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可睡覺之前我面臨一個自己潛意識里一直不愿意思考的問題:我不敢入睡。
我害怕一覺醒來自己又躺在冰冷的靈堂,抬眼只看得到李遲舒的遺像。
我寧可不睡。
但黑夜實在是擁有讓人內(nèi)心難以反抗的強大力量,我開始理解上輩子的李遲舒為什么對它如此恐懼。我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恐懼蔓延在無法觸及李遲舒的每一秒鐘里。
凌晨三點
,我嘗試著撥通了李遲舒的號碼。
我其實并不確定眼下這個電話號碼的主人是不是他,只是按照他十年如一日的習慣推測,如此喜舊的一個人,十幾年來手機號應(yīng)該也從沒換過。
一中對學生帶手機的措施向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要不明目張膽被抓到,私下拿來和家里人聯(lián)系,是被宿管默許的。
那邊響了一聲
,接通以后,李遲舒半夢半醒的聲音傳過來:“喂?”
我心里石頭一下子落了地。
我說:“李遲舒。”
他安靜了兩秒,接著我聽見窸窸窣窣的響動。為了不吵醒別人,他正在把頭拱進被子里。
再開口時李遲舒已清醒了許多:“……沈抱山?”
“嗯�!�
“你……你怎么有我電話?”李遲舒問完,沒等我回答,又壓低聲音緊著問,“怎么了?有事嗎?”
我略過他的第一個問題,只說:“我睡不著。”
他被我搞沉默了。
但我不肯掛電話,就這樣聽著他緩慢的呼吸。
過了會兒,他大抵是無奈了,說:“那,怎么辦呢?”
“……”我說,“你能不能把通話開著睡覺?有聲音陪著我,我會好睡些�!�
他打了個呵欠,小聲問:“這樣你就睡得著了?”
“嗯。”
“那……好吧
�!�
李遲舒一天睡覺的時間本就不多,尤其是高三,他回憶起這段日子只告訴我,那一年里,他幾乎每晚都是一點過睡,不到六點就起,午覺最多補一個小時,累得隨時隨地只要給他一個枕頭他都能馬上睡去。
所以在答應(yīng)了我之后,很快,他回到枕頭上就睡著了。
我拿著跟他保持通話的手機,帶上藍牙和平板,去了三樓茶水間,用剩下的三個小時練習著如何成功做一杯不那么丑陋的拉花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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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三日,晴
今天和沈抱山上了同一節(jié)體育課,他打了一節(jié)課的籃球,下了課也在打。
我在乒乓臺下背單詞,背到第一百三十八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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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三日,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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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沈抱山很奇怪,上體育課的時候竟然來找我說話,
問我睡得好不好,還叫我注意眼睛。下了課又找我陪他吃飯,午休給我送了水果和零食,幫我剝了葡萄。我懷疑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找我說,但是不好開口。
對了,他叫我小長假陪他去一個地方,可能會很累。說不定是因為這個,他現(xiàn)在才這樣對我。
其實不用,就算他不這樣,我也愿意陪他去的
。
不過獼猴桃和葡萄真的很好吃,咖喱原來是這個味道,不太吃得慣,三樓食堂也很好吃。謝謝沈抱山。
這篇文章打的標簽就是HE和治愈,標了什么寫什么,不會出現(xiàn)到最后一切都是夢的情節(jié),大家不要再瞎擔心。
6
這一通沒有交流的手機通話持續(xù)了近三個小時,李遲舒的聲音再度在我藍牙耳機里響起時我正在給他煎三明治。
“沈抱山?”他在那邊試探,好像不確定昨夜凌晨三點打擾他的人真的是我。
“早上好,李遲舒�!蔽艺f,“你還可以多睡二十分鐘,今天不用去食堂買早飯,我給你帶�!�
“不用�!彼麑θ魏瓮蝗缙鋪淼暮锰幍谝环磻�(yīng)都是拒絕,“我去食堂吃就行�!�
“可是我已經(jīng)買好了——”我拖長語氣,把鍋里的吐司翻了個面,放進盤子里,鋪上雞蛋和培根,趁還冒油的當兒撒上切好的甘藍,“你不吃也只有扔掉。”
他在那邊輕輕嘆了口氣:“好吧�!�
在我要掛電話的時候又說:“謝謝�!�
“嗯。”我接受他的道謝,“學校見�!�
正兒八經(jīng)這個年紀的沈抱山并不會搗鼓這些東西,廚藝的最高頂點也就是煮一碗勉強湊活的素面,如今我能在廚房穿梭自如也是過去磨出的本事。
剛畢業(yè)那幾年李遲舒忙于工作,幾乎頓頓外賣,后來窩在家里養(yǎng)病的一段日子,他沒有精神自己做飯,又對外頭的飯菜深惡痛絕,我從不管多昂貴的餐廳帶回來的東西他都吃不了幾口就草草了事。于是打那時起,我開始學著自己上手,而李遲舒對我的廚藝無論好壞都是照單全收,給多少吃多少,一滴不剩。只是我閑暇時間實在太少,手藝再怎么精進,他也沒能經(jīng)常吃到。
我一直在學著幫他去愛那個叫李遲舒的人,上輩子有些生疏,這輩子時間往前撥一點,我努努力或許能趕超他枯萎的速度。
拉花咖啡我失敗了很多次,臨出門前我抱著最后試試的決心做出來的成品卻沒有掉鏈子,專業(yè)的比不上,但馬虎能看過去,我打算讓李遲舒看一眼就立馬叫他喝掉。
湊巧的是這個咖啡杯正好有配套的托盤可以卡住底座,我小心捧著這杯咖啡護了一路,早自習前悄悄躲在李遲舒班后門看他。
李遲舒做題做入神了就喜歡用左手捏自己的耳垂,但今早的他明顯心猿意馬,做一會兒就很快地抬頭看一眼門口。
他在等我。
我拍拍坐在最后一排的人:“麻煩找一下李遲舒。”
對方扭頭過去:“李遲舒!”隨即用筆頭指了指我。
李遲舒眼中劃過一瞬不易察覺但還是被我察覺的光彩,我沖他招手,他很快起身出來。
教室外有個近四米進深的大陽臺,許多學生會趁沒上課湊在那補餐吃飯。這會兒人不多,我拉著李遲舒靠邊站,把早飯一樣一樣擺在瓷磚墻上。
三明治還是熱的,我走之前拿防油紙包好,方便李遲舒直接吃。
他一定餓了,低頭咬了一口,眼睛明顯一亮。接著就去研究我在吐司里包了什么。
我說:“培根,雞蛋,甘蘭,吐司用黃油煎的�!�
他細細咀嚼著:“甘蘭……”
我補充道:“跟大白菜差不多,就是脆點�!�
“你買的嗎?”他問,“是不是很貴?”
“不貴,成本頂多一塊五�!蔽冶犞劬φf瞎話。
李遲舒又問:“你在哪買的?”藤訓群壹一苓叄期久陸八二一
我說:“我自己做的�!�
他咬吐司的動作頓了頓,然后點了點頭,沒再說話,也沒再抬起頭看我,吃得很認真,只留一截白白凈凈的后頸脖子和蓬松的發(fā)頂給我看。
李遲舒天天都穿校服,熱的時候穿夏季校服,冷的時候再套一件冬季校服。他的衣領(lǐng)袖口永遠都很干凈,身上是最溫和清爽的皂香。
我問他:“李遲舒,你還是每天都早上起來洗澡嗎?”
他搖頭,嘴里塞滿了我做的早飯,含含糊糊說:“我沒有早上洗過澡。沒時間�!�
我從兜里掏出疊好的紙巾替他擦拭沾了面包屑的嘴角,他沒躲過去。
“慢點吃。”我漫不經(jīng)心把裝咖啡的盒子打開,“那就是晚上洗咯?”
他顧不上說話,往嘴里塞完最后一口:“嗯�!�
二十幾歲的李遲舒并非如此。自我跟他同居起,他從來都習慣大早起來空著肚子鉆進浴室洗漱大半個小時,說了無數(shù)次總不聽。起先說是因為工作太累趁早上有精力仔細收拾,到了晚上就能沖個澡睡覺,后來是因為被夜晚籠罩的李遲舒幾乎沒有行動力去做任何事,總是喜歡在大白天耗光自己的電量后早早躲進被子里。
“晚上洗完澡,就順便洗校服�!边@邊目前看來生長得還算旺盛的小李遲舒正對著我解釋,“吹一晚上,就能干了,這樣第二天就穿干凈的�!�
“原來是這樣�!蔽覄e開臉,拿出那杯溫度冷卻得剛好的咖啡,“嘗嘗�!�
這回李遲舒沒等我介紹,就自己問:“這是拉花咖啡?”
我把手插回兜里,微微揚起下巴:“出自沈抱山大廚之手�!�
他小聲說了句“謝謝”,捧起杯子抿了一口,很快蹙起眉頭,意識到我正看著,又強迫自己把表情舒展開。
“怎么樣?”我忍著笑問。
“嗯……”
照他的性子,但凡有值得夸的地方他都不會吝嗇一句贊美,奈何李遲舒是個不會說謊的人,悶了片刻,由于實在想不出什么折中的詞,他只能放低聲音,企圖讓我聽不見似的:“苦苦的�!�
下一秒,他立馬找補:“……但是拉花很好看�!�
“咖啡就是苦的�!蔽腋嬖V他,“不想喝就不喝,想喝的時候就告訴我……不止咖啡,別的也是。”
我剛要伸手把他手里的杯子拿走,李遲舒的目光就掠過我身后一塊地方,下一瞬,他忽然仰頭,把杯子里的咖啡一口灌進嘴里,喝得干干凈凈。
他略微艱難地把咖啡咽下去,舒了口氣,對我說:“謝謝�!�
李遲舒一大早已經(jīng)對我說了三個“謝謝”。
我正打算開口,他就指著我身后:“你班主任進教室了,你回去吧�!�
我和李遲舒班級的兩個陽臺分別在樓道拐角的左右兩側(cè),像四邊形的兩條鄰邊,站在陽臺上,兩個班的人可以隔空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