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至于看不上這些活計的流民,牧南星也沒再管,他向來不是什么熱心腸,管人管到底的性子,生死有命罷了,便隨他們?nèi)チ恕?br />
士兵分成兩撥,人數(shù)多的那撥去安置流民,人數(shù)少的便在城里查探。
張大人除了在宴會上進獻舞姬外,在涪陵城內(nèi)看似無功無過,當時粗粗查了,也沒發(fā)現(xiàn)奇怪之處。
可牧南星并不相信這表面上的真相,便吩咐一隊士兵,換下盔甲,穿上便服,混進城里和張大人府上察看。
一開始,他們并無所獲,探察到的張大人。
雖在吃食上極盡奢侈,可并未擾亂過涪陵城內(nèi)的賬目,張府上下所用的銀兩,所購置的物件,大多數(shù)花用是張夫人帶來的陪嫁店鋪。
這些店鋪經(jīng)營有道,盈利頗豐,每月都有不少進項,張大人的俸祿與之相比,可以算得上微薄了。
如果按這般查下去,張大人雖奢侈,卻也沒什么過錯。
事情的轉(zhuǎn)機是在一只鳥身上,那是張大人之子張尚養(yǎng)的一只學舌鳥,通體雪白,無一絲雜質(zhì)。
混跡在張府的士兵,便聽府中的小廝吹噓,這一只學舌鳥,便抵得上一座宅子。
士兵便跟著附和了兩聲,張夫人果真經(jīng)營有道,那小廝嗤笑了兩聲,笑他進府晚,不知道其中的門道,所看到的只是表象。
士兵便順著小廝所言,查了下去。店鋪確實是在張夫人名下,但做的卻是沒有貨品的生意。
這店鋪只是掛著一個空殼,契約上記載了白米進價二十個銅板,售價二十五個銅板,實際卻是一個銅板未出,一斤米沒賣,賬簿上寫上賺了五個銅板,實際二十五個銅板進了口袋。
至于買白米的主顧,也不是送銀錢上門的散財童子,而是有所求。
他給張夫人的店鋪送上銀錢,張大人便為他尋找便利。
像此次賑災,剛開始水患來的急切,賑災使趕到之前,流民必定會遭遇饑寒,圣上便下令,流民奔赴之地先行開倉放糧,到時所耗費的銀錢,由朝廷一并補給。
涪陵城可以算是流民集中之地,早在牧南星到達之前,張大人便打開糧倉,甚至用城內(nèi)的官銀買了糧食。
糧食的貨商便是和他有過生意往來,愿意掏出那二十五個銅板,卻只得到兩手空空的主顧。
只是這買來的糧食,不僅份量少,還摻了石子沙礫。
即使熬煮的時間再久,也掩蓋不住霉變生朽的味道,這是不知放了多久的陳谷。
流民本就因為奔波勞碌,身體虛弱,腹內(nèi)空空,吃了陳谷之后,更是上吐下瀉,有些身體弱的,便只用了兩頓米粥,就這樣去了。
而販賣陳谷的商販,卻借此機會,大賺了一筆。
牧南星的面前,放著士兵調(diào)查的種種。
他面沉如水,夜靜,燈光微晃,牧南星寫下了一封奏疏,讓人快馬加鞭,披星戴月送去京城。
張夫人為張尚找來了百年人參,這人參根須完整,只需一眼,就知道不是凡品。
人參被切成片,薄薄的一片放在玉匣里。
張夫人讓張尚含在口中,并非她心疼這百年人參,實在是這藥性太強。
若整根燉煮成湯,張尚的身子怕是遭不住的。
眼看著兒子的右手松松垮垮,人參片吃了幾回。卻仍舊毫無用處,張夫人更是內(nèi)心焦急。
她兒子可是要承接張大人的位子,日后走科舉致仕的路子,怎么能成了殘廢。
張夫人日見憔悴,看大夫無用,竟然想起了偏方。
聽聞雙眼不能視物者,若給他換上一副清明的眼睛,便能重見陽光。
那若是廢掉的手,換成完好的手,豈不是也能靈活如初。
張夫人興沖沖地要找巫醫(yī),給張尚換手。
這可不是口中含著人參片,忍一忍奇怪的味道就過去了,這次可是要見血,且是斷了右手,張尚可不同意了。
“娘,你好好想想。我倒是不在乎換的是誰的手,只不過你若當真找來了巫醫(yī),將這只右手去掉,到時巫醫(yī)接不上了,兒子我可真成廢人了,還是個沒手的廢人。”
“呸呸呸,說什么胡話�!�
張夫人心中也害怕,便歇了這心思。
張尚見保住了自己的右手,便用完好的左手,去哄那只雪白羽毛的學舌鳥,這鳥的羽毛被打理的溜光水滑,聽聞是府上新來的一名小廝照看的。
這小廝是從流民里找來的,雖然身份差點,手藝倒是不錯。
看著這學舌鳥乖順的模樣,張尚的心情總算是好了一些。
只是想起流民找活計這事,和牧南星有上幾分關系,又想到寶扇對他的冷言冷語,一時間看這鳥也不順眼了。
他伸手大力一扯,從這金貴的鳥扯掉了大片羽毛。
原本美麗的學舌鳥,此時腹部光禿禿一片,又受到了驚嚇,在鳥架上撲騰著翅膀。
“蠢鳥!”
那平日里如同啞巴一樣的學舌鳥,此時卻突然開口說話。
“蠢!蠢!”
第12章
世界一
因賑災事宜慢慢地步入正軌,馮回等人也有了片刻歇息的機會。
涪陵城內(nèi),清閑的去處并不少,酒樓茶肆,勾欄瓦舍,喝酒作樂,騎馬打球……
馮回最喜歡去的,便是那位于城西的一處茶舍,寂靜清幽。
雖沒有美酒做伴,但備有小巧精致的點心。
除了偶爾有些讀書人,會在茶舍里念些聽不懂的酸詩,總歸算得上是個好去處。
馮回得了這樣好的地方,心里記掛著寶扇,趁著寶扇無事,便帶著她一同去了。
伙計尋了一處好位子,領著兩人過去。
屋外有三兩青竹,斑駁的影子映照在窗上,偶爾傳出風吹竹葉的聲音,沙沙作響。
茶舍在中心處,搭起了一個簡易的臺子,臺上只一桌一椅,桌上放上古琴。
除了安排了撫琴之人,還會有人唱兩首小曲,不是慣常聽過的曲子,聽說是唱曲人自行編的,聽聞故事是真的。不過編編改改,真的只有十分之六七。唱詞輕柔,卻字字清晰。
寶扇玉手輕撐香腮,仔細聽著,這唱詞好似一個故事。
點心已經(jīng)端來,馮回催促寶扇嘗嘗。
寶扇見這點心,顏色如同碧玉,形狀似竹葉,夾了一枚送入口中,只覺得入口甘甜。卻又帶著微微苦澀,像是龍井茶的茶香味。
只用了一口,寶扇便放下了,她稱贊道:“很好吃,若是小侯爺同我們一起來了,也能吃上這點心了�!�
馮回不以為然:“給他帶著回去就是�!�
那裊裊的唱曲聲又悠悠傳來,講的是一男一女,在窮苦之時相互扶持,男子進京趕考,許下諾言,來日必將迎娶女子。
只是金榜題名之時,女子卻等來了他另娶她人的消息。
這唱曲便是以女子身份,娓娓道來,聲音帶著憂愁和凄苦,讓人不免動容。
馮回見她聽得認真,這唱曲來來回回也就兩三只,馮回只聽了一耳,便知道這是哪只唱曲。
“這女子當真窩囊,別人丟棄了她,她卻只會哭哭啼啼的,還不如打上門去,讓那男子給個說法�!�
寶扇覺得馮回這種念頭太過莽撞,若當真按照馮回所說發(fā)展,這故事必將變成,女子打上門去,如同怨婦一般訴說著自己如何凄慘,旁人或許會憐惜,更有甚者會為她出頭。
但當男子亮相之后呢,一個是風度翩翩之人,一個是窮酸模樣的農(nóng)婦,誰人會說這兩人相配。
冒失地去討個說法,卻只會讓自己顏面掃地,最終自慚形穢,落魄離去。
只是她心中百轉(zhuǎn)千回,面上卻攏起蛾眉,輕輕搖頭。
“她不會的。馮回大哥不知曉女子的心思,她這心中是存著怨,更有著情。
因為這情意在,她便不會去登門拜訪,打了昔日情郎的臉面。”
說罷,寶扇眉眼中又添了一分愁緒,像是意有所指。
“若是我是這女子,大約也是舍不得的�!�
馮回啞然:“你怎么會成為這女子?你若是對誰有了情意,那人……那人定會好好待你,又怎么會把你拋棄?”
馮回心中所想,若是誰得到了寶扇眷顧,便是日日歡喜還來不及,定會藏在手心,好好呵護,哪會舍得拋棄。
寶扇眼眸微微閃過水光,只她輕輕一眨,那水光便消失了。
“是啊,我不會成為這女子。她尚且還有過一段兩情相悅,真心以待的時光……”
馮回聽她句句憂愁,心中微微一動,想問些什么。
但寶扇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去看臺上唱曲的人了。
臨走時,寶扇帶了一包點心,到了驛站,便吩咐伙計。
待牧南星用膳時,便將這點心呈上去。
牧南星今日不用系帶,桌上放著一只琥珀色澤的玉笄。寶扇候在旁邊,溫聲開口:“讓我來吧�!�
兩人最近的關系著實冷淡,牧南星雖留下了寶扇。但因為那抹柔軟引出的念頭,讓他接連幾日,想起時都心頭發(fā)燙。
他不會對著寶扇冷聲訓斥,但總會故意避開。
寶扇為他換衣時也不似往常,離得近些,便會身體僵硬。
她匆匆為牧南星換下衣裳,便抱著衣裳離去了。
此時寶扇提出為他束發(fā),牧南星只冷聲應了一聲。
寶扇便凈了手,拿起木梳,為他梳發(fā)。
待一切準備妥當,她便用手挽發(fā),將那琥珀玉笄簪入發(fā)絲之中。
她雙手輕柔,仿佛蝴蝶蹁躚,衣袖中仿佛帶著一縷花香,清香的味道便順著她的動作,飄散在牧南星鼻尖。
寶扇的手腕上,帶著一副碧玉手鐲,外圓內(nèi)平,玉石上有幾處星星點點的痕跡,看起來并不是什么好料子。
她雙耳未曾帶一點配飾,似乎是從牧南星將她趕出去那日,她就取下了耳飾,只帶手鐲了。
碧玉手鐲有些涼,特別是當它劃過牧南星臉頰時。
再如何好的玉,也是生涼的,比不上人的手,輕輕一觸,便可生溫。
牧南星心頭發(fā)散,他似乎聽過之前馮回所言,說是寶扇買了一塊碧玉的料子,打算做首飾。
大概原本是想做耳飾,只不過因為什么原因,突然間換了心思,改成手鐲了。
這樣糟糕的料子,即使是做耳飾,也是不好的。
但起碼,定然是比做手鐲,好上千倍百倍。
“為何不戴耳飾?”
這是這幾日,他第一次主動開口。
佩戴耳飾之事,是他第二次過問。第一次詢問時,她便換上了耳飾。
只是這次,寶扇低下頭去,左手不自覺地摸了摸手上的碧玉手鐲,微涼的觸感滑過指尖。
雖然她有心掩飾,但還是讓人注意到了她眼眸中的黯然。
“我大約是不配耳飾的�!�
待她走后,牧南星面皮發(fā)冷,心中只覺一股郁氣堵住,極其不暢快。
寶扇抱了衣裳,便準備將他們交給伙計。
洗衣服這樣的活兒,是不讓她親手做的。
馮回更是親口囑咐過,她連個粥勺都拿不穩(wěn),怎么能將雙手浸泡在涼水之中,再去揉搓那些衣服。
不言其他,那嬌養(yǎng)出來的手,也受不得這樣的折磨。
于是,寶扇便只需要做些輕松的活計。
她將那些換下的錦袍里衣都放進木盆中,牧南星是喜愛干凈的,他的馬匹要打理的整潔,草料清水都必須仔細,他的衣服也是一日一換,上面連一絲污垢都無,便拿去浣洗了。
寶扇的指尖劃過那些衣裳,她的指甲養(yǎng)的好,瑩潤飽滿,未曾沾染過丹蔻。
此時,她便用那蔥白的手指,滑過錦袍的領口,解開上面的盤扣。
直至全部解開,便擁入胸口,臉上瞬時緋色一片,一副少女羞怯的模樣。
門外的人影腳步一頓,過了片刻便匆匆離去了。
馮回便是再蠢的腦袋,看見寶扇那番少女懷春的樣子,也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怪不得寶扇聽曲時的憂愁模樣,怪不得她如此將牧南星的事放在心上。甚至連吃個點心,都能想起牧南星來。
她、她竟是戀慕上了牧小侯爺。
這該如何是好?
馮回并非覺得寶扇是奴婢,怎么起了這樣的心思。
他只是對牧南星熟悉,知道牧南星心中有一人,那心上人就在京城。
可寶扇不知曉,她被牧南星救過,又整日待在他身邊。
無論是一見鐘情還是日久生情,心中有了情愫都是正常的。
只是馮回知道其中的內(nèi)情,他們?nèi)缃翊诟⒘瓿�,寶扇遇不到李清羽�?br />
但賑災事宜總會有了結的一日,到時他們一同回了京城,那……
馮回不敢再想,到時寶扇定然會是傷心欲絕,以淚洗面的。
那哀怨的唱曲又在馮回腦子里響起,只是這回,唱曲人變成了寶扇,她那樣柔弱,唱出的曲子更加凄婉,讓人無比憐惜。
除了賑災事宜,馮回也不再去茶舍,緊緊地跟在寶扇身邊。寶扇看他奇怪,開口問他有何事。馮回雙唇張了又閉,搖搖頭只說無事。
過了半日,馮回又圍繞在寶扇身邊,語句里滿是旁敲側(cè)擊。
“你覺得小侯爺此人如何?”
“小侯爺為人古道熱腸,雖面容冷淡,但心腸是好的……”
寶扇說這話時,雙眸燦爛,如同黑夜星辰閃爍。馮回卻越聽,心越像沉入河底。
牧南星此人,在京城誰不說他為人冷淡,鐵石心腸,是個不通曉人情世故的少年郎。
可到了寶扇口中,怎么變成這樣好的人了。
他差點脫口而出“除了你,因為戀慕小侯爺,才想出這許多。若換了其他人,恐怕……”但馮回終究沒說破,他心里擔心寶扇畢竟是個女兒家。若心里的情愫被這樣戳破,難免會羞憤。若因為此事,遠離了他,可就不好了。
馮回欲言又止,牧南星從臺階之上,只看他們兩人言笑晏晏,相談甚歡的模樣,又見寶扇兩耳空空,腳下的步子都略沉了些。
“小侯爺�!�
馮回轉(zhuǎn)身,也跟著喊了聲。
牧南星看著桌上的膳食,想起用過的竹葉形狀的點心,當時吃著只覺得滿口茶香,味道倒是尚可,便讓伙計再呈上一碟子來。
不待伙計解釋,馮回便揭開真相。
“那是茶舍里的點心,驛站可沒有。若不是寶扇惦記你,給你拿來,你怕是吃不上的�!�
牧南星抬起眼,只見馮回臉上一片火氣。
說話間也是帶著怒氣,不知道他又怎么了。
只不過點心,竟然是寶扇帶來的。
牧南星看向?qū)毶�,只見她低垂眉眼,一句話也不曾開口說過。
牧南星只覺心中郁氣更重,想來是他來錯了,擾亂了兩人的談話。
他們二人剛才還歡聲笑語,等他一來,便一個滿臉怒氣,活像他做了什么虧心事,另一個一語不發(fā)。
“飯菜送到我房內(nèi)�!�
直到牧南星離開,寶扇才敢抬起眼睛,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臉上憂愁更甚,一雙美目輕顫,也沒了和馮回說話的心思,回房去了。
第13章
世界一
夜?jié)u漸深了,明月臨空,偶有幾顆星星在旁邊點綴,微風習習,夾雜著一絲涼意。
牧南星卻只著一件單衣,站在庭院之中,他身姿如松似柏,影子映照在灑滿月光的地面上,顯出幾分孤寂來。
不遠處,馬廄里關著的,正是牧南星的坐騎,名喚華騮,黑鬃黑尾,通體鮮紅。
此時華騮已用過水,吃過草料,鼻子發(fā)出厚重的呼吸。牧南星伸出手,為華騮梳理鬃毛。
馮回私下里琢磨了許久,才決定來找牧南星。
“小侯爺,不日就要返回京城了。當時你領命前來此地賑災時,圣上便許了一個恩典,你可曾想過要什么恩典?”
牧南星手心微頓,凝眉沉思。
馮回見他面帶沉思,哪里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他雙手抱拳,字字鏗鏘有力。
“小侯爺,恕我直言!你若是將這恩典給了李姑娘,大概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你對李姑娘之心,可見日月,但李姑娘卻只拿你當做幼弟。
小侯爺不如用這恩典,為自身求一門婚事,也算……”
“放肆!”
牧南星眸中帶火,他與李清羽之間的事情,又豈能允許其他人指點。
他雖然年紀小,但身為金尊玉貴的小侯爺,又混跡于軍營,此時發(fā)火帶出幾分威壓。
想起傾慕牧南星的寶扇,馮回握緊拳頭,頂著他的火氣,接著說道。
“就算不求婚事,小侯爺也該找個體貼溫順的人在身旁�!�
牧南星面色陰沉,挑眉看他。
“哦,是誰?”
“寶扇姑娘就很好,她乖巧安靜,留在小侯爺身旁也能照顧一二。”
牧南星眉眼中風雨欲來,卻只揮手讓馮回退下,對著精神奕奕的華騮,聲音如同淬了冰一般。
“我倒不知道,她竟有這樣的心思�!�
馮回擦掉方才因為驚懼,額頭冒出的冷汗,心中不明白,到底牧南星是什么意思。
再見到寶扇,她身上無一點首飾,連前些日子新做的碧玉手鐲都沒了。馮回奇怪她為何不戴。
“小侯爺好似不喜歡我戴手鐲�!�
何止是不喜歡,上次都要生氣了。
不過寶扇只取掉了碧玉手鐲,并未按照牧南星未曾說出口的心思,戴上耳飾。
如今她身上空空,卻因為面容嬌美,絕不顯出寡淡。
馮回心中藏不住這許多事,三兩句之間,便將他已經(jīng)察覺到寶扇心底有傾慕之人,盡數(shù)說出來了。
嬌艷的云霞飛上寶扇兩頰,她既羞又惱,張開嘴想說自己并不心悅牧南星,那等假話卻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
她支支吾吾了許久,卻只能別過頭去,拿起帕子擦掉眼尾的水光。
“是不是很可笑?”
馮回連連否認。
“怎么會可笑,我只是羨慕小侯爺,能得到你的真心以待。
可是小侯爺在京城有心悅之人,他珍藏的香囊,便是那女子所繡�!�
牧南星有多珍愛那香囊,甚至為了留存香氣到處尋找方法,想來寶扇是知道的,也就能明白那心上人,在牧南星心中的地位。
寶扇面色慘白,纖細的身子瞬時搖搖欲墜。
“他們兩情相悅,我卻對小侯爺存著這樣的情意,實屬不應該……”
“不會。他們并不是兩情相悅�!�
馮回怕她過于難過,忙說些好消息來寬慰她。
雖沒有說愿意,但好歹也沒說不愿意,大概在考慮罷�!�
聽到這番話,寶扇臉上的慘白神色,這才帶上了幾分真心實意。
她聲音細弱,細細追問著馮回到底向牧南星說過什么,又是如何說的,牧南星當時臉色如何。
待馮回一一回答后,寶扇心中皺成一團,但仍舊強撐著向馮回道謝。
將馮回送走,回到自己房內(nèi),寶扇才松開心中緊繃的一條弦。
她本來想徐徐圖之,仔細籌謀,畢竟牧南星的情意有數(shù)年之久,輕易很難松動。她只能走「細雨潤無聲」的法子,馮回此人,雖然是武將,但為人真誠,而且?guī)瓦^她許多。
但不好的地方,就是做事過于沖動,不好掌握,有時會因為一時沖動,做出常人難以揣摩的舉動。
馮回貿(mào)然向牧南星提出此事,牧南星必將會心生嫌惡,還會猜測是不是她故意為之。
寶扇思緒微動,馮回此舉雖然突然,讓人措手不及,擾亂了她原本的思路。
但也如同一劑猛藥,打破了溫吞如水的局面,倒是也不算壞事。
于是,等牧南星再次出現(xiàn)時,寶扇便不是如同往常一般,不敢正視,只能靠躲避視線來隱藏自己的心意。
如今的寶扇,兩丸水眸,似乎有千百種心意在其中。而視野之中,卻只容納了一人的身影。
她因為聽了馮回所說的話,便當真以為自己能離牧南星更近一步,一副裊裊身姿,滿是含羞帶怯,情意綿綿,看得驛站里的男子無不吐息加重,雙腳發(fā)軟。
牧南星以為她會怕,她會躲,畢竟那樣的心思,被馮回以并不隱蔽的話語,呈到他的面前,如同放在陽光下蒸騰,看最終里面能有幾分真情,幾分假意。
但今日的她,目光灼灼,讓本應該冷顏以對,出言諷刺的牧南星心神微動。
寶扇向來是溫順的,自從被救下之日起,她便常常垂眸,以一種安靜軟弱的姿態(tài)出現(xiàn)。
可如今她揚起那張嬌美的臉龐,仿佛她眼中,心中只有一人。
牧南星視線所及,是寶扇白嫩的耳垂,和空空蕩蕩的手腕。
她沒有帶手鐲,也并沒有戴耳飾,氣色微微發(fā)白。并不算好,但眼中卻有著瀲滟的風光。
看著站在她身旁的馮回,牧南星心頭一轉(zhuǎn),想明白了些什么。
大概是馮回這個莽夫,又和寶扇說了什么,他定然是傳錯話了。
被叫到一旁的馮回自然不肯承認,他語氣篤定。
“我只是告訴寶扇,你大概愿意接受她�!�
哪里有胡說八道了?
本應該由寶扇煩惱的事,變成了由牧南星心煩的事。
張府。
張尚又砸碎了兩個瓷瓶,三個琉璃盞,可他還不解氣。
一想到寶扇竟然傾慕牧南星,牧南星也有意親近寶扇,張尚整個人就仿佛被扔進油鍋,被烈火烹煮一般。
驛站的伙計眾多,他們的家又大都是涪陵城的。
張尚手里有銀錢,又憑借家人相威脅。
雖說驛站歸京城直接管理,但總歸是在涪陵城的地面上,最后總算找到一個能為他傳話的伙計。
聽著眼前的伙計,繪聲繪色地描述寶扇如何一副羞澀情態(tài)。
但眼里的情意卻是瞞不住的,講完,他還忍不住感慨一番。
“牧小侯爺真是命好,出生好就算了,連個這樣的美人,都對他芳心暗許。
張公子可沒見今日寶扇姑娘,美的如同一朵花一般,讓人看的就發(fā)軟發(fā)昏……”
他還來不及發(fā)軟發(fā)昏,就被張尚用一個松竹梅紋的青瓷花瓶砸的暈倒在地上,當真昏過去了。
只是周圍的小廝婢女,沒有一個上前去攙扶他的,都去看那青瓷花瓶去了,待看到花瓶沒有裂紋。
頓時長舒一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伙計額頭上已經(jīng)滲出血跡來,在張尚不耐煩的催促下,把伙計抬了出去。
人已離開,張尚因為心中的火氣,在木椅上坐也坐不安穩(wěn),只能背著手,在屋子內(nèi)來回踱步。
他心中氣極,不舍得罵寶扇,便將怒火都發(fā)泄在了牧南星身上:你不是個正人君子嗎,不是連我爹送的舞姬都不愿意收嗎。怎么換成了寶扇,你就愿意親近了。張尚本就覺得牧南星是個道貌岸然之人。只是平日里裝的很正經(jīng),此時他卻埋怨起來,為什么不一直裝下去。
張尚口中咒罵聲不斷,沖著廊下那只學舌鳥走去了。
學舌鳥腹部的羽毛才養(yǎng)起來薄薄的一層,正用鳥喙沾了水,梳理著稀疏的羽毛,便察覺到危險靠近,連忙撲騰著想要飛走。
但它被鎖在金子打造的籠子里,無論怎么撲騰翅膀,也是飛不出去的。
在張尚眼中,這學舌鳥便被他當作了平生最痛恨之人,他打開籠子,下意識地用右手去抓它。
但右手一動不動,張尚察覺到自己無法操控右手,又想起了罪魁禍首,一時間怒氣更重,嘴里罵道:“我就算只有一只手,也能把你掐死!”
他森森地笑著,用左手抓住學舌鳥的脖子,那樣纖細的脖頸,軟綿綿的,像極了他已經(jīng)廢掉的右手。
左手收緊,學舌鳥無法發(fā)出聲音,兩只眼睛比平常瞪大了許多,半晌,學舌鳥的翅膀垂下,渾身的溫度仿佛在流逝。
張尚才收回手,喊來養(yǎng)鳥的小廝。
“把它救活�!�
說罷,張尚還不忘記威脅道:“若救不活,你就替它來當這只學舌鳥�!�
小廝低著頭,連連稱是。待張尚離開,小廝才敢把學舌鳥放在手心,先是揉搓,接著腳下生風般跑去給它熬藥。
好在一番折騰,學舌鳥總算重新閃動著翅膀。只是精神比之前,萎靡多了,連吃食都只能用水化開,再用小勺子喂進去。
張府沒有專門照顧鳥的大夫,張尚也沒準備給學舌鳥請大夫。
小廝便帶著它來到府上給人治病的地方,拿了些草藥,加水煮了。
驛站的伙計就躺在隔壁,中間隔著一條簾子。
伙計聽說這人是給鳥治病的,心里暗嗤,抬起簾子偷偷瞧著。
學舌鳥沒什么看的,病懨懨的一只鳥。
不過這養(yǎng)鳥的人,他倒是有幾分眼熟,好似在哪里見過。
第14章
世界一
伙計便多看了兩眼,只是不等他辨認出來,小廝便帶著學舌鳥離開了。
待房中煮藥的人回來,將那煮好的藥湯倒了滿滿兩海碗,放在伙計身側(cè)。
藥湯散發(fā)出濃郁的草藥味道,苦味略重,只稍微一聞便覺得難以下口。
小廝看著那比他腦袋還大的海碗,心中生出了怯意,只放在一邊,等晾涼了再喝。
伙計等的無聊,便和煮藥的人聊起了閑話。
“剛才那人是府上的養(yǎng)鳥奴?”
“是,新來的。”
“這鳥可養(yǎng)的不精細,這樣金貴的鳥,腹部卻禿上一大塊,羽毛都掉光了。
還把鳥養(yǎng)病了,剛才還來這里煎藥湯呢,定是干活不仔細�!�
那人手上一頓,這鳥病的原因,他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不是養(yǎng)鳥奴不用心,是主子整日拿鳥撒氣,就是再仔細的養(yǎng)法,也扛不住三天兩頭的折騰。
只是這話他只在心里想想,榻上躺著的是驛站的伙計,他可不會把這些內(nèi)情隨便告訴外人,便嘴里打著哈哈。
“他是逃難來的流民,前些日子來的府上,便接了養(yǎng)鳥的活,之前也沒養(yǎng)過這樣金貴的鳥。”
伙計若有所思,過了半晌,藥湯涼了,他一捏鼻子,閉上眼睛,咕嘟咕嘟將藥湯全部灌進腹內(nèi)。
等喝的一滴不剩,只覺得整張嘴都麻了,如同泡在了黃連水里,又苦又澀。
他雖然是領了張尚的命,給府里遞消息。但藥也喝了,銀錢也給了,張府也不會留他。
伙計兩腳剛邁出張府大門,腦海里靈光一閃,一拍腦門,他想起來在哪里見過那養(yǎng)鳥奴了。
他跑回張府,要去找張尚,說他有重要的事要稟告。
過了一柱香的時間,張尚身邊的人才開門讓他進去。
張尚坐在上位,身上披著一件外衣,眼皮向下拉著,臉上滿是困倦,還帶著一絲火氣。他抬起眼睛盯著伙計,語氣陰沉。
“你最好當真是有要事�!�
否則,被打擾了休息,他心里正存著火氣,一會兒定是要好好發(fā)泄。
伙計跪在地上,回話時聲音都在發(fā)顫。
“張公子,我懷疑府上的養(yǎng)鳥奴是探子,是賑災使的探子。
當時賑災使領著他們的士兵來驛站,驛站吩咐我們?nèi)ソo他們送水,我曾見到過他!
如今府上的人卻說他是逃難的流民,他必定是撒了謊。
他一個好好的士兵不當,跑來張府做養(yǎng)鳥奴,還是張大人府上的養(yǎng)鳥奴,一定是有所圖!”
伙計忍著興奮說完了這些話。
當初被半威脅半引誘給張尚傳話,他心里是有怨恨的。
只不過時間久了,張尚讓他探查的又是些小事。
但給的銀錢足夠多,他心中的那桿秤便慢慢傾斜了。
他如今已經(jīng)背叛了驛站,一旦被發(fā)現(xiàn)也會被驛站趕出去,不如趁著這個機會,給自己謀求一筆財富。
張尚沉默了許久,良久才開口問道。
“你確定?”
“千真萬確。”
張尚便帶著那伙計去找張大人,只是他先邁進屋子,伙計想跟進去,卻被看守的護衛(wèi)攔下了。張尚叮囑他,讓他在外等候。
張大人得知了此事,心中驚疑不定,想到賑災使的士兵竟然混跡在他身邊。
雖說只是個養(yǎng)鳥的,但他來張府的時間也不短了,難免會查到些什么不為外人所知的事。
他當即下令,讓人把那養(yǎng)鳥奴抓過來。
“要秘密的抓,不要讓其他人察覺。”
更讓張大人不安的是,賑災使既然派了人來他身邊察看。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總歸是在懷疑他。
“爹,那驛站的伙計……”
張大人揮揮手,既然此人已經(jīng)辨認出了養(yǎng)鳥奴,又把消息告訴給了他們,想來也沒了價值。
如果就這樣放他回去,這樣嘴巴不嚴的人。說不定會出賣他們,索性要了他的性命,讓他永遠說不出秘密。
張尚自然聽命。
不久,驛站便得到一個消息,他們的一個伙計,白日里不認真做工,跑出去喝酒,腳底一滑,墜入了河底,將性命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