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顧嬋也曾滿懷希望,給周朗夜取這個名字,寓意著長夜將盡,寓意著天光破曉,也寓意著柳暗花明。
可惜人心叵測,她最終等來的,只是余生數(shù)不盡的意難平和不堪言。
她死前的幾個月,曾有一次對周朗夜說,“媽媽近來總是夢到以前的事,大概是想念平州的水土了�!�
周朗夜那時還勸他,再等一等,或許周澤就會安排她回國。誰知顧嬋早已心灰意冷,無暇再指盼。
周朗夜獨自操辦了母親的葬禮,拿到了火化后的骨灰,又在溫哥華暗中籌謀了一切。
顧嬋猝然離世,反倒促成了他的最終回國。
周家以為他無所倚靠了,帶著幾分施舍憐憫、幾分居高臨下的恩賜,同意他返回平州。周朗夜自愿拿了一個好似邊角余料的恒鑫能源,時常帶著新歡出入高檔會所,又零零星星地相過幾回親,見的都是名門大戶的小姐,人家對他統(tǒng)一的滿意,他卻是不回應不拒絕,一付游戲人間的做派。
父親周澤情愿就這么養(yǎng)著他,周澤的正房吳萱則漸漸對他卸了戒心。
周朗夜眼看著舅舅顧遠航跪在母親墓前,虛情假意地道著歉,心里反而空蕩蕩地,什么念想也沒有。
顧遠航說了些自己與顧嬋小時候的事,周朗夜從前沒聽母親提過,那些難言的酸澀終于一點一點從心底浮現(xiàn)起來。他看著傘沿落下成串的水滴,心道,這些就當是他周朗夜的眼淚了,天地為證,那些虧欠顧嬋的人總要一個一個償還。
顧遠航膝蓋處跪濕了兩片,因為保鏢的傘遮得好,身上其他地方倒還算干爽。
他追憶完童年,雨勢竟也跟著小了,仿佛是冥冥之中的顧嬋心軟,那些前塵舊事被一場大雨沖刷干凈,就此一筆勾銷。
周朗夜走上去,把白菊放在墓碑前,別的什么也沒說。再和顧遠航一起回程時,顧遠航似乎覺得自己此番算是脫了干系,還想再和周朗夜談談長江實業(yè)的股權。
周朗夜忽然叫住司機,說,“前面路口把我放下,你們送顧總回他公司。”
顧遠航不解,“你要去哪里?鴻聲貿(mào)易和你到底是什么關系?”
周朗夜臨下車前,冷聲吩咐他,“你就老老實實坐在你現(xiàn)在的位置上,明天照常上班,其余不要多嘴也不要擅動,以后會有人和你聯(liá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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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輝這晚給周朗夜打了幾次電話,始終無人接通。他心里無端有些忐忑,晚上的排練一結束,就急忙趕回青屏半山。
周朗夜沒有回來。秦阿姨做的晚飯留在餐桌上,已經(jīng)涼透了。
白輝也沒什么胃口,在客廳里一面做著英語四級的模擬題,一面不時向外張望,想看著車輛駛過的燈光,好去迎接周朗夜。
門鈴響起時,他以為是司機或助理來送文件。走到玄關處,通過安全監(jiān)控卻見是周朗夜站在屋外,不由得心里一緊,連忙打開門。
周朗夜下車以后,獨自走了幾條街,淋了不大不小的雨,身上不覺得冷,只是揣著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渺然。途徑一間便利店,他進去買了一瓶水一包煙,站在塑料屋檐下抽煙時又覺得自己荒唐可笑,成年人的世界各有各的難,他也早過了傷春悲秋的時候。
后來他招了一輛出租開到小區(qū)門口,保安不讓進,他又走了一程,直到抬頭看見到不遠處的宅子里透出光亮,知道白輝已經(jīng)到家,心里突然踏實起來,也不想自己掏鑰匙,就想讓白輝給他開門。
白輝錯愕于他怎么會一身濕透地獨自回來。周朗夜一腳邁入,伸手將人攬住,緊緊摁在自己懷里,好像抱了根救命的浮木。
白輝聰明懂事,瞧出他心情低落,也就不再追問為什么,任他抱著,輕聲說,“學長,我找條毛巾給你擦擦水吧。”
周朗夜聲音有點啞,說,“不用,你別走�!�
抱了好一陣子,總算把白輝松開了,他徑直上樓去書房,白輝拿了條毛巾跟在后面,勸他,“學長,你先洗個熱水澡,這樣容易感冒�!�
周朗夜走到書房門口,白輝仍是亦步亦趨,他轉身從白輝手里拿過毛巾,“我先處理些事情,你還沒吃飯吧?快去吃飯�!�
白輝有點不允地看著他,兩頰微微鼓起,像只生氣的小動物。周朗夜和他同處了幾個月,對他的感情早已不同初時,盡管自己身上有些不適,仍然笑著哄他,“我先換身衣服,等下就洗澡�!�
白輝只能由著他了,下樓時還再三確認,“你說的等一下就只是幾分鐘噢�!�
但是過了一會兒,白輝不放心上來查看,隔門聽見周朗夜講電話的聲音,知道他還在忙,只能悻悻地回去繼續(xù)做題。
等到白輝再次上樓,書房里已經(jīng)安靜了,浴室也沒有動靜。白輝不放心,敲了敲書房的門,問,“學長,你在里面嗎?”
等了片刻無人應他,白輝便推門而入。周朗夜坐在書房窗邊的沙發(fā)里,看樣子已經(jīng)睡著,穿的仍是先前那身西裝,只是外套脫了扔在腳邊,半干的襯衣貼在身上,拓出精悍的胸肌輪廓。
白輝輕手輕腳靠過去,有點不知道該拿這個男人怎么辦,再看周朗夜眉間微蹙,似在忍耐著什么。白輝伸手探了探他的前額,發(fā)覺他體溫偏高,立刻著急起來,出聲把他叫起。
周朗夜燒得有些迷糊,聽見耳邊飄飄忽忽地聲音,“學長,我們回臥室睡吧,我去給你找片退燒貼�!�
周朗夜很少生病,覺得發(fā)燒也不是什么大事,站起來的一瞬卻眼前發(fā)黑,被白輝一把拉住。好歹挪了幾步回到臥室,渾身的酸軟都涌起來,就勢往床上一倒,昏昏沉沉間覺得有人在幫自己脫衣服,睜眼見白輝半跪在床邊,已經(jīng)替他把襯衣扣子解到了最后一顆。
他忽然覺得自己偶爾病一下也不虧,抬手捏住白輝的一只手腕,逗他,“發(fā)燒的是我吧,怎么你臉這么紅?”
作者有話說:
第15章
反而會把它壓垮
周朗夜和白輝都沒想到,這次看似普通的淋雨受涼,最終演變?yōu)橐粓龀掷m(xù)三天的重感冒。
當晚周朗夜發(fā)燒到39度,白輝被他抱在懷里睡了不多時,也跟著捂出一身薄汗,迷糊中睜開眼,發(fā)覺周朗夜燙得嚇人。冷氣充足的室內(nèi)他好像燒著一團火,摸哪兒都燙手。
白輝整個嚇醒了,慌亂中起來找藥。他沒怎么做過照顧人的事,從柜子里翻出來一堆藥盒無從下手,又全部抱回臥室,蹲在床邊一個一個查看說明書。
周朗夜被他弄得半醒,啞著聲叫他,“給我拿瓶水�!崩^而瞇起眼,看著白輝守著那一地的小紙盒面露難色,抬手指了指其中一個,“別看了,布洛芬給我吧�!�
他吃藥時白輝坐在床邊,難掩擔心地問,“要不要叫司機來送你去醫(yī)院?”
周朗夜喝了半瓶水,靠著床頭,說,“睡一覺就好了。倒是你,今晚去書房湊合一下吧,當心被我傳染。”
白輝不肯,說什么也要同床守著。周朗夜平時專斷慣了,這時成了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病人,無奈勸不動他。過一會兒白輝把滿地的藥品收走,又拿了個保溫壺裝些熱水上樓,回來繼續(xù)躺在周朗夜身邊。
兩米寬的大床,周朗夜有意睡得離白輝遠些。白輝自帶被子,主動去蹭他,“學長,你不是說我體溫低,抱起來舒服么。趁現(xiàn)在我不反抗你多抱抱。”
周朗夜也不是什么癡情良人,可是這一晚身陷病中,總歸比平常要脆弱些。況且他心里清楚,自己這個來勢洶洶的高燒多少是受了情緒影響。自從顧嬋走后,他被很多不能擺脫的心結折磨著,又在繁復人心之中來回地試探、斡旋,每走一步都要掂量再三,虛虛實實活得太累。
而白輝大概是周朗夜這個表里不一世界里,最值得信任的一個人。不管周朗夜拒絕多少次,或是表現(xiàn)得多么無動于衷,只要他一伸手,白輝始終在他身邊。
白輝已經(jīng)鉆到他那床絨毯下了,周朗夜沒再拒絕,把人環(huán)入臂彎。
抱著睡覺這件事,抱人的那一方往往很舒服,如果懷中人不多翻動,溫順又輕軟,就好似一個抱枕,隨時隨地提供依靠和安全感。而被抱的那個,由于長時間被禁錮著不能舒展,難免不太好受。
周朗夜在后半夜醒過一次,發(fā)現(xiàn)他們還維持著剛入睡時的姿勢,白輝蜷縮在他懷里,呼吸輕緩,仿佛處在一種隨時會醒來的淺眠狀態(tài)。
周朗夜感覺自己燒得不如先前厲害了,腦子里的各種想法卻變得混亂錯雜。
他的一條手臂被壓得有些酸麻,于是試著從白輝身下抽回那只手。只收到一半,白輝醒了,帶著輕微鼻音叫他,“朗夜哥...?”
緊跟著就去摸周朗夜的前額。
因為白輝翻過身,他們變成面對面的姿勢。
周朗夜看著黑暗中的少年,大概因為太熱的緣故,白輝的雙唇比平常紅潤,裸露在睡衣外的皮膚顯得異常白滑,流露出一種不自知的情欲氣息。
周朗夜不明白自己下腹倏然竄起的燥熱從何而來,白輝還在和他說話,他卻只是盯著他一開一闔的嘴唇和那顆漂亮誘人的唇珠出神。
這或許是發(fā)燒引起的幻覺,又或許不是。
周朗夜漫不經(jīng)心地應了白輝一聲,“好些了�!�
白輝從被中伸出一條細嫩的手臂,拿起手機看時間,周朗夜的視線又轉移到那條手臂上,越看越覺得撩撥難耐。
白輝算著上次服藥的時間,和他說,“快到五點了,再吃一次藥吧�!闭f著就要起身。
周朗夜按捺不住,壓著他的手把他拉回被中,開始在他身上游走揉捏。
白輝無處可躲,小聲發(fā)出抗議,“你都燒成這樣了,還有心情摸我...!?”
周朗夜埋首在他頸間,半咬半舔地含著他的喉結。白輝形同虛設的掙扎很快被壓制下去,他喉間發(fā)出輕喘,反應青澀地在周朗夜手里微微發(fā)顫。
后來周朗夜覺得親夠也摸夠了,懶洋洋哄了白輝一個字“乖”,才抱著他繼續(xù)睡回去。剩下被撩得一身欲火難滅的白輝,迷蒙又可憐地躺在他懷里,盯著天花板出了很久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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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朗夜再次醒來,大床的一側已經(jīng)空著,白輝不知什么時候起的,簾幕的縫隙間滲出窗外的陽光。
周朗夜喝掉床頭柜上放著的一杯溫水,又去浴室里沖了個澡,下到一樓才發(fā)覺白輝沒去上課,正在廚房里給他煮粥。
周朗夜立在廚房門口,看著白輝手拿劇本,靠在料理臺邊,守著那鍋已調(diào)至小火慢燉的粟米南瓜粥,心里一時說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在門邊站了幾分鐘,白輝才后知后覺從劇本里抬起頭,有點驚訝地看向他,“你感覺怎么樣?”
“怎么沒去學校?”周朗夜反問。
“和老師請了一天假,在家照顧你�!卑纵x沖他笑笑,又說,“粥已經(jīng)熬好了,喝一碗吧�!�
周朗夜走過去,先是揉了一下他的臉,繼而兩手撐著臺面,把他圈在自己手臂之間,說,“白輝,以后不要對人這么好�!�
白輝愣了愣,露出一種天真懵然的樣子,好像不知該怎么應對周朗夜的這個要求。
周朗夜又道,“等你再大一點就會知道,感情這種東西有時候很脆弱。你給得太多,反而會把它壓垮�!�
說著,一只手抬起來,摸著白輝頸間那條鉑金細鏈,“我可能沒有你想的那么值得,我也擔心哪一天讓你失望時,會傷害到你�!�
白輝垂眼想了片刻,先說,“讓我把火關了,再煮粥要糊了�!薄@然還是把與周朗夜有關的事放在第一位。
然后才說,“我知道了,你如果感覺好些,下午我就回去上課�!�
他不傻,周朗夜的意思他都清楚。
有時候他很單純,但這種單純好像只為周朗夜而存在。另一方面,他也懂事而識趣,周朗夜的暗示點到為止,他沒有不依不饒。
白輝微微垂頭的樣子,也讓周朗夜感到心緒煩亂。該說的話他已經(jīng)說了,卻沒有覺出半點輕松。
他拂開白輝額前垂落的發(fā)絲,慢慢推在耳后,然后盯著白輝那張俊秀的臉,欲蓋彌彰似的解釋,“我覺得你很好,也想和你繼續(xù)下去。但是不愿意你期望太高,怕我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白輝心里扎得生疼,還是聽話地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但是喉間不知被什么堵住了,完全發(fā)不出聲音。
作者有話說:
第16章
我會改的
自從喜歡上周朗夜開始,白輝就有種模糊的預感,周朗夜會是那種來去自如的人,自己或?qū)⒌却芫�,才能聽到一點回應。
先動心的那個總是陷落得更快,也更容易盲目地聽憑內(nèi)心的沖動。白輝不知道自己單戀的樣子是不是看起來固執(zhí)又傻氣,但他沒有退縮過,也總能從一些相處的細節(jié)中感受出周朗夜的變化,變得更溫柔或是更有耐心,因而受到鼓舞。
可是親耳聽到周朗夜說出“以后不要對別人這么好”一類的話,那種無聲而劇烈的痛感還是洶涌起來,在白輝心上狠狠剜了一下。他無法佯作無事,這一瞬間只想逃離。
他推開周朗夜支在身邊的一只手,試圖走開,卻被周朗夜拉住。
白輝沒有控制好自己,掙脫的同時突然掉了一滴淚,垂直地落在周朗夜手背上。
兩個人都定在了原地。
白輝抬手抹了把臉,在周朗夜出聲前打斷他,說,“我沒事�!�
周朗夜可能沒想到他會哭,一下也有點無措,“白輝,我剛才的意思是......”
然而白輝再次將他打斷,裝作無謂道,“我知道,學長不喜歡沒有分寸感的關系。我應該叫外賣或者通知秦阿姨早些上班,而不是請假在家給你煮粥。等我再成熟一點,我會拿捏得更好,就像你一樣�!�
他眉心擰著,說到后來語速愈快,神情里有種難以掩飾的委屈。
周朗夜已經(jīng)開始后悔,一時還沒想好怎么哄人,白輝抹掉他的手,快步出了廚房。
周朗夜獨自站了片刻,眼前全是白輝倔強而無助的樣子。他轉身給自己盛出一碗粥,吹散熱氣,嘗了一口,又把碗放下,還是決定去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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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輝已經(jīng)裝好書包準備出門,周朗夜在走廊上把他截住。
“我的燒還沒退……”周朗夜的口氣聽來有種別扭地服軟,“你不是請了一天假么,就在家陪我吧�!�
白輝眼尾微澀,退了半步和他拉開距離,“秦阿姨下午就來了,你吃了粥再睡會吧。”說著,抬眸看向周朗夜,“我現(xiàn)在出門還能趕上學校最后一節(jié)課�!薄且环N明明想要生氣,卻無法對周朗夜發(fā)作的口吻。
兩個人之間僵持片刻。白輝拽著包帶,沒有讓步的意思。
“今天早上一醒過來,想起昨晚對你做的事就很后悔……”周朗夜嘆道,對于自己的動搖感到無能為力,但還是繼續(xù)說下去,“覺得自己不該抱你睡覺,不該對你產(chǎn)生欲望,更不該在這個時候接受你的感情�!�
白輝愣了愣,周朗夜別過頭去,短促地咳了一聲,又說,“白輝,人和人遇上,可能要講求一個時機。你在16歲生日派對上見到我,還有這次我回國以后重逢,都不是很好的時候。我剛才說那些話,與其說是提醒你,不如說是提醒我自己......”
周朗夜又一次別開頭,皺眉忍著咳嗽的沖動。白輝看出他的不適,心里那一點憤懣也消了,伸手拍著他的背,說,“學長,我不去學校了,我們換個時間再聊吧�!�
周朗夜搖了搖頭,再開口時他的聲音低啞,“我母親是吞槍自殺的,現(xiàn)場很慘烈。我做了兩個療程的心理治療,才慢慢從她自殺的陰影里擺脫出來。
——顧嬋逝去已近一年,這是周朗夜第一次向別人提起母親的死。
“四年前我回到溫哥華以后,也想過就在外面無拘無束地過下去。但是我母親這件事,沒辦法就這么算了。周家在這里樹大根深,憑我單槍匹馬和他們斗,未必有勝算。”他看著白輝,神情是偏淡的,眼底卻淌過不易覺察的溫柔,“如果最后失手了,你跟在我身邊,也許會牽連到你�!�
白輝聽過一些傳聞,也曾設想過周朗夜回國的各種可能性,知道他與生父和整個家族的關系不如表面敦睦。但是聽他道出其中淵源,還是非常吃驚。
他腦中還在消化這些信息,嘴里已經(jīng)說出,“我不怕的,你不用擔心我�!�
周朗夜瞇起一個懶倦的笑,不想說破白輝的天真,只是問他,“還去上學嗎?要去我就給你叫司機�!�
白輝把手里的書包放下,說,“不去了。”
周朗夜渾身也乏力,他不習慣說這么多有關自己的事�,F(xiàn)在人哄好了,心里釋然下來,他惦記著那碗粥,于是轉身往里走。
白輝跟著他,走了沒幾步,突然從后面把他抱住。
周朗夜對于這個擁抱好像并不意外。白輝抱他抱得很緊,起先也不說話,就悶悶地收攏著兩條手臂,靠在他背上。周朗夜由著他抱,心里無端地閃過幾個念頭,不及細思又很快消失。
他承認自己對白輝有感覺,尤其在昨晚高燒以后,那種感覺異常強烈,要不是腦子還沒燒壞,他說不定會直接要了白輝。但他也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一則他的心思不在感情上,白輝更像是他養(yǎng)在身邊的一個解壓神器——陪他深夜喝酒看電影,為他等門,安安靜靜待在他身邊,偶爾聒噪一下講講戲劇學院的生活,總之動靜皆宜。
再則就算周朗夜沒有背負什么沉痛曲折的身世,也自認為不是一個好的戀愛對象。他沒有在健全家庭里長大的機會,缺乏長情和責任心,過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白輝在他這里可以享受刺激,墜入意亂情迷,最后卻不能指望周朗夜給他承諾,或者一同細水長流。
周朗夜大概良知未泯,所以一直沒和白輝突破那層底線,還想給他的小朋友留條退路。
可是剛才白輝的那滴眼淚卻讓他有點恍惚。
他頭一次生出一種虧欠的感覺,覺得自己太渣。
所以他給白輝交了一次心,這可能是他成年以后第一次跟人交心。道出他母親離世的真相,隱晦地提及自己回國的目的,還表露出不愿牽連白輝的意思,聽著有幾分情真,他自己都快信了。
“學長,我不知道顧阿姨是這么走的,不該讓你提這個......”
白輝又變成了那個周朗夜所熟悉的白輝,剛才周朗夜和他說過“不要對別人太好”,他好像已經(jīng)完全忘了,接著說了一些諸如“以后你不要把事情悶在心里”,或是“下次你給顧阿姨掃墓時我陪你一起去吧”這類的話。
很奇怪,周朗夜也有信得過的朋友,比如沈卓,比如海外的同窗。他們都曾勸慰過他,喝酒聚會時寥寥兩三語。可是同樣的話經(jīng)由白輝口中說出,就有了一種特別的魔力,好像真的可以安撫到周朗夜。
在顧嬋自殺這件事上,周朗夜的感受一直很復雜。顧嬋死前一年,精神狀態(tài)已經(jīng)很不穩(wěn)定,周朗夜曾經(jīng)被她劃了兩刀,至今手臂上還留有縫合后的疤痕。顧嬋大概是把對周澤的恨都轉移到了周朗夜身上,經(jīng)常逼他給自己下跪。
周朗夜沒什么可說的,他和顧嬋也曾是感情深厚的母子,于是那一年里他就無數(shù)次地給顧嬋跪過。最長的一次,他在顧嬋的臥室門口跪了將近兩小時直到顧嬋睡去,起來的時候膝蓋像被砂紙來回磨過,腳下根本站不穩(wěn)。
反復地承受來自母親的傷害和折磨,讓他在接受最后也是最壞的那個結果時,或許有了那么一點點心理準備。某種意義上,顧嬋終于從周澤的禁錮中解脫了,她把經(jīng)年積月的仇恨都留給了周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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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朗夜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回事,為什么會因為白輝產(chǎn)生這么多聯(lián)想。他轉過身面對白輝,無意間嗅到一陣幽淡香氣。
繼而想起自己買過的那瓶Diptyque,就問,“你用了我送你的香水?”
白輝模棱兩可地“嗯”了一聲,沒有正面回答。
周朗夜又湊近一點,盡管嗅覺不夠靈敏,他還是覺得這個味道和白輝很配,“怎么突然想起用這一瓶?”
”就隨手拿到了……”白輝的眼神有些閃躲。
周朗夜靈犀一點,笑道,“是不是每次我惹你生氣了,你就用香水補償一下?”
——他從白輝的神情中判斷自己猜對了。
白輝不會對周朗夜撒謊,無奈承認,“學長你會讀心術吧�!�
這種屬于白輝特有的原諒人的方式讓周朗夜心里一軟,他啞著聲說,“以后我要少惹你生氣,好不好?”
白輝愣了愣,周朗夜發(fā)燙的額頭輕抵著他的一側臉,“既然沒辦法和你保持距離,那我就靠近一點。以后你受委屈了不要忍著,和我說,我會改的�!�
周朗夜剛洗過澡,穿著干凈的長袖T恤和休閑褲,身上散發(fā)出清淡皂香。這不是白輝經(jīng)常從他身上聞到的氣息,但是這一瞬間,白輝覺得自己看到了周朗夜靈魂深處的另一面。
后來即使過了好些年,白輝和周朗夜之間也發(fā)生了很多事。白輝卻總是記得這一天周朗夜對他說的這番不算表白的表白。
他想,一直以來周朗夜的內(nèi)心拉扯是真的,愛惜自己是真的,心意相通也是真的。
因為從這一天開始,周朗夜對他的確好了很多。
作者有話說:
第17章
被你同學看見,能解釋么?
可能是因為好幾年沒有生過病了,周朗夜這次的感冒好得很慢,去如抽絲,退燒以后又咳嗽流涕,搞得頗為狼狽。
白輝每天按時提醒他吃藥,早起給他煮粥,偶爾還會去敲他書房的門,要他少看電腦多休息。
這一間專屬周朗夜的書房,過去總是大門緊閉,現(xiàn)在則只是虛掩著。仿佛暗示白輝隨時可以進去,就算是周朗夜最私人的地方,也對他沒有防備了。
平州進入連綿的雨季。那場淋濕周朗夜的雨又一連下了多日,他們宅在家里過完整個周末,時間既慢又快。
白輝一面希望周朗夜盡快康復,一面又因為不舍這種相處的氛圍而在私心里想多陪他幾天。
周朗夜不再那么難以捉摸了,他們能像尋常戀人一樣聊天,看電影。白輝也會在電影放映結束的片尾字幕時間向周朗夜索吻。周朗夜說著,“我的感冒還沒好,傳染給你怎么辦?”
同時又很難拒絕地把他抱在懷里,只是用嘴唇和他輕輕貼近。
可是白輝會主動舔他的唇,進而探入他口中,與他深纏。周朗夜教會了他怎么親吻,白輝學得很快很好,足以將彼此深埋的欲望都挑弄起來。
事實證明周朗夜的這場感冒不是病毒性的,白輝耍賴和他吻了很多次,還是健康如初。
周一的早上,白輝摁掉手機鬧鈴準備起床,周朗夜把他拉回被中,和他說,“再睡一下,等會兒我送你上學。”
白輝找不到理由拒絕,心里隱隱有幾分雀躍。周朗夜在衣帽間里穿襯衣系領帶時,他靠在門邊觀賞,很坦率地夸他,“學長好帥�!�
周朗夜隔著鏡子看向他,不禁莞爾。
白輝又說,“我去學學怎么系領帶,以后幫你系吧�!�
周朗夜隨手拿起一條,走到白輝面前,把領帶繞在他脖子上,手法嫻熟地打了一個溫莎結。然后把他拉到跟前,附身吻他。
白輝天性敏感浪漫,清早降臨的這個熱吻焚盡了他的理智,他伸手環(huán)上周朗的肩頸,與他貼合。周朗夜吻完他的嘴唇,又一寸一寸往下,吻過他的下頜、喉結,最后停在他的鎖骨處。
白輝已經(jīng)瘦到115斤了——或許實際體重比他報給周朗夜的這組數(shù)字更輕,因此鎖骨線條顯得分外纖美勻稱。周朗夜不喜歡他太瘦,但不可否認他如今一身清俊修長的骨骼已經(jīng)無限接近于一件藝術品,行止間帶了幾分冰肌玉骨的仙氣。
周朗夜表面無謂淡然,好像對什么都不認真,內(nèi)心卻是深思強勢的人。白輝很對他的胃口,他對他也有拿得起放不下的渴望。
敷衍的吻和動情的吻,傳遞的訊息是完全不同的。白輝感受到周朗夜釋放的熱度,仿佛帶有某種實體,一絲一縷往他皮膚下滲透。他抬起一只手,插入男人的發(fā)絲間,微微仰起頭,任他在自己頸間留下痕跡。
終于,周朗夜抬起頭,指腹揉過自己剛吻完的地方,問白輝,“一會兒被你同學看見,能解釋么?”
白輝轉頭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臉一下紅了,小聲說,“我去換件高領的衣服�!�
周朗夜拉住他,薄唇微微勾起,白輝知道他要使壞了。
“就在這兒換�!敝芾室箍粗拔覀兩砀卟畹貌欢�,你可以穿我的�!�
白輝想象過也期待過,自己和周朗夜像尋常戀人一樣相處的情景。
現(xiàn)在他知道了。他和周朗夜根本沒法尋常,這個男人隨時可以讓他心跳快得要爆炸。
后來終于坐進轎車副駕,白輝覺得自己一整天的精力都在這個早晨耗盡了。
他當著周朗夜的面換了衣服,穿了一件周朗夜給他選的Polo衫。男人的手指從他脊骨撫摸過的感覺還未消散,白輝只要在失神的間隙回想起來,就覺得體內(nèi)打過細密的電流,酥麻透骨。
轎車停在一個等紅燈的路口,周朗夜伸手過去揉了揉他的臉,“怎么不說話了,心情不好?”
白輝轉頭看他,聲音清透,“學長,我的幸福感太強烈,很不真實,總有種走在云上的感覺。”
周朗夜也看著他,白輝的眼睛深邃漂亮,像是陽光下發(fā)光的寶石。
周朗夜失笑,“那我應該怎么做呢?”
白輝握住了他的手,說,“我很喜歡你,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是心動的感覺,周朗夜不能否認。
白輝的勇敢和執(zhí)著,讓周朗夜?jié)u漸無法抗拒。在某個虛擬的情境里,他看著白輝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身邊,進入他從未允許人靠近的安全區(qū)域。
信號燈轉綠,轎車發(fā)動起來,周朗夜這一次沒有再回避,而是說,“那我們試試看�!�
白輝的眼底掠過光,這已經(jīng)是他從周朗夜口中聽到過的最肯定的答復。
“這周末的校慶演出你來看嗎?”時隔兩個月,他再一次發(fā)出邀請。
周朗夜在腦中快速過了一遍自己的日程,周六晚上他約了人吃飯,是一個比較重要的生意場上的朋友,但他還是對白輝說,“能來,來得可能晚一點,可以嗎?”
白輝立刻說,“沒關系的,我演的角色要到第三幕才出場�!�
周朗夜點頭,“好,我會盡量早到�!�
車子開到距離戲劇學院還有一個路口時,白輝指了指窗外,說,“就在前面把我放下吧�!�
周朗夜知道他不愿被同學撞見,正好路邊的是一排商鋪,有幾個臨時泊位,周朗夜就靠邊停下了。
白輝臉上流露出不舍,坐在副駕沒有立刻下車,說,“謝謝�!�
周朗夜探過身,幫他解開安全帶,同時給了他一個頰吻。然后在白輝開門的瞬間,對他說,“你們晚上排練到幾點?”
白輝有點詫異地回過頭,“九點左右吧�!�
“晚上我來接你�!敝芾室贡砬槠届o,聲音卻很溫和。
白輝下車時,稍微掩著嘴,不愿被人看見自己大概有些傻氣的笑容。
上課快要遲到了,他先是快走了幾步,而后挎著背包跑起來。初夏的風吹拂著他的發(fā)絲,他的胸腔里溢滿愛意。他覺得,這是自從四年前周朗夜出國以后,自己生命里最美好的一天。
作者有話說:
第18章
你給我們送花籃了嗎
戲劇學院六十周年的校慶搞得很隆重,邀請了不少知名校友回來開辦講座、舉行活動,還有兩部大型劇目將于周末上演。
周六這天白輝一早就趕往學校,他要排練走臺試妝,林林種種的事,本來應該很忙,但在到了中午,周朗夜突然接到一個他打來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