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本來是青靄推、飛泉端,進了乾元殿,王妃說陪父皇用膳不用帶太多人,便把托盤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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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在花園里提起要進宮給永昌帝請安,姚黃便請示過惠王爺:“如果父皇問起你我在哪里避的暑,要說我們?nèi)チ遂`山嗎?”
趙璲:“嗯,不可欺既然不能欺君,那就肯定會提到靈山了,于是姚黃給永昌帝預(yù)備的禮物里還多了一斤九蒸九曬過的黃精干。
黃精這東西跟藕似的一節(jié)一節(jié)地長,每年只長一節(jié),所以單看節(jié)數(shù)就能判斷黃精的年份。能被廖郎中選出來費功夫蒸曬的都是高價從山民們那里收來的老黃精,前后蒸了三十來斤新鮮黃精,才一共制得四斤左右的黃精干,夫妻倆用了一些,姚黃特意從剩下的里面取了一斤節(jié)最多的以顯孝心。
制好的黃精干黑乎乎的還透著一股子暗紅,幾條并排擺在油紙上,乍一看很像燒焦的細樹根。
察覺永昌帝眼中的困惑,姚黃一邊推著輪椅往里走一邊講解起來,先說黃精的滋補療效,再說靈山黃精的妙處,有些話她干脆用了集市上山民們樸實生動的原句,包括鎮(zhèn)民們對他們經(jīng)常喝黃精燉湯的羨慕。
永昌帝原本還擔心擺膳前的幾刻鐘要如何陪兒子兒媳度過,沒想到聽兒媳講黃精就聽了一刻鐘!
關(guān)鍵是他還沒聽夠!
姚黃不能光說啊,這種入口的東西,她得向永昌帝證明她與惠王爺送的藥材無毒無害。
當永昌帝落座,惠王爺?shù)妮喴我餐7(wěn)在永昌帝的左下首,姚黃從一條黃精上擰了小指甲蓋大的一塊兒下來,對永昌帝道:“這東西既能燉湯熬粥泡水泡酒,還能干吃,有點糯有點甜,像紅薯干,但沒有紅薯干好吃。”
說著,她將手里的黃精干放進口中,當著永昌帝的面嚼了起來。
永昌帝:“”
汪公公:“”
趙璲沉默片刻,道:“父皇,制好的黃精藥性更足,還是讓御醫(yī)根據(jù)您的龍體安排份量為妥�!�
永昌帝當然明白這個道理,看看這一托盤的禮物,吩咐汪公公:“送去御膳房,青瓜涼拌,葡萄洗好了送過來�!�
汪公公端走了托盤。
姚黃還站著呢,提起茶壺,先給皇家父子倆倒茶,再給自己倒了一盞,權(quán)當漱口用了。
永昌帝在兒媳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率性,端午射柳時這兒媳也是敢說敢笑敢跑的。
做了三十年的皇帝,京城京外多少臣子的本人或折子都看過,永昌帝也遇到過一些率直敢言的臣子,包括類似性子的美人,只不過這樣的兒媳婦還是第一次見,且因為兒媳婦住在宮外,能帶進來一些民間吃食。
摸清了兒媳的性情,永昌帝很快就適應(yīng)了,看向兒子:“這趟避暑回來,璲兒氣色倒是好了不少,莫非便是靈山黃精格外養(yǎng)人?”
趙璲:“回父皇,靈山黃精只是略勝別處的普通黃精,于養(yǎng)身并無奇效,是王妃每日早晚分別推兒臣去外面曬日半個時辰,幾十日堅持下來,才去了兒臣身上的病氣�!�
永昌帝心想,老二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一口氣說過這么多話了!
他欣慰地看向坐在兒子旁邊的兒媳婦。
姚黃笑道:“父皇不必夸我,如果王爺不想曬日頭,我也不敢推他,這事細算起來還要歸功于靈山的黃精�!�
兒媳的笑容暗藏故事,永昌帝來了興趣:“怎么說?”
趙璲剛剛明白王妃的意思,王妃已經(jīng)開口了:“父皇是沒看見,那日王爺陪我去逛小鎮(zhèn)的集市,逛到賣黃精的山民那邊,山民又不知道王爺?shù)纳矸荩话淹鯛敭敵审w虛的白面書生了,對著我們使勁兒地夸黃精的效用,哈哈哈”
講故事的王妃自己笑紅了臉笑彎了腰,清脆連續(xù)的笑聲在安靜慣了的乾元殿飄揚開來。
永昌帝也覺得好笑,可瞥見兒子垂著眼看不出表情的模樣,永昌帝暗暗掐著自己的腿,將笑意硬憋了下去。
姚黃笑到一半,見這父子倆一個都沒捧場,又是尷尬又是后悔,完了,皇上會不會誤會王爺真的虛,王爺會不會因為猜到皇上會這么誤會而惱她說錯話?
姚黃趕緊彌補道:“但那些山民哪知道王爺只是因為喜歡悶在書房讀書才捂得特別白呢,論力氣,王爺能射柳奪冠,百來個年輕將領(lǐng)都比不過他,靈山的黃精再好于王爺也只是錦上添花,補補平時的消耗罷了,包括父皇,我們送您黃精,也只是因為靈山小鎮(zhèn)就這一樣特產(chǎn)稍微能拿得出手,盼著父皇看折子看累了喝碗黃精湯提提神而已。”
永昌帝聽懂了,兒子是不想別人因為氣色誤會他體虛,才愿意出門曬日。
可是,兒媳能勸服兒子外出趕集看熱鬧,這已是大功一件!
飯還沒吃,不著急賞賜,永昌帝就著兒媳的話題回憶起他年輕時候唯一一次游歷靈山的情景,提到靈山主峰高達五六百丈山勢雄偉挺拔,永昌帝憶景生情,嘆息著感慨道:“光陰似箭啊,轉(zhuǎn)眼二三十年過去了,朕現(xiàn)在就是去了靈山,可能也爬不動嘍�!�
姚黃:“人家七十歲的老者尚且還能進山砍柴采藥,父皇若是爬不動,也只是偷懶不想動。”
永昌帝笑笑,考慮到兒子或許不愛聽“爬”的字眼,他及時換了話題:“靈山鎮(zhèn),朕記起來了,上個月大理寺收到靈山縣遞過來的一樁官司,說是有個老員外的續(xù)弦母子為了爭奪家產(chǎn)砸他的尸身陷害原配所出長子一家,是不是就是你們住的那個鎮(zhèn)子?”
此案不大,因牽涉到一個親兒子朝老父親的尸身動手,不孝惡逆,永昌帝才留了印象。
姚黃見惠王爺沒有開口的意思,再次接話道:“是啊,老員外姓齊,就住在我們隔壁,大半夜的驚動了整條街的街坊父皇都不知道吧,當晚王爺只是去現(xiàn)場看了幾眼就推斷出兇手了”
接下來,姚黃就把惠王爺?shù)膬煞治鲆煌ǖ沽顺鰜�,因為王妃是發(fā)自肺腑地佩服自家王爺?shù)亩慈粲^火與英明睿智,這種佩服便從她明亮的眼睛中流露了出來,包括她說到精彩處的語氣,舉起自己手腕分析血跡的動作,竟比茶樓里的說書先生講起來還要有趣。
她是王妃都如此,永昌帝可是惠王爺?shù)挠H爹啊,靈山縣的知縣能破案那是他應(yīng)該做的,換成自己的兒子破了案,永昌帝便也覺得無比的自豪驕傲,他家老二就是這么文武雙全做什么都行!
趙璲:“”
終于,用膳的時辰到了,御膳房的太監(jiān)們魚貫而入,在永昌帝自用的這張黃花梨膳桌上擺了滿滿當當?shù)氖说啦恕?br />
永昌帝:“只咱們?nèi)齻,沒叫御膳房大費周章。”他是個還算勤儉的皇帝。
姚黃:“”
有專門的小太監(jiān)在旁邊負責布菜,小太監(jiān)個個眼神好,姚黃才觀察了哪道菜一眼,小太監(jiān)立即幫忙夾了菜放到她面前的菜盤。
有時候姚黃是真想吃,可大多時候她純粹是好奇那菜究竟是什么做的啊。
奈何這是陪永昌帝用飯,姚黃也不敢放得太開,被小太監(jiān)伺候四次她就不往遠處的菜色瞄了,只夾面前幾道近的。
趙璲知道王妃胃口好,為了讓王妃能放松地慢慢吃,趙璲便也慢條斯理地吃著,直到王妃吃飽了放下筷子,趙璲才跟著王妃用起湯來。
姚黃注意到,御膳房送來的那盤涼拌青瓜竟然吃光了,其中大半都是永昌帝吃的。
永昌帝注意到,兒子兒媳附近的幾道菜也吃得比較干凈,其中兒媳婦吃了大半。
難怪兒子不但氣色好臉龐也沒有之前那么消瘦了,身邊有個好胃口的人,誰都會忍不住跟著多吃幾口。
一頓飯慢慢悠悠吃了兩刻多鐘,永昌帝早上起得早,年紀一大,午后的晌就必須歇好。
又聊了一會兒,永昌帝道:“難得你們在外避暑還惦記著朕,你們有孝心給朕帶特產(chǎn),朕也不能叫你們空手回去。”
將汪公公叫過來,永昌帝吩咐了一番。
等汪公公回來的時候,他手里端著一個匣子,打開匣蓋,里面深紫色的錦緞上并排擺著兩柄如冰似雪的羊脂玉如意。
永昌帝對兒子兒媳道:“朕愿你們小夫妻日日如意、事事如意�!�
趙璲朝王妃遞個眼色,姚黃連忙跪下去謝恩。
永昌帝虛扶了一把,沒讓她膝蓋著地,笑道:“一家人,不用跪來跪去�!�
姚黃接過匣子,只覺得自己的臉都要被兩柄玉如意照亮了,笑著對永昌帝道:“送點特產(chǎn)就能從父皇這里得到這樣好的東西,那以后我跟王爺出趟門就給您帶回特產(chǎn)。”
永昌帝大笑:“你倒是機靈,不過朕的庫藏也有限,你們要是帶得太勤,朕以后可能就送不起了!”
姚黃:“別的公爹能說這話,父皇說,兒媳才不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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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別去周皇后、杜貴妃那里小坐片刻,惠王夫妻總算出宮了,姚黃先上馬車,接了惠王爺上來固定好輪椅,再轉(zhuǎn)身從青靄手中接過裝了玉如意的匣子。
坐到側(cè)位,姚黃抱著匣子,心里沒底地看向惠王爺:“王爺,我今天在父皇面前的表現(xiàn)可還行?沒說錯什么話吧?”
趙璲與王妃對視幾眼,最終道:“甚好�!�
父皇并不是個很愛笑的人,飯前飯后的笑容卻沒怎么斷過。
既然父皇喜歡王妃的率性,王妃就不需要改。
姚黃放心了,打開匣子,取出一柄玉如意,一手托著,一手將湛湛生輝的玉如意從頭摸到尾,白膩的玉身上雕刻了桃、靈芝、蝙蝠等寓意吉祥的紋案,姚黃越看越喜歡,豎起玉如意扁圓的頭部貼上自己的臉頰,清清涼涼,一直舒服到心尖上。
見惠王爺在看著她,姚黃舉起另一柄玉如意,直接貼上惠王爺?shù)目∧�,讓他也涼一涼�?br />
趙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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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黃發(fā)現(xiàn)了,惠王爺偶爾也會口是心非,就像他在馬車里夸她在永昌帝面前表現(xiàn)的甚好,其實還是記了她提起他被靈山山民們輕視的賬,證據(jù)就是今日的晌惠王爺“歇”得異常精神,即將派不上用場的象牙簟挨著內(nèi)側(cè)床板的那一頭都被蹭得翹起來一條兩三寸高的寬邊。
姚黃抽抽搭搭地叫罵起來:“就該讓你繼續(xù)在書房悶著,讓你真虛了,看你還怎么折騰我!”
惠王爺無動于衷。
姚黃想了新招,扭頭朝外面叫嚷:“快來看啊”
沒說完看啥就被惠王爺捂住了嘴。
不過被王妃這么一激,惠王爺不得不提前放了她。
做完壞事的惠王爺晌都沒歇便去了竹院,姚黃裹著被子睡到黃昏,醒來收到了總管郭樞送來的兩份中秋禮單,一份給長壽巷王妃娘家的,一份給郊外王妃的外祖父一家。
中秋是大節(jié),節(jié)禮預(yù)備得比端午時還豐盛,參燕酒茶雞鴨魚肉,綾羅綢緞胭脂水粉。
想到她為惠王爺費的心與身,姚黃毫不心虛地替娘家人接下了兩份禮單。
傍晚惠王爺從竹院回了明安堂。
姚黃低頭攥手指。
床上床下的惠王爺有兩幅面孔,姚黃覺得她也是一樣的,想她嫁進王府之前,雖然跟端莊閨秀沾不上邊,但也從沒說過什么臊人的話干過臊人的事,她那些事后回憶起來叫人特別難為情的大膽之言,真的全是被惠王爺欺出來的!
默默吃完一頓飯,姚黃越想越咽不下這口氣,繞到惠王爺?shù)妮喴魏竺妫林募绨虻溃骸岸脊帜�。�?br />
趙璲看著門外,不太確定王妃要怪的是什么。
姚黃:“但凡你真虛點,我都不會口不擇言說那樣的瘋話�!�
趙璲:“嗯�!�
姚黃:“罰你明日自己歇晌。”
趙璲點頭。
王妃舒服了,紅著臉跑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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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十上午,趙璲在竹院撐了兩刻鐘的扶欄,做完推拿沐浴后便回了明安堂。
姚黃收到消息,看看漏刻,才剛過辰時,現(xiàn)在出發(fā)去長壽巷的話,比她之前預(yù)計的能在家里多待半個時辰。
她去前院見惠王爺,試探著問:“王爺看完書了?”
趙璲:“去長壽巷路途遙遠,早些動身。”
姚黃很高興,迫不及待地叫飛泉去前院傳話備車裝禮。
臨近中秋,百姓們都在走親串友互送節(jié)禮,有錢人家就多送些,家境尋常的就少送點,重在應(yīng)景。
當惠王府的馬車拐進長壽巷,待在外面的百姓們都伸長了脖子。
姚黃躲在窗簾后偷瞧,忽然朝惠王爺招招手,拉大一些簾縫讓他往外看:“就那個穿藍布短衫的圓腦袋,瞧見沒?”
始終坐姿端正的惠王殿下不得不偏頭,順著王妃挑起的簾角,在斜前方的一戶人家門前看到個穿藍布短衫的年輕兒郎,中等個頭,不算胖,但腦袋確實很圓。
因為王妃的簾子挑得高了,對方也看到了他,驚得瞪大雙眼,隨即畏懼般低下頭。
姚黃也看見了這一幕,放下簾子,哼著跟惠王爺告狀:“就是他,小時候總叫我阿黃,長大了也時常背著我爹我哥嘲笑我胖,得虧我心胸寬廣不想跟他計較,不然隨便讓我爹或我哥打他一拳,他都得在床上趴幾天�!�
主要是更擔心父親或哥哥打得太狠,人家跑去官府告狀。
趙璲看著王妃在車廂里也瑩潤發(fā)光的美人面,無法理解怎么會有男子嘲笑她。
王妃又湊到了簾縫前,看著看著嘆了口氣。
趙璲:“為何嘆氣?”
姚黃看著他道:“我是可惜啊,如果王爺?shù)纳矸菰俚托�,譬如是個侯爺家的公子,我都要拉你去街坊們面前炫耀一圈,讓那些平時敢說我閑話的人狠狠地羨慕我嫉妒我�?赡闶峭鯛敚艺胬愠鋈ィ瑵M大街的人都得跪下行禮,那樣就顯得我太欺負人了,我做不來。”
趙璲眼前便浮現(xiàn)出剛剛那個藍布衫兒郎畏懼的神情,跟著想到了靈山鎮(zhèn)兩岸的街坊。
曾經(jīng)他以為,當他坐著輪椅出現(xiàn)在人前,那些人會同情惋惜或冷嘲熱諷或如見怪物。
真的被王妃推到街上,趙璲才發(fā)現(xiàn)很少有人會在意他的腿,除了好奇他怎么弄傷了腿,街坊們更在意他的容貌家財,或羨慕或嫉妒他的財力、畫技以及娶了一位美妻。至于素不相識的路人,他們都在忙著自己的事,目光并不會在他身上停留太久。
如果他亮明身份,這些百姓會如何?
他們依然不會同情,因為他還是他們眼中尊貴無比的惠王殿下,一個他們必須敬著畏著才不會惹禍上身的親王。二十二歲以前百姓們?nèi)绾尉次匪䴕q以后將繼續(xù)如此,包括王妃口中的公侯勛貴、文武大臣,照舊會在他面前維持一個臣子見到親王應(yīng)有的禮節(jié)。
趙璲并非在以王爺?shù)纳矸葑园�,他只是忽然明白了,除了他自己,除了少�?shù)幾個會憐惜他、少數(shù)幾個會幸災(zāi)樂禍的身邊人,其他人根本不在乎他的腿究竟廢沒廢。他們只在乎他擁有的錢財、才能、權(quán)勢是否會影響他們,譬如布店的女攤主極盡討好、齊員外跟他求畫,譬如聒噪的秀才母親嫉恨他搶了兒子的風(fēng)頭,而得罪過王妃的街坊怕他報復(fù)。
前人敝帚自珍,今日他殘腿自憐而已。
“聽聞長壽巷有方長壽石?”沉默許久后,趙璲問王妃。
姚黃正在準備下車,聞言驚訝地看過來:“這個王爺都知道?”
趙璲:“少時看過全京城的輿圖,有些街巷名字注有典故�!�
姚黃再次領(lǐng)教了惠王爺?shù)牟┞剰娮R,真看也是真能記住啊,不像她,只對一些有趣或不正經(jīng)的東西印象深刻。
隨即姚黃又有些慚愧,解釋道:“什么長壽石啊,就是巷子里曾經(jīng)出過一位老壽星,他家門前原來有塊兒石頭,村里人家很常見的那種能當?shù)首幼钠绞^,老壽星喜歡坐在石頭上跟人聊天,等他沒了,那塊兒石頭就得了‘長壽石’的噱頭,被里正擺到巷子入口當門面。早知道王爺感興趣,剛剛拐進來的時候我就指給你看了�!�
趙璲:“不急�!�
姚家到了,姚震虎、羅金花、姚麟三口子早已恭候在門前。
姚黃與青靄聯(lián)手推惠王爺下車時,一家三口都將輪椅上的王爺看得清清楚楚,姚震虎又驚又羨慕,靈山那邊得多涼快啊,居然把王爺女婿的氣色養(yǎng)得這么好?京城入夏真是熱死人,媳婦都不愿意跟他睡一個被窩!
羅金花只覺得高興,女婿的氣色越好,女兒的日子才越有奔頭。
見過禮,眾人來了堂屋,姚家大門、堂屋的門前都鋪了木板,新輪椅輕輕松松就過去了。
有姚黃帶頭,姚震虎最先放松下來,好奇地問女兒靈山鎮(zhèn)的情況。
羅金花親自去廚房清洗女兒帶過來的葡萄,沉甸甸的一籃子,全靠自家人吃還不酸倒了牙!
距離吃飯還早,趙璲對姚麟道:“我想去觀摩本巷的長壽石,凌云為我引路如何?”
姚麟一臉茫然,啥長壽石?
姚黃:“就巷子入口那塊兒石頭。”
姚麟剛想說那塊兒破石頭有啥好觀摩的,接收到母親的眼色,姚麟立即站了起來:“好,我?guī)鯛斶^去�!�
姚黃很意外惠王爺會點她粗枝大葉的哥哥作陪,也很怕哥哥當不好這個陪客,詢問道:“我也一路去吧?”
趙璲:“你多陪陪岳母�!�
姚震虎:“對,姚姚在家待著,我跟你哥陪王爺走一趟,沒啥好擔心的,里正聽說今日王爺要過來,早叫各家各戶把狗都栓起來了,保證驚擾不到王爺�!�
姚黃:“”
目送虎背熊腰的父兄一左一右地護送惠王爺出了門,姚黃忽然有一種永昌帝將金貴的寶貝蛋交給她,而她又轉(zhuǎn)交給父兄的不放心之感。
羅金花笑著將女兒推進東屋:“放心吧,青靄公公在呢,你爹他們沖撞不了王爺?shù)�,快跟娘講講,王爺怎么精神起來的?”
姚黃沒說她的長計,只講了她“撒嬌耍賴”誘惠王爺答應(yīng)陪她出門的關(guān)鍵一役。
羅金花感慨道:“還是王爺心里有你,不然你鬧絕食都沒用�!�
姚黃:“還是我有本事,能讓王爺心里有我。”
羅金花:“”
長壽巷,一眾朝姚家門口探頭探腦的街坊們突然看見坐著輪椅的惠王爺又出來了,離自家近的登時跑了回去,離得遠沒法跑的便呆呆地站在原地,待看見有人跪迎王爺,這些人竟嘩啦啦都跟著跪了下去。
姚震虎愣住了。
趙璲道:“我只是隨便走走,岳父叫他們免禮吧�!�
頭回隨王爺女婿出門的姚震虎也從這種場面里回了神,上前兩步,提口氣,虎嘯般的洪亮聲音便在整條巷子里傳開了:“王爺要去觀摩巷口的長壽石,叫你們免禮!都趕緊起來吧,該干啥干啥去!”
跪地的街坊們一聽,忙不迭地站起來,轉(zhuǎn)眼就跑了個干干凈凈。
趙璲見了,決定以后還是要微服陪王妃出門。
青靄推著輪椅,四人在沉默的腳步聲中來到了巷口,看到了那塊兒真的很普通的“長壽石”。
一直找不到話的姚麟想到一件舊事,指著長壽石道:“我剛?cè)ノ鋵W(xué)讀書那年,平時都住武學(xué),只有休沐日才回來,然后每次休沐日的前一天黃昏,妹妹都會坐在這里等我,次數(shù)多了,她還給石頭改了個名字,叫等哥石�!�
說完,姚麟看到王爺妹夫笑了一下。
姚麟激動得看向父親。
姚震虎哼了一聲,女兒就沒坐這里等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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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到女兒跟王爺?shù)母星楸葎偦亻T那會兒濃厚了,王爺瞧著也不再是那么高高在上難以接近,晌午用飯時,羅金花沒有再把丈夫的酒壇子藏在裙擺下。
姚震虎很高興,第一碗喝完,他提起酒壇先給王爺女婿倒第二碗,然后才是他跟兒子。
此時姚震虎已經(jīng)打開了話匣子,一邊喝酒一邊聊著東大營近期為下個月的圣駕閱武所做的準備。
大齊朝建國百余年了,永昌帝已經(jīng)是第十一位皇帝。
太.祖皇帝帶兵爭得的天下,憑借雄厚的兵力震懾得周邦小國俯首稱臣,之后的兩位皇帝繼承了太.祖爺?shù)奈捻w武略,為大齊迎來了一片繁華盛世。然而月有陰晴圓缺,王朝亦如此,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大齊接下來的皇帝們一代不如一代,此消彼長,諸鄰國陸續(xù)挑起大大小小的戰(zhàn)事,皇位傳到先皇手里時,大齊朝已經(jīng)是個千瘡百孔的爛攤子。
先皇勵精圖治,登基后累死累活忙了二十年總算在肅清吏治、增強兵力上都小有成效,而后駕崩于四十出頭的壯年。繼位的永昌帝秉承先皇遺志,內(nèi)用賢臣改善民生,外用良將練兵戍邊,一直到去年夏天重挫了屢屢進犯北邊的烏國鐵騎,才再一次重振了大齊朝在太.祖爺時的威望。
大齊朝能有如今的精兵,靠的就是每年一次的小閱武以及三年一次的大閱武。
小閱武由朝廷派出去的欽差以及各都指揮使主持,大閱武由永昌帝親自主持,在二十位都指揮使呈上來的兵冊上分別隨機勾選一萬人,最終湊齊二十萬大軍到北苑演武。大閱武演武前三名的都指揮使會得到嘉獎,墊底的都指揮使將被降職。
此外,京郊的四大都營因為離得近,永昌帝每年也都會親自過去閱武。
只剩一個月了,四大營的操練越發(fā)嚴格密集,皇上將壓力給了四位都指揮使,都指揮使便把壓力分給各營的衛(wèi)指揮使、千戶、百戶們。姚震虎身上擔著他手下一百多個兵的操練壓力,已經(jīng)在營里連住七晚,今日女兒女婿要來送禮才回的家。
姚震虎:“我這邊還好,底下的小兵都是普通百姓出身,怕丟了兵餉操練得都很賣力,但那些走了門路被塞進來的公子哥們很多都吃不了苦,上峰們管教他們左耳進右耳出,不管又怕在演武場上扯后腿,一個個操.死心了�!�
說完,姚震虎端碗又灌了一大口。
羅金花知道丈夫只是隨口說說,卻怕王爺女婿以為丈夫想給哪個公子哥穿小鞋,道:“你手下又沒有這樣的兵,你怎么知道人家都是走門路進來的,說不定人家就是正經(jīng)考進去的,卻被一些普通小兵羨慕嫉妒,非要潑幾碗臟水過去�!�
能走后門的哪個沒有背景,說不定就牽扯到皇親國戚身上,萬一女婿眼里容不得沙子讓丈夫交出那些名單,回頭再去皇上面前告一狀,皇上想罰就罰了,那些皇親國戚吃了虧能輕易干休?不敢去對付女婿,卻有無數(shù)手段能用在丈夫身上,讓丈夫吃苦還沒法訴。
姚震虎放下酒碗,對著媳婦道:“正經(jīng)個”
羅金花眼疾手快地夾了一塊兒排骨塞進丈夫嘴里:“吃飯,我最不愛聽這種背后議論人的話。”
姚震虎:“”
胡說,媳婦明明最喜歡聽他講軍營里的是是非非!
姚黃看出了父親眼中的委屈,她也知道父親說的是真話,遠的不提,李廷望的一個母族表哥就是走了他爹李千戶的關(guān)系進的東大營。那表哥姚黃見過,跟她差不多高,圓圓胖胖一身肥肉,雖然進去后被李千戶練瘦了,可如果沒有這層關(guān)系,他根本進不去選兵條件嚴格的四大京營。
李千戶還算顧及體面,要求親戚子弟跟著普通兵一起風(fēng)吹日曬的操.練,遇到那種官更大的,人家就是要讓自家沒出息的子侄去軍營混個小差白領(lǐng)一筆軍餉,別人看不慣又能如何?
當然,這都是官場老慣例了,姚震虎干涉不了,姚黃就更不需要操這份心。
她也不想讓這些事壞了惠王爺?shù)奈缚�,若無其事地幫他夾菜:“這回沒請酒樓的廚子,都是阿吉她娘炒的,王爺嘗嘗合不合胃口�!�
趙璲嘗了,覺得有些咸,但他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
至于勛貴高官往軍營塞人的事,趙璲早有了解,包括一直都很重視兵力的父皇。
不過這事牽扯得太多,管起來也很難見成效,只能抓幾個一看就不頂用的酒囊飯袋懲治了以儆效尤,提醒那些真想白混飯吃的子弟好歹練出一個兵應(yīng)有的體格與戰(zhàn)力,再仔細核實武官的升遷,杜絕這類子弟冒領(lǐng)他人軍功。
喝過兩碗酒,姚震虎還想給女婿倒第三碗,姚黃瞪了過去。
姚震虎悻悻地放下酒壇。
回府路上,姚黃對閉目養(yǎng)神的惠王爺?shù)溃骸拔业f話比我還口沒遮攔,什么都講,下次王爺要是不想聽了,直接給我遞個眼色,我來叫他閉嘴,包括喝酒,王爺也不用勉強自己喝�!�
趙璲看看王妃,解釋道:“清靜慣了,倒覺得岳父談吐詼諧有趣�!�
姚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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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十是惠王爺要宿在后院的日子,因為昨日姚黃的“懲罰”以及今天回府太晚而免了的“歇晌”,姚黃就以為今晚惠王爺要發(fā)通狠,沒想到這人只從后面抱了她一回,力道也算得上內(nèi)斂克制。
變了個人似的,姚黃竟不太習(xí)慣,有些擔心地問:“王爺沒事吧?”
可別是被她前晌故意激他快點完事的大膽之言影響了,或是在她的娘家遇到了什么掃他興的事。
趙璲:“外祖父家在城外,明日要早起�!�
姚黃松了口氣:“嚇我一跳,還以為王爺”
趙璲:“以為什么?”
姚黃笑,湊到他耳邊道:“還以為王爺介意我那天的話,以后都要跟我這么客客氣氣了。”
雖然狠起來有狠起來的難熬,可事后回味起來,姚黃還挺喜歡那個徹底甩開規(guī)矩禮法只管像個尋常野漢一樣對她的惠王爺,也只有那個時候姚黃才覺得兩人是一樣的,沒有王爺沒有百戶的女兒,就是一男一女,他可以狠,她也可以罵。
趙璲便被王妃勾起了前日的記憶,明明是他的王妃,突然開口喊人,弄得他在強迫她一般。
沉默片刻,趙璲將挪到床邊準備去打濕巾子擦拭的王妃拉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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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惠王府到南城門有近十里地,從城門到羅家所在的鎮(zhèn)子又是十六七里,馬車正常行進的話要走一個多時辰。
夫妻倆仍是剛過辰時出發(fā),但王府門外停了三輛馬車,一輛裝節(jié)禮,多的一輛
上了車后,趙璲對王妃解釋道:“回程時你我分車�!�
有往返靈山的經(jīng)驗,姚黃明白了,從出發(fā)到回來路途太長時間太久,惠王爺需要單獨一輛車解手,姚黃就沒這個擔憂,她可以中間在外祖父家里解決。
臉上微熱,姚黃拿起放在一旁矮櫥上的書,發(fā)現(xiàn)這竟然是一本山川游記。
姚黃奇道:“那些佛經(jīng)王爺都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