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林弦照一身銀色鎧甲,坐在高頭大馬,與墻頭的神秘男子遙遙相望。
灰沉的天幕下,他長眉飛斜入鬢,一雙桃花眼,天生含情,眼下一顆紅色的淚痣,仿佛化不開的血,襯得他容顏邪魅。
“本世子,奉皇命,護送北朝使臣至北雁關(guān)�!彼直畚⑻�,一百虎賁軍列陣在側(cè),十位弓箭手,已經(jīng)彎弓搭箭拉弦,將墻上的男子瞄準。
只要他動動手指,一聲令下,軍器所制造的烏頭箭就能將他洞穿。
“閣下藏頭露尾,意欲何為?”烏頭箭淬火淬毒,中箭者活不過明天的太陽。
“天黑了呢,”墻上的男子輕笑一聲,抬頭看向天幕,見天幕將最后一絲殘陽吞噬,天空中現(xiàn)出了一輪虛月,“林世子可曾聽說過一句話?”
林弦照蹙了一下眉:“什么話?”
“月黑風高,”風中陡然傳出一聲極尖銳的哨聲,伴著男子沙啞的聲音一齊響起,“殺人夜�!�
“不好!”林弦照面色一驚,“放箭!”
他話音剛落!
數(shù)十道黑衣人,從黃沙之下一躍而起,帶起了漫天黃沙,一齊席卷而至,轉(zhuǎn)瞬就將包括林弦照在內(nèi)的百位虎賁軍吞沒。
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虎賁軍,被漫天黃沙蒙蔽了視線,眼里進了沙子,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搏殺而至的黑衣人打亂了陣形。
廝殺慘叫之聲,不絕于耳。
“全軍聽令,”林弦照知道自己中計了,“休要與敵人纏斗,聽我聲音辨位,速向我靠攏。”
這伙人埋身黃沙之下,潛伏,玄衣男子突然現(xiàn)身,故弄玄虛,是為了短暫地吸引他的注意力,好殺他一個措手不及,令虎賁軍自亂陣腳。
他不能中計。
虎賁軍不愧是訓練有素,在短暫的混亂之后,便且戰(zhàn)且退,向林弦照靠攏。
突然!
一道玄色身影迅猛如鷹,迎著漫天黃沙,轉(zhuǎn)瞬間到了近前:“你的對手,是我!”
他的喉嚨里,仿佛含了一捧細沙,說出口的每一個字,仿佛都被沙子磨過,艱澀又刺耳。
林弦照舉刀上前,與他纏斗,刀光如霜,在他瞳中映出一道森寒殺氣。
刀光噴薄,火光四濺。
二人你來我往,竟斗了一個旗鼓相當。
“閣下究竟是何人?”灰沉的暮霾里,林弦照與男子短兵相戈,透過他臉上的鬼面,與他對視,看到了一雙噬人的雙眼,那雙眼仿佛泯滅了一切身為人的人性,藏在一張鬼面之后,隱在暗幕里,仿佛噬人的惡獸。
林弦照心中膽寒:“你既知我身份,應當知道與朝廷作對的下場,本世子敬你也是一條漢子,若能懸崖勒馬,及時收手,今日之事,便不再追究�!�
回應林弦照的是,一條沖天而起的血線。
林弦照身形疾退,一道鮮紅血跡,立刻順著他的衣袖,殷殷而下,他驚怒不已,臉色陰沉到了極點。
“稟主上,北朝使臣皆盡誅殺�!�
“撤!”
與林弦照纏斗的玄衣男子,疾退數(shù)步。
“想逃?”林弦照冷笑一聲,正欲追擊,便有一黑衣人從斜里沖出,將他拖住,掩護那玄衣人撤離。
等林弦照解決了黑衣人,玄衣男子與數(shù)十道黑衣人,宛如鬼魅一般,消失在沉沉暮靄里。
林弦照面色鐵青地看著傷亡過半的虎賁軍,以及東倒西歪的北朝使臣們的尸體。
李校尉清點了傷亡,過來稟報:“虎賁軍亡三十九人,重傷瀕死者九人,傷二十二人,北朝十位使臣,無一活口。”
“好,很好�!绷窒艺针U些將牙咬碎。
玄衣男子身手高絕,還在他之上,且此人心性詭詐,故意與他纏斗,讓他分身乏顧,給黑衣人創(chuàng)造殺人時機。
他長這么大,還沒有這么憋屈過。
“經(jīng)對方殺人手法判斷,他們皆是隸屬某個組織的死士,五十人,個個都是絕頂高手,互相之間配合默契,且各司其職,四十人負責牽制我們,余下十人,負責刺殺十位使臣,每人一個目標,一出手,便是一擊必殺,任務(wù)完成,則功成身退,毫不拖泥帶水。”
李校尉也沒有想到,這世上還有人膽敢對虎賁軍下手。
虎賁軍隸屬皇城司,專司皇城守衛(wèi),是南朝最精銳的軍隊,與負責內(nèi)宮安全的羽林衛(wèi)呼應內(nèi)外。
但凡虎賁軍出動都是身負重要皇命,對虎賁軍下手,形同謀逆犯上,是誅滅九族的重罪。
第21章:趕狗入窮巷
李校尉神色凝重:“傷重者,主動放棄逃生機會,把活命的機會留給同伴,以自身性命,為同伴創(chuàng)造撤離時機,使我等無法在第一時間追擊,而被制服者,瞬間咬破齒縫間烏毒,毒素侵入心脈,瞬間斃命�!�
幾乎每一環(huán)都經(jīng)過周密的算計。
林弦照沉默半晌:“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是為了阻止北朝使臣還朝,讓北朝使臣葬身在我南朝的國土上,不僅令我南朝威嚴盡失,還會令南北兩朝,剛剛達成的質(zhì)子邦交再起波瀾�!�
一旦南北朝再起干戈,承恩公府威望必失。
承恩公府將繼續(xù)受太尉府鉗制。
中宮的皇后娘娘,也要受穆貴妃的壓制。
三皇子姜景璋,便永無出頭之日。
是太尉府所為嗎?
林弦照心中起了疑心,面上卻絲毫不顯:“對方死了多少人?”
“二十一人�!�
“可有從他們身上搜到辨識身份的物品?”
“不曾�!�
心中早有預料,林弦照對這個回答也并不失望:“皇城司身負皇命,歷年來處理了不少來自各國的威脅,可能推測這一伙人,出自哪個組織?”
皇城司處理來自各國的細作、暗探、死士、殺手等棘手案件。
每個組織都有獨特的殺人手法,以及行動方案,這是死士組織的通病,便是再小心,在行動之余,也難免露出蛛絲馬跡,一次二次,讓人難以察覺,但接手這樣的案子多了,難免就會從中發(fā)現(xiàn)規(guī)則。
李校尉搖搖頭:“下官經(jīng)手過不少有關(guān)死士的案子,皇城司也有記錄各個組織犯案詳情,并未發(fā)現(xiàn)相似之處,這個組織似乎是突然冒出來似的�!�
說到這兒,他欲言又止,似乎另有隱情。
林弦照:“但說無妨。”
李校尉猶豫了一下:“下官之前與黑衣人交手,故意引對方露出破綻,發(fā)現(xiàn)對方的身手,竟隱帶了軍伍出身的影子,這細微的破綻,尋常人是絕對看不出來,但下官出身行伍,對軍中訓練戰(zhàn)士的一套再熟悉不過,是絕對不會錯認�!�
“李大人所言,我已知曉,”林弦照心中懷疑更甚,眼里掠過一絲陰鷙,“有勞李大人將在場所有北朝使臣的尸體都處理干凈,并清理現(xiàn)場,不要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待我回京稟報陛下�!�
他刻意將“所有”兩個字,加重了一個音。
皇城司辦事,有自己的一套規(guī)則,李校尉蹙了一下眉:“不帶著尸體回京復命,恐難以向陛下交代……”
林弦照盯著李校尉,眼中一片陰鷙,“有關(guān)北朝使臣被殺一事,在稟報陛下之前,切勿向外吐露半個字,若有違者,”他陰冷的眼中,迸發(fā)凌厲的殺機,盯著頭領(lǐng)一字一頓,“以通敵論處。”
李校尉低下頭,單膝跪地:“屬下遵命。”
陛下命林世子奉旨護送北朝使臣,在返京之前,理應一切聽從林世子安排。
林弦照面色稍霽,可心情卻無比沉重,他幾乎可以確認,這是一場針對承恩公府,乃至南北兩朝的巨大陰謀。
兩國交戰(zhàn)不斬來使,十位北朝使臣,均在南朝國土被殺害,在北朝看來,這完全是南朝出爾反爾,收了北朝的巨額賠償,在羞辱北朝后,就背信棄義,拒絕北朝求和的挑釁行為。
北朝怎么可能無動于衷?!
質(zhì)子邦交失敗,過不了多久,南北朝將再起干當務(wù)之急,趁北朝使臣被殺害一事,還沒那么快傳入北朝,應盡快回京向陛下復命,做好應對北朝興師問罪的打算。
另外,立儲一事也不能再拖了。
計劃必須提前了。
……
夜色如化不開的濃墨,山風凄厲,葉樹發(fā)出“沙沙”的哀嚎,偶爾傳來幾聲烏啼,透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
北雁關(guān)外,一處荒山野寺里,姬如玄一身玄色衣裳席地而坐。
他神情專注,正拿著匕首在一刀一刀地雕刻手中的一塊木牌,小巧的木牌,只有巴掌大小。
良久,木牌雕刻完畢。
翻動木牌,只見木牌一面刻著“張成顯”三個隸體字,另一面卻刻著“三千九百一十六”字樣。
姬如玄低頭看了良久,緩緩將木牌收入懷中。
這時,一道黑影掠進了寺中,單膝下跪,拱手以尊:“稟主上,林弦照命人清理了現(xiàn)場,并且派人出關(guān)探查�!�
擺在林弦照面前的有兩條路,立即回京復命,上報北朝使臣被殺害一事。
其二是循著死士的行蹤,出關(guān)探查,若能查到一些蛛絲馬跡,承恩公府也不會太過被動。
林弦照為人自負,無功而返,并不是他為人處世的風格,只要在北雁關(guān)故布疑點,就能引林弦照上鉤。
風聲穿過山寺,發(fā)出凄厲嚎叫。
姬如玄的聲音在凄慘的風聲里,透著涼意:“姜景璋已到了及冠之年,早就該立為儲君,卻受太尉府壓制多年,如今承恩公大敗北朝,想以此功,打壓太尉府,向南興帝表功,扶持姜景璋登上太子之位,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山寺里,又靜了片刻。
“貴妃無子,太尉府在爭儲上的弱勢,是不可逆轉(zhuǎn)的,兩方龍爭虎斗,也是必然�!�
說到這兒,他語氣不由一頓,腦中不覺浮現(xiàn)了一張出塵絕艷的容顏,以及玄纁衣裳之下,那仿佛一掌能握的細腰,唇邊露出了無聲的笑,這笑無聲,卻比寺里尖嚎的山風,還要肆意囂張。
“姜扶光倒是有點意思,”他話鋒一頓,輕捻了一下有些發(fā)癢的手指,“承恩公在宮宴上,表功不成,世子林弦照接了護送北朝使臣的皇命,卻有負皇命,承恩公府連番受挫,恐怕是坐不住了�!�
立儲一事,勢在必行。
還要加快步伐。
否則,承恩公府經(jīng)營的大好局面,也將毀于一旦。
“趕狗入窮巷,才會狗急跳墻,”姬如玄把玩著手中的短刀,刀光在昏暗的夜色里,滲著白光,“通敵這種事,只有零次,和無數(shù)次,”他輕頂了頂后槽牙,笑容帶了點惡意,“計劃,已經(jīng)成功了一大半。”
黑衣男子問:“接下來,該怎么做?”
第22章:立儲樹嫡
“坐山觀虎斗,也是別有一番趣味呢,”姬如玄勾唇輕笑,忽地又想到了,宮宴上,玉腕盛斗珠時,那委婉又嬌媚的畫面,“小太陽知道了,會不會生氣?哎,我管她生不生氣,吃飽了撐著了么�!�
雖然她長得特別好看。
但是呢!
他是那種為美色所惑的膚淺人么?!
他是絕不會因為她好看,就手下留情的。
似是想要說服自己,他又補充道,“要對付太尉府的人,又不是我,太尉府和承恩公府利益矛盾不可調(diào)和,遲早會有這么一天,不是現(xiàn)在,也是將來,我只是給承恩公遞了一把刀,讓承恩公占了點先機�!�
山寺里靜了靜。
接著又是一陣凄厲的山風,穿透了寺里。
姬如玄摸了摸鼻子,這話好像連自己也說服不了,又強自狡辯,“反正我沒有要害太尉府,承恩公為了立太子,連通敵的事都干得出來,除太尉府之心,是勢在必行,關(guān)我什么事。”
一陣陰風哀嚎著,沖進了山寺里。
仿佛又覺得這話,沒有多少說服力,他表情喪喪地:“我要算計的,始終只有一個承恩公府,可沒有主動算計過太尉府……”現(xiàn)在沒算計,只是計劃沒到,不代表將來不會算計,事實上,在他的布局里,太尉府是最重的一環(huán)。
不過,那都是后面的事。
和現(xiàn)在沒有關(guān)系。
姬如玄有些自欺欺人地想:權(quán)力場上的博弈,從來不是哪一個人能左右的,他充其量,只是為自己創(chuàng)造了有利時機,將利益催化而已。
非始作俑者。
也非罪魁禍首。
嘮嘮叨叨說了半天,越說越沮喪:“行叭,我膚淺,長得好看的人,總要給點特別待遇,”他陰著臉,又強調(diào),“就一點,不能再多了�!�
黑衣屬下保持著半跪的姿態(tài),宛如一座靜默的石雕。
姬如玄一只手,擱在膝蓋上,五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似在盤算什么,又似在衡量什么。
“南朝最尊貴的公主殿下�!奔缧袷前l(fā)現(xiàn)什么好玩的游戲般,他撐著手肘,胸腔中迸發(fā)出一陣沉悶的笑來,“我改主意了�!�
黑衣屬下有些訝然。
姬如玄托著腮,繼續(xù)笑:“太尉府手握重兵,吞食入腹,可比毀滅要有意多了�!�
黑衣屬下抖了一下身子:“主上的意思是?”
姬如玄拿彩霞凍石,拋了兩下,玩味笑道:“哎,有趣的獵物,自然要多花點心思,養(yǎng)肥了,慢慢吃才盡興,不是么?”
黑衣屬下靜默不言。
火堆‘嗞嗞’地燃燒,火光在昏暗的山寺里晃動,不知打哪兒飛來的蛾子,扇動翅膀,撲向了明亮的火光。
轉(zhuǎn)瞬間,化為烏有。
說著說著,姬如玄覺得自己越來越心虛,干脆捂了臉,蹲在地上:“算啦,欠了她兩次,大不了以后幫她兩次,不,三次,四次也行,看在她長得好看,就多幫幾次,也算扯平啦!”
黑衣屬下悄悄松了一口氣。
沒瘋就好。
又拉拉雜雜了好大半天,姬如玄終于站起來了:“走吧,我們也該回去了,以免替身露出破綻,沿著來時的路線,穿插最近的山路,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上京。”
……
質(zhì)子邦交議定,兩國處于“新婚燕爾”,不說‘如膠似漆’,但關(guān)系得到緩和,邊境暫時安穩(wěn)下來。
但朝野內(nèi)外并不太平。
御史臺聯(lián)合奏請陛下冊立太子:“陛下威臨四海,澤被萬民,治我南朝中興盛世,爾今我南朝社稷安穩(wěn),百姓安居樂業(yè),應立儲樹嫡,守器承祧(挑),承陛下之仁德,繼奉祀祖先之宗廟,續(xù)我南朝基業(yè)�!�
這一番話,一明一暗,表達了兩個意思。
影射了北朝大敗,南朝社稷安穩(wěn),到了立儲的時候,立儲一事懸而不決,會導致朝中人心浮動,于社稷不穩(wěn)。
暗示了承恩公府的功績。
立儲樹嫡!重點在一個‘嫡’上,按‘立嫡不立長’繼承制,三皇子理應立為儲朝堂之上掀起了軒然大波,且附和者眾多。
大將軍戚如烈舊疾復發(fā),在府中休養(yǎng),并未上朝。
以戚小將軍戚凜風為首的一干臣子,在朝臣們一片呼聲中,只得裝聾作啞,顯得格外勢單力薄。
南興帝并未當堂表態(tài)。
散朝后,朝臣們請求立儲的折子,送進了南興帝處理政務(wù)的南書房。
不過三日,就已經(jīng)堆積如山。
隨后,南興帝當朝駁了朝臣們立儲的請求:“朕正值千秋,立儲一事暫緩。”
朝臣們頓時誠惶誠恐跪了一地。
‘千秋’乃鼎盛之意,只差沒明著說,朕正值壯年,還能繼續(xù)干,你們一干臣子,逼朕立儲,是何居心?
立儲一事,到此為止,卻并未打消朝中人心浮動。
緊接著,南興帝宣布:“即日起,三皇子姜景璋入南書房觀政�!�
立儲一事迎來了轉(zhuǎn)機,姜景璋風頭大盛,承恩公府門庭若市。
與之相對,太尉府的門庭,一下子就冷清了許多,有關(guān)太尉府失勢的傳聞,也是越演越烈。
皇權(quán)更迭悄無聲息地降臨。
姜扶光坐在石亭里看書,突然聽到一陣“汪汪”的狗叫聲,她擱下書,就見顧嘉彥抱著一只斑點小奶狗,走進了石亭里。
“扶光,你快看,”顧嘉彥將懷里的小奶狗,遞到姜扶光面前,“這只小奶狗,像不像你之前養(yǎng)的那只?”
姜扶光仔細看了幾眼:“確實有些像。”
她之前養(yǎng)了一只相似的小奶狗,奶乎乎的一團兒,抱在懷里又乖又軟,原也養(yǎng)了一年多,已經(jīng)養(yǎng)出了感情,還取了個名兒,叫團團,哪知前一陣子,團團誤食了東西,就這樣沒了。
為此她失落了好久。
“我打聽了許久,才尋到了和團團一個娘胎的狗崽兒,剛好有一只下了崽,就抱了一只與團團長得最像的,”顧嘉彥將小奶狗塞進姜扶光懷里,“你快看看,喜不喜歡?”
姜扶光垂眸,輕撫著小奶狗軟乎乎的絨毛,小奶狗也不認生,奶乎乎地叫喚,和團團一樣又乖又軟。
第23章:流言蜚語
“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雪團,”顧嘉彥見她喜歡,“以后就讓雪團陪著你�!�
“還是算了,”姜扶光搖搖頭,將雪團送到了顧嘉彥懷里,“到底是一條無辜的性命,養(yǎng)在我這兒不合適�!�
團團是誤食了有毒的糕點,才沒有的。
廚房做的胭脂糕,精選九種產(chǎn)自南朝各地的名貴食材,九蒸九曬,研磨成粉,配以上等的胭脂米粉,反復搓打至柔韌如面團一般,再做成精致的糕點。
做好的胭脂糕,色澤鮮艷,宛如胭脂。
一籠胭脂糕,需耗時三日之久。
胭脂糕固本培元,滋陰養(yǎng)血,乃名貴的宮廷藥膳,姜扶光每隔三日會吃上幾塊,原也是為她準備的。
是團團替她擋了災。
顧嘉彥下意識勸她:“當初,那只是一個意外……”
“這東西親人,”姜扶光輕嘆一聲,還是搖搖頭,“養(yǎng)得久了,到底要養(yǎng)出感情,倒不如挑個尋常人家,好生地養(yǎng)著�!�
顧嘉彥只好道:“既然如此,那就養(yǎng)在我家,以后我經(jīng)常帶它過來看你�!�
姜扶光可有可無地頷首:“你怎么過來了?”
“這不是,”顧嘉彥話鋒頓了頓,這才繼續(xù)道,“宮宴過后,京里又多了許多關(guān)于太尉府的流言�!�
“哦,”姜扶光喝茶的動作,不由一頓,將茶盞放回了石桌上,“都說了什么?”
顧嘉彥氣憤道:“有人說,貴妃娘娘失寵,這才在甘露宮稱病不出,就連陛下接待北朝使臣的宮宴,都沒有出席;”
“還有人說大將軍的身體,怕是不大好,以后再也不能上戰(zhàn)場了;”
“嶺南一帶,南越國頻繁擾邊,我軍損失越來越大,也是戚氏鎮(zhèn)守不力;”
“陛下至今也沒賜戚小將軍‘金印紫綬’,許是太尉府的風光,到了這一代就已經(jīng)到頭了�!�
字字句句,皆是在打擊太尉府的威望。
姜扶光眉目低斂,流言離譜到連顧嘉彥都聽不下去,匆匆跑來了公主府尋她,想來差不多也該傳進了宮里。
京里這塘水攪得差不多。
是時候收網(wǎng)了。
顧嘉彥有些擔心:“上次你參加宮宴,惹了不少朝臣的不滿,我父親說,他們私底下認為你仗著陛下的寵愛,恃寵生驕,逾越禮制,有失體統(tǒng),想要尋機彈劾你,你最近要小心一點,千萬不要被他們抓住了把柄�!�
上次宮宴,陛下默許了姜扶光的行為,朝臣們便是不滿,也不好在此事上大做文章,以免觸怒圣顏。
但眼下,三皇子在南書房觀政,立儲一事到了臨門一腳,朝臣們正愁沒有機會打壓貴妃黨。
姜景璋在宮宴上挑撥朝臣的行為,還是成功了一半。
姜扶光頷首:“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顧丞相為官多年,奉行中庸之道,一心一意輔佐社稷,平衡朝堂關(guān)系,從不參與黨派之爭,看似無為,實則無所不為,在朝中名望極高,門生故吏,遍及朝堂,儼然是朝中不可撼動的存在。
也因此,嫡次子顧嘉彥才能毫無避諱地與她往來。
“咱倆誰跟誰啊,”顧嘉彥擺擺手,不以為然,“都多少年的老交情了,你可別跟我外道了�!�
姜扶光不禁莞爾。
當年,父皇破例允她與皇子們一起受太傅庭訓,顧嘉彥選作了伴讀,進宮與皇子們一起讀書。
顧嘉彥性子跳脫,總喜歡往她跟前湊。
久而久之,兩人就混熟了。
“對了,我還聽到了一件事,”顧嘉彥突然道,“陛下有意將虎賁軍并入射聲尉,待林弦照護送北朝使臣歸京后,讓林弦照接掌射聲校尉一職。”
姜扶光倏然一驚。
南朝六校尉,中壘、屯騎、步兵、長水、射聲、虎賁,隸屬皇城司,護衛(wèi)皇城安危。
校尉正六品,并不是多大的官職,領(lǐng)七百兵,卻是天子近臣。
射聲尉顧名思義,就是箭術(shù)精湛者。
林弦照若在皇城司領(lǐng)了實職,手里掌了兵,對太尉府的威脅也將更大。
好在她提前動手,林弦照大抵是進不了射聲尉。
……
“公主,您的騎馬裝已經(jīng)完工,明日一早,尚服局就會命人送過來,金累絲鑲粉珠雙蝶鈿花,還要等幾日�!�
公主前些日子得了一斛難得的粉珍珠,顏色雖然淡了一些,卻好在大小均等,顏色均勻,也是十分難得的好珠。
春搜的日子還沒定下,公主便將粉珠送去尚服局做首飾,這些天,已經(jīng)催了許多回。
半夏隔三差五,就去尚服局問消息。
“怎么回事?”寧瑗公主有些不高興,覺得尚服局怠慢了她,“首飾的工期是五到十日不等,這都過了七天了。”
身為嫡公主,除非一些本來工期就長的首飾,她的東西還沒有工期超過五天的。
“李公公說,鈿花制作工藝繁復得很,要將赤金做成鎏金,再將鎏金絞成頭發(fā)絲一樣細的花絲,用花絲編成雙蝶,只有經(jīng)驗豐富的老工匠才能做,因此工期要晚些,不過,”半夏目光閃爍,接著又道,“奴婢悄悄打聽過了,前些日子,貴妃娘娘送了一盒紫鮫珠去尚服局,要給扶光公主做一個紫鮫珠簇花戲蝶鎏金步搖花,制作工藝遠比鈿花還要繁復許多。”
鈿花的工期遲了,公主肯定要問,尚服局那一套糊弄旁人還行,糊弄公主肯定是不成的。
她悄悄一打聽,尚服局果真因為貴妃娘娘,誤了公主的工期。
尚服局的老匠人,就那么些,同時做兩件工藝復雜的首飾,工期肯定吃緊,貴妃娘娘身份擺在那兒。
“賤人,”姜寧瑗氣得直咬牙,“姜扶光這是成心跟我過不去呢,打了穆貴妃那個老賤人的名號,尚服局哪還敢耽誤她的工期�!�
她要打了母后的名頭,看誰壓得過誰。
半夏連忙端了一盞茶過去,讓她消消氣。
姜寧瑗一把接過茶盞,正要喝,可心里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又重重地將茶盞放到茶案上。
“你剛才說,姜扶光做的那頂步搖花,比我的鈿花工藝還要繁復許多?”
第24章:見風轉(zhuǎn)舵
工藝越復雜的首飾,自然就越精美,半夏皮子都繃緊了,連忙道:“奴婢遠遠瞧了一眼,確實是巧奪天工,精美絕倫,尤其是上頭的十二顆紫鮫珠,顏色粉潤,色澤純正,在鎏金的映襯下紫光瑩瑩,可真是美輪美奐�!�
“你沒看錯,那是紫鮫珠,不是粉珠?”姜寧瑗臉色越發(fā)難看,紫鮫珠也是粉珍珠,只因顏色純正濃艷,在陽光的映照下顏色轉(zhuǎn)紫,才得了此名,姜扶光這賤人想在首飾上壓她一頭。
半夏察言觀色:“奴婢絕沒有看錯�!�
姜寧瑗惱著臉,不說話。
殿里一片安靜,半夏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過了半晌,姜寧瑗冷聲道:“明日一早,你就去尚服局,把姜扶光的步搖花給我拿回來�!�
半夏驚愣了神兒。
姜寧瑗偏頭看她:“聽清楚了嗎?”
“聽、聽清楚了,”半夏打了一個激靈反應過來,心里卻有些不安,“到底是貴妃娘娘的東西,會不會……”
“貴妃娘娘是長輩,總不行同我一個晚輩計較,”姜寧瑗眉目漸漸舒展,唇邊也露出得意的笑,“東西到了我手里,貴妃娘娘總不行派人討回去,身為長輩,賞晚輩一件首飾,這不是天經(jīng)地義么?”
正因為首飾是貴妃娘娘的,才好搶呢。
若是姜扶光自己的,她倒不好拿了。
半夏一聽就把心放進了肚里去:“公主所言甚是,步搖花公主拿了,也就拿了,扶光公主便是再不樂意,也不能拿您怎么著,這個悶虧是吃定了。”
成功得了一件精美絕倫的首飾,壓了姜扶光一頭,同時讓姜扶光吃鱉,姜寧瑗心情大好,冷笑一聲:“跟我斗,哼!”
……
陽光穿過窗外一叢紫竹,斑駁地投進屋里,照在姜扶光的身上。
她慢慢鋪宣紙于案,以鎮(zhèn)紙撫平,徐徐注水、研磨,宣城松煙墨堅如玉,拈來輕,研無聲,嗅來馨,一股天然麝香味。
端硯發(fā)墨快,反復數(shù)次,墨濃、汁亮,如油泛光。
姜扶光拿起擱于筆架上的一支銀毫,蘸足了墨,懸腕而書,墨落于紙,黑潤如漆,豐肌膩理。
這時,瓔珞悄聲進了屋:“公主,尚服局李公公求見�!�
姜扶光筆勢不停:“什么事?”
“說是,”瓔珞略微一頓,“向公主請罪�!�
姜扶光唇邊露出一個奇異的笑容:“他一個正三品內(nèi)廷掌事,竟到我公主府請罪,有點意思,”隨手將銀毫扔進筆洗里,“走,去看看�!�
瓔珞跟在公主后面,一前一后去了前廳。
李公公正坐在前廳喝茶,見扶光公主進來,連忙站起身,走到堂中,跪到地上。
“奴才,內(nèi)廷尚服局掌事李延,拜見公主殿下。”
姜扶光甫一坐下,就有侍女過來奉茶,她端過茶,掀開茶蓋,慢條斯理地吹茶,也不出聲。
屋里靜得落針可聞。
李延伏在地上,分明不是炎熱的夏天,卻無端覺得空氣沉悶得很,不知不覺就出了一身的涼汗。
半晌!
姜扶光擱下了茶杯,杯底輕輕地碰撞桌底,發(fā)出輕微的聲響,看著跪伏在地上的李延,神色平靜,一語不發(fā)。
跪在地上的李延陡然喘上了氣,終于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說吧,”姜扶光彎了彎唇,笑不達眼底:“到底怎么回事?”
內(nèi)廷‘六尚局’,尚宮、尚儀、尚服、尚食、尚寢、尚功,下統(tǒng)二十四司,分掌宮廷事務(wù)。
‘尚服’顧名思義,掌皇家服飾。
李延突然過來請罪,無非是,尚服局為她督制的衣飾出了紕漏,這還真是破天荒頭一回呢。
剛喘上了一口氣,覺得自己活過來了的李延,頓時又摒住了呼吸:“前些日子,貴妃娘娘送了一盒紫鮫珠去尚服局,命人為公主殿下打造一支紫鮫珠簇花戲蝶鎏金步搖花�!�
說到這兒,他的嗓子眼像卡了一樣,一時說不出話來。
姜扶光也不催他,耐心地等他繼續(xù)說,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腕間的千和香珠手珠,珍珠大小的珠子,較之前,油潤了許多。
這手珠,除了初戴時,有些新鮮感,后頭便也覺得尋常,可就是尋常的東西,常常會讓人忽略了它的存在,戴著戴著就忘記摘了。
大體是越是難得的東西,越是潤物細無聲。
短暫的安靜之后,李延猛地磕了一個頭,白皙的額頭,立時紅了一片:“步搖花在昨日夜里已經(jīng)督造完成,原是打算今日一早,就命人送來公主府上,哪知負責督送的小太監(jiān),竟然誤將首飾送去了寧瑗公主府上�!�
近來,外家承恩公府得勢,一母同胞的三皇兄進南書房觀政,寧瑗公主的地位更是水漲船高,已有蓋過扶光公主之勢。
瓔珞吸了一口涼氣,首飾到底是真的送錯了,還是故意送錯?
殿內(nèi)流淌著令人不安的氣流……
李延額頭貼著地面,冷汗不停地往外冒,光彩鑒人的御窯金磚,幾乎刺痛了他貼近的雙眼。
這御窯金磚,需一百五十余天,才出一窯,其中還有大量耗損,鋪滿這一方大殿,需兩年余才能燒制完成。
他只在太極宮、兩儀殿和中宮見過。
心里隱隱生出了幾分悔意。
“叫你一提,我仿佛有些印象,”姜扶光面上不見喜怒,只見威儀,也不為難他,只問,“既是送錯了,可有派人去寧瑗公主府上追回?”
李延聞言,身體差點趴到地上去。
追回?他哪敢?
若不是寧瑗公主想要,東西怎么也不可能到了寧瑗公主府上,寧瑗公主本就得勢,他若是上門討要,是嫌命太長了。
“不說話,”姜扶光緩緩站起,來到李延面前,居高臨下,“我就當沒有了�!�
李延哆嗦著身子,猛地一磕頭,額頭死死地抵著冷硬的御窯金磚:“奴才該死,請公主恕罪�!�
“我由來知曉,這宮中之人,慣會見風轉(zhuǎn)舵,逢高踩低。”姜扶光輕嘆一聲,語氣也不見喜怒。
寧瑗公主截了原本屬于她的東西,尚服局不敢去寧瑗公主府上討要回來,卻偏敢來扶光公主府來請罪。
第25章:杖斃
李延一個奴才,跪在她面前連一句實話也不敢說,還編造出了‘送錯’這樣荒唐的謊言來糊弄她、欺騙她。
‘欺主’之意,已然昭彰。
李延嚇得魂兒都沒了:“奴才絕無此意,請公主明鑒。”
“怎么,打量著得罪不起寧瑗公主,”姜扶光語氣不高不低,不疾不緩,不緊不慢,卻透著一股逼人的銳利,“就能得罪起我?”
姜景璋還沒立儲,這宮里宮外,朝堂上下,便已經(jīng)轉(zhuǎn)了風向,仿佛太尉府已經(jīng)失勢了。
甚至還公然欺到她頭上。
倘若有一天……
她預感那一天不遠了。
“是我失勢,還是,”姜扶光溫雅的聲音,倏然凌厲,“大將軍拎不動刀了?”
李延這才真正害怕了:“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我,給過你機會,”姜扶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既不肯坦白從寬,執(zhí)意要做旁人的替死鬼……”
“殿、殿下,奴才知錯了,”李延驚恐地瞪大眼睛,不住地磕頭認錯,“請殿下饒命……”
“這等不知死活的狗東西,拖到公主府外,”姜扶光殷紅的唇兒,輕輕一掀,語氣平淡,“杖斃!”
就這么輕描淡寫,決定了一位內(nèi)廷掌事的性命。
“扶光公主饒命啊,”李延哀求痛哭,“奴才是,是陛下欽點的正三品內(nèi)廷掌事,求殿下饒奴才一命�!�
兩個帶刀侍衛(wèi),上前架住了李延,將李延拖出殿外。
“饒命啊,殿下,您不能私自處置奴才……”李延尖細的聲音,都喊破了音,久久才消失在殿外。
瓔珞表情一片漠然,這李延實在太不識相,滿嘴謊言,欺上瞞下,是打量著太尉府失勢,欺到公主頭上來了。
屋里恢復了安靜。
姜扶光眼里含笑,瑞鳳眼里,黑睛微藏,眼尾優(yōu)雅地微微地上翹,天生就含了盈盈神韻,看你的時候,眼里仿佛盛滿了日華,明亮璀璨,能灼人眼目一般。
便是被人欺上門來,她仿佛也不見生氣,輕撫著腕間的千和香珠,笑容光艷無比。
“堂堂一國之母,竟教出了這么一個眼皮子淺的東西,想來過不了多久,皇后娘娘應會相當惱怒呢�!�
瓔珞低著頭不敢說話,公主似乎并沒有因李延冒犯了自己而惱怒,反而有些高興?
高興?!
心里陡然有些明悟,為什么當日公主命人把紫鮫珠送去尚服局時,要假托貴妃娘娘為公主打造首飾之名。
是為了遮掩紫鮫珠實際是陛下賞賜。
寧瑗公主搶奪首飾,才順理成章。
紫鮫珠、蝴蝶這是寧瑗公主才喜歡的,紫鮫珠簇花戲蝶瑬金步搖花,一開始就是為寧瑗公主量身打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