地上,結(jié)結(jié)巴巴,“您……您這么早就醒了?”
“你們剛才說什么?皇太子……皇太子昨晚去了白王府邸選妃?”朱顏一把抓住了一個侍女的衣領(lǐng),幾乎把她提了起來,厲聲道,“他到底選了誰為妃?快告訴我!”
侍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答:“選……選了雪鶯郡主!”
“雪鶯?”朱顏的手僵硬了一下,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胡說八道!怎么可能是她?”
“是……是真的��!”侍女喘了口氣,小聲地道,“昨晚消息就從白王府傳出來了,大家誰都不敢相信……可今日清早帝都下達了正式的旨意,準備派御史給白王府送去玉冊,這事情便千真萬確了!”
“開……開什么玩笑!”朱顏失聲,“雪鶯要嫁給他?不可能!”
她臉色瞬間蒼白,赤著腳不由分說便往外跑去:“我去問問雪鶯!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郡……郡主!”侍女不由得嚇了一跳,“您還沒梳妝呢!”
然而哪里叫得��?只是一轉(zhuǎn)眼,朱顏便已經(jīng)消失在了外面。
侍女們怔在那里,不由得面面相覷。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郡主和雪鶯不是非常要好的姐妹嗎?如今雪鶯出人意料地被皇太子選中,郡主難道不應(yīng)該替好姐妹高興嗎?為何她乍一聽說,卻是這種激烈奇怪的反應(yīng)?
從赤王府行宮到白王府行宮,之間有十余里,然而朱顏氣急之下顧不得帝都之內(nèi)不許擅用術(shù)法的禁令,赫然用出了縮地術(shù),只是用了一瞬便抵達。她顧不得繁文縟節(jié),越過了宮墻,出現(xiàn)在了雪鶯的房間里。
房內(nèi)香氣馥郁,簾幕低垂,寂靜無聲。
她熟門熟路地往里沖過去,撩起簾子,在昏暗的光線之中看到了床上的雪鶯。她的閨中好友顯然還在沉睡,繡金的錦緞里只看到一張臉蒼白得毫無血色,單薄憔悴,眼角還有斑駁的淚痕,在夢里還在喃喃喊著時雨的名字。
她不想打擾好友的睡眠,剛要悄然退出,全身卻忽然僵住了。
玉佩!在雪鶯的枕邊,赫然放著那一塊她熟悉的玉佩!
朱顏身體晃了一下,仿佛被燙著了一樣松開手來。“�!钡囊宦暎衽宓湓诖差^,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誰?”雪鶯被驚醒,蒙蒙眬眬睜開眼睛,看清楚了來人,失聲驚呼,“阿……阿顏?你怎么來了?”
清晨的光線里,她看到她最好的朋友從天而降,正在臉色慘白地看著她,嘴唇微微顫抖著,似乎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話來,那枚玉佩已經(jīng)滑落,跌在枕邊。
她知道了?雪鶯下意識地握緊了那枚玉佩,臉色也是“唰”地蒼白。
“是真的嗎?”沉默了許久,朱顏只問了那么一句話。
雪鶯轉(zhuǎn)開頭去,不敢和好友的視線對接,點了點頭。
“是真的?你……你要嫁給他?”朱顏還是不敢相信,“你不是很恨他嗎?這到底怎么回事啊!這是瘋了嗎?”
雪鶯不知道說什么好,纖細雪白的手指有些痙攣地握緊了玉佩。昨日自裁的那一刀還在胸口隱隱作痛,然而好友的這句問話比尖刀更加刺心。
話語一出,朱顏身體一顫,房間里一片沉默。
原來,那竟是真的!
半晌,雪鶯才低低“嗯”了一聲:“退下吧�!�
侍女退去,朱顏站在錦繡閨閣里,看著面前的好友,臉色已經(jīng)蒼白得毫無血色。雪鶯被她盯著看得別過了臉去,手指微微發(fā)抖。
“這……這到底是為什么�。俊边^了很久,朱顏才開了口,聲音微微發(fā)抖,“你不是恨死他了嗎?為什么還要嫁給他?!不要拿這種事開玩笑!”
雪鶯沉默著,許久才低聲掙出了一句:“我……也是走投無路�!�
她說得犀利尖刻,雪鶯臉色慘白地聽著,全身發(fā)抖,忽然抬頭盯著她看了一眼:“阿顏,你……你為什么這么生氣?”
朱顏震了一下,一時間忽然啞了,半晌才喃喃:“你做了這樣荒唐亂來的事,我怎么能不生氣!你……你不會是想著嫁過去,然后再找機會替時雨報仇吧?”
“我害不害他,嫁不嫁他,與你何干?”雪鶯看著好友,神色也是異樣,“為什么你那么緊張?莫非……你認識那個人?”
那么久遠的緣分,那么漫長的羈絆,到最后,卻竟然不敢與人言說。
雪鶯看著好友微妙的表情,恍然大悟:“你真的認識他?”
朱顏沉默著,臉色青白不定。
朱顏愣了一下,脫口:“也是!”
是的,師父他是何等人?他修為高深,對一切都洞若觀火,又怎么可能會被雪鶯給輕易騙了過去?
“我在想什么,皇太子他心里可是明鏡似的……”雪鶯握起了那塊玉佩,垂下頭,“可是,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了,還是主動提出了這個婚約�!�
“什么?是他主動提出來的?”朱顏整個人一震,失聲,“不可能!”
“是啊,我也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么做。明明他可以有更好的選擇�!毖L若有所思地喃喃,“唉,阿顏,我知道你一定會生我的氣�?晌乙彩菦]辦法……我真的沒有別的路走了。如果不是為了……”
她說著,忽然間覺得手里一痛,那塊玉佩竟被劈手搶走。
“不行!你絕對不能這么干!”朱顏攥緊了玉佩,眼神里似乎有烈焰在燃燒,“雪鶯,你不能昧著良心嫁給完全不喜歡的人,葬送你自己的一生!”
“我……”雪鶯半晌才長長嘆了口氣,臉色慘白地喃喃,失魂落魄,“我也是沒有辦法啊!”
“到底是為了什么?”朱顏實在是無法理解,“什么叫沒有辦法?”
雪鶯沉默許久,終于狠下心來似的,一咬牙,低聲說了一句:“因為……因為我有了�!�
“嗯?”朱顏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來,莫名其妙,“什么有了?”
“我有孩子了!”雪鶯的聲音細微,略略顫抖,垂下眼睛去撫摸著自己的腹部,眼神哀傷而溫柔,“我……我沒有別的辦法。”
“什么?!”朱顏驚得幾乎跳了起來,往后退了一步,端詳著好友,不可思議地喃喃,“這……這什么時候發(fā)生的事?不可能!你有他的孩子了?”
雪鶯連忙拉住了她:“不!是時雨的孩子!”
“時雨?”朱顏怔了一下,將正要往外急奔的身形硬生生地頓住,臉上的表情也從狂怒轉(zhuǎn)為驚訝,然后從驚訝轉(zhuǎn)為尷尬和恍然,頹然重新坐下,喃喃,“�。渴恰菚r雨的……遺腹子?”
“嗯�!毖L低下了頭,眼里漸漸有淚水盈眶,“那一次,我們偷偷相約跑出來去葉城游玩,一路上都住在一起,時雨他天天纏著我,非要……我拗不過他,就……”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敝祛佇睦锘腥�,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沉了一分,頓足失聲,“你也太輕率了!怎么就這樣被那小子的花言巧語騙上了床?沒成親你就懷了孩子,萬一被你父王知道了,他一定會……”
朱顏跺腳:“你為什么不早點跟我說?”
“我不敢告訴任何人�!毖L看了一眼好友,眼里有羞愧和感激的神色交錯而過,“不敢告訴父王,也不敢告訴母妃……這個孩子是時雨唯一的遺腹子,身份特殊,我生怕一被人得知,便會……”
朱顏愣了一下,心里不由得一冷。
是的,雪鶯終究還是信不過她。她是擔(dān)心自己會把秘密泄露出去,威脅到了腹中孩子的生命,所以才絕口不提。
朱顏愣了半天,忽地問:“那時影……他知道這個孩子嗎?”
“他……他什么都知道。”雪鶯輕聲,臉上露出了奇特的表情,喃喃道,“他說只要我答應(yīng)當(dāng)太子妃,他便會保護我們母子不受任何傷害�!�
“什么?”朱顏怔住了,一時間完全無法理解,“他沒發(fā)瘋吧?”
“我……也覺得這事情太不可思議�!毖L停頓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可是,就算我不信又有什么用呢?我如果不答應(yīng)他,就得被父王逼著嫁給那個老頭子……到時候事情暴露,依舊是一尸兩命,死路一條�!�
頓了頓,她仿佛用盡了最大的勇氣,輕聲道:“反正都是沒有活路了,我……我還不如去搏一搏�!�
朱顏沉默下來,只覺得腦子里一下子被塞進了太多的訊息,一時間有點紊亂,思前想后,只明白了一件事,看著好友,喃喃:“那么說來,你真的是自愿的了?”
“是的,我是自愿嫁給時影的。我沒有其他的路可走�!毖L苦笑著,看著好友,“阿顏,我沒你那么大的本事,可以獨身闖蕩天下,什么也不怕。除了接受命運,我……我不知道還能怎么辦。”
“怎么會沒有?”朱顏看著好友蒼白憔悴的臉,心里有一種熱血慨然而起,“別的不管,我只問:你是真的想要這個孩子嗎?”
“當(dāng)然!”雪鶯脫口回答,眼神里有亮光,哽咽,“如果不是為了這個孩子,我怎么還會茍活在世上?這是時雨的唯一骨血!”
“好!”朱顏很少在這個柔弱的好友身上看到這樣堅決的眼神,慨然道,“我可以帶你離開帝都,給你錢,給你找地方住,安頓你的下半生!你何必陪葬了自己一生,去嫁給時影當(dāng)幌子?他害死時雨,你不是恨死他了嗎?”
雪鶯停頓了一下,低聲道:“他……他說,時雨不是他殺的。”
“是嗎?”朱顏怔了怔,脫口而出,“他說不是那肯定就不是了。”
他……他難道就這么想說服雪鶯嫁給他嗎?!
一想到這里,朱顏只覺得一股怒火直往上沖,跺了跺腳,咬著牙道:“不行!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嫁給他!”
“誰說的?不晚!”朱顏卻不信,咬牙,“來得及!”
“那你想怎么辦?”雪鶯抬起蒼白的臉,苦笑,“現(xiàn)在帝君已經(jīng)派御史到門外了,你讓我這時候悔婚出逃,父王怎么交代?白之一族怎么交代?”
師父他是腦子壞掉了嗎?為什么想要娶雪鶯?是不是在夢華峰頂接受五雷之刑后連神志都被震碎了,所以才會做出這種奇怪荒唐的事情來?
不,她決不能坐視這種事發(fā)生!
然而就在兩人對峙的時候,聽到外間簾影“簌簌”一動,有侍女緊張地跑進來,隔著臥房的門小聲稟告:“郡主……來冊封太子妃的御史,已經(jīng)到一條街之外了!王爺、王妃都準備好接駕了,來催您趕緊出去!”
冊封太子妃的御史?帝都的動作竟然那么快!昨夜才定下人選,今天便要冊封?如此雷厲風(fēng)行,真不愧是他的風(fēng)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