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有好受的

    項目正式立項，葉璇忙了幾天。

    感冒快要痊愈，她請了一天的假，清晨開著車上山。

    盤山公路坎坷難走，但好在葉璇來得勤，輕車熟路就上了山，中途還幫位問路人指明了方向。

    茂草高林，梵宇林立，泛黃綠葉上堆積著厚雪，抖擻落地，凌晨四點門前就有義工掃雪，這便是到了靈泉靈泉寺地理位置偏僻，廟宇的規(guī)格也不大，除了附近的人和山下的村民知道，遠(yuǎn)地方的游客很少會前來。

    她進(jìn)去后，正好趕上早課。

    結(jié)束后，又陪同著幾位義工清掃。

    慧覺法師出坡勞作，她走過去，將對方手中的水瓢接過，“我來吧，師父�！�

    慧覺法師雙手合十，走開。

    葉璇忙完，就看到慧覺法師又去了點香，便再次跟上，幫忙。

    慧覺法師看了她一眼，葉璇笑瞇瞇。

    道不言壽，葉璇不知慧覺法師今年貴庚，但瞧著六七十的模樣，身形中等，眉宇間一股蕩然之氣。

    二十年前，葉璇就是被他喂了口飯，才終于在那個大雪天活了下來。

    那時候，慧覺法師還沒這么超脫世俗之外，也會同她講話，甚至?xí)�拿供果給她吃，夸她是個有靈性的丫頭。

    現(xiàn)如今，葉璇見他三面，都聽不見他口中一句話。

    不過，今天倒是在看到葉璇清掃時剝橘子偷吃時，輕輕打了下她的手。

    “一心不亂�！�

    簡短的四個字，告誡她不準(zhǔn)一心二用。

    他于葉璇而言，如師如爺，葉璇立馬乖巧站好，露出些少有的女兒家笑顏，“是，師父�！�

    下午慧覺法師又去了大殿里禮佛，葉璇再次跟上，跪在蒲團(tuán)誠心虔拜，雙手合十，闔眼默誦心經(jīng)。

    “慧覺法師可在？”

    殿外，女聲響起。

    外頭幾個義工溫聲回應(yīng)著，“您幾位且稍等，慧覺法師在里頭誦課�！�

    葉璇心無旁騖將心經(jīng)誦到尾，起身，替后面的香客們讓行，也沒回頭，徑直走去了后院。

    后院種著古娑羅樹，葉璇還沒湊近，就看到那邊站著個小奶娃，穿得像是從年畫里扒下來的一樣，頭戴鑲嵌著老翡翠的金絲瓜皮帽。

    除了培培，還能是誰？

    “璇——阿姨�！�

    培培也看見了她，甜甜叫。

    那帶著培培的保姆認(rèn)識她，笑：“葉小姐�！�

    “培培這是隨著周阿姨來禮佛？”葉璇走過去蹲下，把上供過的橘子遞給他，肉乎乎的小手從她手里掏過，還軟和的說了聲謝謝。

    “是，家里向來就有這習(xí)慣�！北Ｄ氛f，“咱們夫人和秦總常年都來�！�

    葉璇頷首輕笑，禮貌的客套到此為止。

    培培本來拉著保姆的手，此刻卻拉住了她的袖子，黑溜溜的大眼睛巴巴望著，臉型真像是蠟筆小新，肉得說話都快要含口水，“阿姨陪我玩�！�

    “培培�！北Ｄ方�，“不能不禮貌�！�

    葉璇捏捏培培的臉，“橘子要阿姨給你剝開嗎？”

    培培點點頭，“要的�！�

    “培培�！�

    冷不丁冒出個女人冷聲，“到我這邊來�！�

    葉璇抬頭看，是許嫻。

    看得出來培培有些不情愿，因為橘子還在葉璇手里，但還是悶頭像個小空氣彈發(fā)射過去，小跑著飛奔，“培培來啦，許嫻阿姨。”

    許嫻看都沒看葉璇，低頭去叮囑他：“剛才不是和你說過，不能吃陌生人給的東西�！�

    “葉小姐不是陌生人，葉小姐是夫人的貴客，也是秦總公司的員工……”保姆以為二人不認(rèn)識，解釋一下，不然倒顯得自己太失職。

    “培培出了問題你負(fù)責(zé)嗎？”許嫻聲音淡淡，“上次他吃了外面的杏吐了兩天，你不會不知道吧。”

    “……”

    保姆噤聲。

    許小姐本就是醫(yī)生，說話有權(quán)威，更何況，看眼下的情形，怕是以后要進(jìn)家門做主人的，她哪里敢得罪。

    葉璇自然也看出來了，這位許嫻醫(yī)生哪里是擔(dān)心培培，分明是看不得她。

    她不愿在佛門凈地跟人爭什么，歪頭沖培培擺擺手，笑，“阿姨等會兒還有晚課要上，先走咯�！�

    話剛說完，殿里的秦母和秦郅誠就走了出來。

    周女士一看見她，眼睛驀地亮了。

    “小璇寶寶！”

    葉璇的笑意僵在嘴邊。

    完了，終究是躲不過去了。

    秦郅誠的視線落在她穿著單薄的身形上，淡淡停留幾秒。

    ——

    “小璇竟然也來常這里？那可太好了，以后咱們可以結(jié)著伴，也好過你一個人上來，山高路遠(yuǎn)的，周圍又寂靜�！�

    周女士牽著她的手說個不停，又皺眉，“瞧你小手涼的，外頭化雪正冷呢，怎么穿這么薄。”

    葉璇溫聲道：“剛才在干活，嫌熱，就把外套脫了�！�

    周女士叫司機(jī)送來車上的羽絨服，非要給她套上。

    周女士的旨意忤逆不得，葉璇只好穿上。

    她裹著那件厚大的黑長羽絨服，和同樣穿著臃腫的培培并排。

    培培張開雙臂，大搖大擺走著，看向地面自己的影子：“阿姨，培培是葉璇笑，也張開雙手，有模有樣的學(xué)了兩步：“現(xiàn)在有兩只了�！�

    在家里是沒有人這樣逗培培的，他咧嘴一笑，模樣又傻又憨。

    秦郅誠淡哂。

    身側(cè)許嫻臉色更冷，垂下來眼，給自己的司機(jī)發(fā)了條消息。

    晚課結(jié)束，葉璇要下山。

    周女士本來提議道：“那我們跟著一起走吧，別叫你一個姑娘自己下山，怪不安全�！�

    許嫻卻說：“阿姨，我還想再留下瞧瞧院后的婆羅樹�！�

    “這樣啊。”周女士聞言思索了會兒，“那不然這樣，我陪著小嫻你瞧，讓郅誠坐著小璇的車走�！�

    許嫻一愣：“……啊�！�

    “行，那就這樣，正好來時你不是還跟我說想嘗嘗這兒的齋飯�！敝芘�士決定好了，伸手招招兩人，“你們安心走吧，路上看著點，夜里深不好走。”

    葉璇默了默，正打算說自己沒關(guān)系，秦郅誠已經(jīng)淡道：“走吧�！�

    她也只好點頭。

    離開前，葉璇沒忘沖著廟殿里那位仍在誦經(jīng)的法師拜一拜。

    隔得太遠(yuǎn)，秦郅誠只當(dāng)她是在拜殿里的金佛。

    她闔眼，默念，神情虔誠。

    那件寬大的羽絨服半包裹在她纖瘦的身上，她將頭發(fā)梳得很整齊，落在頸后盤起低盤發(fā)，瑩潤面龐像水潤的明珠一顆，在黑夜熠熠生輝。

    秀麗，濃艷，昳麗。

    冬雪寒風(fēng)凜冽中的一抹春。

    她睜開眼的那一刻，秦郅誠抬手，覆在她的頭頂。

    他們恰好站在那歷經(jīng)千年的碩大古婆羅樹下，落葉紛紛，葉璇沒在意，“又有樹葉？”

    沉寂的夜，他的聲音隨著風(fēng)鉆進(jìn)葉璇耳中。

    “嗯。”

    秦郅誠收回手，握住空無一物的掌心。

    下車的路上，突然遇到一輛紅旗擋道。

    第28章

    已婚身份

    對方來者不善，步步緊逼。

    葉璇眉梢輕擰，疑惑在這荒郊野嶺里是誰要這么做。

    下一秒，坐在副駕的秦郅誠緩緩抬眸，與對面的司機(jī)撞上視線。

    他的目光平靜，卻帶著覆滅傾天的氣場。

    對方看清他的臉，不由自主抓緊方向盤，慢慢將車往后倒，最后替他們讓了路。

    能用紅旗攔路的，自然是那位同行的許嫻醫(yī)生。

    葉璇頃刻明白。

    如果不是秦郅誠在這兒，她今晚，估計要有好受的了。

    大家出來的姑娘，還真是心思縝密，又手段狠辣。

    當(dāng)街擄人，比土匪還野蠻。

    ……

    葉璇將秦郅誠送到西郊別院，要下車時，秦郅誠按了三次，都沒打開安全帶。

    安全帶壞了挺久的，葉璇一直忘了去修，尷尬：“我來�！�

    她傾身過去，替他解開安全帶。

    秦郅誠巋然不動，靜靜注視著她的動作，直到葉璇解開的那一刻，抬頭。

    才發(fā)現(xiàn)秦郅誠的視線。

    他看向她的視線，總是帶有一種平靜的侵略性。

    像是，徐徐圖之，溫水煮青蛙，等待著瓜熟蒂落的那一刻。

    她感到不對勁，身子向后退，手卻磕在了方向盤上，牽扯到背后的傷，沒忍住，眉頭輕皺。

    “慌什么�！�

    秦郅誠扶住她亂動的身形，“好像我會吃了你一樣。”

    葉璇想起公司里茶水間曾無意聽到的葷話。

    表面越正經(jīng)的男人，越是會有另一面。

    是少年比不了的雄性荷爾蒙，是強掌控力，是性張力。

    像是浸了水的麻繩，輕而易舉，使幾分力便箍得女人神魂繳械。

    一個不留神。

    便會被火焚身。

    她將這些亂七八糟拋之腦后，穩(wěn)了穩(wěn)心神，“沒事�！�

    秦郅誠看她肩膀的后側(cè)，“還疼？”

    “只是不小心扯到�！比~璇如實，“已經(jīng)要好了�！�

    秦郅誠輪廓光影被昏黃的前車頂燈映下影子，他松了箍在葉璇手臂的手，但葉璇卻仍覺得那塊皮膚發(fā)燙。

    真像被火焚燒，后勁兒大。

    燙，癢。

    “今天的事，不會再發(fā)生第二次，抱歉�！�

    他沒有說明，但葉璇聽懂了。

    葉璇點頭，“許醫(yī)生那邊，應(yīng)該是誤會了�！�

    “沒誤會�！�

    卻給葉璇壓得一時語塞。

    她想說的是，許醫(yī)生可能會誤會咱倆有一腿。

    他說的是什么？

    但無論是什么，這個話題都不方便再繼續(xù)，男女的話題一旦偏得深點，就再也回不去原位了。

    “對了�！比~璇想起，“這件羽絨服。”

    秦郅誠看她，“穿著吧，葉璇提唇，“好的，再見，企鵝他叔�！�

    秦郅誠抬眉，“岔輩了�！�

    “沒岔輩，我和培培一輩，您自己一輩�！彼�皮笑肉不��。

    秦郅誠依舊面無表情的。

    再次重復(fù)，“真岔輩了。”

    葉璇沒明白他再次重復(fù)一番是何意，秦郅誠也沒有要解釋的打算，下了車離開。

    葉璇目送，直到他消失在別院后，風(fēng)動林葉簌簌響，灑在地面一片斑駁月光。

    她收回視線，甩了甩手腕，將最后一丁點兒不適感甩掉。

    閉眼，輕緩。

    片刻，再次望向了大院廊檐下的那個風(fēng)鈴。

    精致，漂亮，單是一個風(fēng)鈴很可能就是一個普通家庭十幾年的收入。

    多少人想看看不到的珍品，就這樣被隨意掛在門外聽個響兒。

    而她，也不過是匆匆停留片刻，短短望一眼。

    真正擁有這顆風(fēng)鈴，擁有這些富貴的人，并不是她。

    她驅(qū)車離開。

    回自己的公寓去過柴米油鹽的生活。

    此時此刻，葉璇怎么也不會想到，一個月后她就會坐到秦家里頭，再次望向這個風(fēng)鈴。

    并且，是以已婚的身份。

    ——

    明月高懸，誦經(jīng)將要結(jié)束。

    周女士懷里抱著培培，給他喂桔子吃。

    “奶奶，阿姨和叔叔不見了�！迸嗯嘈∽烊�得滿滿的，小腦瓜惦記的事仍可多了。

    周女士失笑，“他們都去工作了�！�

    “好，培培不打擾——”

    培培撥弄著自己的小肉手，乖巧得不得了。

    周女士望著懂事的孫子，心疼嘆息：“可憐我這培兒了，小小年紀(jì)，父母就不在身邊�！�

    許嫻溫聲勸慰：“大哥大嫂在國外也是事務(wù)繁忙，待到有機(jī)會，總會回來的�！�

    “是啊，都好，我也就放心了，家和萬事興，都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強。”周女士笑笑，“你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小嫻，我看你就像看自己親閨女一樣，自然也希望你能好�！�

    許嫻羞赧低頭。

    “當(dāng)然，還有小璇。”周女士意味深長的嗓音飄到她耳畔，“她這些年也是跟著郅誠苦過來的，我也希望她平平安安，她若真有了什么事，寒心的不光是我，更是整個致和。”

    許嫻的笑停在唇角。

    半晌，她點頭。

    “是，葉璇小姐看上去就是個有福氣的，一定能平平安安的�！�

    誦經(jīng)結(jié)束，周女士眉眼溫淡，將懷中的小崽兒放下來，拍拍他的屁股。

    “去吧，磕個頭去�！�

    培培邁著小短腿顛顛跑了過去。

    他站在殿外，小腿要往殿里邁，但門檻太高，差點一腳踩在上面。

    一位僧人，抬手扶住他。

    培培仰起頭，望著對方，咧嘴笑了。

    慧覺法師卻只是松開他的手，雙手合十，兀自離開。

    培培也沒追，就站在那個位置，沖著慧覺法師的背影規(guī)規(guī)矩矩跪下去，磕了個頭。

    “祖爺爺，培培來看您啦�！�

    慧覺法師無回應(yīng)，沉心靜氣向前走。

    那一抹土黃袈裟飄然而去，超脫世俗之外。

    保姆感慨：“咱家老爺子也夠狠的，二十年前說出家就出家，這些年您和秦總來了多少趟，愣是一次都沒理過，如今竟是連自己曾孫也不認(rèn)，還總說什么這世親緣已斷，怎么能真的斷……咱們秦總身體里可還留著他的血呢。”

    保姆是大小跟在周女士身邊的，如今也陪了她快四十年，如今是真沒忍住，方才打抱不平說錯了話。

    周女士輕剜：“這些話別讓我聽見你再說�！�

    保姆：“……是�！�

    旁邊許嫻聽著，不聲響。

    培培磕完頭，自己乖乖站起來，拍拍腦門的土，又拍拍膝蓋的土。

    “慧覺法師于我有恩�！敝芘�士聲音很��，“當(dāng)年我嫁進(jìn)秦家飽經(jīng)折磨，就連那人也從不幫襯我一分，如果不是慧覺法師在出家前親自幫我斬斷這份緣，我怕是還要在秦家那個吃人不眨眼的虎窟里待到死�！�

    “這輩子，咱們都得念他這個情。”

    “所以無論他是誰，都是咱們的恩人。”

    培培小跑回周女士身邊，她又恢復(fù)了那副溫和的笑顏模樣，“誒呦，瞧瞧這小乖孫兒，誰家的，怎么這么討人喜歡�！�

    培培大聲：“奶奶家的！”

    周女士笑得樂不可支。

    許嫻的視線落在慧覺法師剛才離開的地方，心下有了思緒。

    回去之后，她便安排人，給靈泉寺捐了七位數(shù)，并署名——

    “秦郅誠許嫻”。

    第29章

    有生之年

    十天后，葉璇的淤青終于好了。

    感冒好了，闌尾炎的傷口也長好了。

    葉璇感覺自己下地都能多走三公里了。

    而此刻超聲項目也正式立項，她做項目總負(fù)責(zé)人，唐虹做副負(fù)責(zé)人，帶領(lǐng)團(tuán)隊和研究人員正式入場。

    高端超聲系統(tǒng)主要為婦科領(lǐng)域和心臟領(lǐng)域，如今國內(nèi)市面上完善并成功列入市場的超聲系統(tǒng)已有兩家，而致和若想開通這一渠道，必須開辟新道路。

    致和此前一直在光聲成像有所研究，試圖從這一變革打開超聲系統(tǒng)的新道路。

    而無論走哪一條路，都必須要與心臟超聲測量分析軟件掛鉤，目前國內(nèi)雖有多家醫(yī)療公司和軟件公司在做，但超聲這個系統(tǒng)做得最好的，自然是智華。

    因此，致和和智華達(dá)成合作，似乎已經(jīng)成為板上釘釘?shù)氖隆?br />
    葉璇卻按兵不動，沒放出任何致和要做超聲的消息。

    她不急，沈培延這邊已經(jīng)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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