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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陸淵回抬眸看他。

    陳璋面露不忍:“嫂夫人著實(shí)傷心,竟在魏茂的棺木旁,睡了一夜。

    她身子瞧著便弱,如此傷懷,怕會留下心疾……”

    陸淵回眼眸微沉。

    到了魏茂下葬這日。

    院子中盡是哀樂,嗚嗚咽咽地吹個不停。

    魏茂的棺木,就擺放在正廳的中央位置。寶扇雙膝一軟,便跪在了蒲團(tuán)上。她卸掉首飾,連簪子都未曾佩戴,烏黑的發(fā)絲未梳起,只用一條雪白的綢布綁起來,便柔柔地垂落在腰間。

    寶扇一身縞素,本就不盈一握的腰肢。

    因?yàn)檫@些時日的傷懷,越發(fā)纖細(xì)了許多。

    寶扇脂粉未施,姣好的臉蛋微微發(fā)白,唯有眼圈周圍,有緋色的紅意。

    她任憑身旁的人,在那蒲團(tuán)上跪了又站起來,來來往往。

    寶扇一雙美眸,只愣愣地看著棺木,眼圈瞬間又紅了幾分。

    陸淵回來時,屋內(nèi)的眾多錦衣衛(wèi)都輕聲喚道:“指揮使大人。”

    寶扇尋著聲音望去。

    陸淵回看到的,便是美人黯然神傷的場景。

    身穿縞素,面色發(fā)白,眼眶中布滿盈盈淚意。

    寶扇生的纖細(xì),即使是跪坐在蒲團(tuán)上,也引得人將目光,落在她那如同柳樹枝般柔韌的腰肢上。

    女要俏,一身孝。

    美人不用紅花綠葉做配,只身著孝服,便襯托出其周身的清麗顏色。

    她姿態(tài)柔弱,又因?yàn)樯砩系难┌滓氯�,發(fā)紅的眼尾,也她增添了一份哀婉凄楚的美麗。

    寶扇周身的艷麗顏色,唯有因?yàn)楸瘋@現(xiàn)在臉上的緋紅痕跡。

    這般我見猶憐的畫面,不由得讓人心頭微動。

    雖然陸淵回從未見過寶扇,但只這一眼,陸淵回便辨認(rèn)出了,這便是令魏茂放心不下的,那位妻子寶扇。

    陸淵回走到寶扇面前,垂首看著她。

    寶扇柔軟的唇瓣輕顫,跟著其他的錦衣衛(wèi)一起,柔聲喚道:“大人?”

    第210章

    世界九(七)

    陸淵回的眼眸極黑,像沉在溪水中的鵝卵石,透著淡淡的涼意。他的視線,從寶扇那張盡失血色,分外凄婉的臉上移開,沉聲喚道:“嫂夫人,我來看魏茂�!�

    寶扇腳步輕移,領(lǐng)著陸淵回往魏茂的棺木走去。魏茂已經(jīng)換上了新衣,連臉上的青黑痕跡,都被脂粉遮掩過去。如今的魏茂,臉上瞧著有幾分血色,倒是看著比寶扇還要康健。

    即使懲治了賊人,面對魏茂時,陸淵回仍舊有愧。他深知,那賊人的銀針,是朝著他而來,若不是魏茂,恐怕躺在棺木中的,或許便是他陸淵回了。

    即使已經(jīng)哭過數(shù)次,但再看到魏茂時,寶扇的眼眶中頓時盈滿了水珠,撲簌簌地落下,在瓷白的臉頰上,留下清淺的水痕。

    陸淵回向來不會同女子相處,以往在他面前哭泣的,多是有求于他,陸淵回只會毫不留情地走過,心中沒有一絲波動。但寶扇……她不同。

    面對寶扇的柔聲啜泣,陸淵回頭次覺出手足無措,到底是個什么滋味。陸淵回只能聲音生硬地承諾著:“日后,我會護(hù)你周全的�!�

    魏茂的棺木,要等到晚上才能入土。一眾錦衣衛(wèi)便留在魏家的廂房稍做修整。陸淵回坐在圓凳上,試圖閉目養(yǎng)神。但他一閉上眼睛,便看到那身著素白衣裙的女子,淚眼朦朧地望著他。

    這般,如何能讓陸淵回安神?

    陸淵回離開屋子,抬腳去正廳走去。

    寶扇將自己給魏茂縫制的衣裳,帕子香囊,一并放入棺木。

    寶扇耳尖微動,聽到急切的腳步聲逐漸靠近,她素手伸出,俯身在魏茂耳邊低語。

    聲音輕柔:“夫君,若你當(dāng)真惦念著我,便保佑我今日之事能成�!�

    寶扇站直身子,看向大搖大擺走進(jìn)正廳的羅父。

    羅父有意避開正廳內(nèi)的素白裝飾,畢竟他常年廝混在賭場,最是忌諱這些不干凈的東西。

    但羅父小心防備,腳底還是踩到了從火盆中飛濺出來的紙花。羅父踹了火盆一腳,口中唾了一聲:“晦氣!”

    寶扇忙去扶地上的火盆。燃著紅光的火星四濺,飛落到寶扇的裙擺。

    寶扇綿軟的柔荑,也被炙熱的火光燙出了紅痕,她輕嘶一聲,柳眉微皺。

    但羅父卻并不擔(dān)心,而是抬腳徑直走向棺木。寶扇忙喚道:“爹,夫君已逝,爹莫要驚擾了他……”

    羅父環(huán)顧棺木四周,只看到不值錢的帕子衣裳,連塊銀錠金子都無,他不滿地收回視線,朝著寶扇走過去。

    “寶扇,女婿可是堂堂錦衣衛(wèi),他這一去,給你留下多少銀錢?”

    寶扇面色一白:“并無�!�

    羅父顯然不信,他到處翻找,累的氣喘吁吁,也沒找到半個銅板。

    羅父抬頭,看著這座大宅子,提議道:“魏茂已經(jīng)不在,你生來膽小,住在這宅院也是不便,不如將宅院賣了,搬回家里去住�!�

    寶扇輕輕搖頭:“爹曾說過,出嫁從夫,我便是夫君的人了,不能回去的�!�

    羅父頓時一噎,他過去那些話是為了教導(dǎo)羅母,不曾想?yún)s被寶扇聽入了耳中。

    羅父上前去拉扯寶扇:“魏茂是個短命的,你搬回家去,我再給你找門婚事。”

    寶扇聲音發(fā)顫,但仍舊大著膽子糾正羅父的話語:“夫君……夫君不是短命的,他是為了救人才會……”

    羅父已經(jīng)握上了寶扇的手腕,正欲拉扯著寶扇往外走去,只見一柄短刃從屋外飛入,擦過羅父的耳朵,扎在正廳的梁柱上。

    羅父伸手一摸耳朵,滿手赤紅顏色,他捂著耳朵大聲嚎叫起來。

    “哪個不長眼的敢偷襲我,我女婿可是錦衣衛(wèi)……”

    話剛落地,羅父才想起,如今魏茂不在,他沒有辦法再扯出魏茂錦衣衛(wèi)身份的大旗來。羅父瞪著旁邊的寶扇:“快,快給我拿藥來。”

    寶扇神色微怔,轉(zhuǎn)眼要走,便看到陸淵回大步走了進(jìn)來。

    陸淵回今日未穿飛魚服,只一身緇色衣袍,面容冷峻。

    他雖然未曾開口,羅父的氣焰頓時消散了許多。

    陸淵回走到寶扇身旁,低聲問道:“你可曾有事?”

    寶扇捂著剛才被燙紅的手指,輕輕搖頭。

    陸淵回眸色淡淡,他承諾過要保護(hù)寶扇,這才第一日,便讓寶扇受了傷害。

    陸淵回抽出身上的帕子,是他慣用的方帕,平時是擦拭繡春刀上的血痕的,如今卻用來包裹纖細(xì)蔥白的手指。

    寶扇怯怯地接過姜黃方帕,捂在被燙傷的手指處。

    羅父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他并不認(rèn)識陸淵回的身份,只看陸淵回對寶扇呵護(hù)的模樣,便以為這又是個想迎娶他女兒寶扇的男子。

    羅父隱隱自得起來,他生平并無所長。但卻生了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前腳嫁給了堂堂錦衣衛(wèi),現(xiàn)在……

    羅父打量著陸淵回的裝扮,想著,此人必定非富即貴。

    羅父一改方才的囂張氣勢,裝作可憐模樣,開始唉聲嘆氣起來:“寶扇,爹的乖女兒。并非是爹想要逼迫你,實(shí)在是……要債的人追到家中,若是爹拿不出銀錢償還,他就要砍掉爹的雙手。寶扇你也不想看爹受傷吧……”

    此番話是對著寶扇說的,但羅父的眼睛,卻一直盯在陸淵回身上。

    羅父心想,若是陸淵回識趣,便主動拿出銀錢,替他償還賭債,他倒是能考慮一二,將寶扇另嫁給他。

    寶扇身形輕顫,美眸中盡是請求:“爹,今日是夫君下葬之日,等明日可好……”

    看陸淵回?zé)o動于衷,羅父驟然冷了神色:“狠心的丫頭,明日?你要看到爹的尸首,才肯拿銀錢是不是?”

    羅父說著,便走上前去,只是他高高揚(yáng)起的手臂,還沒有碰到寶扇,便被陸淵回大掌捉住。

    陸淵回手掌微動,便聽到咔嚓一聲,羅父感受著骨頭碎掉的聲音,頓時冷汗直冒。

    陸淵回將羅父拖到庭院中,寶扇想要跟上去看看。但被陸淵回一句「魏茂的身邊,離不開人」而硬生生停住。寶扇唇瓣微顫:“大人,那是我爹……”

    陸淵回不懂,這般無賴的父親,寶扇為何還心有不忍。但陸淵回還是沉聲道:“我知道�!�

    寶扇看著陸淵回遠(yuǎn)去的身影,轉(zhuǎn)過身去,臉上哪里還有對羅父的擔(dān)心。

    她為羅父求情,并非是因?yàn)槟且稽c(diǎn)點(diǎn)微薄的血緣親情。

    縱使男子嘴上如何說,喜歡女子恩怨分明,不優(yōu)柔寡斷。

    但若是女子當(dāng)真不念親情,又會讓人覺得心冷,不似外表般良善。

    從古至今,都是孝道最為壓人。

    但若是陸淵回出手,想必羅父定然要吃不小的苦頭,日后也不敢再來糾纏寶扇。

    羅父捂著鮮血淋漓的斷指,看著陸淵回時,儼然將他當(dāng)做了地獄修羅。

    羅父哪里還敢覬覦寶扇的銀錢,他從地面爬起來,跑到魏家門外,便聽得百姓議論。

    “聽聞錦衣衛(wèi)指揮使陸淵回,也來了魏家�!�

    羅父心中暗悔,早知道那人是陸淵回,他怎么會趕到今日來向?qū)毶人饕y錢。

    想到是羅母挑撥,說是家中孩子哭鬧,要買新衣,吃百膳居的鹵牛肉,讓他來找寶扇要來積蓄,也好讓家中好活些,羅父頓時心頭火起。

    羅父是個欺軟怕硬的,陸淵回?cái)嗔怂种�,他不敢去恨,便只能將怒火撒到家中的羅母和其他孩子身上。

    羅家。

    羅母正哄著哭鬧的小兒子:“等你爹回來,便有錢買你想要的蛐蛐兒了�!�

    小兒子這才停止哭泣,看到羅父進(jìn)門,他掙脫羅母的懷抱,「騰騰騰」地跑到羅父身邊,抱緊羅父的大腿,問道:“爹,給我錢,我要買常勝將軍。”

    溫?zé)岬囊后w,滴落到小兒子臉上,他察覺是鮮血時,還沒來得及哭喊,便被羅父踹倒在地。

    小兒子頓時嗷啕大哭。

    羅母心疼地抱起小兒子,詢問羅父為什么發(fā)這么大的脾氣。

    但看到羅父手指斷了幾根,臉色頓時慘白:“這是誰干的?”

    羅父冷冷地看著羅母:“還不是你這個攪和家精,若不是你攛掇,我今日如何會去找寶扇,又怎么會被人砍斷手指。我現(xiàn)在成了廢人,你可是高興了!”

    羅母忙搖頭,嘴里呢喃著:“不會的。我去找寶扇問個究竟�!�

    女兒寶扇最是心軟,怎么會眼睜睜地看著羅父斷指。

    羅父一把將她拉回來,想起陸淵回的警告,嘴里惡狠狠道:“還想要活命,就離寶扇遠(yuǎn)點(diǎn)!”

    羅母摟著小兒子,訥訥稱是。她不明白,魏茂不是死了嗎,寶扇便沒了依靠,那宅院銀錢,都該是歸他們了,怎么會變成這副樣子。

    寶扇手持白瓷小瓶,往被燙紅的傷口上面敷藥。

    但寶扇傷的是右手,用左手上藥,難免有些不方便。

    寶扇纖細(xì)的黑睫微顫,黛眉中有愁緒縈繞,眼眸中水光盈盈,柔聲說道:“過去,都是夫君為我上藥的……”

    陸淵回果真被激起了愧疚之情,他接過寶扇手中的白瓷小瓶,聲音平緩:“手指伸出來�!�

    寶扇水眸微動,柔聲喊道:“大人,這不合規(guī)矩……”

    陸淵回沒有和女子相處的經(jīng)驗(yàn),往日和張清萍在一處時,兩人并未如此靠近過。

    陸淵回只覺得,上藥而已,魏茂不在,這等小事情,他自然可以代勞。

    陸淵回并不言語,只是用那雙泛著琉璃般光澤的眼眸,看著寶扇。

    寶扇溫順地將手指伸出,并不大的傷痕。

    但在光潔如玉的手指上,則是顯得極其可怖。

    陸淵回將白瓷小瓶微微傾倒,褐色粉末落在寶扇的傷口上。

    陸淵回眼神專注,在那纖細(xì)的手指上,裹上姜黃色的方帕,打了一個歪歪扭扭的結(jié)。

    “好了�!�

    陸淵回抬起眼眸,正與寶扇四目相對。

    寶扇素著一張臉蛋,周身上下都極其寡淡,她那雙滿是哀愁的眼眸中,浮現(xiàn)出別樣的神采。寶扇柔聲說道:“多謝大人�!�

    陸淵回心中一動,突然問道:“你……恨我嗎?”

    魏茂是因?yàn)榫人胖辛硕踞�。若不是如此,魏茂便能與寶扇相濡以沫,兩人也不必天人永隔。

    寶扇的水眸中,閃過迷茫,她輕輕搖頭,發(fā)絲間門的素色發(fā)帶,也隨之搖晃,宛如一只身姿蹁躚的蝴蝶,在諸多爭奇斗艷的花中,落在了一株素色的小白花身上。

    “我……不知�!�

    寶扇恨那下毒之人,因?yàn)樗乃即醵�,害了自己的夫但至于陸淵回,寶扇想著,若是魏茂恨他,她便跟著仇恨。若是魏茂不恨,她便是無怨。

    她性子綿軟,連仇恨之事,都依賴于旁人,才能做出決定。

    第211章

    世界九(八)

    夜沉月明,棺木平穩(wěn)地入了土,緊接著便是被成?g的黃土掩埋。

    寶扇站立在陸淵回身側(cè),她從晨曦微露長跪至漫漫黑夜,如今兩只纖細(xì)的腿,還在輕輕打顫。

    陸淵回見她快要摔倒,便虛扶了寶扇的腰間一把,兩人肌膚相碰,轉(zhuǎn)瞬之間便分離開來。

    深夜多風(fēng),青絲被吹拂地高高揚(yáng)起,有幾縷發(fā)絲貼在寶扇近乎透明的臉蛋上。她本就肌膚白皙如雪,此時越發(fā)晶瑩剔透,宛如一塊易碎的琉璃,仿佛再迎來一絲絲細(xì)微的打擊,便會變得支離破碎。

    寶扇眼眸微轉(zhuǎn),深深地望了陸淵回一眼,她雙腿微曲,纖細(xì)的腰肢便隨之軟下,輕聲說道:“多謝大人。”

    說罷,寶扇便轉(zhuǎn)過身去,看向被黃土覆蓋的棺木,她一雙水意朦朧的眸子中,似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但最終只化作晶瑩的水光,在眼眶中輕輕閃爍。

    陸淵回嗅到清淡的香氣,他轉(zhuǎn)身看向?qū)毶�,那張姣好的臉蛋上,顯然未施脂粉,自然也沒有擦拭香粉,不知那芬芳從何處而來。

    陸淵回將手掌,放置在腰間的繡春刀刀柄上,目光微沉。

    從棺木入土,到完全下葬,寶扇都未哭泣出聲,只那柳葉彎眉下的美眸四周,盡是緋紅顏色,連小巧挺翹的鼻尖,都透著淡淡的粉意,宛如掛在枝頭的粉嫩杏花,分外惹人憐愛。

    陸淵回給寶扇留下了一大筆銀錢,并一枚玉制令牌。

    寶扇若是遇到難事,持有此玉牌,便能隨意出入北鎮(zhèn)撫司,去尋陸淵回,或是其他的錦衣衛(wèi)幫忙。

    對于陸淵回并沒有將自己接到身邊照顧一事,是在寶扇意料之中。

    陸淵回今日所見,寶扇被賭鬼父親糾纏。

    這般可憐的身世,陸淵回心中難免會生出幾分憐惜之情。

    只陸淵回見慣了太多的生死,對他而言,寶扇的父親既然受到了警告,日后便不會再來。

    況且,依照陸淵回的性子,也不會冒然想出,將下屬的妻子,接到自己身邊護(hù)著的念頭。

    凡事不可急切,需心中謹(jǐn)記「過猶不及」的道理,過于著急地想要走到陸淵回身邊,反而會讓陸淵回生疑。

    而且,魏茂之死,和陸淵回有些緣故。

    比起旁人,陸淵回更不能輕易地接受寶扇刻意的示好,對待寶扇的舉動,也會多有注意,寶扇稍有不慎,未注意到和陸淵回的親近距離,便會落個「心思不正」的印象。

    寶扇沒有去接陸淵回留在桌上的錢袋子。而是將那枚,從陸淵回腰間剛剛?cè)∠聛淼挠衽�,握在手心,她指腹微動,仔�?xì)摩挲著。

    “和夫君的令牌很相似。”

    寶扇下意識地將玉牌,貼到自己胸口,片刻后,她慌亂地將玉牌收起,眼睫輕顫:“多謝大人�!�

    陸淵回抬腳離開。

    又過了半月有余,陸淵回不曾來探望過寶扇。

    正如夢境所說,陸淵回雖然惦記著魏茂臨死前的叮囑,但卻不會時時刻刻照顧著寶扇。

    他給寶扇足夠的花用,私底下的庇護(hù),保護(hù)她安穩(wěn)度過一生,這便是陸淵回所能做的一切。

    若是想憑借魏茂的囑咐,讓陸淵回將寶扇視作緊要之人,帶在身邊貼身呵護(hù),那是萬萬不能的。

    寶扇卻不能就這般安靜等候,等待著陸淵回想起她的時候,便來看她一回。

    這些時日,寶扇做足了一個喪夫的年輕女子該有的反應(yīng),她被魏茂嬌養(yǎng)著,頗有些不知世事的愚蠢。

    或許是因?yàn)�,之前有魏茂在身邊保護(hù)著,寶扇即使露財(cái),也無人膽敢搶奪錦衣衛(wèi)妻子的銀錢。

    平日里,若是有鄰里的婆子詢問,寶扇便如實(shí)以答。

    寶扇仿佛不知道那些婆子言語中的機(jī)鋒,將自己寡居,卻身懷一筆財(cái)富之事。

    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都告訴了那些婆子。

    鄰里不少人都動了心思,畢竟寶扇著實(shí)美貌,又身懷不少銀錢。

    這些人并非是想迎娶寶扇,不過是想先哄騙了寶扇的身子,再將她的銀錢騙來。

    于是,便有不少或油頭粉面,或模樣清俊的男子,流連于寶扇的家門前,頻頻向?qū)毶仁竞谩?br />
    寶扇只是水眸輕顫,軟著聲音,讓他們莫要如此。

    識趣的男子,看寶扇這般抗拒的模樣,便悄然退去。

    而眾多男子中,有一人,看著寶扇的眼神,越發(fā)熱切。

    此人是京城有名的浪蕩子弟,名喚馬生。

    馬生自從見到寶扇一面,便暗自決定,誓要嘗過寶扇身子,才不枉此生。

    至于馬生每次相幫,寶扇都柔柔推拒,馬生對此不以為然,只道寶扇沒嘗過他的花樣。

    馬生深知,魏茂是在北鎮(zhèn)撫司做事,平日里甚是繁忙,怕是沒有多少時間,能陪伴嬌弱的妻子。

    而馬生自以為,自己久經(jīng)風(fēng)月,待寶扇知道了他的好,便不會再做出抗拒姿態(tài),而是任憑他肆意妄為了。

    到時,他美人,金銀都在手中,豈不是快哉!

    這日,寶扇出門為魏茂上香,但剛打開門扉,寶扇便想起,自己忘記將新摘的脆桃一并帶去。

    寶扇便未闔攏門扉,而是返回家中,去取脆桃。

    馬生便趁機(jī),從半掩的門縫中,溜進(jìn)去魏家。

    寶扇帶足了東西,正要關(guān)上門扉時,便聞到一股女兒家的脂粉香氣。

    雖然氣息很淡,但微微帶著刺鼻香氣,像是花樓娘子常用的。

    寶扇長睫輕顫,她自然知道,在此處不會出現(xiàn)什么花樓娘子。寶扇轉(zhuǎn)念一想,便猜測出此人是誰。這些日子,整日糾纏在她身側(cè),喜歡廝混在花樓中的,除了馬生,便別無二人。

    寶扇輕垂眼瞼,微翹的長睫,在臉頰處投下一片陰影。

    她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的模樣,關(guān)上了木門。

    來到魏茂的墓前,寶扇打開食盒,將成碟的糕點(diǎn),菜肴,和一碟脆桃,放在地面。

    脆桃并不甘甜,卻很多汁,魏茂生前最愛吃此物。

    寶扇伸出柔荑,輕輕摩挲著「魏茂」二字,聲音輕柔:“夫君,此事會成,對不對?”

    寂靜無聲,唯有墓前的野花,被風(fēng)吹動,輕輕地點(diǎn)著頭。

    奉陛下旨意,陸淵回捉拿從地牢中脫逃的要犯,此人是個賭徒。

    即使被關(guān)在地牢中,也改不掉賭癮,甚至要和看管他的小吏下注。

    因此,陸淵回得知此人脫逃以后,便領(lǐng)著錦衣衛(wèi)守候在京城最大的賭坊。

    此舉為守株待兔,那要犯若是能忍耐得了下注的念頭,說不定能多躲避幾日。

    只陸淵回待在賭舍,不過第二日,便看到了要犯的身影。

    幾乎是不費(fèi)吹灰之力,錦衣衛(wèi)將那要犯牢牢捉住。

    見狀,賭坊的老板,和一眾賭徒幾乎嚇白了臉。

    陸淵回本不欲再理會,但卻看到一個畏畏縮縮的身影,藏在角落中,似乎在躲避他的視線。

    陸淵回走上前去,拽著那人的衣領(lǐng),看清楚他的面容。

    羅父早已經(jīng)嚇得瑟瑟發(fā)抖,他原本以為,偌大的賭坊,堂堂錦衣衛(wèi)指揮使,又怎么會注意他一個小人物。

    但羅父的念頭落了空,上次被陸淵回砍斷手指的畫面,他還歷歷在目。

    羅父連忙捂住自己的殘掌,嘴里求饒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

    對于羅父進(jìn)賭坊與否,甚至是羅父的生死,陸淵回也并不在意。

    陸淵回打量著羅父,羅父上次已經(jīng)欠下不少賭債。

    如今應(yīng)該是被人追著要債的時候,又哪里來的剩余銀錢,來這賭坊?

    陸淵回聲音平穩(wěn),連一起起伏都無。

    “哪里來的銀錢?”

    羅父怕極了陸淵回,又哪里膽敢欺騙他,忙道:“寶扇給的�!�

    見陸淵回面色發(fā)沉,羅父連忙撇清自己:“是她娘非要去糾纏寶扇,我沒攔住……她娘一哭二鬧的,寶扇本就心軟,便將自己的大部分體己都拿了出來。

    我本想著,來賭坊贏些銀錢,好把體己還給寶扇……”

    陸淵回不愿再聽羅父胡說八道,隨手將他扔給了其他錦衣衛(wèi)。

    羅父看著腰間佩戴整齊的長刀的錦衣衛(wèi),臉皮都在發(fā)抖,立即喊道:“我女兒寶扇乖順,定然不忍心看親爹受傷,啊……”

    對于寶扇的心軟,陸淵回眉峰微擰,他喚來陳璋,詢問寶扇的境況。

    錦衣衛(wèi)各司其職,不能時刻關(guān)注寶扇。

    何況寶扇是女子,他們不便整日盯著寶扇的舉動,陳璋便派了一個侍衛(wèi),每隔幾日去探望寶扇。

    陳璋聽完了侍衛(wèi)的回稟,臉色有些難堪,對著陸淵回說道:“嫂夫人近來……被諸多男子糾纏不休,這些人,約莫是為了美色和銀錢所來,嫂夫人性子柔弱,萬一不慎被花言巧語所迷惑……”

    陳璋提議道:“不如屬下去探望嫂夫人,也能提醒一二,免得嫂夫人被心懷不軌之人,有心利用�!�

    陸淵回沉默片刻,說道:“不必�!�

    但寶扇若是繼續(xù)這般懦弱下去,銀錢不是被羅父騙去賭博,便是被其他男子騙身騙心。

    思慮至此,陸淵回眉峰冷凝,決定親自去走一趟。

    陳璋雖然明理,但面對寶扇,仿佛總會心軟。

    若是讓陳璋前去,規(guī)勸寶扇不成,陳璋還得再自行貼補(bǔ)一筆銀錢進(jìn)去。

    陸淵回將要犯交給陳璋,讓他領(lǐng)走復(fù)命。陸淵回則是來到了魏家。

    瞧著未上木閂的大門,陸淵回素來平靜的內(nèi)心,少有的怒意起伏。

    京城雖然有守衛(wèi),但尚且沒有到路不拾遺,門不閉戶的地步。

    陸淵回隱隱頭痛,不知道魏茂在時,寶扇是不是這般過日子。

    陸淵回走進(jìn)家門,轉(zhuǎn)身上好門閂。他朝著正廳走去。還未靠近門扉,便聽到一陣喧鬧,其中似有男子的聲音。

    第212章

    世界九(九)

    寶扇剛將手中的竹籃放下,便被人從背后擁住了身子。馬生輕撫著盈盈一握的腰肢,心中不禁微蕩。

    寶扇身子發(fā)顫,聲音中滿是不安:“你……休要無禮,放開我�!�

    馬生的手掌上,傳來輕微的刺痛,他連忙松開鉗制寶扇的雙手。寶扇趁機(jī)掙脫馬生,她一雙美眸,早已經(jīng)閃爍著瑩潤的水珠,清麗容顏上,盡是慌張失措。

    馬生摸著手上的傷痕,絲毫不以為意。在馬生看來,今日寶扇定然會成為他囊中之物。寶扇面上一副慌張模樣,心里暗暗思量著時辰。此舉甚為危險,若是陸淵回來的遲了,她清白定然不保。只是,兵行險招,才能惹來陸淵回的在意。寶扇美眸微轉(zhuǎn),瞧見半攏的屋門外,那片朱紅色衣角時,心中頓時變得安穩(wěn)。

    寶扇再抬起頭,看向馬生時,便是一副楚楚可憐的祈求模樣,她姿態(tài)柔弱,聲音微顫:“你若是想要錢財(cái),便盡數(shù)拿去罷�!�

    暖橘色的燭光,在寶扇瓷白的臉頰上,輕輕搖晃。

    她孝期未過,仍舊是一身素白衣裙,只兩條纖細(xì)的綢帶,繞過她白皙柔膩的脖頸,在身后墜了一個秀麗的結(jié)。越發(fā)襯得其肌膚脆弱。這番美景,落到馬生眼中,讓他心頭火意更重,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寶扇,恨不得立即將那身素白的衣裙剝下來,好親手把玩一番凝脂玉膚。

    馬生眼中帶有欲色,腳步緩緩朝著寶扇走來。

    寶扇面色發(fā)白,她怯生生地向后躲避,單薄的脊背,卻撞上厚重的墻壁。

    頓時,寶扇面色蒼白如紙。

    男女力量懸殊,此等境況,寶扇已經(jīng)是退無可退。

    她闔攏眼瞼,像往常遇到棘手的問題時,輕聲喚道:“夫君,救我……”

    但寶扇心中清楚,再不會有如同魏茂一般的人,聽到她的求助后,直愣愣地站在她身邊,將那些搬不動的瓦罐、沉甸甸的衣裳接過去,默不作聲地解決掉。

    一滴清淚順著寶扇的眼角滑落。

    極盡哀婉。

    陸淵回只瞧見,馬生朝著寶扇走去,他未拔出繡春刀,只用刀柄朝著馬生揮去。

    馬生臉上還保持著即將得逞的笑意,便覺得腦后一沉,他雙目圓睜,幾乎是難以置信地向前倒去。

    聞聲,寶扇輕顫著眼睫,睜開雙眸。只見馬生朝著她的方向砸下,寶扇素手微動,身上原本穿戴完好的衣裙,瞬間便散開。

    加上之前馬生偷抱寶扇,在其衣裙上留下的褶皺。

    如今寶扇的臉上,殘留著淚痕,衣衫不整,帶著被人拉扯過的痕跡,旁人一瞧,便知道她險些遭遇馬生的惡行。

    方才因?yàn)轳R生背影遮擋的緣故,陸淵回并未看清楚,寶扇此時的情態(tài)。

    陸淵回將繡春刀收回腰間,抬起腳向?qū)毶茸呷ァ?br />
    寶扇像是被驚嚇到了,她雙眸無神,眼眶中仿佛盈滿了清水,一滴水珠堪堪懸掛在她的眼尾,欲落不落。

    寶扇身上的素白衣裙,被惡徒馬生拉扯的凌亂不堪。

    腰間的系帶,不知道飛落到何處,沒了系帶的束縛,衣裙便松松垮垮地墜在腰間。

    上身的薄衫,被馬生扯掉,露出半邊小巧圓潤的肩頭,內(nèi)里的小衣,不再如同往常般平整,溢出大片雪白晃眼的肌膚。

    里衣的一角,繡著雪中紅梅,紅白交織,迷人眼睛。

    這副春光乍泄的模樣,足以令任何一個男子,血?dú)馍嫌浚躺霾缓玫哪铑^來。

    偏偏寶扇絲毫無知覺,她只是輕抬起美眸,靜靜地望著陸淵回。

    此番境況,陸淵回哪里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定然是馬生貪財(cái)好色,認(rèn)為寶扇寡居在此,容易欺負(fù),這才趁人不備,闖進(jìn)家中,意圖行不軌之事。

    陸淵回解下外袍,披在衣衫不整的寶扇肩上。

    將衣裳披好后,陸淵回本想著抽身離開。

    寶扇卻仿佛剛從方才的驚嚇中,回過神來,她卸掉了周身的力氣,如同一團(tuán)棉花,跌進(jìn)了陸淵回的懷中。

    陸淵回稍一垂首,便能看到那嬌艷欲滴的梅花,在寶扇身上輕顫著。陸淵回神色微滯,將視線轉(zhuǎn)向他處。

    但懷中綿軟的身子,卻是令人無法忽視。

    藕白的手臂,像柔弱的藤蔓般,攀附在陸淵回的肩膀處。寶扇柔唇微動,喚著:“夫君,夫陸淵回眉峰微動,剛要開口說些什么,寶扇纖細(xì)??麗的眼睫顫動,那滴欲落不落的淚珠,便砸到了陸淵回的飛魚服上,將那朱紅錦袍,暈出一片褐色痕跡。

    陸淵回只覺得心口發(fā)燙,仿佛那滴淚珠,不是落到他衣袍上,而是掉在他心頭。

    寶扇這般可憐的模樣,陸淵回怎么能放任不管。

    陸淵回的雙膊,輕撫著寶扇的腿彎,懷中的人兒,柔若無骨地依偎在陸淵回的胸膛上,被顛動時,身子也跟著輕輕發(fā)顫。

    陸淵回聲音平靜:“我送你回去�!�

    聞言,寶扇眼睫輕垂,再抬起眼睛望著陸淵回時,便是一副迷蒙神色。

    寶扇抬起柔荑,撫弄著陸淵回的臉頰,不待陸淵回發(fā)怒,便柔聲喚道:“夫君,還好有你在�!�

    陸淵回身子微僵,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只綿軟的柔荑,在他臉上肆意游走。陸淵回冷著聲音,正要糾正寶扇:“你認(rèn)錯……”

    薄唇卻被堵上。

    寶扇的一只玉膊,柔弱地攀在陸淵回的脖頸上。

    她微踮起身子,將發(fā)顫的唇瓣,印在陸淵回的唇上。

    看著陸淵回毫無反應(yīng),寶扇不禁黛眉蹙起,她不明白,夫君不是很喜歡這般,為何今日卻無動于衷。

    和魏茂在一起時,這種親昵之事,往往是魏茂主動為之,寶扇只需要柔弱承受即可。

    可如今,寶扇主動吻上,面前人卻絲毫沒有回應(yīng)。

    寶扇喃喃細(xì)語道:“夫君,不喜歡嗎……”

    像是想通了什么,寶扇緊皺的眉峰舒展開來,她柔聲道:“夫君來救我,我很是歡喜,我要像夫君一般,令夫君歡愉……”

    被寶扇冒犯,等到陸淵回反應(yīng)過來,便想要即刻松開寶扇。

    陸淵回從來沒有什么憐香惜玉的念頭,他對待寶扇和其他女子不同,也是因?yàn)槲好木壒省?br />
    但那份惦念,不足以讓寶扇如此親近于他。

    只是不等陸淵回松開雙手,便聽到寶扇口中念叨著「夫君」二字。寶扇以柔軟,撬開陸淵回的唇齒,學(xué)著過去的模樣,仔細(xì)討好著陸淵回。

    “夫君……唔……若不是你來,我便要被旁人欺負(fù)了……”

    清淺的香氣,幾乎沾染了陸淵回的周身。

    懷中,是在他胸膛前面,輕微蹭動的身子。

    寶扇有些不勝體力,另外一只手臂,也環(huán)抱住了陸淵回的脖頸。

    她雙眸亮晶晶的,宛如盛著一掬清泉,但明亮有余,卻清明不足。她松開陸淵回,柔柔地笑著。

    不平穩(wěn)的吐息,使得寶扇胸脯起伏不定。

    披在寶扇肩膀處的朱紅錦袍,在寶扇獻(xiàn)上輕吻時,便輕飄飄地墜落在地上。

    宛如曇花盛開時,剝掉外層的皮葉,露出皎白柔軟的內(nèi)里來。

    雪白的肌膚上,浮現(xiàn)出淡淡的粉意,當(dāng)真是美不勝收。

    但陸淵回卻來不及觀賞,他眉眼極冷。

    縱使眼前的美人,剛才還和他相濡以沫,輕吻的難分難舍。此時的陸淵回,臉上仍舊是一副打量的神色。

    “羅寶扇!”

    陸淵回聲音如冰,喚出了寶扇的名字。

    若是有錦衣衛(wèi)在此,便覺得此場景分外熟悉。

    因?yàn)樵谧侥梅溉藭r,陸淵回臨發(fā)怒前,便是這樣喚人名諱。

    連名帶姓地喚人,仿佛要讓那人,全須帶尾地死個明白。

    寶扇卻眼睫輕攏,手臂從陸淵回的脖頸上緩緩垂落,仿佛沒了知覺。

    寶扇在陸淵回發(fā)怒之前,便悠悠地昏了過去。

    如此,便將陸淵回的怒意,盡數(shù)堵在了他的胸腔之中。

    對待犯人,陸淵回可以用刑,棍棒火鉗,種種震懾人的玩意兒,都可以拿出來。

    但是,他總不能將這些駭人的手段,使在寶扇身上。

    陸淵回下意識地打量著寶扇纖細(xì)柔弱的身子,心中輕聲嗤笑。

    若是他真將那些刑具拿出來,怕是還沒有靠近寶扇的身子,她便要嚇得昏厥過去,人事不知了。

    薄唇上,還殘留著寶扇的氣味,清淺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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