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都是嬌滴滴一條血紅唇,
俏生生顧盼含情目,衣裳不好生穿,偏往下使勁拉,
露著一長截脖頸,左扭身往周遭拋了許多眼神,
才擰動腰肢款款進店里。
等來了許多個,
都是一般風(fēng)情,池小秋終于有些疑惑了。
“這都是住哪里的?”
小齊哥心里明白口上難說:“都是不大正經(jīng)人家,東家莫要多看,免得污糟人眼。“她正自疑惑的空,便見一兩男子喝得醉醺醺出門來,
兩只手各摟著一個,池小秋霎時便知曉了。
她狠狠往清平食肆門口啐了一口,以示難掩于心的輕蔑。
“呸!”
一個食肆不想著在飯食上頭出奇制勝精益求精,卻總是走些歪門邪道,真是豬油蒙心。
兩家離得甚近,總有食客兩邊吃的。
雖說一家吃的是正經(jīng)飯食,另一家不知吃的是甚,池小秋還是跟小齊哥叮嚀。
“以后外頭的活計就讓成哥他們哥幾個出去,惠姐姐就只在廚下幫忙罷。”
中橋這邊住得多是做些散活手藝的普通人家,本來無論是樓子里還是“半截門”的都該大大方方在曲湖邊招徠大主顧,便是私娼家也不敢這么招搖過市。
這清平食肆眼見著開不長了,卻還弄出恁般惡心事體。
小齊哥深以為然,店門打開迎四方客,對門不知引了多少蒼蠅,卻也沒有拒人的道理,惠姐待在廚下自然最是穩(wěn)妥。
將將中秋,來定宴吃酒的人愈發(fā)多了,池小秋備菜做飯,早上頂著星辰,闔門時分透白曉天跟草葉尖上寒霜一個顏色,晚上踏著半圓月亮,四下里只有一兩聲狗吠,嫌她吵了自己睡覺。
到了廚下,又是一番汗流如雨,滿腦門上滾著也不敢自己擦,生怕落進盤盞鍋灶里頭。
這般忙亂,自沒人注意惠姐往哪里去了,也顧不得誰往外誰在里的話來。
便是再忙的時候,小齊哥也得守在堂前院里,便再沒人端菜也使不得——那不是掌柜的該做的活!
不然若有人打了貴客眼,急要人來描補,他趕不上怎么處!
一會兒得幫著人多人少的客調(diào)個座,看這七巧桌怎么拼法,是夠用還是不夠用;一會兒見誰慢了手腳,桌上等得不耐,就得往廚后頭趕緊說了,能上一道是一道。
就這么方方前堂窄窄后院,他來回挪騰一個時辰,比翻上一座山還累,腿腳酸,嘴皮干,終于能得閑時候,忖著拐角地稍站一站,就見這白日里睡夢里想著的纖纖身影,正靠著柱子。
“你怎的往后院來了?”
小齊哥本是隨口一言,等轉(zhuǎn)過來,卻見惠姐抖得像風(fēng)吹枯葉,臉色蠟黃,眼里頭噙不住淚,大顆大顆往下滾,濕了滿頸子。
小齊哥慌了心神,又是擰帕子,又是拿溫存話慢慢問,惠姐只是一徑抽泣,捂著臉不做聲。
這般哭看得人意也悶心也碎,小齊哥低頭見她左肘曲著,一只手狠命揉搓另一只,冷水從頂門心下灌,色變怒道:“是哪個欺負你?”
惠姐哭得越發(fā)凄慘,小齊哥也不再問她,將她扶了往院里半月洞旁倒座房里先坐著,不過挨個問了兩三人,就知道方才惠姐往哪里去送湯了。
“你可聽見什么動靜?”
興哥兒也忙得眼暈,只是茫然搖頭,另一只插嘴:“惠姑娘出來時臉色不好看。”
小齊哥只打了一盆溫水,過來給惠姐擦臉,問她一句:“是回章亭里頭那個姓李的?”
惠姐先點頭,見他臉比打了霜的棗子還紅,暗彤彤的,兩眼噴出火來,便拉他搖頭:“原沒怎么著,到底是客…”
饒是這樣,花朵般姑娘頭一遭碰見這事,讓人抓了手不放,嘴上不干不凈,聽得惠姐又羞又怒,使勁掙了才得出來。
小齊哥豁得站起,奔了兩步,又停在當(dāng)?shù)�,眼重重一闔一張,心里有了主意,拍了拍惠姐手心:“我自有主意,不連累東家。”
悄悄喚機靈些的興哥到前堂支應(yīng)片刻,小齊哥徑將菜端了過去,也不走遠,就站在亭子邊上,冷眼看為首的李生。
他到這會兒還只四五分酒意,牛皮卻吹得破了天,小齊哥聽得這宴是他請的,冷冷一笑。
這桌大抵都是明面上一捧一抬,暗地里多的架橋撥火。小齊哥就趁著他一頭吹噓一頭半醉的時候,出言激上一兩回。
“要說北橋的方家齊家都往小店里來吃過,旁的菜倒也罷了,只海參魚翅這幾樣,做得真?zhèn)叫絕�!�
禁不住旁人攛掇,李生喝得半醉,便揮手讓拿單來,將那幾道都加上。
小齊哥還要當(dāng)眾澆他臉面:“吃到如今,席面也快上完了,那幾道菜一樣賽一樣貴,少了也不夠分,大官人何必要趕這個熱鬧?”
他閱人多了,不過兩回就看出這是個趁酒逞威風(fēng)的,越是有人要壓著,疑心他銀錢底氣,他便越是要顯擺一番。
小齊哥苦勸一回,李生便越性要點一回,四下里人都圍來喝彩鼓噪,伙計早將亭邊門都扣上,以免擾了別桌。
最貴的酒,最貴的湯,最貴的菜。
二十兩,四十兩,六十兩,八十兩…
小齊哥退后一步,見一桌子人將那價值百金的珍饈都倒進肚中,杯盤狼藉,便是想賴也賴不成,冷冷一笑。
直到廚下池小秋遣了人來說道:“讓他別點了,廚下已將食材用完了。
”小齊哥便知今兒店里賺他的錢,算是賺齊全了。
他給旁邊打了個眼色,自己退了出去,專往柜臺邊等著。
池小秋扔了圍裙,從廚下出來時,看見的便是這么一副混亂景象。
問話的人噴著酒氣,臉脹成豬肝色:“爺吃了什么天鵝蟠桃,能吃下一百三十兩的席面!”
小齊哥淡淡拱手:“大官人你點的,都是小店的珍品,一筆筆帳就在此中,盡可查看。想大官人財豐底厚,也不在乎這千八百兩。”
李生酒醒了一半,將賬面算了幾遍,沒什么破綻,瞪向旁邊小廝:“給錢!”
小郎為難道:“大爺,還差著多呢!”
這一場席面,李生本是想爭個面子,結(jié)果卻當(dāng)了自己一身天馬皮袍子,另有同行人幫著三五兩碎銀子湊起來,這才算結(jié)了場賬。
池小秋直等到人都散去,才納罕問他:“哪兒來這么多點海參的?”
這樣的食材她往日都甚少見,還是薛師傅道,貴的賤的山上的海里的,諸般食材都需見識一下,池小秋才趁著年節(jié)買上一些,價錢疼得她心滴血,不道才這會兒就賣個精光。
興哥呸一聲:“好色眼睛攮進混賬肚腸,卻敢在店里打惠姑娘主意!正該破財!”
池小秋大驚,轉(zhuǎn)身尋了惠姐,才問上兩句,便拍了桌子,恍當(dāng)翻了酒碟:“早說,我便去打他一頓!”
一邊吩咐其他人:“看準了這個姓李的,以后再上門來,一概不接!”
小齊哥理智還在,攔她道:“鎮(zhèn)上各家子總是沾親帶故,若得罪死了,倒起風(fēng)波�!�
池小秋卻不理:“北橋有許多人家,第九街上的汪員外,城北花園子徐家,成新橋頭的洪老相公,他要定哪天就推哪天�!�
她連連冷笑:“難道這幾家子的席面,他也敢占么!”
忱哥與她說過,總是硬杠是杠不過去的,她不過小小一個食店東家,折出四五個捆在一處,能抵上幾個?
要的,就是借力打力。
她轉(zhuǎn)身往廚房里,現(xiàn)醒好的面,揪成劑子搟得透薄,抹上點肉餡手一攏,就包成小小巧巧一只餛飩。
手一撒,餛飩雨點似落在雞湯鍋里,不過片刻,白鴨羽似的浮在湯皮上,瑩然的皮子,微粉的餡兒,個個還拖著霜白縐紗裙般的尾巴。
池小秋直接將這紅餡白皮綠蔥亮湯的縐紗餛飩盛出來,專給惠姐盛了一大碗,許她道:“以后再見不得他了!”
若是在別處見著,狠狠揍上一拳就好了!
池小秋心里想了一遍李生鼻青臉腫滿臉開花的渾樣,才算平些火氣。
她想的雖好,可她還沒機會動手,自家的店面就讓人給砸了。
說砸卻也不恰當(dāng),不過短短一兩個時辰,池小秋出門采買的空當(dāng),回來時整個廚房像讓遭了劫。
雞蛋碎得一地,蛋清蛋黃黏膩膩摔在地上,各色菜蔬折斷得折斷,踩扁得踩扁,滿屋子到處灑得都是,魚在缸外撲騰,池小秋造了半年的甜醬打碎了一甕。
“巡檢司的來咱們店里查私鹽!”
小齊哥憤憤道:“哪里是官家,分明是山匪!”
第113章
粉葛紅豆
…
小齊哥跟著收拾,
心疼之余還有些慶幸:“多虧了這大件的都藏在后頭,好生放著,這菜收拾收拾咱們自家吃了倒罷。”
池小秋左右看看,心里燒著一團火,
雞鴨魚肉果丁菜蔬在她看來各有各的可愛,
紅燒油炸清蒸燉湯都有自己一番滋味,只有不同人愛吃不愛吃,并沒高下之分。
小齊哥將甕上干凈的醬都刮出來,菜都揪出葉子來,盛在盆里洗凈了,好歹能少些損失,
一面卻又發(fā)愁。
“今兒只是這一回,
倒也罷了,
若是三番兩次過來糾纏不休,又有什么法兒?”
柳安的巡檢一向還算公正,這回怎做出明干公務(wù),
暗泄私憤的事來?
池小秋手指點了兩回桌子,聽小齊哥一說,
瞇了眼森森一笑。
難道只別人有門路,
她池小秋便沒有么?
“砸了?哪里的人?”
桑羅山消息接得更快,他攢著眉頭問了一遍,只聽探問的小廝小心翼翼道:“巡檢衙門那邊并沒什么口風(fēng),八成是得罪了什么人,底下公人借此難為。”
還從沒見大爺對何事這樣上心,
他便多問了一句:“小的跟巡檢屠相公說上一聲…”
桑羅山斜倚在官帽椅上,手上撥弄著從桑夫人那里討來的斗草簽,停了片刻,微微冷笑道:“不必�!�
小鬼難纏,便再等她吃上幾回苦頭。
他等著池小秋上門來求!
這邊廂,惠姐方在店里歇了兩日,剛能裝著沒事人樣回家,剛開門便見插著大紅通草花的安婆站在院中,正與她娘說些什么。
離得近了才略聽清:“北橋的李公子,也是富戶人家養(yǎng)出來的。你家女兒嫁了偏房,另有院子住,不似鄉(xiāng)下柴門大的小的聚作一起,哪有不生口舌的?這般又清凈又體面,裹的是蘇州城的新綢緞,吃的是柳江里出的新魚蝦,還能提挈一番娘家里,再養(yǎng)下兩個小的…”
她正自對著方氏噴唾沫,旁邊一個方木盒里蓋子橫在一邊,里面黃澄澄四對鸞鳳金釵就敞在日頭下,她忖著沒人能拒掉這些晃人眼的物事,自顧說得起勁。
不妨腦后忽然生風(fēng),頂頭挨了一棍,敲得她眼前發(fā)黑,轉(zhuǎn)了兩圈才能立得住,定睛一看,方氏正攔著個清秀姑娘,要把她手里的攔門杠奪下來。
“老不死!殺千刀的!咒你出門撞了黑煞鬼,到老不得入棺材!”
惠姐掙不過自家娘,只得將杠子撂開在一旁,左手一叉腰,右手戳著她鼻子,就開始罵起來。
方氏吸取了上次經(jīng)驗,知曉能一腳踹爛木門的池小秋不在家,便將門關(guān)得結(jié)實,推惠姐道:“小聲些!把人都一伙伙鬧過來,你能有什么好?”
安婆子一摸腦門,早鼓起個大青包,又聽方氏并不呵斥閨女,反倒淡淡道:“好意便領(lǐng)了,我家只這么一個女孩兒,養(yǎng)得性子嬌——方才你老也看見了,見人便打,可不敢拿來去禍害李家公子�!�
安婆又氣又痛,索性將箱子啪嗒狠命一合,抄起來氣憤憤道:“老婆子活了一世,確沒見過這樣的小娘子!我也勸上一句,李家在柳安根基深著哩,若答應(yīng)時大家都好,若不答應(yīng),只怕鋪子也難開�!�
惠姐一蒙,想到店里那一場混亂,晃了兩下,心慌追問:“什么意思?”
安婆慢條斯理整了歪的花,拎起箱子,怪聲怪氣道:“一次不過是提個醒,第二次就未必這么好過了�!�
也不等她娘兩個說話,就自顧出了門,關(guān)門聲亮堂得整個巷子都能聽見,惠姐無助看向方氏,話音里多了哭腔:“娘——”
娘倆對坐一夜,第二日過來找池小秋,才說了兩句話,就讓池小秋按下來了。
她還有空專給方氏備上新沏出的安神茶,混不在意:“來便來,早便等著了。”
方氏還要說話,外頭一聲巨響,將幾人都嚇了一跳。
烏泱泱三四人,肩上背著弓囊,手里提著未出鞘的刀,威風(fēng)凜凜氣勢洶洶,一亮牌子:“有人道你們店里買了私鹽,再來查一遍。”
小齊哥怒極,便盡力堆出笑話語也十分生硬:“幾位爺前幾日不是已查過了?”
“前日是前日,今日是今日,你前幾日飽了,今天便不吃飯了?”
池小秋方出門去,就遭了一問:“你便是這店里的東家?”
“正是�!背匦∏锲叫撵o氣打量了一番這幾人,問的話讓他們幾個一驚。
“誰告我們店里用了私鹽,幾位爺不妨說個清楚�,F(xiàn)管著云橋這一片的安大爺并沒告訴我,我昨兒往你們那里去時,也沒聽見屠相公說這事。上門查看是要的,總要拿個牌票,小店才好讓進�!�
她不慌不忙,看那幾人住了腳,面色驚異互看兩回,又提醒道:“幾位爺還是快些出票,過會兒葉行的秦司事還請了哪位大老爺來吃酒,早吩咐我清了人,若怠慢了我可當(dāng)不起�!�
兩下里正對峙著,秦司事正信步進來,見店里紛紛亂亂,面有不悅:“怎么,現(xiàn)如今連菜還沒備么!”
若是旁的富戶,不招惹倒也罷了,秦司事這兩年卻和縣丞老爺府中有許多牽系,他們下位者還是知曉些連連粘粘,這會悔之不迭。
當(dāng)頭一個忙笑道:“想必是誤會,秦老爺自在吃酒,咱們先往云橋上巡上兩遭�!�
池小秋只是大著臉往秦府送上一道信,本指望掛著他名頭賣上兩回就罷了,不想竟親自來了。
秦司事只點頭笑道:“鐘小子臨行前,專去敝府一次,千托萬托,這回過來,難道連酒也討不得一杯么?”
秦司事自己坐下:“前幾日,你送來的蟹肉圓子倒不錯,可還有么?”
池小秋雖不大上秦府門,卻知道當(dāng)初她能順利出獄,秦司事出力甚多,每過四季到年節(jié),總要備上幾樣新鮮菜色送上門去。池小秋原看秦司事粗咧咧,卻不想也能記得住哪樣菜哪時送的。
只是蟹肉性寒,吃多了于腸胃有礙,池小秋便笑道:“眼見過節(jié),不妨換個別的�!�
粉葛原本開得是紫紅妖艷的花,一串一串,可底下生的根卻是灰撲撲的。削皮切塊,跟紅豆放一塊同煮,直熬到滾爛,紅豆拿勺子輕輕一壓,就能成沙的地步。
鯽魚要選小個的,在油里下少油,兩面都一點點煸,直到魚皮微黃,有了一點焦脆的味道,就能放進鍋里同紅豆粉葛會和了。
池小秋蹲在灶前一邊調(diào)著火,一邊看湯咕嘟咕嘟冒著泡,聞著鮮美魚湯,就是個十足的好日子。
這灶里燒著湯,池小秋就順手用另外一個大灶給秦司事做出幾道清淡軟爛的小菜。
她方端出菜來,便是一愣。
只做了三菜一湯,分量不多,坐在桌邊的食客卻多了一個。
桑羅山竟也趕在這個時候進店了。
池小秋奇怪:“桑相公沒瞧見外面掛出的牌子?”
店家有事,暫閉門一日,斗大的字掛在明面,竟沒看見?
桑羅山避而不談,只上下看她一遍:“聽說巡檢司有人來為難?”
便是沒見過幾次面,池小秋聽他還惦記店里煩難,也多了些暖心,便是桑羅山過來再吃她一盤菜,也沒什么。
她臉色霽然:“早已走了�!�
秦司事看看他兩個,正好粉葛紅豆鯽魚湯端出來,他打斷桑羅山道:“這是什么湯?隔著屋子也聞見香味了�!�
池小秋立時就讓轉(zhuǎn)移了心神,她把手上盤盞放下,給秦司事盛出一碗:“要是在往南邊走,江里能捕上一種鯪魚,肉比這個還細還嫩�!�
粉葛吃著沙甜,紅豆也煮得稀爛,兩樣甜都透到了魚湯里,給魚肉也添了一份滋味。
桑羅山冷眼看他們兩個你笑我說,似乎十分熟稔,也不知是什么心情。
他在家忍耐了不曾出手,卻時刻讓人到店里打探,直到聽說了今天這場風(fēng)波,終于坐不住,帶人匆匆趕來。
可池小秋——似乎不必他幫些什么,云淡風(fēng)輕笑談自若,比他還要輕松。
池小秋見他一直坐著,臉色不大好,便也給他添上一碗,終于想著了其中關(guān)竅:“桑相公怎么知道這事?”
桑羅山卻不過臉面,胡亂應(yīng)道:“本是過來給你送樣?xùn)|西,碰巧見的�!�
池小秋好奇:“什么?”
桑羅山一時啞然,迎著她從期待到疑惑的目光,再到后頭,竟摻雜了些警惕。
她又問了一遍:“你怎知有人過來砸店的?”
在柳安馬頭河邊橋頭耍上兩三年,池小秋也經(jīng)了許多事情,再不像在家時那樣白紙一張純?nèi)幌嘈湃魏稳恕?br />
人心能有多好,就有多壞。
桑羅山待她,太好了些,好得便不由讓人起疑。
逼出一臉門汗,桑羅山硬生生想了個物件出來:“是個水晶盤。”
旁邊小廝半張了嘴:大爺,這樣?xùn)|西我沒拿啊!
桑羅山站起來,轉(zhuǎn)了個身,一邊維持住自己清若松風(fēng)的儀態(tài),一面狠狠朝著小廝使眼色。
快回去拿,回去拿�。�
池小秋這會添了疑心,便搖頭道:“這樣貴重東西,我用不慣,還是在你府上更伏手�!�
“此物并非水晶制成,出自西北鹽池,色晶瑩,如水晶出匣,故名水晶盤,若是將肉菜盛在其上,稍拌便有咸味�!�
他如同背書般,將這通集背得干凈,可遲遲拿不出東西來,池小秋疑心扎根,越長越盛。
送走了秦司事,也沒看見水晶盤,池小秋拿些話將桑羅山支走,回頭跟小齊哥說話時,十分嚴肅。
“以后這個桑公子過來,讓個人跟著,別讓他往廚下去�!�
“這是怎的?”
“他怕是有別的心思�!背匦∏镩L出一口氣:“
想必是看中了咱家的菜譜�!�
果然,人在一個地方精明了,另一個地方就更遲鈍幾分,小齊哥暗示道:“桑相公若過來時,東家只不露面便罷了。”
池小秋聽出了他話里意思,思量片刻,大驚。
“難道他看中了咱們的招牌?”
“…”
小齊哥也嘆出一口氣。
鐘東家,我也只能幫你到此處了。
第114章
生煎餃子
…
這樁事是誰做下的,
不過幾日就有了分曉。
池小秋早上還未開門,剛給灶王爺上了一支香,拜得十分虔誠,鮮果子供上去,
還跟他好生求了一頓。
“你老人家既能保佑我這店里生意興旺,
還求再多費費心,府城里有個書生,旁人有喚鐘哥有喚忱哥的,也就這兩天上場,還求你老讓他抽的題目容易些…”
方說到這里,池小秋忽想起灶王爺不管文曲星君的事,
便改了口:“題目也不必你老費心了,
讓他吃穿好些就罷了。”
她將個簽子往灶王爺臉上亮一亮,
好教他看個清楚:“若是他平平安安回來,我就做這道菜給你吃,可好?”
心誠到底有用處,
方開了店門,生意未到,
前后有兩撥人送了東西過來。
一個是桑府的小廝,
近日來池小秋看他比自家人都眼熟,遞過來一個嵌螺鈿的卷草紋黑漆盒,打開來是個光彩照人透亮盤子。
池小秋這才想起桑羅山前幾日說的“水晶盤”,或許是個比水晶盤還貴重的物件,死命推回去。
小廝趕不上她力大,
一縮頭,從池小秋旁邊一躲,將個看著便擔(dān)心人偷的匣子往階前一放,呲溜同魚一樣滑走了。
池小秋才將那盤子好生收好,等桑羅山來了塞也要塞還給他。另一撥人就抬了兩杠大箱子過來了。
池小秋才要攔,為首的一個能做她爺爺?shù)娜吮汔弁ü蛳铝恕?br />
趁她還在愣神的功夫,其他幾人強行將那兩箱東西擠進了門里。
這算什么?強行送禮?
池小秋不禁往灶王爺龕位看了看:她許的愿跟發(fā)財暫且無關(guān)��!
聽了一會兒,池小秋疑惑散盡,取而代之的是直攢到頭頂?shù)呐稹?br />
老者看著該是李府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淚,只道是自家小爺糊涂,才讓李家老爺打了個半死。
池小秋打斷他的哭訴:“那來找我作甚?”
他吞吞吐吐終于說明了來意,卻是李夫人舍不得兒子,想讓池小秋出面說上兩句,好讓李父消氣。
李夫人出此下策,實是因為兒子讓打得狠了,李父一邊打一邊怒而斥道:“你有多少底氣?還不是父母給的?你怎知別人就沒有能通官家聲氣的?
池小秋氣到極致,竟笑了,只是笑得有些扭曲。
“你家老爺這樣明事理,也不知哪一世作孽,有這么一個糊涂老婆,混賬兒子。便要找,也該去該去的地兒,問問別人家姑娘愿不愿意開這個口。”
池家食鋪點一點,能點出四五個壯漢出來,其中小齊哥尤其恨他家入骨,聯(lián)手將東西都扔了出去,小齊哥還附帶一句響亮的:“呸!呸!滾出去!”
旁邊站了一伙人看熱鬧,老者舍不下臉,只好將那箱籠都抬走了,走到半路,想想池小秋的話,自作聰明轉(zhuǎn)道打聽了惠姐家。
“后來呢?”池小秋聽得興致勃勃。
“讓我娘給關(guān)在門外,連面也沒見!”惠姐拍手笑,自覺暢快,兩人都笑成一團。
池小秋的日子被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不去看鐘應(yīng)忱何時回來,日子就好過許多。
十二是個吉日,池小秋惦記著宋公子囑托的事,前三日敲定了菜單,挨日子挑了菜回來。
她給宋府未過門的少奶奶準備的,都是些容易入口的小菜。
她拎起一只雞,小心劃了道口兒,將豆腐皮攤開,雞肉錘碎了,和脆松子一起放進皮里,一層層疊好,入鍋油炸,切成碎塊。
方做出一盤松仁雞豆腐皮出來,韓玉娘便進廚內(nèi)拖她出來。
她動作太快,池小秋一面順著她的力,一面趕快勾手,將那盤豆腐皮放進蒸籠里溫著,一面叫:“二姨,我這里頭忙著呢!”
“便在忙,也得跟我來一趟�!�
池小秋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讓韓玉娘按進房里,本來她打扮兩天悄悄收了起來,韓玉娘也不再理會,她只當(dāng)是逃過一劫,這會兒偏又想了起來,又給她穿得一身上下都是系帶寬袖拖泥長裙。
池小秋一邊掙一邊道:“宋府有人過會兒來拿席面,二姨,換一天,明天再穿!”
韓玉娘早便掐準了她的時間,一邊給她整衣服一邊耷拉臉:“你若是這會兒好好的,我也只占你半個時辰。若總是這樣擰來擰去,說不得還得現(xiàn)出去給你做套衣服�!�
韓玉娘平素水一樣的性子,可認準了方向,就可著一頭往下流。池小秋只能放軟了身子,一邊伸手手腳,一邊跟她重重強調(diào):“若是多過半個時辰,我便自去做飯了!”
韓玉娘按她坐下梳頭:“小祖宗兒,你安靜些!若真是多了時辰,我自放你出去!”
池小秋只能暗嘆口氣,等她擺弄好了,又拉著她手出得門來,院中竟比平時擁擠許多。
池小秋看著眼前幾人,頓時吃一嚇。
葡萄架下站了三四人,一個個都喜團團的,手里有牽著包袱拿著箱籠的,還有個冷臉先生,胡子一翹一翹,有些生氣的模樣。
韓玉娘將池小秋按在杌子上,那頭婆子便開了箱籠,翻出個鏡匣來,銅鏡磨得精細,照見人影也異常清晰。
池小秋不安,一躲忙站起來:“二姨,這是要作甚?”
婆子忙道個萬福:“小娘子莫慌,老身是來修面的,做這行當(dāng)十幾年的老人,必不會疼�!�
“你便好生坐上一會,也漸大了,我請了人來給你畫個像。”
池小秋別不過韓玉娘,只能坐下,看鏡子里頭的人涂上面脂,唇上擦了口脂,眉毛描得更深一層,頭發(fā)卸下來重又打成辮子,一層一層盤上來。
是從未有過的盛裝。
韓玉娘在一旁看得也漸漸呆了,這樣清雅的裝束,池小秋從未動心思穿過,這會兒打扮來一看,竟同她記憶中少年時光漸漸重合。
像極了十六歲時出嫁就再難見一面的姐姐。
池小秋從鏡中看見韓玉娘擦淚,便安慰她:“我不起來,就坐在這里讓先生畫便是了�!�
修面的婆子果真不是吹噓,她那小小包袱淺淺箱籠里面盛滿了各色瓷瓶。雖都不曉得名字,但連擦在臉上的香粉也并不似別家,白的像刷層墻。抹得勻了,越發(fā)顯得池小秋臉光潔如月,珠光朦朦。
韓玉娘才剛點頭要贊,就見池小秋手一揮一動,又沒了姑娘樣子。
畫像的先生脾氣雖不大好,手上功夫卻不淺。池小秋坐得一會兒腿就酸了,心里又惦記著還沒殺好的魚,沒下鍋的菜,不自覺就想動一動。
不必韓玉娘說話,那先生就讓池小秋不敢再挪身子。
“你要總是這般,老夫一筆畫錯,就勞動你再坐上一天了�!�
眼見韓玉娘待自己苛刻,給修面婆子花匠先生五六分銀子,卻不見心疼。只是展了小像,對著池小秋來回看上兩日,便又是下意識的和氣笑模樣。
池小秋莫名其妙惹來這一場畫像之災(zāi),好容易熬到現(xiàn)在,見韓玉娘不再管她,忙溜進屋洗臉換衣,重又到廚下忙活。
池小秋聽說,新嫁娘從前一日在娘家時起,便盡量不進水米,以免一路上坐轎拜堂入房有些別的難處,惹人笑話。
一天沒飯吃,還要讓人翻來覆去折騰,池小秋只要想想,就替宋少奶奶委屈。
這飽肚的飯食最是要得!
池小秋看看時間,頓覺緊張。那頭從揉得光油油面團上揪出劑子,攤到最薄,抹上一層鹽,將多余的掃出來,再涂油撒多多的蔥花,一層一層疊好,切成段,直接上鍋蒸一炷香功夫。
這就是池小秋平時最喜歡的小油餅,比現(xiàn)煎出來的要少費油,可是出鍋后,餅皮一層層的,油鹽皆備,更有里面一層蔥花,自帶清香。
早就錘得好肉餡,裹了皮子捏成兩邊尖翹中間凹的元寶模樣,也不入鍋煮,就現(xiàn)在平底大鍋上刷油,將生餃子往上一放,等它滋滋作響,煎到金黃時候,翻個個兒,繼續(xù)煎熟。
這樣的生煎肉餃吃得就是外面一層嘎嘣脆的皮兒,咬進嘴里時,汁水四濺。除了這樣,再想讓味道更上一層,就要看里面的肉餡錘得如何,要嫩而無筋,才算上乘。
前些日子就開始糟的鴨蛋,是用生蟹黃陳年老糟一起腌出來的,和五月里吃的不一樣,這蛋七日出甕時已經(jīng)軟成一攤,只能拿木匣盛著,若再多等上一些時候,就變成了四方方的鴨蛋。
池小秋將各色小食擺好,剛放進暖籃中,外面已有人急扣門。
宋家小廝過來尋池小秋時,也不知得了多少賞錢,喜不自勝,一看就知道是“成親人家”來的。
池小秋再三叮嚀:“路上不要揭開袱皮,涼了里面的餃子別用水蒸,往鍋里按著煎一道就成�!�
那餃子若讓水氣重新滾上一回,皮變軟爛,那可真是難吃。
池小秋立在門口,一直遙遙看宋家小廝出了巷子,才回過身來。
等了一年,宋小公子這會心愿得遂,大約是歡喜到極致了。
想起宋公子說起妻子時閃閃發(fā)亮的眼睛,池小秋頭一次覺得,成親,好似也沒什么不好。
第115章
被人操心
…
對門清平酒肆,
生意竟真如枯木逢春,漸漸好了。
他家使了些歪道,竟真能陷進幾個手上撒錢的,來往不正經(jīng)人家多了,
漸漸露出些明顯行跡,
不獨池小秋門面上,連附近鄰舍都坐不住了。
往池小秋此處來的女眷也不少,都是做營生的門戶,若再帶上年幼兒女,撞上些事情,更是不妥當(dāng)。
有人在池小秋眼前抱怨兩回:“你們也合該管管,
我還要跟親戚都推你家食鋪——這可怎么敢?要真有個小子讓拉了去,
軟話一哄,
家私拜個精光,連我都是個惡人了!”
又覷池小秋兩眼:“不獨旁人家,就說說東家你,
也該避忌著些�!�
像這樣事體,開在門首多有不當(dāng),
可要說報官,
卻又好似沒個由頭。
池小秋正思索之際,已有人送上門來。
云橋旁前后兩條街上各鋪子——賣雜貨的,南北貨的,繡樣成衣的,專樣食店的,
由個有名望的牽了頭,都在沈三郎絲貨鋪里聚了頭。
除了清平酒肆左右的,就數(shù)做胭脂水粉,絲線繡片的最是委屈,爭著告狀。
“自那家招攬了些妖妖嬈嬈的妖精,哪里還有人敢往我家來挑口脂,繞著繞著便少了五成客!”
“可不是,說好來取的成衣,一進街便見這樣光景,直羞得人甩手走了!”
還有些氣恨恨的,卻是自家有夫有子讓勾去幾回,有豁出錢的,有迷上色的,早便忍不下去。
這回他家算是撞著了眾怒,沈老是這街上綿延兩三代的老店家,便讓各家各戶往訴狀上都簽字的簽字,按手印的按手印,往酒樓行會里,狠狠告了他一狀!
不上半天,便有人過來要收他家牌子,那東家本正在得意處,哪里肯依,爭嚷兩句,行會的人一時怒起,原來要收便成了砸。
砸得徹底,招牌歪了一半,中間赫然一條折縫,將平這字劈開裂作兩半。里面酒桌凳子撅折了腿腳,變成一堆廢柴,扔出門去,滿地亂七八糟。
最后,來人便站在滿地狼藉跟前狠狠朝那東家唾上一口:“原先的老東家辛勞多少年,掙下的好名聲,便讓你敗個精光!不肖子孫,沒天理的孽障!”
那少東家茫然坐在門前半日,哭了一會兒,等再檢視四周,卻見眾伙計都作鳥獸散,竟沒落下一個,只能收拾了還存剩的東西,凄凄走了。
又過得兩天,有人低價買了鋪子,再掛上招牌,卻是紙墨坊。
這家價錢放得不高,但里頭紙張甚是齊全,玉版紙,梅花箋,灑金蠟箋,澄心堂紙,兔毫狼毫選得毛色也好,因此不過開了幾日,客帶著客,就已然十分興旺。
這頭倒高興了小齊哥,北橋有許多學(xué)子都過來選紙墨,往橋邊逛一逛,等到正午該吃飯時節(jié),舉目望望,多半就上了池家食鋪的臺階。
他成日家喜滋滋的,悄向惠姐道:“再等兩三月,除了給你家的茶禮,還多的銀子,便給你打?qū)疴O子�!�
他說這話沒避著旁人,有兩個聽了一耳朵的便起哄:“咱們可得改口了�!�
惠姐暗啐他一口,羞得躲進廚下來,卻又撞上池小秋的打趣:“難道只他有人不成,到你過門子的時候,我給你添箱,再打一對兒!”
這還是她剛從宋家聽來的“禮節(jié)”。
她只顧在這里操心別人家事,卻不知后院起火,自己還被人操著心。
韓玉娘前前后后尋了好幾個拉纖保媒的婆子,可推的人比何娘子差得遠了。事關(guān)池小秋終身,韓玉娘難得硬氣戳破了一兩回,就讓人連消帶打,說出她一番不是。
韓玉娘比對幾回,還是又找回了何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