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罷了�!�
牧南星拂袖而去,只留寶扇一人在屋內。
寶扇掩上門,抱起榻上的被褥,目光悠悠。
牧南星回了房,晚上沐浴時,他褪下身上的長袍。
雙腳踩在木板上,發(fā)出吱吱呀呀的響聲。
胸口突然傳來一陣刺痛,讓他沿著疼痛看去。
那里果真有一圈牙齒咬出來的痕跡,牧南星伸手撫去,那一圈牙印,可以看出是一排小巧但銳利的銀牙。
肌膚凹陷的深度,足以證明主人用盡了全力。
真不知道該說是咬的巧,還是咬的糟。
這牙印正好在茱萸紅的半指遠處,咬的規(guī)規(guī)整整,不偏不遠。
若是再近一分,饒是牧南星,也不敢斷定自己會不會出聲喊痛。
沐浴之后,今日,牧南星又加了一盆冷水。
冷水能止痛,功效還算不錯。
隨從在張府等張尚回來,卻左等右等都看不見人影。
這才慌慌張張地去尋主子,終于在一處僻靜處,找到了疼暈在地上的張尚。
見喊了幾聲,張尚也毫無動靜,隨從趕緊背上張尚,跑回府中。
張夫人一見兒子暈了,立即哭天喊地,讓人趕緊叫大夫過來。大夫兩三只銀針下去,張尚醒了。張夫人來不及感謝佛祖的恩德,就聽聞大夫丟下驚天噩耗。
“張公子的手,約莫是廢了�!�
“你胡說什么!庸醫(yī)!廢物!”
看到大夫抓起張尚軟綿綿的右手,如同沒了筋骨,隨意擺弄。
張夫人差點暈過去,張大人趕來,得知一切之后,又是一番雞飛狗跳。
右手廢了,張尚又恨又氣,但他心中有另一件更掛念的事情。
“娘,你一定要幫我,必須要幫我!”
張夫人拿帕子擦掉淚水,連連承諾著。
“我兒放心,就是尋遍天下名醫(yī),也要把你的手治好!”
“娘,你幫我找一個人,她叫寶扇,被傷我的人搶去了!”
母子二人話音一起落下。
張夫人目光兇狠,瞪著今日跟著張尚一同出去的隨從。
隨從心里埋怨張尚,這都什么時候了,非要在這時候提寶扇嗎?
雖然知道一說出口,必定會受到責罵,隨從也只有將事情經過全部講出來。
張夫人的臉色是變了又變,由紅變黑,又青紫交加。
她溫聲安撫好張尚,出門便罵著隨從。
“讓你陪公子出門,是讓你照顧他。你是仆,他是主。現(xiàn)在可好,公子躺在床上,你好端端地站在這里,要你還有什么用處?
還找什么女子,如果不是那女子,我兒今日怎么會遭遇這樣的飛天橫禍?”
隨從不敢反駁,只能諾諾稱是。
張夫人心中氣極,罰了隨從三十棍還不解氣。
她一邊安排下人去找擅長醫(yī)治斷手的大夫,無論付出多少代價,一定要請來。
一邊琢磨著怎么找傷害她兒子的罪魁禍首,還有那禍水。
張夫人對寶扇的恨意,不少于廢掉她兒子右手的人。
如果不是寶扇仗著一副好模樣,蓄意勾引,她兒子怎么會鬼迷心竅,又怎么會想壞人清白,都是那女子的錯!
若能將她找到,定然要將她剝皮拆骨,再毀了她那一張臉,方能解氣!
第4章
世界一
寶扇隔著門板,向驛站里伺候的伙計要了一件衣裳。
驛站里沒有女客穿的襦裙,伙計只找來了未穿過的男子灰色長袍。
寶扇來不及計較太多,匆匆換上了長袍。
而后,就將那脖頸周圍早已經破爛不堪的粗布衣裙抱在懷里,待找到機會,便把它扔掉。
看到寶扇從房門里走出來,去的方向還是牧南星的住所。
一同和牧南星從京城趕來賑災的幾人,紛紛交換著視線。
對,女子。
雖然寶扇一襲男子打扮,但過于纖細且柔弱的腰肢,走路時腳步蹁躚的姿態(tài),一眼就能認出是女子。
其中一人名叫馮回,他和牧南星在軍營中打過幾年的交道,關系還算親近。
馮回腦袋稍微一轉,便抓了一個士兵,詢問寶扇的來歷。
得知寶扇是牧南星親自帶回來的,兩人之間還是英雄救美這樣的關系。
馮回眉頭緊皺,緊盯著那柔弱不堪的背影。
牧南星打開房門,正巧和猶豫著該如何叩門的寶扇面面相對。
“官爺……”
馮回此時也跟了過來,嘴里喊著「小侯爺」。
牧南星微微頷首。
幾人還未用膳,牧南星剛好有幾句話要交代馮回,索性一起用了。
寶扇跟著轉身,她臉上未施脂粉,這男人待的驛站,連一件女兒家的衣服都沒有,怎么會有供她描眉的眉黛。
馮回看著她嬌艷如花的臉龐,微微晃了神。
直到牧南星喊他一聲,才重新恢復清醒,之后看寶扇的眼神越發(fā)不善了。
寶扇見他們兩人都走了,自己也跟在后面。
牧南星和馮回落座后,寶扇站在牧南星身旁。
他不知道如何稱呼寶扇。
寶扇弱弱開口:“我叫寶扇�!�
馮回也不管她叫什么,語氣中充斥著不耐煩,聲音像斥責不懂事的士兵。
“小侯爺既救了你,你現(xiàn)在已經安然無恙,快點回家去找你父母去罷�!�
聽到這話,寶扇臉白如薄紙,身子都站不穩(wěn)了。
她看著馮回想開口解釋些什么,可是一看到馮回那張兇神惡煞,能止小兒夜泣的臉,腳步一偏,躲在了牧南星身后。
她這副姿態(tài),落在馮回眼里,只覺得心中如同落了大石,推不開,挪不動。
他想讓寶扇趕快離開,但此時對著那張受驚的美人面,如何也說不出來話了。
“她父母在逃難途中就已經去了,你讓她去找父母,莫不是讓她去尋死�!�
牧南星緩緩開口。
馮回霎時一驚,逃難?莫不是因為這次水患?那他剛才的話,就成了讓一個剛受到驚嚇的女子去尋死。
可他分明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不想這女子纏著牧南星。
馮回好半天說不出來話,黑黢黢的臉上有一絲不明顯的紅。
“官爺……”
寶扇突然跪在地上,膝蓋和地面相碰,發(fā)出沉悶的響聲,讓人不免心驚,這該會有多痛。
她柔軟的脊背此時全部彎下,眼中滿是祈求:“求官爺能收留我�!�
牧南星雖然將她帶了回來,但這并不意味著他會收留自己。
這樣從小養(yǎng)在京城的小侯爺,做事全憑心意。
唯一能打動他內心的女子,大概就是京城那位了。
可寶扇卻不得不求,即使求也不一定有幾分用處。
“我會縫衣,會做些吃的,雖比不上專攻此技的大廚,也會些風味小吃。
從前爹娘還在時,我雖沒伺候過人,但見過奴婢是怎么行事的,想來有樣學樣,也是能為奴做婢的。”
她話說的顛三倒四,似乎是想絞盡腦汁列出理由,讓牧南星留下自己。
馮回聽她這番話,也知曉這女子在逃難前,家中定然富貴,沒吃過苦,家中有人伺候。
如今卻要為了找一條生路,給人做奴婢,心中那塊大石,壓得他胸口越發(fā)沉悶了。
牧南星的聲音在寶扇頭頂響起。
“我身邊從未有過女子做奴婢�!�
短短數(shù)語,便將寶扇的請求全部堵去。
長靴從她身邊走過,寶扇雙目茫然,一時間兩腿發(fā)軟,跪坐在地上。
馮回生硬地開口:“快離開這里,一會兒給你幾塊碎銀,找個村落生活去罷�!�
只留下寶扇一人,她卻并沒有傷心欲絕,眉目輕抬,她注意到馮回離開的腳步,無意間慢上了幾分。
牧南星沒有對她的憐惜,但其他人有,這便夠了。
轉眼到了黃昏,落日余暉,橘色陽光鋪在地上。
馮回在屋中來回走動,心中亂成一團。
過了半晌,他終于按耐不住,大步流星走到伙計面前。
“她可走了?”
伙計一頭霧水。
“哪個她?”
“寶……寶扇姑娘�!�
念出她的名字,馮回有幾分不自在。
“沒有。寶扇姑娘從早膳過后,就關門不出,房門都沒出過。”
哪能離開。
馮回眉頭緊鎖,關門不出?豈不是連三餐都沒用。馮回立即走到寶扇住所前,大掌擊門,無人答應。
他接連拍了幾次,屋里連一絲動靜都沒有,好像里面空空如也。
馮回只覺得不對勁,后退兩步,身子一碰,撞開了房門。
寶扇已暈倒在地上,而梁上,掛著一條茜色長紗。
馮回趕緊上前,他之前見過昏迷之人,連忙從桌上取出茶水,手沾了幾滴,潑在寶扇臉上。
好在寶扇昏迷不久,此時悠悠轉醒�?吹窖矍笆邱T回,她緊閉雙眼,紅唇發(fā)白,模樣凄楚可憐。
馮回粗聲粗氣開口:“你為何要自盡?”
梁上的茜色長紗,昏迷不醒的寶扇,以及她脖頸上的紅色勒痕,不難看出她是在尋死。
寶扇仍舊不肯開口。
“銀錢已經備好,你為何不走?”
馮回像是想到什么,語氣生硬地警告著寶扇。
“你若是因為牧小侯爺,便早早放棄的罷。
小侯爺心中已經有戀慕之人,那人在京城,兩人門當戶對,般配的很。”
寶扇終于開口:“我只想就在官爺身旁�!�
見自己好話說盡,她也不改念頭的頑固模樣,馮回氣極。
“他不可能會同意!莫要再癡心妄想!”
寶扇盯著地面,語氣輕柔。
“自從父親母親離去,我便如同行尸走肉,腦海中想著他們的囑咐,憑著一口氣才走到涪陵城。
只想著找到父親的好友,便能活下去。
哪想到所謂的好友之子起了歹心,差點毀了我的清白。
那時,我只想著,還不如當初陪著父親母親一同去了,黃泉路上還能做伴。也好過如今,要被人折辱�?蓻]想到,官爺能從天而降,救我一命。
我深知自己命如浮萍,無依無靠,此生大概也就如此了。
官爺如同參天大樹,不是我所能依所靠。
但只要能讓我看到官爺,心中便安穩(wěn)了,也不用過提心吊膽,夜夜被噩夢所擾的日子�!�
馮回愕然,他本以為寶扇是貪圖富貴,看上了牧南星。
沒想到寶扇是被當日的遭遇嚇到了,只有留在恩人身邊,才能心安。
自己當時那樣責備她,她沒了留在牧南星的希望。
即使拿了銀錢走掉,午夜夢回,還是要被當初的登徒子入夢,又怎么能快活。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錯的離譜,恨不得給自己幾巴掌,把自己打清醒。
自己錯怪寶扇在前,又惡語相向在后,真是怎么受過都不為過。
“你不要尋死�!�
寶扇抬頭看他。
馮回一副懊惱樣子:“我一定會讓你留下來的,你千萬不要尋死!”
他來的匆忙,走的也匆忙。
寶扇從地面站起身子,茶水中朦朧印出她的身影。
她這樣的女子,勢必要找一個依靠的。
牧南星很少見到馮回這般急切的模樣。馮回站定。他也不迂回,直接了當?shù)叵蚰聊闲钦埱蟆?br />
“讓寶扇姑娘留在你身邊罷�!�
牧南星手指微微收攏:“理由?”
“寶扇姑娘留在你身邊,能照顧你�!�
“我不需要�!�
馮回低下頭,他比牧南星年長幾歲,腦子并不靈光,此時也想不出別的理由來。
“牧小侯爺,我求你,求你讓寶扇姑娘留下來,留在你身邊�!�
馮回從來沒求過人,他低過頭,下過跪,可從來沒有這么卑微的求過一個人。
“馮回,是誰讓你來的?”
牧南行也了解馮回,他不會這樣求人的。
“我自己愿意來的。牧小侯爺,你,你不是想找到保存香氣的辦法,只要你留下寶扇姑娘,你留下她�!�
馮回心道,你若是留下寶扇,我必定會幫你找到留存香氣的辦法。
但牧南星卻以為,馮回話中的意思,是寶扇懂得如何保存香氣。
“好,讓她留下。”
馮回臉上頓時露出了歡喜的神色,他忙向牧南星告別,跑到寶扇住所告訴她這個消息。
寶扇美目微睜,似是難以相信。
“你不要誆我了,我不尋死就是,不要說這些話。”
“我馮回從沒有騙過人,牧小侯爺說了,讓你跟著他。
日后,你就是牧小侯爺?shù)娜肆�,也不用怕有人會欺負你。�?br />
“當真?”
“千真萬確。”
寶扇感激地看著馮回,又遺憾自己身上沒什么好東西。
要不然就能拿出來,送給他,以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了。
“以后不要叫官爺了。你跟在牧小侯爺身邊,就跟著我們喊他小侯爺就是。”
寶扇立即改了口:“小侯爺他,怎么會改了心思?”
“我答應為他找留存香氣的辦法,他便留下你了�!�
“香氣?難不成小侯爺喜歡制香?”
馮回清楚牧南星找留存香氣之法的前因后果,只是不便和寶扇細說,便模糊道。
“并不是。只是為了保存一些香氣�!�
第5章
世界一
今日是賑災第五日,牧南星準備再去城樓巡視一番。
因為水患逃難至涪陵城的流民,如今陸陸續(xù)續(xù)地應當都到了,也是時候籌備下一步流民安置的事宜。
門被輕叩了兩聲,牧南星喊了一聲「進來」,那聲音便靜靜地進門來了。牧南星身上只穿一件白色里衣,竹青色金絲錦袍還掛在身上,就聽到身后水聲晃動,伴隨著擰動帕子的聲音。
牧南星凝眉向水聲處看去,伺候他的小廝,本該放下清水,就安靜的出門去。
此時卻在雙手擰著帕子,轉身面向牧南星。裊裊婷婷的身姿,向著牧南星走來。
寶扇踮起腳,將手中的帕子貼上牧南星的臉。
牧南星只聞到香風陣陣,溫暖馨香,卻并不刺鼻,一時恍惚,便沒能及時躲開寶扇的手,讓那沾水的帕子碰到了他的臉。
牧南星側過身,帕子在他臉上留下了一條狹長的水痕。
寶扇小聲驚呼了一聲,惹得牧南星瞪圓了眼睛看她。
“求讓你來的?”
帕子被寶扇收回手心,若不是惦記著上頭沾了水,按著寶扇此時糾結的心思,必定會把帕子揉捏的不成樣子。
“馮回大哥說,我既然是小侯爺?shù)娜肆�,日后也不能什么都不做�?br />
小侯爺不喜歡不做事的人,就索性讓我頂了小廝的位子,以后讓我來伺候�!�
牧南星眉眼未松,心中暗道:馮回確實像是能說出這話的人。畢竟在他眼中,無論男子女子,只分有用和無用。
只是她何時和馮回這樣好了,竟叫上大哥二字?至于成了他的人?不過是留她在身邊,何談是自己的人?
看著牧南星斂眉,像是要開口解釋幾句,寶扇慌張開口。
“可是我方才下手痛了,傷著小侯爺了?”
牧南星思緒被她打斷,冷言回道:“擦臉而已,怎么會傷著。還是在你眼中,我如此容易受傷?”
“不,不是。只是之前傷過小侯爺一次,我只想再過小心都不為過�!�
寶扇到底是小女子心性,行事不夠成熟穩(wěn)重。
雖然極力克制,但視線總是若有若無地落在牧南星胸口。
被她視線一望,牧南星只覺得胸口處灼熱異常,那處早已經淡掉的牙齒痕跡,又重新浮現(xiàn)出來,燙得他胸口微痛。
“小侯爺若是不喜人伺候洗臉,那就讓我伺候穿衣�!�
寶扇偷偷看著牧南星的臉色。
牧南星確實不喜歡別人伺候他凈面潔口。
自他五歲起,這些事都不再借他人之手,全由他一人做了。不過穿衣?牧南星低下頭,視線掠過那雙纖細地仿佛一揉捏就能折斷的手指。
寶扇怯生生抬起眼,滿是不知所措。
“馮回大哥說,小侯爺不曾有過侍女,只有過小廝伺候,不如小侯爺把我當作小廝,也不會這般不自在了�!�
提起馮回,牧南星想起留存香氣之法,心頭微沉。
“那你便只負責取衣?lián)Q衣,其余便不用管了�!�
相比凈面,牧南星斟酌之下,還是選了換衣。
也罷,之前也有小廝偶爾伺候過他穿衣,想來也不會出什么大錯。
寶扇立即應是。
牧南星干凈利落地凈面洗漱,連臉帕都是自己拿的。
寶扇候在旁邊,如同木頭一樣,一聲不語。
直到牧南星伸手自己穿衣時,她才走上前去。
“小侯爺,讓我來罷�!�
牧南星只得停下手上動作,張開雙臂,任由寶扇動作。
今日的衣袍,領口處繡了三兩竹葉,小巧而有心意。
這衣袍的穿法也不復雜,只用套上兩只袖子,整理好兩襟相交處,再系上衣帶就可。
牧南星兩眼看著前方,不曾低頭看寶扇一眼。
寶扇手中握著錦袍,小聲開口:“小侯爺,可否能稍稍低頭,我夠不到�!�
牧南星只能俯身,視線也自然看向下處。
他只能看到寶扇烏發(fā)似墨地披在兩肩,那發(fā)絲柔順且乖覺地夾在她耳后。
那耳朵小巧圓潤,牧南星想起李清羽的話,這雙耳嬌美者,最適合戴耳墜。
說這話時,一向溫和的李清羽卻面露愁色,語氣輕柔中帶著遺憾。
當時她正被貴女們嘲諷耳飾也不能遮掩她雙耳的瑕疵。
牧南星得知此事,立即去找了那些貴女們,厲聲責問嚇得貴女們連連道歉,李清羽責怪他行事魯莽。
那事已過去許久,李清羽對婢子所說的話。卻仍舊留在牧南星心間,讓他每每想起,都覺得煩悶不已。
“南星還是年少,他雖是為我著想,但行事太過沖動,如此魯莽,日后怎么能讓人信任依靠……”
寶扇已經將兩襟整理妥當,無一絲褶皺。
她雙手握住兩根系帶,就聽到牧南星的聲音落在她頭頂。
“為何不戴耳飾?”
寶扇抬頭看他,只一瞬間,便立即低下頭去。
“父親母親怕逃難路上,有歹人惦記,便讓我去了首飾妝容,再往臉上涂上黑炭,才能避開眾人的視線。
后來,后來銀錢沒了,雖不用再東躲西藏,也沒了裝飾的心思。”
兩根系帶被綁在一起,兩人靠得極近。
寶扇全數(shù)的呼吸,都落在了牧南星胸口處。
她挽了一個極其漂亮的結,便拉開了和牧南星的距離。
那嬌美的雙耳,也隨著主人一起,離開了牧南星的視線。
牧南星帶著一行人到了各個城門的粥鋪,最后來到了東城門,他心中已經確定了此次逃難至涪陵城的難民人數(shù)。
糧食總有吃光的一天,授人與魚不如授人與漁。
讓流民定居下來,找個活計,也好在賑災糧食用盡之時,他們有了立身之本,也不至于驚慌。衣食住行,此為民生大計。住的地方,牧南星已經安排士兵去修繕房屋。
因為要求的時間緊,而且要容納的流民多,因此房屋簡陋是不可避免的。
牧南星去看過,房屋足夠寬敞通風,雖簡陋但該有的都有。
寶扇沒看到馮回的身影,想問卻不敢開口貿然問話,她不懂朝廷上的事。
萬一問到了不該問的,惹人討厭就不好了。
牧南星一邊聽著屬下回話,眼神無意間看到寶扇張望的神色,語氣微頓。
“馮回修繕房屋,幾時能回?”
他這話問的突然,屬下愣了一瞬,隨后回道。
“馮將軍晚上就能回來。”
寶扇跟著粥棚里施粥的士兵一同做事,她拿起鍋里的勺子,將來領粥的人碗里,裝的滿滿的。
這粥勺是用純鐵制成的,只使了一柱香的時間,寶扇的手腕便酸軟的不成樣子。
因為手腕上的無力,她右手不受掌控。突然一松,粥勺和鐵鍋相撞,發(fā)出嘩啦的響聲。寶扇嚇了一跳,連連后退幾步。
牧南星正好走到她身邊,見此模樣,不由得懷疑她逃難前究竟過得是什么日子,連個粥勺都拿不穩(wěn)。士兵連忙取回粥勺,重新握回掌心。眾人皆知道寶扇是好心,而且她那樣的美貌,怎么該拿粥勺這種粗笨的物件。
只有這小士兵,抵抗不住寶扇的百般請求,將手中的勺子遞給她。
此時的小士兵心里滿是后悔,尤其是看到牧小侯爺冷冷的神色,更是害怕牧南星會因為此事怪罪寶扇。
小士兵見寶扇想開口,唯恐她說錯了話,會惹得牧南星更加生氣,便先一步請罪。
“是寶扇姑娘看我勞累,才想幫忙。只是粥勺太重,寶扇姑娘身體柔弱,一時不察,才失了手�!�
牧南星眉眼中滿是冰霜,他看著請罪的士兵,話卻是對著寶扇說的。
“既然知道自己無用,便找個地方好好待著。”
柔弱即是無用。
寶扇身子晃了晃,倒也聽他的話,待在一旁不再插手施粥事宜。
粥棚除了熬煮的五谷雜糧粥,還有雜糧餅子,今日還用玉米面摻了水,上蒸籠蒸的軟乎乎的饅頭。
排隊領粥的人還算規(guī)矩,畢竟這是京城派來的,對流民們有天然的震懾力。但這領粥的隊伍里也有幾個例外。幾個男子推搡到隊伍最前面,其余人都不敢吱聲。
負責分發(fā)粥水的士兵看了,見眾人都無甚意見,也不愿意多找閑事,給了粥水便讓他們離開。
這幾個男子領了規(guī)定的餅子饅頭不算,又多拿了幾個揣在懷里,兩只未曾洗干凈的手,在蒸籠里左翻右翻。
“你們領了就走!再翻也不用吃了!”
為首的男子抬頭,見是個士兵,手上稍微收斂了些。
但這士兵看著并不強壯,因此他們雖然收斂,但心里并不害怕,手上動作也不停。
寶扇見小士兵氣的眼睛都瞪圓了,又牢記著軍規(guī),只能按耐住怒氣。
寶扇看向那幾人,見有些熟悉,心中匆匆過了一遍,便立即心跳不止。
她猶豫再三,仍舊是走上前去,將鍋蓋蓋住那幾只作亂的手。
那幾個男子拿的正歡快,被鍋蓋夾住手指。頓時呲牙咧嘴,嘴里不停地喊著痛。幾人眼中噴火,怒視著罪魁禍首。
看到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女子,且這女子美貌異常,心中的怒火便轉了方向,直往下處去了。幾人交換了眼神。這粥棚前幾日還有京城大官來巡查,也許是為了做做面子,這不這幾日哪里能看到大官的影子。
如今這粥棚,除了排隊領吃食的流民,就只有一個小士兵,還有這美貌的女子。
至于平日里跟隨的士兵去了哪里,幾個男子未曾深想,只當他們偷懶,跑到他處去了。
這一兵一女,他們三人可輕輕松松制服,于是口中也開始肆無忌憚起來。
“你是哪里來的,哥哥前幾日怎么沒見過你?”
“瞧你把哥哥手弄紅了,快來吹吹。”
“你不會是為這小士兵出氣罷,你是他什么人,不會是姘頭罷。
這小士兵弱的跟什么似的,你跟著他能得什么好,不如跟著我……”
“哈哈,就是就是,不如跟了我們�!�
小士兵握著粥勺,恨不得用鐵勺子敲碎他們三個的腦袋。
因為憤怒,他臉帶脖子全都紅得徹底。
“你們住嘴!光天化日,你們想干什么!”
“呵,我們想干什么,就算想干什么,你又能怎么樣?”
“你敢!這里還有這么多人!哪能讓你如此放肆!”
三個男子轉過身,被他視線掃過的人。紛紛低下頭去,整個人群寂靜一片。
小士兵頓時又氣又急,他們怎么能這樣,日日施粥都是他來的。
如今這三個男子出言不遜,竟然沒有一人出聲講話。
見人群格外安靜,三男子心中滿意,轉身要來捉寶扇。
只是那手還沒碰到,便被凌厲的鞭子打傷了手指,手指頓時腫脹起來。
看到牧南星,寶扇眼中如同有星辰閃爍,立即去幼鳥還巢般,飛到了牧南星身旁。而后牢牢地躲在牧南星身后,躲開那些窺伺的視線。
第6章
世界一
正欲鬧事的三個男子,手指被鞭笞,還來不及出手為自己出口氣,便被一眾士兵團團壓制,脖頸上頓時架起了幾柄長劍,一時間連吐息都不敢放重些。
小士兵三言兩語將這幾個男子,搶奪取賑災糧食之后,還想對寶扇動手動腳的事,全部告訴了牧南星。
牧南星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寶扇,只見她緊緊地藏在牧南星身后,尋求著他的庇護。
“帶走�!�
牧南星一聲令下,士兵們壓著作亂的三人就要走,寶扇聲音極細極弱地開口:“小侯爺,他們之前搶過我的金箔。”
寶扇逃難途中,一路上謹小慎微,才保住的幾片金箔,就是被眼前的幾人搶去了。
好在當時寶扇還是滿臉臟污,入不得幾人的眼,不然被搶去的就不只是金箔了。
幾人被士兵搜身時,才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他們緊盯著寶扇,難以將她和之前那個滿身破爛的流民聯(lián)系在一起。
金箔被搜了出來,士兵數(shù)了數(shù),一共整十三片。
士兵將這些金箔呈上,牧南星示意寶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