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長堤下河水潺潺地流動著,被夕陽淹沒的惠王殿下大婚后第一次想到了子嗣之事。
他于王妃已經(jīng)是拖累,又怎能再給她一個身體同樣不足的孩子?
忽地,身邊傳來王妃離開的腳步聲,趙璲睜開眼睛,看見王妃跑向院子的身影。
趙璲保持側(cè)頭的姿勢,看著王妃一路跑去后院,沒多久又回來了,手里拿著一條青色的裙帶。
“這樣眼睛不舒服吧?我給你系上。”回到輪椅前,姚黃笑著提議道。
趙璲望向?qū)Π�,遠(yuǎn)處有幾個等著家中飯好的男子坐在一處,不時朝他們這邊張望。
趙璲面朝他們,王妃背對夕陽坐于樹蔭,不會被他們看得太清楚。
他默許了王妃的提議。
姚黃站在他后面,將青色的裙帶覆于他的眼前,再在腦后打個結(jié)。
重新落座后,姚黃看到的就是一個雖然遮住了眼睛卻越發(fā)顯得俊逸出塵的惠王爺,眉如春山。
姚黃試著揮揮手。
趙璲轉(zhuǎn)過來:“雖然模糊,但我能看見你的動作。”
姚黃:“剛剛有只蚊子,我?guī)湍阙s走了�!�
惠王爺唇角微揚(yáng)。
姚黃瞧見了,驚奇道:“原來二爺也會笑!”
惠王爺?shù)拇浇橇⒓椿謴?fù)了原樣,人也偏向河面。
姚黃隨手折了一截柳條,悄悄地探向他的脖子。
趙璲壓下柳條,提醒道:“對岸有人�!�
姚黃沒去看有哪些人:“有就有,你我正經(jīng)夫妻,鬧一下怎么了?”
趙璲便松開手,由著王妃輕戳了兩下。
他木頭一樣,姚黃指著最東邊的那座石橋道:“十九上午,我去橋上站著,你給我畫幅畫?留著當(dāng)紀(jì)念�!�
趙璲:“為何是十九?”
姚黃再戳他一下:“少裝傻,明明記得比我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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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黃很喜歡惠王殿下的畫,但這次她將作畫地點選在靈山鎮(zhèn)的石橋上,為的是讓惠王更習(xí)慣置身于人群之中,更習(xí)慣來自周圍的視線,所以第一次帶惠王出門那日,姚黃便先跑到石橋上問他橋上的景色好不好看,如此她真的開口求畫時,才不會顯得過于突兀。
姚黃十七歲了,在此之前,都是她的親友想方設(shè)法地哄她開心,惠王殿下是唯一一個讓姚黃費了這么多心思的人。
可誰讓惠王是她的夫君,是要與她同住一個屋檐下幾十年的枕邊人?
她的榮華富貴來自惠王殿下,單單這點就值得姚黃在他身上下功夫,而惠王殿下對她的寬和縱容、惠王殿下臉上終于出現(xiàn)的短暫笑意,都讓姚黃在幫惠王爺找回活氣這件事上變得更有動力、干勁十足。
“怎么不說話了,到底幫不幫我畫啊?”
姚黃定好了畫畫的日子,偏惠王爺遲遲沒給答復(fù),只好扯了扯他的袖子。
趙璲眼前蒙著青色的裙帶,卻依然能看清王妃央求的眼神。
片刻后,他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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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王殿下喜歡待在書房,從京城出發(fā)時就帶了兩箱書一箱文房四寶,其實還包括作畫可能會用到的一匣子顏料。
十八傍晚青靄、飛泉就把顏料、畫架、小幾等物件準(zhǔn)備好了,次日吃過早飯,姚黃推著惠王爺出發(fā),小堂弟飛泉提著東西跟在后頭。
日出東方,站在橋上朝西看的姚黃曬不到日頭,惠王爺?shù)妮喴瓮T诎哆叺囊豢么沽螅饶茏屗辞逋蹂囊氯姑嫒�,又能在日頭升高時免了他被烈陽暴曬。
飛泉先幫王爺支起畫架擺好顏料,姚黃一邊在橋上活動身體,一邊琢磨擺什么樣的姿勢。
六月中旬并非農(nóng)忙時節(jié),兩岸閑散的街坊還是挺多的,被廖家秀才夫妻的陣仗吸引,陸續(xù)湊了過來。
“廖秀才,你們這是要作畫?”
飛泉笑著應(yīng)道:“是啊,我二嫂特別喜歡咱們鎮(zhèn)上的風(fēng)景,正好我二哥擅長作畫,便來畫上一幅�!�
鎮(zhèn)上讀書有出息的兒郎都不多,更別提作畫這種更需要技巧與財力支持的雅事了,街坊們興趣更濃,有人還特意跑回家提了板凳過來,一副要看廖家秀才畫完全程的架勢。消息漸漸傳開,越來越多的街坊朝此聚集而來,且男女老少都有,再不是單單婦人。
趙璲看向橋頭的王妃,今日王妃穿了一件淺藍(lán)色的上襦、一條素白的及腰長裙,藍(lán)色很顯端莊沉靜,適合這樣被人圍觀入畫的場合。王妃的臉也是微微低垂的,一手扶著旁邊的護(hù)欄頂端,像是在賞魚,又像是藏了什么心事。
守在周圍的街坊們見廖家秀才拿起了畫筆,在飛泉的示意下都停止了交談。
趙璲先畫王妃所立之處的一段石橋。
鎮(zhèn)上賣文房四寶的胡掌柜看了一會兒,低聲夸道:“妙啊,廖秀才這幾筆看似輕描淡寫,卻能讓石橋的久經(jīng)風(fēng)霜躍然紙上,這等技藝,要么廖秀才天賦過人,要么至少有十幾年的潛心雕琢方能練成啊�!�
不懂技藝但覺得廖秀才確實畫得很好的街坊們都跟著點頭。
畫完一小段石橋,趙璲開始畫橋上的美人,從頸部開始。
畫畫需要耐心,觀畫同樣如此,有的街坊看久了失去興趣走開了,有的街坊要去看鋪子或是忙別的營生,來來走走的,最后緊緊站在惠王爺身后近距離觀畫的,竟是新宅東西兩頭的鄰居,一邊是朱氏與何文賓、何文綺兄妹,一邊是黑發(fā)摻了銀絲的齊員外與他的續(xù)弦妻子呂氏,以及夾在這兩家人中間因為好風(fēng)雅而舍不得離去的胡掌柜。
胡掌柜一會兒一夸,在他的講解下,街坊們越發(fā)明白了廖秀才的畫技有多精妙。
胡掌柜:“我在京城字畫店看過一幅價值百兩的畫,仔細(xì)想來,竟也要遜色廖秀才三分!”
街坊們一陣吸氣!
姚黃在橋上聽得,心里暗笑,惠王殿下的墨寶,千兩白銀一幅拿出去也有的是富商搶著要買。
趙璲畫好王妃的衣裙、雙手、手臂之后,開始畫王妃的頭部,仍是空了五官留到最后。
朱氏聽胡掌柜當(dāng)著她家舉人兒子的面一個勁兒地夸廖家秀才,早就不高興了,此時見廖秀才示意小娘子可以下橋了,朱氏忍不住道:“都說畫龍點睛畫龍點睛,五官尤其是眼睛應(yīng)該是最考驗畫技的地方吧,廖秀才接著畫啊,讓我們都開開眼界�!�
趙璲置若罔聞,只管提筆作畫。
飛泉嗤了朱氏一聲:“您是考官啊,怎么畫還得聽您的?”
別人都是夸詞,這人一開口卻叫人渾身難受,滿嘴的挑釁氣焰。
朱氏:“”
周圍自然也有看不慣朱氏平時做派的,起哄道:“胡掌柜,之前咱們鎮(zhèn)上畫工最好的是文賓,現(xiàn)在你給我們評判評判,廖秀才的畫跟文賓比當(dāng)如何?”
胡掌柜還沒回答,另一人笑道:“這個可不好評啊,按照胡掌柜剛剛說的,廖秀才的畫價值百兩還有的多,咱們文賓也不差啊,前陣子齊員外拿出十兩銀子的酬金請文賓給他畫幅祝壽圖文賓都推了,可見文賓的畫也可能價值百兩�!�
被提及的齊員外摸了摸胡子,繼續(xù)看廖秀才作畫。
何文賓看眼已經(jīng)靠近人群將方才那些話都聽了去的畫中美人,臉上一臊。
朱氏瞪向起哄的兩人,替兒子解釋道:“根本不是你們說的那回事,齊員外是我們的老街坊,但凡他換個時間過壽文賓不要錢都會給他畫,這不是正趕上他要備考春闈嗎,春闈多要緊的事,他哪有那個閑工夫浪費精力在作畫上?”
飛泉一聽這話有諷刺自家王爺殘了腿不用備考春闈之意,笑了:“沒工夫為齊員外作畫,卻有功夫來這里看我二哥作畫?”
朱氏又要反駁,何文賓拉住母親,對齊員外道:“齊伯,先前是我想左了,讀書也當(dāng)勞逸結(jié)合,練字作畫都是修身養(yǎng)性的雅事,只要齊伯不嫌棄,今日我便可以為您畫。”
齊員外笑容和藹:“那怎么成,還是春闈要緊,賢侄切不可為老夫的事分心。”
“對對對,您老千萬別耽誤文賓的時間,不然明年出了啥事,您老還得擔(dān)責(zé)�!�
這是要咒她兒子落榜啊,朱氏氣得要死,指著那人罵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你這么說話的嗎?我”
飛泉跳起來,將她們娘仨往后攆:“去去去,要吵一邊吵去,別壞了我二哥的畫興。”
何文賓兄妹年輕好面子,一起拉走了他們的母親。
日頭越來越高,圍觀的街坊們越來越少,當(dāng)趙璲停筆畫中王妃也只差五官待繪時,身邊除了姚黃與飛泉,就只剩坐在岸邊石頭上搖著扇子的齊員外了。
飛泉負(fù)責(zé)收拾東西,姚黃推著惠王爺轉(zhuǎn)向齊員外,笑道:“我們要回去了,您老一起嗎?”
齊員外樂呵呵地點頭,由衷地對惠王爺?shù)溃骸袄戏驔]讀過多少書,不會夸人,但今日能看到賢侄的畫,終于明白為何有些人愿意出百金千金求購名人字畫了�!�
趙璲:“拙作而已,您老謬贊�!�
齊員外搖著蒲扇走在輪椅一側(cè),嘆氣道:“賢侄剛剛都聽到了,老夫這個月二十九要慶六十歲的壽辰,年輕的時候也沒做過什么雅事,到老了忽然想求人替我畫一幅子孫滿堂的祝壽圖。何家侄子忙,老夫萬萬不敢再去打擾,不知賢侄可愿意幫老夫這個忙?酬金的話,恕老夫被滿院子的子孫耗光了家底,如今只能拿出十兩,再多家里該鬧了,得不償失啊。”
年輕的時候盼著子孫昌盛,子孫真多了才發(fā)現(xiàn)子孫都是來討債的,給了這個就得給那個,一雙雙眼睛全盯著他手里那點積蓄。
姚黃看向惠王爺?shù)哪X頂,這是他自己招來的仰慕者,她不攙和。
趙璲掃眼齊員外的衣擺,粗布衣裳下是一雙半舊的布鞋,自身節(jié)儉,卻舍得重金求畫。
他作畫的時候,這位老員外先是站著,后來改成坐在一旁,眼睛始終凝視著他的畫與筆,看得出是真喜歡。
何家秀才沒有閑功夫,他確實有很多的閑功夫。
趙璲問:“您老想要什么樣的祝壽圖?”
齊員外大喜,激動了一會兒才緊張道:“可能有點麻煩,我想要一張我坐在堂屋主位上的,三個兒子坐在兩側(cè),孫兒孫女們跪在中間給我磕頭。孫輩們看不到臉簡單畫畫就行,我跟三個兒子最好都能看出模樣來,我就想著等我走了,他們仨能和和睦睦”
姚黃替齊員外覺得懸,齊家有七八個孫輩吧,哪怕只畫跪在那里的背影也要費番功夫,何況還要清清楚楚地畫出四個大人,惠王爺獨處慣了,能耐煩給一個素不相識的老者畫這個?
在沉默中走了一段路,惠王爺開口了:“可以,不過每次作畫時你們一家人需在堂屋提前準(zhǔn)備好,待我到了,我會直接作畫,不想聽任何閑言碎語。念在孩子們小,我能容忍三次喧嘩,再多此事便作罷。”
齊員外大喜過望,連連保證一定會遵守規(guī)矩。
老人家一直將年輕的小兩口送到門口才告辭。
待飛泉關(guān)上大門,姚黃轉(zhuǎn)到惠王爺前面,稀奇道:“二爺什么時候這么好說話了?我跟你要一幅畫都得哄著才行�!�
飛泉悄悄地溜進(jìn)了前院的倒座房。
趙璲仰頭看王妃:“你求畫時有哄我?”
姚黃笑笑,俯身扯他的袖子,邊晃邊道:“這樣就叫哄。”
趙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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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了一上午的畫,回來休整片刻就該用午飯了。
姚黃問起畫的事來:“二爺為何遲遲不畫我的臉?”
上次在王府作畫,惠王爺用了一下午畫她的衣裳畫羅漢床以及周圍的窗景陳設(shè),單單把她的腦袋留在晚上繼續(xù)畫。后來有了羅漢床上的那一番折騰,姚黃便猜測這人在故意拖延時間,把她熬困熬睡了,他好成事。
趙璲:“人多眼雜�!�
王妃站在橋上,眾目睽睽之下,少數(shù)幾個好色之徒不敢明目張膽地盯著王妃,一旦王妃的面容落在畫上,好色之徒便可以打著賞畫的幌子覬覦王妃之美。
姚黃細(xì)品一番,笑道:“那我今天真是選對了裙子�!�
滿滿一櫥柜的衣裙,這套藍(lán)衣白裙最不出挑,姚黃是這么想的,她要夫君在戶外為自己作畫的舉動已經(jīng)夠出格了,衣裙再過于艷麗,周圍聚集而來的街坊究竟是為了惠王爺?shù)漠嬤是她?打扮得素凈些,讓街坊們都專心簇?fù)碇萃醯钕虏攀且S的初衷。
沒想到還誤打誤撞上了惠王殿下的“小氣”。
趙璲慢條斯理地用著飯,等王妃收回視線開吃了,他才不經(jīng)意地看向王妃身上的淺藍(lán)襦衣。
平時的王妃艷如牡丹,今日被淺藍(lán)的色調(diào)壓了幾分艷,添了靜水般的清麗柔靜。
午飯快結(jié)束了,趙璲問:“剩下的部分,你想何時畫全?”
姚黃睫毛微顫,輕悠悠地道:“筆在二爺手里,我只管聽你安排�!�
趙璲看向窗外,廖郎中就在西院,等著給他做完推拿再去醫(yī)館。
“歇完晌吧,記得還作這身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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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璲工筆嫻熟,他可以用一個上午兩個多時辰畫完近處的石橋長堤流水遠(yuǎn)處的屋舍莊稼青山,且畫得栩栩如生令人身臨其境,輪到描繪王妃的五官神態(tài)這么小小一張臉的地方,竟也用了足足半個多時辰。
為了再現(xiàn)王妃在橋上的神態(tài),惠王爺讓王妃在后院的玉蘭樹下擺了一張椅子,王妃扶著玉蘭樹站在椅子上作微微垂首狀,他則在十幾步遠(yuǎn)的鋪于地面的氈墊上席地而坐,細(xì)細(xì)地勾勒填色。
東院大門從內(nèi)落閂,另有前后院連通西院的兩扇內(nèi)門也掩上了,分別由青靄、飛泉站在西院的門前守著,不得任何人包括小小的金寶過來打擾。
院子里靜得出奇,當(dāng)惠王爺心無旁騖地畫好,姚黃的腿也要酸了。
跳下椅子,姚黃跑到氈墊上挨著惠王爺坐下,再去看宣紙上的畫。
景色上午已經(jīng)賞了很久,此時姚黃主要看畫中的自己,看看看著,姚黃小聲道:“明明是我的眉眼,怎么又覺得不像?”
趙璲:“平時你總是在笑,今日特意裝了有心事的神情�!�
她對鏡自賞時應(yīng)該也是笑的,所以連自己都不習(xí)慣她在畫中的神態(tài)。
姚黃輕輕推了他一下:“誰裝了,我就是有心事啊,當(dāng)時圍在你身邊那么多人,七嘴八舌的,我又怕你被他們身上的汗味熏到,又怕你被他們吵到心煩,然后一氣之下丟下我不管了,害我淪為街坊們嘴里的笑柄。”
趙璲聽了王妃的解釋,再去看自己的畫,便覺得他將王妃的“心事”畫重了,該換成“浮躁”才對。
“不喜歡的話,我重新畫。”
姚黃按住惠王爺要去取畫的手,對著畫一臉自得:“喜歡啊,原來我有心事的樣子也這么好看。”
趙璲:“”
姚黃丟下惠王爺,珍惜地取下畫架平放在玉蘭樹下的椅子上,慢慢地風(fēng)干。
擺好畫,姚黃回頭,發(fā)現(xiàn)惠王爺已經(jīng)坐在輪椅上了。
姚黃推他進(jìn)屋,擦臉洗手。
惠王爺一言不發(fā),只是一直看著她,看得姚黃的面皮越來越熱,口也越來越渴。
掛好巾子,姚黃想去倒碗水,腰間突然橫過來一條手臂,將她攬入懷中。
姚黃要嚇?biāo)懒�,他現(xiàn)在坐的是藤椅,能承受兩個人的重量嗎,壓垮了怎么跟身邊的人解釋?
“放手,我渴了!”姚黃緊張地拉他的手臂。
惠王爺紋絲不動,落在她側(cè)頸的呼吸比外面的暑氣還熱。
姚黃的腳還踩著地,掙扎起來竟推得藤椅前后滾動起來,越滾她越怕藤椅散架,只得硬著頭皮道:“我先喝水,喝完就、就推你去里面�!�
惠王爺便松開了。
姚黃逃似的趕到桌邊,背對著惠王爺連喝兩碗涼水,想著他在外面畫了那么久,低著頭也遞他一碗。
都喝好了,姚黃惱惠王爺那雙帶火的眼睛,解了裙帶又給他系上,正好大白天的,她且不自在。
趙璲任王妃胡來。
到了床上,他才在她耳邊道:“所以你選在今日作畫,確實是為了這個。”
姚黃:“你就嘴硬吧,看還有沒有下一次!”
惠王爺笑了下,沒出聲的那種,只有鼻息的變化。
直到黃昏,隔壁何家都傳來了朱氏在廚房炒菜的聲響,姚黃才明白惠王爺?shù)哪锹曅κ鞘裁匆馑肌?br />
她上氣不接下氣地求饒:“有,還有,多少次都行,你快停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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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齊員外去何文賓那里求畫時,他就準(zhǔn)備好了上等的筆墨顏料等普通百姓家舍不得買的雅物,奈何何文賓不想耽誤備考拒絕了,何秀才倒是愿意代兒子為齊員外作畫,可齊員外見過何秀才的畫,至少不值得他用十兩銀子來換,這事就擱置了。
如果沒有見過隔壁廖家秀才的畫,齊員外已經(jīng)死了求畫的心,萬幸得到廖家秀才的應(yīng)允,正好二十這日孫子們都不用讀書整日在家,齊員外一番叮囑之后,叫兒孫們早早換上新衣在堂屋坐好跪好,叫妻子兒媳們都避到后院,處處安靜了,齊員外再親自來廖家請人。
齊員外出門的時候,懷里揣著十兩紋銀,左手提著兩包茶葉,右手提著一只籃子,籃子里面放了一條新鮮的豬后腿。
運氣不太好,一出門就撞上了拿著掃把打掃門前的朱氏,不過齊員外也沒什么好心虛的,若無其事地來廖家東院叩門。
飛泉知道王妃還沒醒,以最快的速度跑來開門,然后就對上了一臉謙卑恭敬客氣的齊員外。
齊員外往里瞅瞅,笑道:“是老三啊,你二哥可在?”
飛泉心想,我不會畫畫您就喊我老三,王爺會畫畫氣度也不俗您倒是知道敬著!
“在,只是我二哥喜靜,您老壓著點嗓子,說話不用太大聲�!�
齊員外連連點頭。
飛泉叫他在院中稍候,去書房推了王爺出來,齊員外拎著東西上前,表示家里都準(zhǔn)備好了,只要賢侄方便,現(xiàn)在就可以過去畫。
再過九日就是齊員外的壽辰,明日起孫子們又要去私塾或書院讀書,齊員外不得不急啊。
小地方本來就不太重視禮數(shù),齊員外又?jǐn)y禮又賠罪的已然夠虔誠了,趙璲既然接下此事,便沒有計較這些,道:“承蒙您老賞識,又逢您老六十的壽辰,晚輩想以此畫作為壽禮相贈,聊表心意,酬金酬禮便免了,您老拿回去留著待客吧�!�
齊員外哪里能帶回去,提著籃子就要往飛泉手里塞。
籃子里的豬后腿是真新鮮啊,血氣濃濃的,別說惠王殿下了,飛泉都覺得沖鼻子!
“行,茶葉豬肉我代二哥收了,酬金您老趕緊揣起來,不然我立即攆您出去,作畫這事就當(dāng)沒提過!”
齊員外見他來真的,這才作罷。
青靄聞訊趕了過來,飛泉自知身上已經(jīng)染了血氣,便讓他陪王爺去齊家。
朱氏還在外面掃地,見齊員外笑得滿臉褶子地將廖家秀才迎去了自家,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恨得攥緊了手里的掃把。十兩銀子啊,她哪里會不饞,只是她知道齊員外能拿出二十兩甚至三十兩五十兩的酬金,這才讓兒子推脫。
齊員外絕口不提加錢,朱氏心里惱火,不許兒子改口,決定讓丈夫接下這門生意,齊老頭卻嫌棄丈夫的秀才身份,扭頭走了!
半路殺出個殘腿的廖家秀才,朱氏明白齊家的十兩銀子是真的飛走了,太過憋屈,朱氏回到家里便朝著廖家的院子一陣陰陽怪氣:“文賓我跟你說個好事,你齊伯請了廖秀才給他畫祝壽圖去了,這下你再也不用覺得愧對于他�!�
“這樣挺好的,既沒耽誤你備考,又讓齊伯了了一份心愿,還能讓廖秀才賺份酬金。哎,他跟你不一樣,腿弄成那樣子,前程徹底斷了,只能靠給人畫畫養(yǎng)家糊口,年紀(jì)輕輕的,多可憐啊�!�
去了齊家的惠王爺、青靄聽不見這話,留守前院的飛泉可是聽見了,兀自好眠的惠王妃更是直接被吵醒了。
披上外裳,姚黃走到窗邊,推開窗子,對著何家輕飄飄地道:“一大早的,哪來的長舌鳥在呱呱聒噪?”
就在隔壁墻根底下站著的朱氏:“”
被母親念叨出來的何文賓被那猶帶幾分慵懶的嗓音驚得心頭直跳,他不想得罪廖秀才,更不想被廖秀才的美人娘子誤解他與母親一樣看低她夫君,忙把母親拉去堂屋,一番勸解。
耳邊清靜了,姚黃見屋里有水,自己洗臉更衣,去了前院。
飛泉還在記恨朱氏:“夫人,要不要我叫人教訓(xùn)教訓(xùn)她?”
姚黃笑道:“如何教訓(xùn)?”
飛泉:“叫張岳、王棟把她堵住,比比拳頭威脅一番,這次只是嚇唬,她敢聒噪第二次,咱們再動真格的�!�
姚黃想了想,道:“別堵她,二男一女的被人撞見容易鬧誤會,去堵她兒子,就說再有第二次咱們就打廢她兒子的腿,讓她兒子給咱們二爺作伴。”
飛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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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黃才跟飛泉商量好叫朱氏管好嘴巴的法子,阿吉從西院過來了,端著給王妃溫了很久的“早飯”。
盡管飛泉溜得快,姚黃還是紅了臉,肯定是前兩天的雞頭參給惠王爺喝補(bǔ)了,昨下午纏了她兩回,夜里居然還能給她湊足一只手,若非朱氏嘮嘮叨叨的,姚黃這一覺大概能睡到晌午。
阿吉昨晚給耳朵里塞了棉花球,睡得挺香的,見王妃精神不濟(jì),阿吉笑道:“我娘又去買了兩只烏雞,剛剛殺了一只,晌午給您跟二爺燉湯喝,雞頭參還好多呢,爹說靈山的土好,長出來的雞頭參也更滋補(bǔ)�!�
姚黃:“你喊的倒是越來越親了。”
阿吉:“不親不行啊,每次出門洗衣裳身邊都會圍過來好多人,我不多練練,到時候肯定要穿幫�!�
姚黃:“那你家相公呢?”
阿吉:“跟你相公一起去齊家了。”
主仆倆鬧了一會兒,飯后,姚黃帶著飛泉出門了。
齊家雖是鎮(zhèn)上大戶,卻也沒有用下人,估計也沒地方給下人住,兩進(jìn)全帶廂房的宅子被自家十六口人住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一家男丁在堂屋里等著入畫,齊員外的續(xù)弦呂氏在照壁的陰影里坐著。聽見門口有腳步聲,隔著門縫瞧見那兩道身影果真朝自家來了,呂氏瞅瞅堂屋里坐得端端正正的丈夫,撇撇嘴,起身行到門前。
認(rèn)出廖家小狐貍精似的秀才娘子,呂氏眼神微閃,笑著打開門:“小姚啊,是來尋你家相公的吧,快進(jìn)來快進(jìn)來,已經(jīng)畫上啦!”
姚黃沒跟街坊們說過她的全名,只說自己姓姚,年長的嬸子婆婆們便都喚她小姚。
姚黃不太好意思地道:“叨擾了,只是我家相公脾氣有些怪,非得我在旁邊陪著他才好相處些,所以”
堂屋正對著大門,王妃尋常聊天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到了正在作畫的惠王爺耳中。
剛剛抬起的畫筆在半空懸了片刻才又落在紙上。
呂氏讓姚黃、飛泉進(jìn)去了,她繼續(xù)在門前守著。
姚黃繞過影壁,看到了堂屋里面的齊家祖孫,惠王爺?shù)漠嫾苤г谔梦蓍T外,明晃晃的陽光正照在他頭上。
姚黃看向一旁的青靄,趁惠王爺專心作畫指了指他的頭頂。
青靄苦笑著搖頭,他提議過給王爺撐傘,被王爺否了。
姚黃低聲叫飛泉回去拿傘,再對青靄道:“大哥回去吧,嫂子那有事要你幫忙。”
青靄克制住低頭行禮的沖動,昂首挺胸地走了。
堂屋里共有祖孫三代共十二人,齊員外與他那三個已經(jīng)成家的兒子牢記廖家秀才作畫的規(guī)矩,不說話也沒亂動,八個孫輩里面年幼的幾個卻忍不住回頭,好奇地打量隔壁的美貌娘子。
姚黃見齊員外想斥責(zé)孩子們又憋著不敢開口,笑著朝亂動的幾個小孩子擺擺手,讓他們轉(zhuǎn)了過去。
惠王爺身形不動,畫筆不停。
姚黃走到惠王爺一側(cè),正好替他遮擋了日光。
趙璲看到了投在斜前方的王妃身影,看見她發(fā)髻間插了一根長簪,短暫的分心后,他繼續(xù)作畫。
姚黃看到了惠王爺被曬得微微發(fā)紅的側(cè)臉,看見他額頭浮動著一層細(xì)密的汗珠,宣紙之上,齊員外與三個兒子的身體輪廓已經(jīng)在了,定好了他們的動作姿勢,畫筆此時正集中在跪了四排的八個孫輩上。
齊員外希望將他與三個兒子畫出模樣來,孫輩們有個背影就成,惠王爺確實只畫了八道高矮不同的背影,但他畫得很用心,簡直將八個孩子的側(cè)臉與手指的小動作都搬到了紙面上,譬如第一排最大的兩個孫子雖然都跪得恭恭敬敬,左邊的那個嘴角是抿著的,透出老成穩(wěn)重來,右邊的唇角上揚(yáng),流露出幾分喜意。
跪在最后面的是齊家唯一的七歲孫女以及剛剛?cè)龤q的七郎,在惠王爺筆下,七郎歪著腦袋在跟姐姐說話,姐姐也偏過頭來,眼神有些兇,像是在警告弟弟老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