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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那是個衣飾簡單的婦人,容貌十分端莊秀美,從臉上看不出年紀(jì)。只是她不經(jīng)意看到夏初嵐的瞬間,眼神一變,竟然前傾身子,似努力想要將她看清。夏初嵐連忙放下簾子,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心慌。

    明明是不認(rèn)識的人,她卻好像認(rèn)識自己一樣,這種感覺有些可怕。

    大概是認(rèn)錯人了吧。

    馬車到了顧家門前,因為在天子腳下,商戶之家還是依照規(guī)制,門只開在巷子里,也沒有修得很華麗。夏初嵐和夏衍下了馬車,六平先上去敲門,確認(rèn)是顧家無疑之后,才報了姓名。

    很快那門便開了,秦蘿從門內(nèi)跑了出來,歡喜地叫道:“妹妹!”

    身后跟著的嬤嬤連忙說:“夫人,您小心些!”

    “秦姐姐。”夏初嵐伸手抱了秦蘿滿懷。秦蘿拍她的肩膀:“你真是的,怎么不告而別呢?”

    “當(dāng)時家里有些急事,是我不好。”夏初嵐說謊面不改色,又笑道,“一月不見,姐姐好似又豐腴了一些�!�

    秦蘿臉微紅,沒有接話,向夏衍問好:“聽說六公子考上太學(xué)了,真是厲害�!�

    夏衍張嘴驚訝:“夫人怎么知道的?我和姐姐是特意來向您跟二爺?shù)乐x的�!�

    秦蘿賣了個關(guān)子:“我是聽二爺說的。至于二爺是聽誰說的……六公子猜猜看?”

    夏衍高興道:“是先生!哦不對,是顧相!”

    秦蘿贊賞地點了點頭,又對夏初嵐道:“二爺不在。你們先進(jìn)去坐坐吧?”

    “既然二爺不在,我又見到了秦姐姐,就不進(jìn)去打擾了。對了,我還想問……”夏初嵐剛開了個口,秦蘿便嘆氣道:“你想問五叔的事吧?他傷得很重,還不肯好好休息。聽說昨日夜里還咳了血,二爺連夜就趕過去了,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

    夏衍捂住嘴巴,說不出話來。夏初嵐的手攥著袖子的邊沿,輕聲道:“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第四十七章

    “我也想去!”夏衍連忙說道。

    秦蘿就等這句話,

    低頭輕笑了一下。當(dāng)初跑那么快,還不是一聽見心上人受傷,

    就又乖乖地回來了?

    “這有什么不能的?我現(xiàn)在不方便過去,

    讓二爺?shù)碾S從帶你去吧。”她說著便讓嬤嬤去叫了個人出來。這人便是當(dāng)初去夏家送信的崇義,因是顧居敬的親信,

    所以對夏初嵐和顧行簡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

    馬車出了康裕坊,

    一路過朝天門,進(jìn)入內(nèi)城。內(nèi)城雖也很熱鬧,

    但沒有外城那么擁擠,而且規(guī)格更高多了。路兩邊都是壯闊宏偉的門面,

    不知是哪個省司的官衙或是哪位大戶人家的府門,

    有禁軍往來巡邏,

    顯眼的位置還有望火樓。

    崇義說道:“相爺原本住在外城的官邸,復(fù)官以后就住在皇上賞賜的這座府邸。在裕民坊,過去一些就是大佛寺了。這一帶住的都是皇親國戚,

    高官顯貴,尋常人也買不起這里的房子。”

    夏初嵐應(yīng)了一聲,

    掀開車窗上的簾子,看到道路筆直寬闊,每座府門前都有護(hù)院站著。外墻不高,

    都能看到里面的樹木,只是看不到綿延起伏的墻的盡頭在哪里。

    六平不敢說話,只覺得那些威嚴(yán)的府門好像離他們這樣的人很遠(yuǎn)。

    等到了相府,崇義先下去,

    跟守門的人交涉。他是顧居敬的人,進(jìn)去不難,但夏初嵐他們臉生,守門的自然不會隨便放人進(jìn)去。

    那人說道:“你們在門外等等,我去問一下南伯�!�

    夏初嵐下了馬車,牽著夏衍站在相府門前,忽然有種恍惚的不真實感。她居然認(rèn)識當(dāng)朝的宰相,這個人原本高不可攀。她認(rèn)識的是那個叫顧五的教書先生,溫柔和煦,博學(xué)儒雅。她是不小心栽在了顧五的身上。

    很快,南伯親自從府門內(nèi)迎了出來。他幾步下了臺階,可以看出身體非常硬朗。

    夏初嵐在之前住的院子里見過他一次,沒想到是相府的管事。南伯難掩喜色:“夏姑娘,夏小公子,你們來了�?旄疫M(jìn)來。”

    夏衍倒是很高興地走上前了,手里還提著長命縷。這是他編了好些日子的東西,沒想到能親手交給先生。他回頭看到夏初嵐不動,喊了聲:“姐姐?”

    夏初嵐想,既然都來了,也沒什么好怕的。就算這里是龍?zhí)痘⒀�,總歸要親眼看看,才能夠安心。

    ……

    竹居內(nèi),顧行簡坐在案后,把手伸在案面上,讓大夫診治。這大夫原來是太醫(yī)局的醫(yī)丞,醫(yī)術(shù)頗為精湛。離開太醫(yī)局之后,就在城中開了家醫(yī)館,每日上門求診的人不計其數(shù),人稱趙太丞。

    顧居敬性子急一些,問道:“趙太丞,怎么樣?他昨夜咳血了�!�

    顧行簡無奈道:“阿兄,我說過了,是南伯他們太緊張了�!彼粤Φ靥鹱筮吺�,有根手指頭上纏著紗布,“裁紙的時候不小心劃傷了手,那些血不是咳出來的�!�

    “你都傷成這樣了,半夜裁紙干什么?再說了,你不會喊人嗎?”顧居敬吹胡子瞪眼睛,聲音更大了。

    顧行簡只覺得耳朵疼,不欲與他爭辯,索性沉默。

    趙太丞收回手,對顧居敬說道:“二爺,老夫所診跟翰林醫(yī)官無異。相爺這傷勢是重了些,但好好休養(yǎng)就會沒事了,性命無虞�!�

    顧居敬這才放心,親自送趙太丞出去,順便問問養(yǎng)傷要注意什么。顧行簡小時候體弱,長大了之后不生病還好,一生病就比常人好得慢,他不得不多注意些。

    顧行簡難得清靜了,起身到榻上坐下,靠在矮屏上閉目養(yǎng)神。昨夜他被鬧得沒有睡好,現(xiàn)下有些困意。忽然,他聽到有個很輕的腳步聲靠近。下意識地睜開眼睛,一下坐了起來,喝道:“誰!”

    夏衍停在那兒,看到先生眼中頃刻散發(fā)出的冷意,十分陌生駭人,嚇得抖了一下,不敢上前。

    顧行簡看清是夏衍后,臉色緩和下來:“是你�!彼乱庾R地看了看屋中,只有夏衍一個人。門口的地面上倒是有個影子,那人卻不進(jìn)來。

    終究還是來了。

    “先生……對不起,我老是習(xí)慣喊您先生。顧相,您傷得嚴(yán)重嗎?”夏衍靠過去,看到顧行簡手臂上的紗布,伸手小心地碰了碰。

    “沒關(guān)系。只是小傷�!鳖櫺泻喌Φ�,“你可以繼續(xù)叫先生,我聽著也比較順耳�!�

    夏衍剛才一路走來,只覺得相府如天上的仙宮一樣,好像不是他這些人呆的地方。甫一見到變了身份的顧行簡,也還有些拘謹(jǐn)。聽到顧行簡這么說,他松了口氣,連忙把長命縷用雙手捧過去:“這是我送給您的長命縷,愿您消除百病,福壽安康。”

    顧行簡知道民間有端午送人長命縷消災(zāi)的風(fēng)俗。每年端午,皇上也都會賜他百索,以示恩寵。從旁人那里收到,這還是第一次。他抬起左手接過,由衷地說道:“謝謝你�!�

    “對了,我是跟姐姐一起來的�!毕难苓@才想起夏初嵐,回頭看到身后沒人,又跑出去將夏初嵐強(qiáng)行拉進(jìn)來,沖顧行簡笑了一下,“先生跟姐姐一定有話要說,我先出去了。”

    屋子里瞬時就剩下兩個人,互相看著。

    夏初嵐本來站在門外猶豫,冷不防被夏衍拉進(jìn)了屋子,站在顧行簡的面前。她看到他整條手臂掛在脖子上,左手的手腕也纏著紗布,兩只手都受了傷,臉色也不太好。

    她下意識地走過去,蹲在他面前,眼眶有些發(fā)熱:“您的傷……這么嚴(yán)重嗎?”

    “沒事,只是看起來有些嚴(yán)重�!鳖櫺泻嗇p松地說道。不過一個月沒見,卻似隔了許久。他交代小黃門說那番話的時候,也不確定她會不會來。這幾日他也反復(fù)在想,她來了如何,不來又如何。

    他活到這個歲數(shù),還沒有如此患得患失過。但阿兄說得對,他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荒廢了。成與不成,總該做個了斷。

    “我聽聞鳳子鳴要與你議親,但他與清源縣主有些淵源,這只是他利用來刺激縣主的手段,并不是真的想跟夏家結(jié)親�!�

    夏初嵐沒想到他消息如此靈通,并沒有馬上說話,而是目光灼灼地看著顧行簡:“您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

    屋中安靜了一下,只有銅壺滴漏的聲音。

    顧行簡側(cè)頭咳嗽了兩聲,起初還壓抑著,后來咳得越發(fā)厲害了。夏初嵐連忙抬手,慌亂地給他拍背:“您沒事吧?我去叫人。”她剛要轉(zhuǎn)身,手卻被他拉住了。

    他的掌心微熱,因為受傷,扣住她手腕時也沒有用很大的力氣,但她整個人都定住了。

    過了一會兒,才聽到他嘆氣般的聲音:“當(dāng)年我用吳志遠(yuǎn),是因為市舶司乃是國之命脈,直接關(guān)系到國庫的盈虧。而他在市舶司上的政績非常好,我需要這個人。但你三叔彈劾他的奏狀,被進(jìn)奏院壓住了,我確實沒有看到�!�

    夏初嵐低著頭,沒想到他會跟自己主動說起吳志遠(yuǎn)的事。三叔也說過,爹的事不能全都怪在重用吳志遠(yuǎn)的宰相身上。畢竟官場上的事,國家的事,有太多的牽扯,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

    她并不僅僅因為吳志遠(yuǎn)而逃開他。

    “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顧五,也不是一個普通的教書先生。我可能不像你想的那么好�!鳖櫺泻喚従徴f道,聲音如流水般,“這么說也許有些自私,可我喜歡上了你,所以不想你嫁給旁人�!�

    夏初嵐只覺得腦中“嗡”地一聲,難以置信地回頭看他,整張臉都露出驚愕的表情。顧行簡笑了下,這個時候倒像個孩子了。他把呆怔的女孩拉到面前,然后起身站了起來。他很瘦卻也很高,夏初嵐的頭頂還不到他的肩膀。

    顧行簡見夏初嵐整個人好像神游天外,輕聲說道:“我從未喜歡過人,也不懂得怎么討一個女子的歡心。雖身居宰相之位,但立敵頗多,可能與我在一起,免不得要像現(xiàn)在這樣擔(dān)驚受怕。我比你年長許多,年幼時體弱多病,不知壽數(shù)幾何。如此,你還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夏初嵐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她覺得不真實,這個人說要跟她在一起?他把自己說得這么不好,可明明是她配不上他。所以知道他是宰相之后,幾乎本能地逃開了。

    她來相府之前,只是想看他一眼,看完了就走,完全沒想到他會跟她說這些話。她現(xiàn)在心里就像有個小火爐,爐上燒著熱水,水都沸騰了,整顆心燒得滾燙。他說喜歡她,還問她愿不愿意跟她在一起,她現(xiàn)在整個人都有些暈乎乎的。

    顧行簡見她沒有反應(yīng),拉了拉她的手指,嘆道:“你在聽嗎?可能有些唐突,但我不年輕了,沒有時間放在等待和試探上。若你不愿意,就當(dāng)我今日什么都沒說過�!�

    夏初嵐回過神來,毫不猶豫地點了下頭,堅定地看著他:“我愿意�!�

    無論他是顧行簡還是顧五,也不管他們之間存在著多少的阻隔。這一刻,她不想管那么多。她只知道她喜歡這個人,想要跟他在一起。

    顧行簡沒想到她回答得這么干脆,愣了一下:“你可想好了?”

    外面偷聽的顧居敬卻忍不住了,直接走進(jìn)去道:“阿弟,你這婆婆媽媽的,簡直要急死我。人家姑娘都答應(yīng)了,你還問想沒想好,沒想好你是能放了人家嗎?這個時候就要趕緊抱住她啊�!�

    夏初嵐本來有些緊張局促,整個人都緊繃著,被顧居敬沖進(jìn)來嚷嚷了一陣,“噗嗤”一聲笑出來,一下子放松了。身子不由地靠近顧行簡,幾乎是與他并肩站在一起的姿態(tài)。

    他身上的檀香味,厚重悠遠(yuǎn)。她喜歡這個氣味。

    顧行簡沒想到顧居敬在外面偷聽,冷冷地看著他。

    “我,我送了趙太丞回來,又不是故意聽的�!鳖櫨泳蠢碇睔鈮训卣f道,“何況又不是我一個人�!�

    他說完,南伯,崇明還有夏衍挨個兒走了進(jìn)來,各個面有喜色。

    第四十八章

    夏初嵐沒想到這么多人都聽見了,

    偷偷打量顧行簡的表情。人生中第一次表白,被這么多人旁聽,

    不知道相爺會不會覺得很窘迫。

    顧行簡有些惱怒。一旦他面無表情,

    就是發(fā)火的征兆。顧居敬連忙借口有事,大步走出屋子,

    南伯他們灰溜溜地跟在后面,

    幾乎都逃走了。等人走干凈以后,顧行簡才發(fā)現(xiàn),

    不知何時,她已經(jīng)握住了自己的手。小小的手只能包著他的半邊手掌,

    卻那么有力。

    他勾起嘴角,

    就任由她握著,

    哪怕什么都不做,就這樣也很好。

    他知道在他們這段關(guān)系里,一直是她比較勇敢。在他沒有表明身份以前,

    她努力想要靠近他,沒有因為他是布衣平民而輕視他。她應(yīng)該是第一個,

    沒有沖著顧行簡這個身份,而喜歡他的女子。

    然而等他表明身份以后,她非但沒有高興,

    反而逃走了。他思來想去,應(yīng)該是吳志遠(yuǎn)的原因,今日便把話說明白。不期冀她能全部諒解,至少不要變成兩個人之間的隔閡。

    沒想到她這么爽快就答應(yīng)了,

    沒有半點扭捏。他現(xiàn)在的確很想把她擁入懷中,可是右手吊著,完全沒辦法動。

    夏初嵐仰頭看他,從眉毛,鼻梁到兩片嘴唇,都那么好看。她還是不敢相信這樣一個人,居然就屬于她了。權(quán)傾朝野的宰相,才冠當(dāng)世的顧行簡,她從來沒有想過會跟這個人有關(guān)系。他喜歡她什么呢?她其實也沒有多好。

    “您會不會之后就反悔了?”她小聲問道。

    顧行簡忍不住笑:“傻丫頭,我不會。”

    很久以來,他就像個坐在枯井里的人,周圍都是晦暗的,不見天日。而她像陽光一樣,燦爛明媚,光芒無意間照到了枯井的底端,照在了他的身上。他渴望光明,便迫不及待汲取這絲絲縷縷的光亮,如同中了毒一樣。

    其實那日他去找她說清楚的時候,心里便有一股沖動。但那時候他還十分猶豫,覺得自己這個歲數(shù),讓姑娘跟他在一起,太自私了。怕她家里人不會同意把女孩嫁給他。

    現(xiàn)在何嘗不是還有這些顧慮?只是她離開臨安,他再也見不到,總覺得身邊少了些什么。再聽到鳳子鳴要跟夏家議親,他更坐不住了。鳳子鳴的事他知道,舍不得她受騙,更舍不得她嫁給別人。

    所以他先讓小黃門放話出去,看看她是如何反應(yīng)的。只要她來了,那么他就有八成把握,一擊即中,把她牢牢地抓在手心里了。

    后面再有什么困難,便一一克服吧�?偛粫瘸蒙夏切┦赂y了。

    南伯端著茶水進(jìn)來,撞見兩個人靠得很近,馬上想轉(zhuǎn)身走出去。夏初嵐已經(jīng)看見他了,連忙退后了一些。顧行簡淡淡道:“南伯,把茶水放下吧。”

    南伯又回來,放下茶水,認(rèn)真地說道:“我怕您跟姑娘說話口渴……這回真的沒有偷聽。”

    夏初嵐忍不住笑,順勢坐在桌子旁邊,問道:“南伯,二爺和衍兒呢?”

    “二爺說一夜未歸,先回府去了。小公子纏著崇明玩呢�!蹦喜χ氐�,“您別跟我客氣,一定要多坐一會兒。要不中午留下來用飯吧?二爺找的那個廚娘手藝很不錯的�!�

    顧行簡在旁邊輕咳一聲,南伯連忙噤聲,然后退出去了。

    顧行簡不想把人逼太緊了,坐回書桌后面,隨口問道:“你三叔也到都城了?”

    夏初嵐點頭道:“跟我同時到的。三叔還想來謝謝您,怕自己身份太低見不到,就作罷了�!�

    顧行簡想了想:“改日我去拜訪三叔,順便說說我們的事�!�

    夏初嵐的臉一下漲紅,又忽然想到,他就這么出現(xiàn)在三叔面前,一定會把三叔嚇壞的吧?她原先覺得跟他在一起沒什么希望,因此沒有跟家里人提過只言片語。對于夏家人來說,顧行簡實在是太遙不可及了。

    “三叔他不知道我們的事,等我找個機(jī)會先跟他說一些,免得嚇到了。我的事,您家里人知道嗎?”夏初嵐只見過顧二爺和秦蘿,都是很好的人。不知道顧行簡家里還有什么人,好不好相處。她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但以后不能不想了。

    顧行簡的目光冷了幾分:“我會跟他們說的。”說完他又覺得自己的口氣可能太強(qiáng)硬了,緩和了些,“我跟顧家不在一起,你不必?fù)?dān)心�!�

    他其實有點不知道怎么跟女孩兒相處。這么多年獨(dú)自一人習(xí)慣了,也不知道怎么對女孩兒好。以前張詠家的小女兒洗三,也邀他去了。他看到小小嫩嫩的娃娃被張詠小心地抱著,真是捧著怕摔了,含著怕化了。他現(xiàn)在也有這種感覺。任他聰明絕頂,對什么事都游刃有余,唯獨(dú)感情這件事,覺得毫無頭緒。

    夏初嵐看到他好像不太愿意提顧家的事,便換了個話題:“您是因為我,才提拔三叔的嗎?還有衍兒考入太學(xué),也是您幫忙的嗎?”

    顧行簡擺了下手:“我翻過三叔的官藉,還有他寫的奏狀,確實是個有才華的人。至于衍兒,是他自己努力的結(jié)果,補(bǔ)試我是無權(quán)干預(yù)的。”時策那道題,他只是跟夏衍提過,并沒有說得很清楚,更不會料到那日考試的時候,會正好考到這題。聽夏衍回答得頭頭是道,想必是下過工夫了。

    國子監(jiān)祭酒可是多年沒給人的時策打上品了。據(jù)說上午答的筆試也很有意思,糊名之后給幾個官員看,看他寫字和答題的思路,以為是哪個科舉落榜到國子監(jiān)重修的試子。有的覺得應(yīng)該上品,有的覺得是中品。拆了名字之后,知道是夏衍,都覺得十二歲的孩子答成這樣已經(jīng)了不得,國子監(jiān)一致通過錄他為正式的太學(xué)生。

    這件事在國子監(jiān)所屬的幾個國學(xué)都已經(jīng)傳開了。夏衍以十二歲稚齡被錄為太學(xué)生,是史無前例的。他如今在國子監(jiān)也算是小有名氣了。

    這時,崇明在外面說道:“相爺,大理寺丞求見�!�

    大理寺丞!夏初嵐只覺得這些人原本自己一輩子也接觸不到,立刻站起來道:“您先忙,我到旁邊去�!闭f著就走向便門。

    顧行簡才反應(yīng)過來這便門通到隔壁的敞軒,吳均還在那里整理文書。他心里閃過一絲不適,本想叫她回來,但大理寺丞已經(jīng)進(jìn)來了。

    寺丞拜道:“相爺,本不該在您養(yǎng)傷的期間打擾您,可金國和樞府的那兩個奸細(xì)打死不肯招出同黨。請您示下,該如何處理這兩個人?”

    顧行簡淡淡道:“既然打死都不肯說,便成全他們?yōu)閲柢|吧。”

    大理寺丞渾身打了個激靈,這便是要讓他們死了?他偷偷看了眼顧行簡冷峻的面容,宰相明明是主和派之首,表面上對金國十分友好。私下里對金國的奸細(xì)卻一點都不手軟。只有見過他這么狠戾的一面,才會對這位當(dāng)朝宰相生出一種來自骨子里的敬畏。

    寺丞是宰相在大理寺的眼線,可他知道眼線絕不止自己這一個,還有別的人藏匿其中,可能只是個不起眼的書吏,他們之間相互制衡。所以任何一方有什么動作,宰相馬上就會知道,然后毫不留情地除去。各省部司皆是如此,之前吳志遠(yuǎn)便是這樣完蛋的。所以整個中樞被宰相牢牢地控制在手中,任誰都撼動不了他的地位。

    這個人便是如此可怕,如此鐵血手腕。跟外表的儒雅一點都不相符。

    “你們跟皇城司再把城中所有的金國人還有他們的家眷排查一遍,現(xiàn)在前線戰(zhàn)況不明,別再出現(xiàn)有人趁亂盜取機(jī)密的事。告訴四方館的主事一聲,約束好館內(nèi)的人,否則他就別當(dāng)官了�!�

    大理寺丞額上出了汗,應(yīng)道:“是,下官明白�!�

    ……

    夏初嵐走到隔壁的敞軒,才發(fā)現(xiàn)這里有個人。一個穿著布衫很年輕的男子,正在整理案上的文書。她本來要退出去,吳均已經(jīng)看見她,叫道:“小兄弟,你是新來的嗎?”

    他是個書呆子,見夏初嵐穿著男裝,就以為是個男子,沒看出來她是女孩。

    “我走錯了�!毕某鯈沟吐暤�。

    吳均見她生得白凈漂亮,心生憐惜,連忙過來拉住她,好心提醒:“這里是相府,規(guī)矩森嚴(yán),你可不能亂走的�!�

    夏初嵐掙脫開他的手:“仁兄請自重。”

    “你怎么扭扭捏捏,像個女孩子一樣�!眳蔷眯Φ�,“好,我不碰你就是了。他們要你來做什么?”看起來白白嫩嫩的,也不像能吃苦。

    “我來探相爺?shù)牟。⒉皇莵硐喔?dāng)下人的。你做事吧。”夏初嵐說完,便轉(zhuǎn)身走出了敞軒。

    吳均覺得她小小年紀(jì),脾氣倒挺大,挺好玩的。但能跟相爺認(rèn)識的,想必是哪個顯貴之家的公子,他也就沒管,低頭繼續(xù)整理文書了。

    顧行簡跟大理寺丞說完事,便親自走到敞軒這邊來,看到吳均在乖乖地整理文書,松了口氣,問道:“剛剛有人來過么?”

    吳均沒想到顧行簡親自過來,連忙起身行禮道:“剛剛有一個小公子來過,但進(jìn)來就走了。想必覺得這里悶,到院子里去玩了�!�

    顧行簡點了下頭,也出去了。

    吳均暗想,那個小公子到底是什么來頭?看相爺十分關(guān)心的模樣。他來了快一個月了,還沒見相爺主動找過誰呢。

    第四十九章

    顧居敬回到家,

    立刻去老夫人住處。路上看到秦蘿迎面走來,她腳步輕快,

    顧居敬皺眉道:“你慢點!”說完已經(jīng)伸出手,

    把她攬到了懷里。

    秦蘿以前還怕他,幾年下來就知道他是只紙老虎,

    一點都不怕了,

    扶著他的手臂道:“二爺,夏妹妹見到五叔了?”

    顧居敬附在她耳邊說了兩句,

    秦蘿喜道:“真的成了?”她原以為沒這么快,還得磋磨一陣子。畢竟五叔那人看起來就像悶葫蘆一樣。沒想到不出手就算了,

    一出手就把人拿下了,

    不愧是宰相。

    “這事兒得等他自己跟娘說。我先去娘那兒,

    把阿弟的身體情況說一下。”

    顧居敬抬腿欲走,秦蘿又拉住他:“對了二爺,我剛剛看到有人向門房那邊打聽夏妹妹,

    問那人是誰府上的,也不肯說�!�

    別是什么人也盯上那丫頭吧?顧居敬想那丫頭真的還長得蠻招人的,

    就對秦蘿叮囑道:“以后再有人打聽,一律都說不知道,明白么?阿弟沒娶到手以前,

    我們都不能掉以輕心。英國公那邊好像還沒放棄呢�!�

    秦蘿聽話地點了點頭:“我曉得了。二爺,娘那邊我就不過去了。”她有點怵老夫人,除了請安以外,沒事不往她那兒跑。反正每日嬤嬤都會把顧家瑞抱去給老夫人看,

    然后再抱回來,秦蘿也是不管的。

    顧居敬看她的樣子,摸了一下她的臉:“那就不去了吧。回院子的路上擔(dān)心點。”到底是長了她許多歲,有時候覺得就像寵女兒一樣。顧居敬暗自嘆了口氣,看她扶著嬤嬤走遠(yuǎn)了,才邁步往老夫人的住處走去。

    還沒到院子,就聽到里面?zhèn)鞒鲂β暋?br />
    顧老夫人坐在羅漢塌上,穿著一身褐色的金絲壽紋褙子,玄色長裙,發(fā)髻上插著一枝鑲嵌北珠的花果紋如意簪。顧家瑞坐在她的身邊,把小拳頭塞進(jìn)自己的嘴巴里咬。大夏天的,只穿著一個福字紋的圓肚兜,手腳都露在外面,又白又嫩,屋子的人都夸他長得好。

    大概是人太多了,他也不知道看誰,一眼見顧居敬走進(jìn)來,上身躍了起來:“爹爹!爹爹抱!”

    顧居敬也認(rèn)不清一屋子的人都是誰,直接走過去把顧家瑞抱了起來,舉得高高的,顧家瑞“咯咯咯”地笑起來。

    玩了會兒,顧居敬把顧家瑞抱給嬤嬤。顧老夫人輕聲問他:“你弟弟的傷勢怎么樣?”

    “沒事,說是昨夜裁紙的時候不小心劃破了手,我罵過他了�!鳖櫨泳摧p聲道,“娘,這些人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笑著說:“這些都是上門來給你弟弟說親的。他們把姑娘的名帖和畫像都帶來了,一會兒你幫著參詳一下�!�

    顧居敬這才知道秦蘿為什么不來這里,原來老夫人又在打阿弟的主意。那些媒人立刻圍向顧居敬,七嘴八舌地介紹了起來。她們這是要跟宰相說媒,媒人紅包肯定小不了,誰不賣力?

    顧居敬聽得頭都大了,名帖和畫像塞了滿懷。等那些人都走了,他把東西一股腦兒地放在旁邊,才說道:“娘,阿弟早就說過了,他的婚事不要我們管。您這又是干什么?”

    顧老夫人收起笑容,厲聲道:“他都多大的人了,還不想著成家,要等到什么時候?”她平日里但凡出門,就是被一群人圍著吹捧,架勢倒比大戶人家的老夫人還要足。她的兩個兒子,一個富甲天下,一個權(quán)傾朝野。從顧居敬和顧行簡那里潑不進(jìn)的水,自然都流到她這里來了。

    “阿弟的事情,他自己心里有數(shù)。”顧居敬皺眉說道。若不是怕顧行簡生氣,他真想把夏初嵐的事情說出來。但由他說,估計以后就別想進(jìn)相府的門了。

    老夫人看顧居敬面色不好,語重心長地說道:“這幾戶姑娘都不是什么高門大戶,但也都是書香世家,牽扯不到朝中的事。而且年紀(jì)都在二十上下,對普通人家來說是有點大了,但是配老五剛剛好。老五要是實在沒時間,便由我來挑選,你去說服他成家就行�!�

    顧居敬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耐心說道:“娘,成親是兩個人的事,您怎么能幫阿弟做主?挑了他不喜歡的,您不是害他嗎?”

    老夫人一拍大腿:“你當(dāng)初娶秦蘿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一定喜歡?還不是娶回來了,現(xiàn)在日子過得不好?而且你也就罷了,你弟弟可是當(dāng)朝宰相。以后年老了致仕免不得封個公侯什么的,那子孫都是可以恩蔭的�!�

    顧居敬不喜歡她提這些。顧行簡這些年憑自己的能力坐到宰相之位,從未靠過家里,甚至連今天顧家能夠累積下這么多的財富,也有他的功勞在里面。反而是家里從未給過他什么。顧居敬想讓他活得隨心所欲一點,已經(jīng)夠累的了。

    顧居敬走了之后,顧老夫人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別人家的兒子都孝順,對母親百依百順,她連個兒子的婚事都做不了主么?兒子是宰相,更要注重官聲,肯定不敢明著忤逆她的。何況,她也是為了他好。

    她這么想著,就讓身邊的嬤嬤和侍女幫她把畫像和名帖整理好,一戶戶拿到自己面前來看。侍女端了水果上來,她道:“叫個人去門房那里守著,四娘子若是回來了,就叫她到我這里來�!�

    “是�!笔膛響�(yīng)道。

    ***

    夏初嵐出了敞軒也不敢四處亂走,轉(zhuǎn)到了后面的竹林,看到夏衍纏著崇明要他表演抓鳥兒,她就站在旁邊看。

    崇明被他鬧得沒辦法,板著張臉,閉上眼睛。

    忽然有只鳥兒在林中飛起,崇明跳起來,追著那只鳥兒。他的身手干脆利落,浮光掠影,不過一會兒,就把手中的鳥兒給夏衍看。

    夏衍拍手叫好,兩個人商量著,便把鳥兒放了。然后又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說什么。夏衍其實特別喜歡交朋友,無論是顧行簡還是崇明,他都很喜歡。

    南伯走到夏初嵐的身邊,她順口問道:“南伯,崇明是什么時候開始跟著相爺?shù)�?�?br />
    “他其實是相爺撿回來的孤兒,在相爺身邊長大的。那年冰天雪地,他小小一個人都快餓死了。醒來后,也不說話,就一個人悶在屋子里。相爺哄了好幾天,他才肯吃點東西�?伤恢雷约航惺裁�,也不知道家人在哪里,相爺就讓他留下來了。后來問他長大想干什么,他說想習(xí)武。相爺就讓禁軍里身手最好的幾個教頭輪流給他當(dāng)師父。他的根骨也是出奇地好,小小年紀(jì),那幾個師父都不是他的對手了�!�

    夏初嵐沒想到崇明的身世是這樣的,便說:“還挺可憐的。”

    南伯嘆了一聲:“崇明幸虧遇見了相爺,可相爺又有誰呢?姑娘可知道,相爺一出生身體就不好,被抱到大相國寺去養(yǎng),身邊沒有一個親人,直到十幾歲才被認(rèn)回顧家。他以前的性子跟崇明很像,后來才漸漸好些了。我總想著,以后能有一個人好好疼他,照顧他。他孤單太久了。”

    夏初嵐聽南伯說完這些話,心隱隱地抽疼起來。怪不得初見時覺得他有些清冷,原先還以為是身居高位所練就出來的氣勢,原來還有這一層緣故。

    后世的父親雖然對她很嚴(yán)厲,但好歹將她養(yǎng)大,供她讀書。這一世的夏柏盛和杜氏就更不用說了,把她當(dāng)成掌上明珠一樣疼。可顧行簡呢,他什么都沒有。一個人長大,陪伴他的只有寺院的青燈古佛。

    “姐姐,你過來一下!”夏衍在竹林里沖夏初嵐招手,夏初嵐便走了過去。

    顧行簡在周圍找了一圈,沒想到夏初嵐在這里。他的內(nèi)傷還沒好全,所以走路很慢。

    “相爺,您怎么出來了?”南伯轉(zhuǎn)頭看到他,連忙走過去扶住他,“現(xiàn)在您可吹不得風(fēng)�!�

    顧行簡淡淡道:“在屋里呆久了,也不舒服,出來透透氣。你們在這里干什么?”

    “夏公子纏著崇明玩兒,剛剛崇明還給他抓鳥了。您說奇怪不奇怪?崇明平日不怎么愛理人,居然對小公子有求必應(yīng)的�!蹦喜p聲打趣道。

    顧行簡看向竹林中的三個人,夏衍掛在崇明的手臂上,好像在求什么,崇明滿臉的不耐煩,眼底卻帶著笑。夏初嵐站在旁邊,好像在勸夏衍下來,鬧哄哄的場面,他卻覺得很溫馨,有種家的暖意。

    他的嘴角不由地勾起,這姐弟倆都是溫暖的人,根本讓人抗拒不了。一個愛粘人,一個外冷內(nèi)熱,不知不覺就會被吸引。崇明跟他性子很像,應(yīng)該也是敗下陣來了。

    他笑道:“讓他們玩吧。南伯,去吩咐廚娘中午加幾道葷菜�!�

    南伯一喜,這是要留他們吃午飯的意思了?總覺得夏家姐弟倆來了相府以后,整個相府都有生氣了。他忙應(yīng)道:“好。竹林這里有風(fēng),我先扶您回去休息�!�

    顧行簡低頭咳嗽了一聲,的確不能吹太久的風(fēng),就扶著南伯回屋去了。

    崇明被鬧得沒辦法,只能去撿了竹葉回來:“看好了,我只編一次�!�

    夏衍拉著夏初嵐的手臂說道:“姐姐記性好,幫我看著。一會兒編好了,我就拿去送給先生�!�

    “要編什么?”夏初嵐問道。

    “崇明會用竹葉編兔子,先生是屬兔的!”夏衍興奮地說道。他剛才聽崇明說,以前顧行簡生辰的時候,崇明就用竹葉給他編了一只好大的兔子,還被先生收藏在八寶架上。他也想騙姐姐編一只,送給先生,先生一定很高興。

    夏初嵐本來還不知道他具體的年紀(jì),但說到是屬兔的,大概能夠推算出來了。她是屬雞的,以前好像聽說過卯兔與酉雞相沖?也不知道合八字的時候,會不會有問題。

    她想完,又用力地?fù)u了下頭,這都想到哪里去了?

    第五十章

    夏初嵐和夏衍編好兔子,

    去顧行簡住的屋子,看到有幾個人在里面,

    似乎在說這次北征之事。

    夏初嵐嘆了口氣。這個人真是一時半會兒都閑不住。說是在家養(yǎng)傷,

    家里還是來來往往這么多人,怎么能好好養(yǎng)傷?怪不得傷一直都不見好。

    夏衍問:“姐姐,

    我們要站在這里聽嗎?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夏初嵐豎起手指,

    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屋內(nèi)有個官員站在最后,眼角瞥到了他們在門外徘徊,

    喝道:“什么人偷聽!”

    一時之間,談話停止,

    所有人都往外面看。

    夏衍嚇得縮了一下,

    往夏初嵐的懷里退。夏初嵐低著頭,

    感受到數(shù)道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這些都是朝廷的大員,跟她平日里接觸的富賈鄉(xiāng)紳還不一樣。官威在身上,便很能震懾人。

    張詠往外看,

    發(fā)現(xiàn)這穿著男裝的分明是個姑娘,白白嫩嫩的,

    眉眼有些熟悉……莫不是那夜在清河坊的姑娘?他吃了一驚,顧知珩可以啊,當(dāng)了三十幾年和尚,

    一旦開葷,不得了,這都把人帶到府中來了!

    顧行簡也向外看了一眼,淡淡道:“無事,

    我們繼續(xù)�!�

    官員們紛紛一愣,相爺這是在袒護(hù)他們?以前出入宰相的官邸,知道顧行簡治下的手段向來嚴(yán)厲,絕不可能有人會在官員議事的時候站在門外偷聽。這一大一小兩個到底是什么來歷?

    但顧行簡都發(fā)話了,也無人敢再追究。

    夏初嵐連忙把夏衍拉走。

    兵部侍郎很不悅說話被人打斷,但也不敢表現(xiàn)出來,繼續(xù)說道:“相爺,樞府那邊說,英國公一邊派人搜尋殿帥,一邊繼續(xù)與完顏宗弼作戰(zhàn)。他本人不同意退兵。副相……也不同意�!�

    顧行簡摸著額頭。他知道陸世澤這個人,既然主動提出了北征,就不會讓整個戰(zhàn)事以對己方不利的局面告終。對他來說,一個兒子和國家大義擺在眼前,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后者。這也是為何顧行簡跟陸世澤是截然不同的做事風(fēng)格,卻十分敬佩他的原因。

    與滿朝趨炎附勢的主和派相比,這些固執(zhí)己見的主戰(zhàn)派老臣,其實真正體現(xiàn)了一種氣節(jié)。

    四方館的通事舍人站在一眾官員中,握著袖中的信件,想找機(jī)會說話�?珊脦状嗡麆傄_口,又被旁邊的官員打斷。四方館隸屬于中書省,可以說是顧行簡的直屬部門。前陣子四方館里出了奸細(xì)這件事,等于在宰相的后院放了把火,他有些心虛。

    顧行簡活動了下左手的手腕,從筆掛上取下一只毛筆,在紙上寫東西。他小時候慣用左手,后來方丈說用左手不祥,慢慢糾正他用右手。他現(xiàn)在多是用右手,但是左手寫字也完全沒有問題。

    兵部侍郎說完以后,事情談得差不多了,顧行簡一邊寫字一邊說:“交戰(zhàn)之事由樞府拿主意吧。中書門下暫且按兵不動,幾位就按這個意思上折子�!�

    “是。”眾官員陸續(xù)告退出去。張詠坐在旁邊,實在是好奇那姑娘的事,想問問清楚。通事舍人站著沒有動,顧行簡頭也不抬地問道:“通事舍人還有事?”

    通事舍人被點到名字,身體繃緊,應(yīng)道:“是。下官這里有金國傳來的急信,要相爺親啟�!�

    顧行簡伸手,通事舍人便將袖中的信件呈上。

    文書是被貶謫的完顏昌傳來的。上次議和,便是由顧行簡和他談的,雙方算有些交情。他在信中說能夠幫忙說服金主議和,條件是他們這邊先退兵。

    完顏昌和完顏宗弼在金國內(nèi)斗得很厲害,完顏昌在這個時候來信,想必是完顏宗弼被英國公打得無法還擊,他想趁機(jī)壓制完顏宗弼,從行臺回來。若完顏昌主政,至少宋金邊境能夠相安無事。而且這從側(cè)面證明,陸彥遠(yuǎn)還沒落在他們的手上。這無疑是個好消息。

    “你先回去吧�!鳖櫺泻啿粍勇暽卣f道。

    通事舍人也不知道信上說了什么,但不敢多問,恭敬地退出去了。

    張詠看到顧行簡不提信上的內(nèi)容,而且這封信的名義本來就是私人的,便只挑了自己關(guān)心的來問:“你跟那個清河坊的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剛剛那個是她?”

    他們同在朝為官,又參加了同一屆科舉,只不過顧行簡是狀元,張詠排在第四,張詠自認(rèn)彼此之間的交情比旁人深厚些。顧行簡一般不與朝中大臣往來,也只有張詠能夠自由出入相府。

    顧行簡“嗯”了一聲。

    張勇沒想到他承認(rèn)得這么干脆,慫恿道:“叫進(jìn)來我見見啊。說不定以后就是弟妹了。”那姑娘他雖只見過兩面,都還沒看清長什么模樣。但身姿窈窕,白白凈凈,姿色絕對不會差。當(dāng)年莫凌薇可是都城里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拿廊耍鄳兕櫺泻喍嗄�,顧行簡都沒動心。不知道那個姑娘到底有何厲害之處。

    “你該走了,我不留飯�!鳖櫺泻喌�。

    “小氣。看一眼都不行?”張詠咕噥了一聲,瞧這稀罕的樣子,好像誰要跟他搶似的。張詠見顧行簡態(tài)度堅決,又問了一句,“知珩,你是認(rèn)真的?你終于想成家了?”

    顧行簡寫字的手頓了頓,沒有否認(rèn):“嗯,我想娶她�!�

    張詠呆了片刻,一下子站了起來:“好好好,你這個悶葫蘆終于是想通了,有妻有子,實乃人生樂事!等日子定了,記得提前通知我一聲,我好備一份厚禮!”

    顧行簡提筆蘸了蘸墨:“還早,她年紀(jì)小,不知家里會否同意�!逼鋵嵤邭q也不小了,早的人家女孩兒十三歲就嫁人了。只不過對于他來說,終究還是太小了一點。

    “這有什么不同意的?你可是宰相啊!誰不想把女兒嫁給你?只怕歡喜都來不及。我給你保媒,說說是哪戶千金?”

    顧行簡看著桌上的花箋,淡淡說道:“并非出自高門�!�

    “莫非不是官家女子?而是商戶?”張詠有些遲疑。這門第差得也太多了。顧行簡什么樣的女子娶不得,怎么偏偏選了這么個出身的?雖說時至今日,顧行簡在官場上已經(jīng)不需要任何助力,但娶個商戶女子,名聲上到底是不好聽,怕要被人說閑話的。

    顧行簡看著他,不以為然:“我本身亦是寒門出身,鼓勵商事,若我自己對商戶有偏見,以后如何施政?何況我娶了她,便給得起她一品誥命夫人的身份,何人敢看她不起�!�

    張詠頓時沒話說了。這女子還真是走運(yùn),入了顧行簡的眼,何止是飛上枝頭做鳳凰?日后有她這位厲害的夫君護(hù)著,只怕整個都城的貴女夫人都得向她低頭了。

    張詠走了以后,顧行簡沉思完顏昌的信要怎么回。他在做事的時候十分專注,整個人都清清冷冷的,仿佛江上的濃霧一樣,看不透。

    “您忙完了嗎?飯已經(jīng)備好了,您是要在房中吃,還是去偏廳?”夏初嵐在門邊問道。

    顧行簡其實不喜歡思路被人打斷,若是崇明和南伯,斷然不敢這個時候出聲。但因是她,他也沒在意,把筆擱下:“我同你們一道吧�!彼昧�,起身的時候腿有點麻,微微皺了下眉。夏初嵐連忙進(jìn)去扶他。

    等他站起來以后,夏初嵐把手中一直握著的兔子塞給他:“這個送給您�!�

    顧行簡看著躺在掌心的兔子,小小一只,長長的耳朵,還有兩個小眼珠,活靈活現(xiàn)的,可愛至極。

    “崇明說您屬兔,我第一次編,編得好嗎?”夏初嵐期待地問道。

    她的眼睛很漂亮,安靜時像秋水,高興時像星辰。顧行簡看著她莞爾,輕聲道:“這算是,定情信物么?”

    夏初嵐的臉一下子漲紅,剛想解釋兩句,卻感覺到腰側(cè)被他輕輕按住,兩個人靠近了一些。然后他低下頭,溫柔地碰了一下她的嘴角,柔和的鼻息就在她的臉頰。他說:“嗯,我很喜歡�!�

    那聲音溫柔得幾乎要把人化掉。她只覺得渾身的毛孔都豎了起來,腦海中像有什么東西轟然一聲,猛地后退了兩步,幾乎是慌不擇路地逃了出去。

    最后是崇明來扶顧行簡去偏廳的。夏初嵐坐在離主位最遠(yuǎn)的地方,一頓飯吃下來,一個字都沒有說,更沒有看顧行簡一次。桌上就他們?nèi)齻人,顧行簡跟夏衍說話的時候,余光看了她幾次。親了一下而已,反應(yīng)這么大?莫不是不喜歡?

    夏衍不知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以為是相府的飯菜太香,姐姐只顧著吃了。等吃過了飯,南伯收拾碗筷,夏衍說:“過兩日我就要去太學(xué)了,不能常來看先生。先生要好好養(yǎng)傷,早點好起來。”

    顧行簡道:“太學(xué)的公私考試很多,課業(yè)繁重,剛開始時可能不習(xí)慣,別太緊張。你以后想做什么?”

    夏衍想了想回道:“我想進(jìn)大理顧行簡吩咐南伯去拿些桃子來,然后才說道:“大理寺諸官都是從各路的提刑司層層選拔上來的,需要精通律法。律學(xué)離太學(xué)不算太遠(yuǎn),你若有空閑,也可以過去旁聽。里面也有一些選官沒選上的官員,他們在任上的經(jīng)驗豐富,可以向他們討教�!�

    夏衍連忙應(yīng)是,心里樂滋滋的。先生不僅可以在學(xué)業(yè)上指點他,而且對官場上的事了如指掌,有什么不會的,都可以請教。他覺得自己的運(yùn)氣實在太好了,以后有個做宰相的姐夫,做夢都會笑醒的。

    等吃過水果,夏初嵐便提出告辭了。他們出來太久,想必再晚些回去,三叔會擔(dān)心。顧行簡讓南伯送他們出府,夏初嵐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走過,也不看他一眼。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顧行簡無奈地笑了一下,這是打算不理他了?

    第五十一章

    六平只是個下人,

    所以沒有被放進(jìn)相府里,就在門房呆了半日,

    跟輪換下來的守衛(wèi)閑聊。他聽那個從官邸跟過來的守衛(wèi)說,

    這些年宰相身邊別說是個妾室了,就連個侍女都沒有,

    一直潔身自好。

    六平覺得不可思議。宰相高位,

    投懷送抱的女子肯定不少,相爺當(dāng)真就沒對誰動過心?

    中午他跟門房的人一起用了午飯,

    有人來告訴他夏初嵐和夏衍要出來了,讓他先去取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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