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邱時換上了醫(yī)院的衣服，走進了檢查室，這個檢查跟休息差不多，躺在那兒，四周不同的機器在他身上來回掃著，就是最后抽了幾管血。
“你沒有感染，可以放……”吳館長走進更衣室，話說了一半愣住了，“怎么還沒換好衣服？”
邱時坐在椅子上，只穿一條內(nèi)褲，面前是一套作戰(zhàn)服，那是讓他換了準備去參加一會兒的會議的。
“我自己的衣服呢？”邱時問。
“你今天得穿這套，”吳館長是個技術(shù)人員，說話沒有什么技巧，“換上就行了，你不要穿自己的……”
“為什么？”邱時問得很不客氣。
“因為代表的意義不同。”李風從門外轉(zhuǎn)了進來。
“有什么不同，”邱時說，“是覺得穿上這身作戰(zhàn)服，我就是你們的人了嗎？”
“他們，他們。”李風糾正他。
“穿上這身作戰(zhàn)服，我就是他們的人了嗎？”邱時說。
“那倒不是，”李風說，“對于他們來說，這身衣服代表了服從，他們只是不想看到收尸人�！�
我們不歸云城管。
邱時想起自己出門之前還跟趙旅交待過。
“換上，”李風沖吳館長他們偏了偏頭，吳館長帶著人出去了，他跟著往外走的時候回頭小聲說了一句，“別在這種小事上犟，學(xué)學(xué)邢必�！�
“嗯？”邱時看著他。
李風沒再說別的，帶上門出去了。
“這次會議由我主持，”徐上校坐在圓桌那頭，身后有一個簡單的白板，“主要是把這次任務(wù)全程過一遍，對失聯(lián)部分做一個補全，匯總分析任務(wù)內(nèi)容和一些疑問……”
徐上�？戳俗雷舆呑囊蝗θ耍骸案魑欢际侨蝿�(wù)的直接參與人員，請做好嚴格保密工作……”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問我，”李風坐在邱時旁邊，小聲交待，“發(fā)言謹慎。”
“嗯�！鼻駮r應(yīng)了一聲，看著對面坐著的邢必，也穿著作戰(zhàn)服，看向徐上校那邊的眼神平靜得有些冷淡。
“這里的人，有將軍那邊作戰(zhàn)部的，邢必旁邊那幾個是公司應(yīng)急事務(wù)部的，這個部門是龍先生親自管理�！崩铒L給他又小聲介紹了一下。
“這么交頭接耳不會被徐上校趕出項目嗎？”邱時也小聲說，“不用給你留活路了？”
“我特別申請的，”李風說，“她也不想你在這個會議上太有個性了。”
參加會議的除了他們?nèi)蝿?wù)出發(fā)時在場的人，還多了兩三個，徐上校把這次行動大致介紹了一遍。
兩年前內(nèi)城發(fā)生過一次生化體入侵，但對外只是宣稱是安防漏洞造成的難民沖擊事件，從這次事件之后，為了保證內(nèi)城安全，龍先生和將軍決定重新啟用一直封存的潛衛(wèi)……
“假的吧，”邱時小聲問李風，“以前沒啟用么�！�
“一級潛衛(wèi)，”李風說，“語言的藝術(shù)�！�
“直到小型的巢穴開始出現(xiàn)在云城外面……”徐上校說。
按徐上校的說法，二百年前，因為日益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大量的人口缺失，人類制造出了生化體，協(xié)助人類的生產(chǎn)生活，很長時間里他們和人類是朋友一樣的關(guān)系。
直到感染者出現(xiàn)。
人類無法抵御的可怕真菌，生化體卻可以免疫，最初的恐慌混亂過后，人類在生化體的協(xié)助下開始對感染區(qū)域進行清理，但就在這個過程中，雙方的分歧產(chǎn)生，最終無法調(diào)和，導(dǎo)致了戰(zhàn)爭……
“什么分歧？”邱時問。
“清理的程度，是否應(yīng)該預(yù)防性地清理，清理工作都是生化體去做，”李風說，“但對于他們來說，清理污染區(qū)的健康人類是違背原則的�！�
邱時皺著眉。
“人類里也有分歧，”李風說，“當然，沒有就不是人了，有人覺得也許應(yīng)該嘗試共存�！�
“嗯？”邱時愣了愣，眼前晃過被他清理過的那些感染者，“那都不是人了，還能共存？”
“他們覺得，沒有我們認為的人類的思想，人類的情感，就不是人，應(yīng)該被消滅，”李風說，“那生化體呢？他們大部分也并沒有人類的思想，人類的情感……他們可是被稱為‘朋友’的……”
邱時沒說話。
混亂就是這么開始的，有人認為生化體因為不會感染，最終會取代人類，而也有人認為如果按這樣的劃分，大部分生化體也永遠都不是人，都是可以像感染者一樣隨時被清除的非人類……而相比人類，生化體更純粹更高尚的情感……
最終的結(jié)果就是一些一級生化體開始“覺醒”，他們終究不是人類的朋友，于是選擇了背叛，他們要取代人類。
而人類也不得不對曾經(jīng)的朋友舉起了刀。
“這是當年發(fā)生的事嗎？”邱時問。
“這是人類寫下的歷史，別的已經(jīng)沒所謂了，”李風說，“人類不需要‘朋友’，人類只是要不斷面對‘敵人’，這樣的世界，誰活著都很殘酷。”
邱時看向邢必，這些歷史上有些飄忽的，沒有細節(jié)的，像傳說一樣的故事，對于很多人來說，其實早已經(jīng)沒有了真相，但是對于邢必來說，又會是什么樣的感覺？
他經(jīng)歷過嗎？
還記得嗎？
“也是巢穴開始出現(xiàn)在云城附近時，”徐上校說，“我們才發(fā)現(xiàn)，生化體是可以選擇跟感染共生的，相對于人類的感染者來說，共生的生化體思維和行動能力并不會受到影響，所以，弄清巢穴和共生的關(guān)系，這也是我們這次行動的重要任務(wù)之一。”
邱時還在看著邢必，邢必一直沒往他這邊看，只是轉(zhuǎn)頭很認真地聽著徐上校的介紹。
“這次行動之所以緊急，除了巢穴在生長擴大之外，”徐上校說，“還因為跟我們距離最近的東林和興川兩個鎮(zhèn)子已經(jīng)聯(lián)系不上了，我們有理由懷疑，那邊已經(jīng)淪陷，各位，我不夸張地說，又一次戰(zhàn)爭已經(jīng)到了眼前了……”
……原來這兩個少有人提及的地方并不是云城為了制造出人類還是有盟友的假象而編造出來的。
邱時平時不太會去琢磨太多的事兒，他生活的這個世界似乎也沒有什么可去想的，這會一邊聽著徐上校的話和李風的補充，他已經(jīng)開始覺得自己因為腦子轉(zhuǎn)速太快有些犯困。
直到李風在他身上戳了兩下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睡著了，而徐上校正坐在對面看著他。
“問你聯(lián)系中斷期間的任務(wù)情況，”李風說，“有補充嗎�！�
“沒有�！鼻駮r看到徐上校身后的白板上投影著他們之前任務(wù)的視頻記錄，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看過一遍了。
“也就是說，現(xiàn)在基本能確定的是，”應(yīng)急事務(wù)部的劉部長手指輕輕在桌上敲著，看著吳館長，“要先把修墻的工人撤走，那些是巢穴的養(yǎng)料，可以這么理解吧？”
“是�！眳丘^長點頭，“從頭骨的情況來看，是一點一點被吸收，接近中心位置的時候真菌層明顯增厚，下面應(yīng)該都是……人類的軀體�！�
“但是根據(jù)保障署的統(tǒng)計，這個數(shù)據(jù)是超過了失蹤數(shù)量的，”張署長說，“應(yīng)該還有別的來源，是否是生化體在進行喂養(yǎng)，這個還需要進一步查證�！�
“一號巢穴出現(xiàn)了衰敗現(xiàn)象，這個原因是什么？”劉部長用筆飛快地在自己面前的小本子上記錄著。
吳館長看了邢必一眼。
“因為共生體才有這樣的巢穴�！毙媳卣f，“共生體消失巢穴就會衰敗分解�！�
“分解？”有人問了一句。
“變回它原本的大小。”邢必說。
“你是第幾代一級潛衛(wèi)？”作戰(zhàn)部有人問。
“第二代。”邢必回答。
“那你是……經(jīng)歷過感染初期的�！�
“嗯，”邢必說，“我有一部分感染相關(guān)的記憶�！�
“只有真菌相關(guān)的一些，”吳館長補充，像是要再次強調(diào)邢必的可控性，“除了我們這次啟用封存的部分記憶，之前被鎖定的目前我們沒有恢復(fù)手段�！�
“第二代是多少年前？”邱時小聲問李風。
“一百多年吧�！崩铒L說。
“以后對你太爺爺尊重點兒�！鼻駮r說。
李風看了他一眼。
“他會生銹嗎？”邱時問。
李風沉默。
“他的關(guān)節(jié)要用潤滑油嗎？”邱時又問。
李風沉默。
“他有備用零件嗎？”邱時繼續(xù)問。
“不會，不用，不需要，”李風看著他，“你想說什么？”
“共生實驗可逆嗎？”邱時偏過頭也看著他，“我們帶回來的那個共生體你看到了吧？”
“嗯�！崩铒L看著桌邊正在討論的人。
“邢必是唯一可控的一級潛衛(wèi)，”邱時小聲說，“但不是唯一一個一級潛衛(wèi)，他們要啟用更多的了，對吧？”
“是我哪句話說漏了嗎？”李風問。
“徐上校說漏的�！鼻駮r說。
不過說不說漏也并沒有多大影響，因為共生實驗的目的也就是這個。
“將軍希望我們有一支能對抗危機的隊伍，只有邢必和邱時是不夠的，”徐上校說，“我們需要多的力量，更高的服從性和更強的戰(zhàn)斗力……”
這句很明顯是在說邱時，他看了李風一眼，李風眼神里仿佛寫著一行字，謝謝你沒開口跟她嗆。
“控制者在我們訓(xùn)練有素的士兵里挑選才更合理，才會有更高的效率……”
邱時忍不住又看了邢必一眼。
邢必正在看他，徐上校說到這句的時候，邢必笑了笑。
邱時不知道他為什么還能笑得出來，情緒穩(wěn)定大概真能算得上生化體最大的優(yōu)點了吧，果然不是人類。
“目前能免疫感染的只有邱時，”劉部長說，“我們的士兵要怎么配合呢？”
“邢必的共生實驗已經(jīng)開始了，”吳館長說，“他已經(jīng)感染了……”
這句話一出來，現(xiàn)場頓時有些混亂。
“請大家冷靜，冷靜，”吳館長趕緊站起來，“感染只存在于邢必體內(nèi)，感染處的傷口已經(jīng)閉合，只要不受傷，接觸他的人就不會有感染風險。”
徐上校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具體的實驗過程我不方便透露，”吳館長說，“但可以大致理解為，共生體利用的就是真菌之間的聯(lián)系，通過它們進行感知和控制，如果方向沒有錯，一個一級潛衛(wèi)可以對多個低級潛衛(wèi)進行控制，我們的士兵只需要配合短效抑制劑，就可以建立搭檔之間的聯(lián)系并完成固定時間內(nèi)的任務(wù)……”
“危機感有了沒？”李風湊到邱時耳邊小聲問。
“抑制劑已經(jīng)有了嗎？”邱時看著吳館長問了一句。
“在最后階段�！眳丘^長回答。
“暫時沒有�！鼻駮r也湊到李風耳邊小聲說。
但他也很清楚，之前“唯一”是他的護身符，而現(xiàn)在，“唯一”可能是他最大的危險。
“同時共生實驗還可能讓我們弄清生化體大量出現(xiàn)在云城外面的原因，”吳館長說，“生化體是否可以通過共生供能，讓他們可以進行更長時間甚至是……不需要充能的活動。”
“如果這一點證實了的話，”張署長擰著眉，“我們面對的就是一場敵人不知疲倦的戰(zhàn)斗�！�
會議終于結(jié)束，跟著李風一塊兒坐在陳列館的車上，邱時往車窗外看了看，才發(fā)現(xiàn)這個會議廳是在市政大廳的地下。
“保障署破產(chǎn)了么，”邱時說，“車都要蹭陳列館的了�！�
“你想問什么現(xiàn)在可以問，”李風看了一眼和司機一塊兒坐在前面的吳館長，“他聽不見�！�
邱時看了一眼旁邊的箱子，用手指在上面輕輕彈了兩下：“那我搭檔呢，能聽到嗎？”
箱子里也傳來了兩聲手指彈箱壁的聲音。
“不能，只能感覺到震動�！崩铒L說。
“我從哪兒來的？”邱時問。
李風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難民唄，從某個被生化體或者感染毀了的小型據(jù)點逃過來的吧。”
“我從十幾歲認識你到現(xiàn)在，”邱時說，“再也沒看到你對另一個從某個被生化體或者感染毀了的小型據(jù)點逃過來的難民孩子有過任何關(guān)注。”
李風嘆了口氣。
“這種事一旦我開口問了，”邱時靠著椅背，眼睛一直看著窗外，“就說明沒什么隱瞞的必要了�！�
“二樓的老頭兒沒跟你說過嗎？”李風問。
“誰？”邱時轉(zhuǎn)過臉。
“你是他帶過來的，剛會走路，還受了傷，一腦袋血，”李風說，“就扔在隧道口。”
“李署長？”邱時盯著他，“你別想起來一個失蹤了的人就扯過來編�！�
“我前任署長就這么說的，”李風說，“你被帶過來的時候我才多大，我那時就十幾歲，還在上學(xué)，理想是去城防署當個巡邏員�！�
“我一點兒都不記得�！鼻駮r說，“我有記憶的時候就一個人在城外了。”
“嗯，”李風點點頭，“畢竟受傷的是腦袋�！�
邱時看了他一眼。
“闡述一個事實，沒罵人，”李風說，“我接近你的時候是老署長授意的，那會兒我不知道你從哪兒來的，更不知道你對感染免疫。”
“老署長呢？”邱時問。
“早死了�！崩铒L說。
“你殺了他上位的嗎？”邱時說。
“我是那樣的人么？”李風皺眉。
“對于我來說，你挺是的，”邱時說，“老頭兒呢？”
“不知道，找不到，”李風說，“我一直在找他，但是沒有消息�！�
“生化體沒殺他，”邱時說，“為什么？”
“也許他跟你一樣，”李風說，“這年頭，能活到他這個年紀就不太可能是個普通人�！�
“如果，”邱時突然坐直了，“他跟我一樣，會不會有可能就還有人和我一樣？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你們就是拯救世界的希望嗎？”李風笑了起來，“別天真，你們只會變成藥�！�
邱時沒說話。
“你最好盼著老吳的短效抑制劑能成功，起碼眼下能應(yīng)急，”李風說，“要不你遲早也就是這個下場�！�
“我哪頭都不會有好下場，”邱時笑了笑，視線落回窗外，“李署長，你會覺得對不起我嗎？”
“不知道，”李風沉默了很長時間，“不會吧。”
車依舊是直接開進陳列館，直接連人帶車從運輸艙下到了實驗室。
“邱時，”吳館長下車接過工作人員遞過來的工作服，一邊穿一邊繞到車門這邊，“你這兩天不能回去�！�
“嗯？”邱時看著他。
“邢必的實驗開始了，我們需要你跟他做一些簡單的任務(wù)，進行一些你們?nèi)蝿?wù)時那樣的聊天，”吳館長說，“方便對比各項數(shù)據(jù)跟平時的差別，他平時的數(shù)據(jù)基本都是跟你在一起的狀態(tài)，所以需要你協(xié)助�！�
邱時已經(jīng)不想再多說什么了，甚至也沒有了煩躁和不爽，他只是看著李風說了一句：“我要跟肖磊通話�！�
“署長！”肖磊的臉非常激動地出現(xiàn)，“是有工作要安排給我嗎？”
“我�！鼻駮r沖他揮揮手。
肖磊那邊看清畫面之后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就激動地站了起來：“邱時！是你！你還活著！他們都說你可能死了！你等一下，我去叫趙旅！”
一群每天都覺得你死了的兄弟。
肖磊一邊往掩體通道跑一邊又回頭喊：“他們都很好！”
“你把這個傻子弄到我那兒去到底是為什么？”邱時忍不住再次提出這個疑問。
“沒想好，但他是個靠得住的人。”李風說。
邱時看著他，估計如果哪天肖磊出了什么事，李風也依舊是那句“不會吧”。
“時哥！”趙旅和胡小嶺的臉同時擠到了畫面上。
“站起來我看看！”胡小嶺說，“腿還好嗎？為什么坐著？”
邱時站了起來，還蹦了兩下。
“李大人在旁邊嗎？”趙旅問。
“在，”邱時說，“罵人等我回去吧，還得過兩天。”
“行�！壁w旅點頭。
“今天怎么樣？”邱時問。
“老樣子，就是大家都挺憋的，”趙旅小聲說，“外面都是兵，我們也不用出去了，就窩掩體里�！�
“自己找點兒樂子�！鼻駮r說。
“能去外城轉(zhuǎn)轉(zhuǎn)嗎？”胡小嶺湊了過來。
“去唄，”邱時說，“只是讓你們別摻和那些兵的事兒，沒讓你們門都不出了�！�
“我也去�！毙だ谡f。
“有你什么事兒？”胡小嶺說。
“我請客�！毙だ谡f。
“一會兒出發(fā)叫你，”趙旅馬上說，“大巖重新開業(yè)還沒去過，正好可以多帶兩瓶回來，時哥回來可以喝�！�
“去吧�！鼻駮r說。
“別太賣命，”趙旅起身，“我知道肯定是出什么大事了，但是你那句話也得用在你自己身上，我們不歸云城管，別賣命，大不了我們跟你一塊兒走，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云城還有活人了。”
“嗯�！鼻駮r笑著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說：
這章基本就是《生化體與人類的前世今生說明書》（人類修訂版），一些模糊的地方后面也會慢慢展現(xiàn)出來噠，畢竟一次性全擴展出來就真成說明書了，會好無聊[┐_┌]。
第13章
家人
李風的車停在云城監(jiān)獄的側(cè)門，這里是內(nèi)部通道，不會有外人經(jīng)過，但他還是沒開自己的車，坐的城防署送犯人的車。
而且還是坐在押送艙里。
車里的一個難民已經(jīng)被送進了地牢，他得在這兒等著里面的人把張思海送出來，這種破事兒他倒是干得不少，很熟練。
張思海出來的時候腦袋上扣了個帽子，低著頭，警衛(wèi)打開押送艙的門把他推上了車。
看到車里的李風時，他先是一愣，接著轉(zhuǎn)身就要下車：“我要回去。”
“你給我坐下！”李風壓著聲音吼了一嗓子。
張思海愣了愣，猶豫間門已經(jīng)被警衛(wèi)關(guān)上，接著車就開動了。
“要滅我的口了嗎？”張思海摘下帽子，狠狠扔在腳邊，一臉英勇地瞪著李風。
“你都不配。”李風說。
“現(xiàn)在去哪兒？”張思海問。
“送你回家�！崩铒L說。
“我不回去！”張思海猛地站了起來，腦袋在車頂上磕了一下，又被磕回了座位上，“我不會跟你們同流合污……”
李風一巴掌甩在了他臉上：“閉嘴�！�
張思海愣住了。
“換你出來用了一個難民，你老實回家待著，他幾個月出來，”李風說，“你現(xiàn)在鬧，他就死，你真?zhèn)ゴ蟀 ！?br />
“風哥，”張思海摸著臉，聲音里滿是委屈和憤怒，“是我讓你們換人的嗎！我敢做敢當，關(guān)著就關(guān)著！”
“是你爹，”李風說，“你跟他哭去。”
“我恨你們，特別恨�！睆埶己Ｕf。
“那正好先回去刺殺張署長�！崩铒L看了一眼外面，敲了敲司機那邊的窗戶。
車停下了，轉(zhuǎn)過去兩個隧道就是陳列館，一會兒邱時和邢必要配合實驗去已經(jīng)開始衰退的一號巢穴收集信息，他得去看看。
剛打開門，張思海就從座位上又蹦了起來。
李風想也沒想，手里拿著的電擊器直接杵到了他脖子上，張思海非常利索地倒在了押送艙里。
“送到張署長家，”李風交待駕駛室里的兩個警衛(wèi)，“開車門之前先電一下，要確保他進家門，交到他家人手里�！�
“明白�！本l(wèi)點頭。
沒有徐上校那些人在場時，邢必不需要被他們稱為“中轉(zhuǎn)箱”的那種箱子里像件貨物一樣運輸，可以跟實驗人員一塊兒坐在實驗車里。
雖然旁邊會有一堆儀器，還會有兩個操作員，但氣氛相對要輕松不少。
“那個傷口已經(jīng)長好了嗎？”邱時坐在邢必對面。
“嗯�！毙媳靥Я颂Ц觳�。
“真菌現(xiàn)在在你身體里？”邱時胳膊肘撐著膝蓋往他那邊湊了湊。
“是的�！毙媳匾哺粯拥淖藙�，往他這邊湊了湊。
“你能感覺到它們跑到哪兒了嗎？”邱時問。
“現(xiàn)在還不能�！毙媳鼗卮�。
“你能控制它往哪兒走嗎？”邱時又問。
“不知道，現(xiàn)在不能�！毙媳鼗卮稹�
“如果不能控制，你最后是不是就會變成那個怪物，”邱時看了一眼旁邊只盯著儀器的兩個操作員，放低了聲音，“你大概還覺得自己挺聰明？反正會有這一步，不如自己選擇感染部位�！�
“是。”邢必說。
“是個屁�！鼻駮r說。
“那我應(yīng)該怎么辦呢？”邢必問。
邱時沉默了半天，最后也只說出一句：“萬一他們沒打算這么干呢？”
“你也知道不可能，對吧�！毙媳匦π�。
邱時沒說話。
“我比你更了解人類。”邢必說。
“那是，”邱時靠回椅背上，“你都活多久了，你這型號都停產(chǎn)了吧�！�
“不止，工廠都倒閉一百年了�！毙媳卣f。
“操�！鼻駮r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他又輕輕嘆了口氣，“李風說二代也是一百多年前了�！�
“嗯，”邢必點點頭，“以后對你太爺爺尊重點兒。”
“……你祖宗，”邱時愣了，“這都能聽到？”
“能看到�！毙媳卣f。
今天的任務(wù)是檢查一號巢穴的情況，嘗試尋找巢穴養(yǎng)料的來源。
“范圍不能超出一號巢穴，不過為了防止跟入侵生化體有遭遇，”吳館長把一個箱子放到臺子上，“你們可以攜帶武器，一定要保障安全�！�
邱時打開箱子，發(fā)現(xiàn)就是上回任務(wù)他挑的那三把槍和邢必挑的那一把。
“后悔沒多拿幾把了吧，”邱時一邊說一邊把槍都裝備上，“堂堂將軍的人也這么摳，那些槍拿過來就是讓我們開開眼的嗎……”
“讓張署長再去申請�！崩铒L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怼?br />
“怎么哪兒都有你？”邱時回過頭掃了他一眼。
“保障署得保障一切，”李風說，“得保障任務(wù)進行順利，你要想吃什么都得保障署去找�！�
“來瓶酒�！鼻駮r說。
“這兩天任務(wù)完成了我讓你帶點兒回去�！崩铒L說。
“要整桶的，”邱時說，“我在保障署倉庫里看到過，就黑桶的那種�！�
“不要得寸進尺�！崩铒L說。
“跟你學(xué)的，”邱時低頭檢查了一下槍，“一會兒進去不知道還會不會失聯(lián)�！�
“出現(xiàn)異常馬上返回，不冒險。”吳館長交待。
“今天張署長居然沒在。”邱時問了一句，平時張署長雖然話不多，但因為需要向?qū)④娔沁厖R報，他基本都會在場。
“整頓家風呢�！崩铒L說，“今天就我和吳館長，想說什么想聊什么都隨便，今天只記錄邢必參數(shù)，檢測感染源污染狀態(tài)，沒有突發(fā)情況不上報任務(wù)內(nèi)容�！�
“聊什么？你不是要讓我套他什么話吧？”邱時看了他一眼。
“那不至于，”李風說，“你也套不出來�！�
“準備好了，”吳館長在旁邊說，“可以出發(fā)了，我們?nèi)ブ笓]室�！�
一號巢穴外面的高墻已經(jīng)停工，忙碌的送死景象消失了，只剩了一些被扔在原地的工具，取而代之的是間隔停放著的一輛輛軍方的大黑車，還有拿著槍穿著防護服的士兵。
穿過高墻通道來到城外，第一眼看到一號巢穴那片黑色的密林時，邱時就感覺到了變化。
那種生命力與死亡交織著的詭異氣息正在變淡，就連黑色也開始褪去，露出了些許枯萎的棕黃色。
這個巢穴的確是正在死去。
走進林子的時候，邱時伸手摸了摸樹干，發(fā)現(xiàn)上面覆蓋著的黑色真菌已經(jīng)干掉了，用手一捏就會從樹干上剝離。
“你還能聽到聲音嗎？”邱時問。
“不能，”邢必說，“邊緣應(yīng)該都死了�！�
“邢必，”吳館長的聲音傳出來，“你可以試下能不能感受到別的共生體的存在�！�
“沒感受到。”邢必說。
吳館長和李風都沒再說話，就像李風之前說的，他們這次任務(wù)沒有明確任務(wù)目標，也就沒有什么需要交流的了。
“跟散步一樣。”邱時邊走邊說，耳機里是安靜的，眼前的地圖上也是安靜的，只有邢必一個紅點。
除了他倆說話的聲音，就只有鞋底踩到地面時，干枯的真菌發(fā)出的細細的碎裂聲。
“你散步嗎？”邢必問。
“不散，”邱時說，“但是在城外的時候，每天我們會出去轉(zhuǎn)幾圈，找找有沒有感染者，或者難民，跟散步差不多�！�
“沒有目的轉(zhuǎn)幾圈才叫散步�！毙媳卣f。
“你散步嗎？”邱時看了他一眼。
“不散�！毙媳卣f。
“那現(xiàn)在散吧�！鼻駮r說。
“帶著槍散步啊�！毙媳卣f。
“那你把你槍扔了，”邱時說，“反正上次任務(wù)也跟扔了差不多�！�
邢必笑了笑：“那幾個的確有點兒麻煩。”
“你會生氣嗎？”邱時問，“按理說，你是能理解喜怒哀樂這些情緒的對吧？”
“會。”邢必說。
“……那你脾氣還挺好�！鼻駮r點頭。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巢穴已經(jīng)開始死亡，所以一路往深處走，都沒有碰到生化體，也沒有碰到感染者。
那天第一場遭遇戰(zhàn)的現(xiàn)場，甲乙丙的“尸體”還在原地，邢必拿出吳館長給的一個探測儀，插到他們旁邊的地面上，打開了開關(guān)。
“收到檢測信號，”那邊傳來吳館長的聲音，“沒有檢測到感染，我通知技術(shù)組過去回收，你們繼續(xù)。”
回收。
“他們還能再……活過來嗎？”邱時問。
“在生化物質(zhì)發(fā)生改變之前重新激活就可以�！眳丘^長說。
“如果是一級，”邱時想了想，“重新激活了還是原來那個一級嗎？”
“原則上來說，還是的�！眳丘^長回答。
“什么意思？”邱時沒明白，轉(zhuǎn)頭看著邢必。
“記憶會有備份，可以一起激活。”邢必說。
“備份？那就是說可以被篡改？”邱時很敏銳地問了一句。
“這個有難度，”吳館長說，“一般只會是鎖定，并且激活時鎖定的部分也會一起以鎖定狀態(tài)被激活，也就是說不會被隨意刪改，這是人類給予生化體作為朋友的……尊重�！�
“尊重？”邱時有些不知道說什么好。
邢必笑了笑，沒說話。
邱時看著地上靜靜躺著的待回收的幾個二級潛衛(wèi)，又轉(zhuǎn)頭看了邢必一眼：“我一直想問你�！�
“嗯？”邢必應(yīng)了一聲。
“對于你來說，這些生化體是什么？同胞？同類？還是別的什么？”邱時問。
“生化體�！毙媳卣f。
這個回答是邱時沒想到的，想再問點兒什么，又不知道還能問什么了，只能沉默。
“從情感上來說，我從有記憶的時候起，就更傾向人類，”邢必說，“雖然我并不是人類�！�
邱時注意到邢必用的是“我”，而不是“生化體”，但這代表著什么，他一下也想不明白。
“那要看怎么定義人類了，”邱時很不客氣，“如果只按物種這個最低標準來說的確不是，但如果標準高一些，有些人比如李署長，他定義起來就有點兒難度�！�
邢必笑了起來：“不用上報任務(wù)內(nèi)容不表示不會存檔備查�！�
“是這樣嗎？”邱時說，“李署長？”
那邊李風沒有出聲，只有吳館長笑著回了一句：“會存檔。”
“李風呢？”邱時又問，雖說這次任務(wù)并沒有難度，但這是共生實驗的一部分，李風沒理由不在現(xiàn)場。
“他有一個重要電話�！眳丘^長說。
“你把舌頭捋順了重新再說一遍。”李風看著畫面里肖磊焦慮得有些扭曲的臉，“誰不見了？在哪兒不見的？”
“胡小嶺，是……是收尸隊的一個小，小兄弟，”肖磊聲音有些抖，“喝完酒大家就在外城轉(zhuǎn)轉(zhuǎn)，就……逛一下那個，難民的小市集……”
“什么時候的事？”李風打斷他。
“半小時前�！毙だ谡f。
“為什么現(xiàn)在才匯報？”李風壓著聲音。
“我們先找了一下……”肖磊說，“趙旅不讓跟你說，怕邱時著急�！�
“你他媽是誰的人？”李風氣得原地轉(zhuǎn)了一圈，“趙旅怕邱時著急，你不怕我弄死你？我當初是怎么跟你說的？”
“任何異常，事無巨細�！毙だ谡f。
“讓他們回掩體！”李風低聲吼了一嗓子，“現(xiàn)在，馬上！別他媽再找了，再有一個出事你拿命去填！”
“他們可能不會聽我的�！毙だ诹⒖唐鹕砼芰似饋�。
“拿刀架自己脖子上以死相逼，”李風說，“我會叫人去找�！�
一個收尸人失蹤，如果是以前，是一件李風根本不會過問的事，哪怕他知道，對于邱時來說，這幫兄弟就是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