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孟佳期正要用實習工卡刷開門禁,聽到有兩個都市麗人正悄悄講著小話。
“好帥啊外面那個。是不是最近走春季秀場的男模?”
“靠,怎么可能是男模?男模哪里有這種通身的氣派?”
刷開門禁后,孟佳期看到旋轉玻璃門外頎長的身影,背影挺括,上身一件薄薄的黑色立領長風衣,下身是同色系的長褲。
黑色的長風衣一穿,身量頎長瘦削,光是往那兒一站,氣勢十足。
孟佳期走出旋轉玻璃門,沈宗庭轉過身,和她面對面
“沈先生。”
她在距他一米之處頓住腳步,問候他的同時,感到窘迫。
這是她第一次以平常的狀態(tài)見到沈宗庭,穿著舊毛衣和洗得發(fā)白的天藍色牛仔褲,還有平底的繆勒鞋。
一時間,她暗罵自己早上偷懶睡懶覺,衣服都是隨隨便便抓過來穿的,一點穿搭都不講究。
“下班了?”他問候她,“上次我發(fā)的消息,你沒回�!�
孟佳期本以為他會主動忽略那條信息,沒想到還直戳了當?shù)貑柍鰜怼?br />
“后來我去工作了,就沒回復,我以為沈先生會明白我的意思�!�
她以為,成年人之間有不回消息就是拒絕的默契。
“我不明白�!彼卑状驍嗨�,她臉上刻意的冷淡讓他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細細看著她,眼神里帶著兩分玩味。
“我...”
孟佳期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那般百轉千回的少女心思、小心翼翼的思量,不斷衡量禮物和感情之間的分量,這些情感,又要如何才能解釋給他聽?
根本不能。
他沒等來她的回答。但他并不介意。
“不過,這無關緊要�!�
沈宗庭看住她。不知為何,她總給他一種特殊的感覺。有時她像一本書一樣能被輕易地讀懂,有時又像一整個碧波汪洋,正如那部著名的電影中所說"A
woman’s
heart
is
a
deep
o
of
secrets."
很少有女孩能在沈宗庭腦中留下什么印象。可莫名地,她在他這兒的印象越發(fā)深了。
他上前一步,孟佳期不覺后退一步。很快,她就退到了車旁——那是他的車。
逼面而來的男性氣息,讓她覺得喉嚨干啞,呼吸滯澀,就連心臟都麻痹了半邊。
驚馬(修)
她眼中有慌亂一閃而過,就好像被逼到陷阱里的小鹿,黑白分明的眸中透著無措,就好像沈宗庭這個行為很不可思議一般。
察覺到她的抗拒,沈宗庭立時停住腳步。他是比她高一個頭的,目光淡淡地掃下來,有如實質。
她幾乎被他的目光定在原地。
“我是來當面問你的,你想不想要一匹小馬?你只要回答我,‘想不想’。”
沈宗庭低沉清冽的聲音響起,斂去了往日吊兒郎當?shù)纳剩苁钦J真。
他最終還是來當面問她了。而且問得鄭重其事,就好像她的回答至關重要。
那種鼻子發(fā)酸的感覺又回來了�!跋搿弊志驮谧爝�,孟佳期說不出口。
“我...”她說不出口。
沈宗庭看到她臉上的糾結神色,像一個明明渴望糖果、卻乖巧地對人說“不要不要我不喜歡吃糖”的小孩。
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不必再問,于是對女孩寬和地搖了搖頭。
“不說也可以。走吧,我也要去俱樂部,一起�!�
孟佳期這才明白,他要開車門。他拉開車門,紳士地請她先進去。孟佳期注意到,沈宗庭換了一輛車,不再是原來那輛雙R“港3”,而是一輛奧迪。
看見奧迪的標志,孟佳期莫名感到距離感消弭了不少。雖說奧迪也是豪華汽車品牌,但總沒有帶著小金人的雙R那么夸張。
但孟佳期不知道的是,沈宗庭這款車是奧迪車型中最貴的那款S8,貴得不動聲色。
就連沈宗庭今天的穿搭,都顯得低調親和,若是沒有他的氣質撐著這身長風衣和長褲,看起來就像尋常中產階級成功男士的穿搭。
無形中,也讓孟佳期對于自己衣著的在意少了。
他們要去的馬球俱樂部在Happy
Valley附近,附近是時代廣場和一個湖光山色的公園。俱樂部內燈火通明,馬蹄聲隆隆。
更令孟佳期感到驚訝的是,這地兒寸土寸金,高樓林立,商鋪繁榮,街道上停滿了計程車和各類私家車。就在這寸土寸金的地里,冒出一個場地寬闊的俱樂部。
梁風忻在這里有專門寄存的馬匹,也提前和這兒的工作人員打過招呼,工作人員將一匹純血棕馬牽給孟佳期。
佳期回憶上周騎師教學的要點,翻身上馬,進入訓練場。
一切都很順利,不知道從哪里開始失衡了。
這匹大棕馬在訓練場入口反復徘徊,馬蹄反復彈跳,馬尾劇烈甩動,不停地在原地打轉、甩身。任由孟佳期如何甩動韁繩,用馬刺輕輕驅動,它就是不肯進入訓練場。
場面越發(fā)地不受控制。
馬兒忽然嘶鳴一聲,前蹄揚起,和地面呈45度角。要不是她反應迅速,及時抓住韁繩,只怕早已被馬兒從馬背上顛落。
她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有些著慌。
就在這時,訓練場外響起一道低沉有力的聲音。
“不要怕,抓緊韁繩,把韁繩向右拽,嘗試讓它安靜下來。”
是沈宗庭的聲音。
他的聲音天生帶著撫慰人的力量。
孟佳期忍不住扭頭,只見沈宗庭換了一身騎馬服,就站在訓練場的障礙欄處,離馬非常近,只怕馬兒一揚蹄就會踢到他。
“別看我,看馬。”
許是注意到她的視線,沈宗庭朝她低喝了一聲,語氣透著急促和嚴厲。
孟佳期趕緊照做。
馬兒又在原地轉了幾個圈,孟佳期心跳如擂鼓,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兩條腿都在打顫。馬兒開始側行,勒得她抓著韁繩的手很痛。
“握緊韁繩,千萬別放松。相信我,你不會掉下來的。”
“讓它跑幾圈,消除緊張。”
沈宗庭就站在離馬兒很近的地方,對她發(fā)喝施令,向來懶倦的臉上,也出現(xiàn)了難得稱之為“嚴肅認真”的神情。
“相信你自己,你一定能把馬牽住�!�
沈宗庭低沉有力的聲音密集響起,像號角,拉扯著她腦內緊張的弓弦。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她看來,可能過了一個世紀那么漫長,但其實只有短短幾分鐘,但在這幾分鐘里,她惡心干嘔、只覺得自己被塞進了急速旋轉的滾筒洗衣機。
她腦中只剩下沈宗庭那句“抓緊馬鞍”,一直牢牢抓著,直到手都被磨破皮。也許又過了一個世紀,馬兒終于安定下來,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才發(fā)現(xiàn)后背和前襟全部濕透。
“別怕,已經好了�!�
沈宗庭那鎮(zhèn)定的聲音響起。她驚魂未定,汗水流進眼睛里,一陣辣痛。模糊的視線里,看到沈宗庭朝她走來。
莫名地,他的聲音、他的步伐給她安全感。
“我抱你下來�!�
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
孟佳期緊張到甚至不知道是怎么被抱下來的。
因為方才使用了太多的力氣,她兩條腿一直在打顫,軟得跟橡膠似的,完全使不出氣力,只能將自己全權地交給沈宗庭。
也許他攬住了她的腰,也許他撐住了她的兩臂。
但他很紳士,沒有絲毫借此和她產生身體親密接觸的意思。
他將她抱到最近的長椅坐著,便讓她靠在椅背上了。
她抹了一把汗水,又眨了眨眼睛。
視線重新清晰,看見沈宗庭的臉,他黑色的眼睛顯得很平靜,平靜里又有淡淡的調笑意味。
“怕了?”他問她。
“嗯�!泵霞哑邳c點頭。說不怕是假的。在她印象里,馬兒一直是十分溫馴的存在,哪里知道今天這匹馬兒如此“狂野”。
“怕也正常。你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沒有被馬甩下馬背就是勝利。我以前被馬甩下來過。”
他的口吻透著輕松平和的意味。
“你也有過這樣的經歷嗎?”孟佳期聽他提起,很有些覺得不可思議。那天她看他在馬球場上,一手握著馬韁,一手提著球桿,隨意嫻熟得不行。
他是馬背上天生的王者。
“當然有了,還不止一次,很多次了�!彼χf,那種懶洋洋、帶著欠欠的語氣�!岸际俏液苄〉臅r候,經常在馬背上摔下來,有一次還摔斷了肋骨�!�
“摔多了我甚至有了經驗,知道甩下來的時候怎么在地上滾一滾卸力,知道怎么樣摔下來,不會斷肋骨,而是摔到屁股墩。”
孟佳期被逗得“撲哧”一聲摔下來,眼前似乎出現(xiàn)一個小男孩的模樣。
男孩穿著合身的騎馬服,蹬著馬靴倒在地上,揉著屁股。
她很放松,放松到忘卻羞澀,去看沈宗庭的臉。沈宗庭的臉是極好看的,英朗舒展,少年氣十足,眉骨和鼻骨的銜接流暢,一張孟佳期見過的,最英俊的男人的臉。
她看著他的五官,難以想象他小時候的樣子,心里又很留戀這一刻,覺得今天的沈宗庭格外地好講話,格外地溫柔。
原來他小時候也會被摔下馬嗎?為了瀟灑地坐在馬背上,他小時候,定然吃了不少苦吧。
“...后來我慢慢地懂得,當馬兒感到不熟悉時,逃跑是它的本能,冷靜是騎手的責任*�!�
沈宗庭慢慢地說。這時,孟佳期已經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她看向他,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顯得那么地可靠,讓人有安定感。
她重復了一遍他的話。
“逃跑是馬的本能,冷靜是騎手的責任,我記住了�!�
沈宗庭笑笑,喜歡她這時的認真和鄭重其事,他知道,她說她記住,她就會做到。
這時,一個穿著全套騎馬服,看起來像是俱樂部經理的中年男人過來,躬著身體,誠惶誠恐道:“沈先生,實在不好意思,給這位女士造成了驚嚇�!�
經理說話時,看了一眼孟佳期,心里納悶。沈宗庭在俱樂部待了很久,這是經理第一次看他帶異性過來。但看到孟佳期那張微微驚恐但仍漂亮得不行的臉,又很理解。
原來,沈三眼光是真高——喜歡這么漂亮的啊。
“Jack,你們這俱樂部也開了很多年了。馬在自然界里的身份是被捕食者,對環(huán)境十分敏感,一有風吹草動就會受到驚嚇。場地內燈光、柵欄的調換,都要謹慎對待。這些,你們不會不知道吧?既然知道,還將場地燈光調成這樣,可見你們是多么不上心了�!�
沈宗庭冷冷的聲音響起。
孟佳期詫異。印象里,沈宗庭一直是個隨和沒有架子的人,沒想到也會有這樣冷硬的一面。
原來,今天馬兒受驚,全因訓練場換了新的燈光,光源亮度調得比原先更高,這給馬兒造成了極大的恐慌,想從場地中逃走。還是沈宗庭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讓人把燈光調低了,馬兒才稍稍鎮(zhèn)定下來。
“是我們的問題,是我們的問題——沈先生,您說的極是,后續(xù)這位女士的檢查費用和訓練費用,將由俱樂部這邊全權負責,您看滿不滿意...”
“不是費用的問題。涉及生命危險的事情,再怎么謹慎都不為過�!�
沈宗庭嚴厲的口吻放得寬和了些,這讓經理大大地松了口氣。
“是,是,您說得對�!�
“下去吧。去看看別的場地燈光。別再出簍子了�!鄙蜃谕ニ坪鯌械迷俸徒浝韽U話,讓他下去了。
經理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孟佳期都能察覺得到,經理往外走時的步伐比來時輕松了不少。
似乎沈宗庭發(fā)起怒來,還是讓人十分懼怕。
就是這樣,平時越是溫和沒有架子的人,發(fā)起火來,因為太過反常,太過少見,才更讓人懼怕。
“還想騎馬嗎?”
沈宗庭對她說話時,又換上了平時的隨和口吻。
孟佳期動了動肩膀,動了動大腿,渾身肌肉都在疼。剛才她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不被甩下馬背。一個人要和一匹馬的力量抗衡,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騎不了了,好疼�!彼龑嵲拰嵳f。
“那我?guī)闳タ纯瘩R?你方才運氣好,風忻的那匹純血棕馬已算性子溫順親人,否則換了別的馬,很有可能我要送你去醫(yī)院�!鄙蜃谕ゾ従彽�。
送去醫(yī)院?沒想到騎馬這事兒,還要冒生命危險嗎?她有些被嚇住——她可承受不起任何需要臥床住院的外傷。
“不要擔心。風忻會包你的醫(yī)藥費�!彼坪蹩闯隽怂乃�,調侃她。
“光包醫(yī)藥費不行,還要包誤工費啊�!泵霞哑趦壤锴纹さ谋拘员┞冻鰜怼�
許是今天聊天的氛圍太輕松,沈宗庭也太平易近人,孟佳期心情放松,不覺朝他歪了歪頭,罕見地在男人面前,露出一點小女兒的情態(tài)。
因為方才出汗,她整張臉蛋還濕潤著,濕漉漉的也動人。雙眸漸漸從驚嚇中恢復過來,其間的靈動狡黠,讓沈宗庭怔了一下。
“走吧,去看馬。”他說。
孟佳期原以為沈宗庭說的“看馬”,是看他寄養(yǎng)在俱樂部里的馬。沒想到沈宗庭卻讓她換回原來的衣服,跟她一塊出去。
等換好衣服走出俱樂部,外頭已是夜燈初上,霓虹閃爍。沈宗庭的司機已經在車外等著,為兩人拉開車門。
孟佳期掃一眼黑沉的天色,心里生了猶豫。時間已經不早了,她方才換衣服時掃了眼墻上掛鐘,已經是九點過一刻。
這時再跟著沈宗庭出去,不知何時能回來?
或者,根本不回來?
晉江獨家|夜游
孟佳期轉頭看著站在一旁的沈宗庭。沈宗庭正背對著?她抽煙。
他煙癮不算很大,
偶爾也會來一兩支。但孟佳期注意到,有女士在場的情況,他不會當著?她們的面抽。
這時,
他已?經抽完煙,將煙蒂在垃圾桶上方的白沙細石里摁滅,
再丟進“不可回收”垃圾箱內。
轉頭一看,
正好和躊躇不定的她四目相觸。
她臉上的猶豫很明顯。好像這一刻,
她成了小白兔,而他是大灰狼,
這只大灰狼不知什?么時候要把她這只小白兔吃進嘴里。
沈宗庭腦中出現(xiàn)這比喻。她可不就?是小白兔?
方才他從馬背上將她抱下來,那?嬌軀當真是柔若無骨。小腰更是細得?好像一掐就?會斷。
因為剛抽過?煙的緣故,他聲音有點啞有點沉。
“放心,
多晚都會送你回宿舍�!�
他嗓音的底色永遠是調笑的。
他的眼神?明明那?么漫不經心,
可就?是很容易能將人看穿。
孟佳期自知被他看穿,瓷白的臉蛋一紅。事到如今,她倒有種豁出去的決心。
上車吧上車吧——反正他會把她送回宿舍。不知怎的,
她就?是相信他,
很信很信。
孟佳期其實對自己斤兩知道得?清楚。她雖然美,但打扮平時刻意往中性風去,
臉上神?色也總是淡淡的,
又清又冷像月光。,盡在晉江文學城
追不到她的男生私底下說她是“木頭”,并非全無道理。
她曾親眼目睹火辣的Elisa小姐對沈宗庭百般誘惑,
他都一副巋然不動好似柳下惠的模樣。其實,Elisa小姐那?樣嫵媚的女孩,
才是最有誘惑力?的。
如果沈宗庭是急色之人,
Elisa小姐還用得?著?罵他“沒有心”?
心里這般想著?,車已?經開出鬧市。向窗外望去時,
兩側皆是低矮起伏的山,茂密的植被在黑夜里像猙獰的、黑黢黢的巨獸。
再遠處則是水天一色。
吹進窗戶的清風,帶著?爽意,一種來自自然的原始氣息。
平日里孟佳期所見的港城,正是電影里的那?一個:游人如織的街道,天橋望過?去一眼望不斷,擠過?地?鐵的白領腳步匆匆。狹窄街道兩旁的樓高得?像懸崖,掛在樓外墻的空調密集得?像集裝箱,人在一米見方的單間里騰挪...
但沈宗庭帶她所看到的港城,完全是另一副模樣。隱藏在寸土寸金地?域里的馬場,還有眼下這綿延的、尚未開發(fā)的土地?。
真是應了那?句話:最有權勢的人,占據(jù)現(xiàn)實生活中最頂級的資源。無論是社會資源還是自然環(huán)境資源,生態(tài)資源。
車在綿延的丘陵、海天一色里開了很久,穿山,跨海。
孟佳期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她實在是太過?疲累。
司機開到地?點,習慣性回頭,正要告知沈宗庭一聲,卻見沈宗庭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示意他噤聲。
司機趕緊噤聲,這才注意到,一旁的孟小姐不知何時睡著?了。
“你先去休息,把車鑰匙給我就?好。”很快,司機手機屏幕亮了下,接收到了沈宗庭的這條消息。
司機回了一個“是”,下車輕輕帶上車門。
孟佳期的睡姿很規(guī)矩,頭輕輕歪到一邊,雙手放在膝蓋上。這個姿勢不免暴露了她一側脆弱的肩頸線,蜿蜒地?沒進她的柔軟毛衣里。
她今天穿的毛衣是寬V的款式,恰好露出胸前的鎖骨,突兀又伶仃,很優(yōu)美的形狀。
美麗的人兒連身體的每一處線條,都是女媧精心雕琢的。
大概是她的睡姿看起來太松淺,沈宗庭閑閑地?琢磨了一會她什?么時候會醒�;蛟S是三分鐘,或許是半小時后。
三分鐘后。
沈宗庭忽然冒出一點兒少年?心性,修長?的手指在她挺翹的小鼻頭下探了探。
溫熱的呼吸。她連呼吸,都帶著?玫瑰的馨香氣息,讓人聯(lián)想到悠長?又愜意的午后。
她睡得?很熟,像個小孩。
沈宗庭在心里哂笑一聲,忽然也有點想睡。
于是他闔上了眼睛。
眼皮有種沉重的熨貼感。就?這一刻,沈宗庭忽然覺得?,身邊有個人,也挺好的。
-
孟佳期也不知道是怎么醒過?來的。
她醒得?很突然,身體顫了那?么一下,就?醒了。醒來時,眼睛還有些適應不了眼前的黑,四?周的靜寂讓她恐慌,不知自己睡在那?里,醒來又在何處。
“沈宗庭?”她失措下叫他的名字。
過?了一瞬,身旁有男音傳來,懶洋洋的,帶著?獨特的低啞質感。
“我在啊�!�
他說,他在啊。
很久以后,孟佳期再回憶這一晚,總是很喜歡。后來他們有過?很多刻骨銘心的夜晚,彼此嵌入到負距離,但在沒有這一夜,他這一聲“我在”更好了。
她好希望,沈宗庭能一直在。
“...現(xiàn)在這是哪里?我睡了多久?”孟佳期揉揉朦朧的眼睛,開始伸手去大衣口袋里掏手機。
“這里是馬場。時間我也不知道�!鄙蜃谕ヂ曇魩е�?兩分喑啞。
他伸手按了按車頂燈的按鈕,一束暖黃的燈光亮起,溫和不刺眼。
孟佳期摸了摸臉,只覺得?臉都睡得?發(fā)潮發(fā)熱。眼角余光里,沈宗庭似乎也是一樣的,原本就?懶倦的模樣,顯得?更倦了,額發(fā)也有些亂。
“你剛剛也睡著?了?”孟佳期詫異。
“嗯。你睡得?太香�!鄙蜃谕サ�?說。他其實沒別的意思。他的睡眠時好時壞,近來不太好。方才那?一場睡眠,竟是近來睡得?最意猶未盡的一次。
孟佳期卻以為他是說,她睡覺耽誤了剩下的行程,一下子?覺得?歉意起來。打開手機一看,已?經是夜里十二點。
“好晚了�!彼袊@一句。“是不是耽誤你時間?”
“怎么會。難道不是互相‘耽誤’?”沈宗庭開玩笑似地?說。
他本來就?是閑人一個,哪里有耽不耽誤一說。
這個“互相耽誤”用得?很有靈性。其實,兩個人在一起,不就?是互相消磨時光。
孟佳期笑起來,那?點子?歉意消散無蹤。
她心里默默地?說,她永遠不會把和他度過?的時光算成是“耽誤”的。明明這么開心。
兩人下車,這里遠離市區(qū),夜如黑霧那?般濃稠。天上一勾下弦月,地?上鋪著?一條鵝卵石小路。因為下雨的緣故,鵝卵石很濕,迎著?月光的一面,閃著?魚鱗樣的光。
兩人沿鵝卵石小路朝馬場大門走?去。
晚風攜著?綠草的濕潤氣息涌進鼻腔里,孟佳期舒服地?深呼吸。
“別吸這么大一口氣�!鄙蜃谕ズ鋈惶嵝阉�
“嗯?”她微有疑惑。
“聞到臭味了吧�!鄙蜃谕バπ�。
“聞到了。”孟佳期用手捏住鼻子?。誰能想到,跟在濕潤的綠草氣息后的,是新鮮馬糞的氣味,似有若無。
“好臭。”她捏著?鼻子?說。
“是有點臭�!鄙蜃谕タ此欀�?鼻頭的表情,莫名覺得?她很可愛,唇角挑起。
他們沿著?鵝卵石小路走?過?寬闊的馬場,走?到馬廄前。馬廄里頭有一排排的格子?間,分列在通道兩側,通道盡頭用一把大鎖鎖著?。
沈宗庭伸手摸一摸馬廄的門,才發(fā)現(xiàn)上頭掛著?好大一把鎖。
“等?等?,我沒有馬廄的鑰匙�!焙谝估�,他溫和的聲音響起。
“你沒有?”
“因為我也是第一次這么晚來這里。”沈宗庭笑。
平時負責給他開馬廄的馬夫都睡下了。
“我去問?他們拿鑰匙,你在這等?我一下�!�
孟佳期于是在原地?等?著?,看沈宗庭一手插在立領夾克的口袋里,朝馬夫們的小屋走?去,很快,他挺括的身影被小屋的陰影遮住,沒入夜色里。
他說,這是他這么晚第一次來馬廄。還是同她一起來的。她還是同他擁有了第一次。
似乎,上天對今晚的她格外眷顧。
再度回來時,沈宗庭手里提了一盞馬燈,微弱的、四?散的光線,正正好照亮他身前的一塊區(qū)域。他穿的夾克是羊絨的面料,被馬燈一映,有一些短短的、毛茸茸的邊,給人一種溫暖的厚重感。
正如今晚的他本人。
他讓孟佳期走?在他前頭。她照辦了,走?進馬廄里,有干草和谷物混合的氣味,微弱的糞便氣味。馬廄長?長?的看不見盡頭,每一個格子?間里都住著?一匹馬,孟佳期粗粗目測了一下,這兒起碼有上百頭馬匹。
“這些都是你的馬?”孟佳期好奇地?問?。
“嗯。只是一部分�!�
一部分——可是這里的馬兒已?經這樣多。她第一次去馬場時,得?知梁風忻擁有十二匹馬,都覺得?風忻是個馬中富豪,現(xiàn)在看看,簡直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沈宗庭就?是那?個天外之人。
或許是看出她眼中的驚訝,沈宗庭耐心地?和她解釋。
“有些馬是買來消遣的,它們也是適合我騎的馬兒。有些是買來收藏,有些是買來參加比賽。每年?在競價賽馬中勝利能贏得?獎金。”
他盡量說得?平常。要等?以后,孟佳期才明白,沈宗庭擁有的馬兒就?和他的衣服一樣多。
他玩馬球時,騎著?溫馴、易聽從指揮、平穩(wěn)而充滿爆發(fā)力?的溫血馬。
他玩馬術中的盛裝舞步項目時,會騎高大的、皮毛閃閃發(fā)光的純種盧西?塔尼盛裝舞步馬。
此外,他畜養(yǎng)大量的競速賽馬,配套最高級的訓馬師和騎師,用于參加各大馬術比賽,比賽的獎品是豐厚的獎金。沈宗庭“醉翁之意不在酒”,參加比賽看中的不是獎金,而是由此帶來的沈家的聲望。
沈宗庭低聲和她解釋各種馬匹的區(qū)別,兩人的腳步聲和交談聲驚醒了一些馬兒,有細微的窸窣聲和馬蹄碰在木板上的聲音。
再仔細聽,還有馬匹咀嚼干草的聲音。孟佳期很快被這匹吃“夜宵”的馬吸引了注意力?,走?到它的柵欄前,和它隔著?柵欄對望。
沈宗庭將馬燈舉高了一些。于是,她看到這匹馬兒閃亮的深紅棕色毛皮,長?長?的睫毛和棕色的眼睛。它棕色的眼睛顯得?異常溫柔,正和藹地?注視著?她。此外,它還有茂密的、飄蕩的鬃毛,這讓它顯得?俏皮又可愛。
“它好漂亮�!彼芍缘�?驚嘆。
“你可以摸一摸它�!鄙蜃谕タ闯鏊南矏�,低聲。
“...不會咬我?”她有些遲疑。
“不會。你摸摸它的面脊,它咬不到你。你還可以摸它的脖子?、它的耳朵�!�
于是她就?真這么做了。她聞到了馬兒身上特有的氣息,溫暖的皮毛的味道,呼吸是燕麥味的,它鼻口上的肌膚柔嫩敏感,脖子?的肌膚既溫暖,又滑溜溜的。
通過?手掌和馬匹相觸碰的地?方,她似乎感觸到馬兒跳動的筋脈,那?種奇異的感受無以復加。
在這個黑漆漆的夜晚,有人舉一盞馬燈,教她如何撫摸一匹馬。
“它的呼吸是燕麥的味道,還有青草的味道,我好喜歡�!�
孟佳期仰頭,眼睛亮晶晶的,天真的神?情使得?沈宗庭覺得?,她很像個小孩子?。
很乖的、見到糖果就?會喜歡的小女孩。
他已?經見過?她很多別的模樣了,格外珍惜她現(xiàn)在像個小孩子?一樣開懷的模樣。他腦中冒出一個詞,玉雪可愛。
“你看,它的耳朵朝前豎著?,這是表示友好的姿態(tài),說明它也很喜歡你�!�
“是嗎,我也很喜歡它�!彼⌒÷暤�?叫了起來。
這時,馬燈的光線更亮了一些。原來是他靠得?她更近了。近得?到她看見燈光淺淺勾勒他的輪廓,挺鼻薄唇,眉梢?guī)е?他慣有的氣息,既溫柔又痞。
“你喜歡。所以你應當擁有�!�
“所以佳期,我可不可以給你買一匹小馬?”
原來,這句話是在這兒等?著?她的。
他反復地?問?過?她,“想不想”,他知道她想要,也知道女孩特有的羞恥心像封帶緊緊扎住她的嘴,知道她自認為的“階層差距”不能讓她接受一匹馬兒作為禮物。
所以他到她辦公室樓下等?她。所以他換了親和的夾克,換掉了勞斯萊斯的車,所以他和她說了很多話,帶她穿山過?海,奔馳在夜風里,在黑漆漆的夜晚,來游一次馬廄。
他教她撫摸馬匹,替她舉馬燈。
后來的孟佳期,每每懷疑沈宗庭不曾對她有過?一分喜歡時,總是反復地?、反復地?將這晚的情景挖掘出來,用他這時的溫暖,支撐著?她。她心里一次次地?,要淪陷,要墮落。
她真的,沒法不喜歡沈宗庭。
這一刻她說不出話來,鼻子?很酸很酸。似乎小時候那?些沒有得?到的東西?,竟然在這一刻有了小小的圓滿。
想要嗎?
想要。
讓她圓滿的竟然是沈宗庭。這一刻,孟佳期順從本心,點了點頭。
“好了,這事就?這么定了。就?這幾?天,我們抽個時間去國?際馬匹拍賣中心。”他低頭,在馬燈的映照下,女孩鼻頭微紅,讓他一瞬間,有輕輕刮過?她小鼻頭的沖動。
他垂在腿側的另一只手動了動,沒有抬起。
“走?吧,現(xiàn)在該很晚了�!�
沈宗庭說。
孟佳期從馬廄出來,看沈宗庭把馬廄的門鎖上。這一夜繁星漫天,她好像來了一場愛麗絲的仙境夢游。
往回走?時,她微垂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沈宗庭以為是她仍窘迫,有意無意找一些話題和她聊。
“...有了小馬以后,你很快就?會覺得?痛苦了�!币鼓焕�,沈宗庭的聲音像大提琴最低的音腔,低沉舒緩。
“痛苦?”她不解地?看著?他。有了小馬之后,她開心還來不及。
“到時候,你就?不能當個來了喂兩根胡蘿卜、把小馬騎出一身汗后拍拍屁股就?走?人的自由人了�!�
“你得?操心馬兒的吃喝拉撒,小馬出汗了,你還得?給它洗得?香香,給它刷毛,給它鏟馬糞,它有個頭疼腦熱還得?徹夜照顧著?。小馬心情不好,再給你來個窩心腳�!�
他說著?,自己先笑起來,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臉上現(xiàn)出兩分回憶之色。
其實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她身邊,他總是能打開話匣子?,有很多話想同她說,想看她因為他的話而展現(xiàn)的諸多情態(tài)變化,會因為他開玩笑而笑得?甜蜜,因為他逗她而小臉羞惱。
明明他一向不是個愛說話的人。
“這些都是甜蜜的負擔。”孟佳期歪一歪頭,笑得?露出一排貝齒。“聽你的語氣,以前你養(yǎng)過?馬兒,被馬踢過??”
“是。因為我爸爸說,沒有親身養(yǎng)過?馬的球手,不會成為一個好球手。他要我在馬場里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和馬夫們一起,負責給馬兒釘蹄、翻墊料、換馬鞍和水勒...”
“怪不得?,你會成為一個好球手�!泵霞哑谙肫鹉�?天他在馬球場上馳騁的英姿,既驍勇,又帶著?幾?分他獨有的懶散范,很是迷人。
而且,這也是她第一次,聽他提起他的家人。
他說,“我爸爸”。他是不是從家庭里承襲到許多好的禮儀、好的教養(yǎng),又是什?么樣的家庭氛圍,能養(yǎng)出像他這樣的人?
孟佳期隱隱想知道,卻不能追問?,追問?是冒失的。恰好到這里,這段鵝卵石小路走?完了,沈宗庭也不說了。
“你把馬廄的鑰匙還給馬夫了?”孟佳期問?。
“沒有。我放在馬廄門旁邊的花盆里�!�
這種事也真是他會干得?出來的,這么重要的鑰匙,隨隨便便丟在花盆里。
氣氛陷入短暫的沉默。孟佳期心思細膩,很快就?察覺到不對勁,其實原本沈宗庭的談興很高,但說到“他爸爸”之后,就?變得?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