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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結果她沒有。

    是因她清楚,兵部出了這么大的簍子,唯有李尚書重掌兵部,才能盡快清除多年弊患,使朝堂盡快安穩(wěn)下來。

    ……

    她制定律法,男人打妻子,會被官府剃陰陽頭,在大街游行,被大臣反對:“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剃發(fā)就是不孝!”

    她當庭反問:“男人打自己的妻子,不仁不義不禮不信,連畜生都不如,還講什么孝心?”

    把反對的官員懟的無言以對。

    她推行嫁妝保護制,女子嫁人后,嫁妝歸夫家,卻不屬于夫家,妻死,嫁妝只有嫡出子女可以繼承,若無子女,則要歸還娘家。

    她鼓勵滋生人口,女子懷孕,其夫免勞役,女子生產后,可向衙門領取貼補糧食和銀錢。

    ……

    南朝人口滋生這么快,呈現(xiàn)了如今這繁榮局面,她功不可沒。

    姜扶光并沒有外界傳言的那樣風光。

    姬如玄黑眸低垂,見她眉頭微蹙,輕柔地扶起她,將軟枕往上挪了一些,她翻身側睡,嬌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眉頭漸漸舒展。

    姬如玄坐到廡廊下的案上。

    天氣炎熱,廡廊背蔭,姜扶光喜歡在這處廡廊下納涼,時常在廡廊下處理公務。

    他時常拿一本姜扶光�?吹臅阍谝慌�,互不干擾,看書久了,一抬眼,就能看到她伏案的身影。

    時常給他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挑了一支姜扶光常用的玉管筆,溫潤的羊脂玉上,雕了精美的蘭草,握在手中透著溫潤感。

    他挑了最薄的紙張,奮筆疾書,寫下了一封信,卷成了長條狀,以指為哨。

    不到片刻,灰藍色的游隼,從高空向下滑翔,收翅落在他的手臂上,他輕撫著游隼的毛,將信塞進游隼腿間的信筒里。

    這個小東西,不僅飛得高,速度迅捷,而且十分兇猛,不會被射殺,在天空幾乎沒有天敵。

    傳遞消息的速度是鴿子的數(shù)倍。

    游隼咕咕叫了幾聲,蹭了蹭主人的手,振翅高飛,轉眼間就化為一個小點,消失在空中。

    姜扶光仍在昏睡,呼吸聲很輕,雙頰暈紅,鬢角出了微汗。

    姬如玄坐拿著蒲扇,給她打扇。

    午后,卷起一陣大風,天邊陰云籠罩,云層翻涌。

    天色昏暗。

    “要下雨了�!奔缧䦟T廊下的竹席放下,擋住了肆卷的狂風。

    悶雷滾動,云層壓得越來越低,天幕仿佛要塌下來一般,城樓上的城尉兵,仿佛一伸手就能夠到烏黑。

    幾匹快馬利箭一般,沖到城門下,一甩手將一個令牌,拋上高墻,急聲大喊:“北邊急報,速開城門。”

    守城尉兵接過令牌一看,是北邊八百里加急,連忙大吼:“開城門,快開城門�!�

    轟隆一聲,緊閉的城門被拉開。

    快馬宛如疾箭,沖進了城門縫中,在街道疾馳,蹄聲如雷,風吹衣袍嘩嘩作響。

    “北邊急報,速速退避�!�

    作話小科譜~

    第213章:撲到他胸前

    “北邊急報!”

    “速速退避!”

    一行人一邊疾馬飛馳,一邊放聲高喊,永安街不管是人還是車,連忙退避讓行。

    漫天烏云狂卷,鋪天蓋地,黑云洶涌而下,云層間掠過一道道雪亮電光。

    風聲響徹大街小巷。

    姜扶光睡了一個時辰了,臉色終于不像之前那樣難看,姬如玄取了一張薄毯,蓋在她身上。

    她醒來的時候,廡廊里一片昏暗,狂風吹打著四周的竹席。

    身上的不適已經消失,她坐起身。

    “醒了�!倍厒鱽硭粏〉穆曧�。

    就見姬如玄坐在錦凳上,神情專注地看她:“頭還暈不暈?”

    “不暈了。”她搖搖頭,剛睡醒,她顯得格外乖巧,神情很柔軟,臉上帶了一抹剛睡醒的紅暈,顯得嬌艷可人。

    “喝了�!�

    他聲音暗啞。

    姜扶光接過碗,發(fā)現(xiàn)是一碗四神湯。

    她低頭喝了一口,味道清淡鮮香,一碗下肚,頓覺神清氣爽。

    “我睡了多久?”

    剛睡醒,她眼角微紅,像抹了明艷的胭脂,隱約帶了幾分天真嫵媚,姬如玄回答:“快兩個時辰了。”

    “這么久啊�!�

    姜扶光連忙從榻上起身,她身上有些綿軟,起身太急,身子突然一歪,姬如玄手臂橫在她腰間,將她往懷里一帶,她踉蹌著撲到他胸前。

    “姬如玄……”嗓音又嬌又軟。

    姬如玄眼眸顫動,忍不住低頭看她,廡廊下一片黯淡,可她白玉般的面容,卻明珠生暈,瑩潤皎然。

    “我不暈了�!彼÷曊f。

    姬如玄一語不發(fā),狹小的空間里,兩人相擁而立,他攬著她的腰,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感覺就像抱了一團軟玉,溫香嬌暖,春水般細柔。

    呼吸纏繞,氣息交融,她仰起臉看他,紅唇微張。

    姬如玄低頭,離她越來越近。

    風拍打著廡廊下的竹簾,發(fā)出聲響,越顯得廡廊里一片幽靜。

    “長公主!”廡廊外面?zhèn)鱽硪宦暯袉尽?br />
    姬如玄放開她。

    “長公主,”瓔珞急步走進廡廊里,“北邊有急報進京,陛下急召您進宮議事,德公公在前廳候著。”

    北邊急報?質子邦交議定后,連月來,兩國邊境安穩(wěn),姜扶光目光微頓:“可有提過,所謂何事?”

    瓔珞搖頭:“不曾。”

    姜扶光連忙同瓔珞一起出了廡廊,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駐足回頭,見姬如玄站在廡廊里,身影在昏暗的空間里,顯得很黯淡。

    “我去去就回,”她忍不住說了一句,接著又道,“北苑潮濕,我做了一些芳香燥濕的香藥,走的時候,別忘了讓珍珠拿給你。”

    姬如玄笑了一下。

    不知為什么,姜扶光總覺得他的笑容有些莫名晦澀,卻也來不及多想,匆匆隨瓔珞一起離開。

    姬如玄看著消失在長廊深處的身影,目光幽深難言。

    該來的,始終要來。

    一道青白色的閃電,嗞嗞地將天空撕裂,厚厚的黑云里,哼起了悶雷的聲響,街上空無一人,唯獨一輛馬車,在空蕩蕩的街道疾馳。

    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雷聲在天空炸響,那一瞬間,仿佛連天地都在震顫。

    狂風肆虐,烏云壓城,雷聲轟鳴,層層黑云籠罩,電光在天際狂舞,姜扶光被小德子引進了南書房。

    顧相、承安侯,御史臺柳大夫等十余位大臣,已經在書房等候。

    姜扶光頓時有種山雨欲來的感覺。

    南書房里安靜了片刻。

    南興帝終于從堆積如山的奏折里,抬起頭來,目光一掃書房里的諸人,說了一句令人心驚肉跳的話。

    “北朝十位使臣,于三個月前,在北雁關被殺害,北朝陛下修書向南朝詢問,為何使臣遲遲不歸�!�

    她陡然明白了,為什么之前林弦照回京后,就稱病不出,連向父皇復命,也是由皇城司李校尉代勞。

    是因林弦照早就回京了,還帶回了北朝使臣被殺的消息。

    陛下防止走漏了風聲,遮掩了林弦照歸京一事。

    姜扶光不由遍體生寒,情神不由一陣恍惚,腦中浮現(xiàn)了,進宮前,姬如玄站在黯淡的廡廊下,目光專注地看著她,神色間透了晦澀。

    他從沒告訴過她這件事。

    姜扶光眼眶發(fā)熱,輕顫了顫眼睫,緩緩斂下了雙眼,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定下神。

    “使臣被殺三月有余,為何北朝直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她聲音干澀,問出了在場所有人的疑惑。

    “北朝皇帝說,北雁關外等待接應使臣的一百精兵被殺害,導致消息滯后�!蹦吓d帝聲音嘶啞。

    姜扶光倒吸了一口涼氣。

    北朝作為戰(zhàn)敗國,派使臣出使南朝時,護送的精兵是不允進入南朝疆土,全部候在北雁關外,等待使臣歸國,在踏入北朝領地后,才會繼續(xù)護送使臣歸朝。

    “而且,”南興帝繼續(xù)道,“有人兩度冒充北朝使臣張成顯,向北朝傳遞消息,說出使歸期暫緩�!�

    北朝雖然覺得奇怪,可人在南朝,一時也不好追問什么。

    南北兩朝路途本就遙遠,出門在外,總會有諸多意外,比如大雨積泥,山路塌方,馬車損壞等等,行程因各樣原因耽擱,也是常有的事。

    “就沒人發(fā)現(xiàn)消息有問題?”顧相覺得不可思議。

    “經多方鑒定,傳遞消息的字跡,是張成顯無疑。”南興帝又拋出另一個疑點。

    姜扶光已然明白了。

    張成顯是姬如玄的人,他在臨死前,已經寫好了傳遞消息的信箋,他在北朝定是極有名望,所以沒有人懷疑他。

    “可有查出是何人所為?”姜扶光聲音暗啞。

    不可能查到,誰能想到一個初來南朝的質子,會有能力在南朝布下如此殺機?

    就連她都沒有發(fā)現(xiàn)不是嗎?

    書房里沉默了一瞬間。

    “不曾,”南興帝微嘆一聲,“羽林衛(wèi)和皇城司都出動了,沒有查到絲毫蛛絲馬跡�!�

    顧相臉色不好看:“可有懷疑的人選?”

    南興帝同樣搖頭:“作案手法,與當年的舊派殘黨相似,作案的動機,也是為了攪弄南朝局勢。”

    顧相神色凝重:“如果真是這樣,這件事就有些棘手了�!�

    書房里又是一靜。

    第214章:質子還朝

    “北雁關外接應使臣的北朝精兵被殺,也就是說,北朝并沒有證據(jù)表明,使臣是在南朝的領土上被殺?”

    顧相點出了重點。

    南興帝頷首:“即便如此,使臣在出使南朝期間被殺,南朝嫌疑很大,南朝也拿不出確實的證據(jù)表明,使臣不是在南朝的國土上被殺,南朝難辭其責,北朝也不會善罷甘休,兩國好不容易議定的質子邦交也將岌岌可危,北邊將再起干顧相蹙眉:“嶺南那邊局勢嚴峻,云中國也不得不防,此時不宜同北朝再起干屋外電閃雷鳴,一道道青白閃電,仿佛要從窗紗透進屋里來。

    南書房里靜了片刻。

    姜扶光緩緩抬頭,神情已然一片平靜:“據(jù)我所知,北朝俞家衰微之后,北朝應對羌族入侵,也相當吃力,爾今羌族虎視眈眈,北朝想來也不愿同南朝再起干南興帝看她:“你有何建議?”

    姜扶光猛然攥緊了藏在袖中的手,指甲刺痛了掌心的嫩肉,一直疼進了心里,她眼眶微微發(fā)熱,用力眨了幾下眼睛,才恢復清明。

    “北朝使臣被殺,南朝確實難辭其咎,便主動退讓一步,允質子還朝,表達南朝與北朝繼續(xù)邦交的誠心�!�

    她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樣快,這樣早,這樣猝不及防。

    姬如玄早算到了這一天。

    在他被送到南朝做質子那一天,他就為自己鋪好了退路。

    他在南朝的一舉一動,都是經過精密算計的。

    那么她呢?

    是否也是計劃中的一環(huán)?

    書房里氣氛凝重。

    雪白的電光,從窗紗透進,映亮了南興帝晦澀的面容,也映出了他眼底涌動的深沉之色。

    姜扶光心口發(fā)悶,微斂的雙眼里浮現(xiàn)了酸澀,她靜靜地站著,身形凝定不動,渾然不覺周圍涌動的暗流。

    良久過后。

    南興帝聲音淡淡:“朕聽聞,你一向同公子玄交好,往來也十分密切�!�

    “請陛下容稟�!苯龉膺B忙跪地,嗓音伴著轟隆隆的雷聲,在一瞬間透了一絲干啞。

    “你說!”南興帝語氣沉沉。

    “北朝戰(zhàn)敗后,割讓了三座城池,并進獻了大量的奇珍異寶,遣送質子來南朝議和,”雷聲休止,電光又閃,姜扶光聲音平靜下來了,“如今北朝使臣出了差錯,南朝難辭其咎,為免兩國再起干戈,三樣總要歸還一樣。”

    顧相點頭,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沉默不語的承安侯,卻忍不住發(fā)難:“質子是兩國邦交的紐帶,為什么要允質子還朝?質子還朝后,質子邦交還算不算數(shù)?兩國之前圍繞質子邦交,簽訂的各項議和條款,還算不算數(shù)?長公主敢說你此舉,就沒有半分私心?”

    南興帝目光盯緊了姜扶光。

    “那依承安侯的意思,該歸還什么,才能既體現(xiàn)南朝對于使臣被殺一事的歉意,又表達南朝繼續(xù)與北朝交好的誠心,還能不損南朝利益,不失南朝體面威嚴?”

    承安侯冷笑一聲:“我南朝金銀財寶多的事,大不了將北朝進獻財寶送還,再補償一些�!�

    姜扶光輕笑:“孤打你一巴掌,再給你一個甜棗,可還行?”

    承安侯不由一噎。

    “北朝陛下缺的是金銀財寶嗎?”姜扶光繼續(xù)問,“敢情兩國邦交大事,在承安侯眼中是如此兒戲,拿點錢財就能解決,北朝泱泱大朝是你用錢就能打發(fā)得了的嗎?”

    承安侯說不出話來,他覺得長公主說話的語氣非常沖,每個字都透了尖銳的嘲諷。

    他同長公主打了許多年交道,長公主不管在什么時候都能語言不疾不緩,態(tài)度不緊不慢,面色從容不迫。

    從沒見她這樣尖刻的樣子。

    有些不對勁。

    “但凡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姜扶光語氣透了幾分咄咄逼人,“你此舉,由內而外都透了輕慢之意,北朝焉能心平氣和?”

    顧相頷首:“長公主言之有理。”

    否決了歸還財寶這一提議。

    南興帝面色和緩了一些。

    姜扶光深吸一口氣,緩和了心中躁意,讓自己冷靜一些:“陛下,質子與城池孰輕孰重?”

    這個問題其實根本不需要討論。

    不管什么時候,疆土都擺在首位,北邊的三座城池都已經完成了相關交接,南朝已經完成了邊城駐防事宜。

    吃到嘴里的肉,焉有吐出來的道理?

    南興帝終于問:“你為什么認為允質子還朝,北朝就會接受南朝表達的誠意,須知北朝皇帝,并不待見這個皇長子,甚至干出了將嫡長子送來做質子的荒唐事。”

    “兩國邦交,首重誠心,而誠心是建立在,雙方互相尊重的基礎上�!�

    姜扶光垂下眼睛,擋住了眼中越來越酸澀的情緒:“質子是北朝曾經恥辱的證明,南朝主動歸還質子,就代表雙方愿意站在更平等的地位上,繼續(xù)商議和談一事,南朝沒有任何損失。”

    “質子邦交不是一勞永逸,如陛下所言,北朝皇帝并不在意這個兒子,靠質子邦交維系兩國和平,又有多少約束力呢?”

    “眼下南北兩朝都有外敵環(huán)伺,誰都不愿再起干戈,兩方更應該盡棄前嫌,開誠布公,站在利益的立場上,再議對雙方更有利的邦交條款,兩國邦交,利益才牢不可破,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顧相當即表示:“臣附議�!�

    承安侯雖不愿承認,但不得不說,長公主言之有理,承安侯府才是最不希望看到,南北兩朝再起干否則,承安侯府大敗北朝的功績,也將盡喪。

    他低下頭:“臣,亦附議�!�

    南興帝這才柔聲道;“起來吧!”

    他并非懷疑,她此舉有私心,而是他深知女兒脾性,知道她最重情義,公子玄來了南朝之后,助戚老將軍緩解了腿疾,還獻奇藥治愈了她母妃的病。

    他聽說過不少,長公主同公子玄往來從密的消息,也知道她有分寸,但他若不主動提出質疑,其他朝臣就會提出質疑。

    姜扶光卻沒有動,只道:“臣,愿意作為此次出使北朝的使臣,同北朝重新簽訂議和條款,請陛下恩準。”

    第215章:天生對立

    南興帝臉色變得十分難看,連語氣也加重了:“此事,容后再議�!�

    北朝使臣在南朝的國土上被殺,足以證明有一股勢力潛伏在暗處,打算攪弄南北兩朝局勢,此次北朝之行兇險萬分。

    她怎么敢?

    議事完畢,天幕已經黑沉。

    “大雨將至,路上不好走,今天就留在宮里吧�!蹦吓d帝聽著屋外,時不時炸響的雷鳴。

    姜扶光低頭:“府中尚有事務沒有處理,不便留在宮里�!�

    南興帝看她蒼白的憔悴的面容,蹙眉:“這幾日,工部官員頻繁出入長公主府,長公主府的文書,也連續(xù)不斷地往宮里送,你已經一連數(shù)日不曾好好歇息,朕不日將欽點監(jiān)察史前往杭州郡,監(jiān)察徽港水患,及百官言行�!�

    長公主發(fā)往地方的文書,是要由陛下批核之后,才會下發(fā)到地方,自然也知道她操勞甚重。

    “事關百萬民生,不容半分輕忽�!苯龉饴曇羝D澀。

    南興帝輕嘆一聲,沒說什么了。

    一個私心太重,只計較個人得失,一個有濟世仁心,胸懷天下。

    扶光為何不是男兒身?

    姜扶光披著擋風的斗篷,走出南書房,看著仿佛就要坍塌下來的天幕。

    這場大雨已經醞釀了將近兩個時辰。

    小德子拿著雨傘,一激靈小跑過來:“長公主,可是要出宮了?奴婢送您一程。”

    到了午門。

    姜扶光從小德子手中接過雨傘:“快回去吧,免得下雨淋濕�!�

    小德子站在午門,看著長公主一腳深一腳淺,慢慢走出了宮門,他揉了揉眼睛,黑壓壓的天幕,仿佛正壓在她瘦弱的身軀上,將她襯得那樣渺小,可她挺直的背脊,卻有一股撐天立地的鋒利。

    仿佛只要她在,這天就不會坍塌。

    馬車就在不遠處,瓔珞拿著雨傘急步走過來,擔心雨落得急,將雨傘撐開了。

    姜扶光沉默不言,站在連枝海棠的花傘下,目光平靜地看著前方。

    姬如玄站在馬車旁看她,午門外狂風呼嘯,風吹落她頭上的斗篷兜帽,露出一張絕艷出塵的面龐,烏光柔亮的黑發(fā)在青白電光照耀下,似籠了一層烏潤光澤,似有光暈流轉。

    她駐足頓步,止步不前,視線從清晰到模糊。

    轟的一聲巨響,一道焦雷在眾人頭頂炸開,仿佛一瞬間,天崩地裂,地動山搖。

    姬如玄幾乎下意識上前了幾步。

    隆雷疾電之中,驟然響起一片噼里啪啦聲,黑云壓城,雨滴狠狠砸下,傾刻間,在天地之間,拉開一張萬丈雨幕。

    姜扶光站在雨傘下,仍被濺落匯集的雨水,打濕了裙擺。

    雨幕下,她視線氤氳潮濕,變得模糊不清,隱約看到不遠處,有一道玄色身影佇立在雨中,任臉上雨水沖刷而下,紋絲不動。

    “走吧!”她抿了下唇,踩著水花四濺,繼續(xù)前行。

    瓔珞感覺到長公主心情不好,撐傘不言。

    模糊的身影,在雨幕中變清晰一些,可以看到嶙峋輪廓,姜扶光目不斜視,直視前方,連眼睛也沒眨一下,走在傘下與他擦身而過。

    在離開南書房那一瞬,腦中被壓抑的,紛雜的念頭,紛沓而至,心中酸澀的情緒幾乎要將她淹沒。

    她有想過要怎么面對姬如玄?

    可當她挾著紛雜的思緒,緩緩邁出宮門,看到他的一瞬間,她倏然明白過來,這從來不是什么選擇題。

    她和姬如玄,一個南朝長公主,一個北朝質子。

    命運注定,永無交匯。

    所謂的相識、相知、相惜,不過是她自以為是。

    他們終將回到各自的道路,進行各自的人生。

    這樣很好。

    欠她的,他還了兩條命給她。

    欠他的,她便恩怨兩消,以作還報。

    下次見面,他是身負讖言,統(tǒng)一南北的人皇。

    她是護衛(wèi)社稷的南朝護國長公主。

    此消彼長。

    天生對立。

    姬如玄一語不發(fā),暗色雙眸凝視著她,眸中倒映出天際的電光,以及傾盆的雨幕。

    “回去吧!”這句話,是對瓔珞說的,也是對他說的。

    下一刻,她的呼吸哽住了。

    姬如玄忽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手指發(fā)燙。

    姜扶光駐足僵硬。

    大雨模糊了整片天地,目極所見,皆是一片模糊。

    雨水嘩嘩流淌,姬如玄上前一步,走到了傘下,雨水打濕了他的臉,雨滴順著下巴滴落,他狼狽的看著姜扶光。

    姜扶光仰頭看他:“我向陛下建議,允質子還朝�!�

    雷聲停了下來,她的聲音響在嘩啦的雨幕里,冰涼的雨滴,從他的下巴上,砸在她的面頰上。

    她不可抑制地顫抖了一下。

    “我沒有將北朝使臣是在南朝被殺的證據(jù),交到北朝皇帝手中�!奔缧曇羯硢�,眼眸低垂,猛然按住她的后背,將她沉沉地按在胸前。

    所以這一切,還有轉圜的余地。

    他抱著她,緩緩閉上眼睛。

    “我知道。”她聲音很平靜。

    姬如玄來南朝的目的,就是為了攪弄南朝局勢,只要將證據(jù)交給北朝方,證據(jù)確鑿之下,南北兩朝將再起干他的目的達成。

    如今雙方還有轉圜的余地,是他手下留情。

    “阿琰。”姬如玄眼眸輕顫。

    姜扶光額頭抵著他的胸膛,一陣恍惚,半天回不過神,許久之后,才感覺自己渾身發(fā)涼。

    他渾身被雨淋透了,濕漉漉的衣裳浸濕了她的衣裳。

    雨聲滂沱。

    撐傘的瓔珞,震驚地看著傘下相擁的兩人。

    回到長公主府時,姜扶光的衣裳已經濕透了,珍珠準備了藥浴,她泡了兩刻鐘,身上的涼意已經驅散了。

    姜扶光坐在梳妝臺前,緩緩打開暗盒,從中取出一個扁盒。

    珍珠為她梳了一個高髻,在烏發(fā)上妝點了精美的鈿花,姜扶光打開扁盒,從盒內取出一根鳳凰玉簪。

    珍珠眼神微頓,公主名下所有的首飾,都有專門登記造冊,這支鳳凰玉簪她是第一次見到。

    既沒經過她的手,那便是旁人私下相贈。

    在南朝,簪子是定情之物,男子贈簪給女子,代表著結發(fā)為夫妻,女子倘若接受了男子贈送的簪飾,就代表她愿意同這個男子結為夫妻。

    第216章:玉簪還給你

    姜扶光捻簪沒發(fā),純凈鮮艷的鳳凰,仰頸駐立在發(fā)髻間,襯得她瑰姿光艷,雍容華貴。

    珍珠要為她上妝。

    “我自己來�!苯龉馊×损B(yǎng)面的薔薇露在掌心化開,均勻按壓在面頰、額頭、下頜。

    反復三次之后,玉顏無瑕,光澤瑩潤。

    珍珠將潤面的膏脂,遞她。

    她指尖輕挑,指甲從香盒里挑出一團凝脂,厚重的凝脂化開后,繼續(xù)按壓上臉。

    靡肌膩理,豐肌凝顏。

    珍珠捧上了玉容膏。

    北朝價值千金的玉容膏養(yǎng)膚滋容,令女子容光煥發(fā),保青春長駐,令貴族女子趨之若騖。

    她薄施粉黛,執(zhí)筆描眉,一筆一筆,描盡風月,忍將心事繪盡。

    珍珠仔細端詳鏡中的美人。

    云髻高聳,花鈿滿頭,如煙似霧小山眉,白玉嬌容漫出淡淡粉霞,眉梢眼角,以胭脂繪了淡淡的暈花,襯得她容光秾麗。

    宛如仙葩遺世。

    她緩緩起身,披著擋風的斗篷,沿著長長的廊道,走進了廡廊下。

    四周一片昏暗。

    姜扶光恍惚有一種,看不到出路的惶然,她倏然駐足,雙腿如何也邁不動了。

    遽然,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幽暗的雙眼看著眼前華凈鮮妍,秾華明麗的少女,目光緩緩定格她烏發(fā)紅簪。

    他送的鳳凰玉簪。

    姜扶光退后一步:“之前在西山獵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承恩公布下了殺局,要取我性命?”

    他沉默了片刻。

    “是!”

    “殺我,也是你計劃中的一環(huán),”她凝睥看他,電光忽明忽暗,在眼前交織,刺得她雙眼酸澀,“對嗎?”

    他聲音沙�。骸皩�!”

    昏暗的廡廊里,傳來一聲幽嘆:“我早該想到的�!�

    “我不想你死�!彼韲蹈蓾皬囊姷侥愕谝谎坶_始,那時覺得你長得這么好看,死了怪可惜的。”

    姜扶光輕笑了一聲:“是嗎?天底下長得好看的人多了去,是不是每個長得好看的人,你都不想讓她死?”

    “不是,”姬如玄搖搖頭,“只覺得你好看�!�

    她輕顫了顫眼睫,斂下雙眼:“我與陛下提議,允質子還朝,重新與北朝簽訂友好盟約,陛下會先同北朝皇帝交涉,雙方達成共識之后,南朝方會派使臣出使北朝,重新商議和平條款�!�

    她雙眸明凈如雪,凝視著他的目光很溫和。

    在西山行獵,姬如玄選擇救下她,不惜壞了在南朝的全盤計劃,便為自己留了這一條退路。

    他不會也不可能,以質子的身份一直待在南朝。

    “是嗎?”他語氣很淡。

    姜扶光喉嚨里一陣酸澀,提醒他:“等兩國和談敲定,南朝方會護送質子還朝,多則三五個月,少則兩個月,你就能返朝,這段時間南朝對你的監(jiān)視也會減弱,你安心等著,不要再多生事端。”

    “你很希望我離開?”姬如玄嗤笑一聲,不止一次提過,要助他還朝。

    每一次,都是那樣令人不悅。

    “這不是你的算計嗎?”

    狂風裹著水汽從罅隙里,吹進廡廊里,她突然覺得有點冷,不由攏緊了擋風的斗篷。

    他雙臂輕顫著,想將她嬌襲瑟瑟的身子擁入懷中,為她擋去風雨,讓她不必受風雨侵襲。

    廡廊下安靜了片刻,只有青白色的電光,時不時地將兩道黯淡的身影照亮。

    “我們,”姜扶光啟唇,一陣風刮過,雨珠砸在瓦頂上,一片脆響,她的聲音,伴著雨珠紛落,顯得紛雜凌亂,“以后不要再見面了�!�

    話音方落,轟隆隆的雷聲炸響。

    姬如玄耳朵幾乎失聰。

    她素手輕抬,腕間的千和香珠被她戴了一陣子,顏色油潤朱紅,宛如一顆顆玉珠,瑩潤光潔,襯得她皓腕如雪,纖玉細致。

    昏暗的空間里,她膚光勝雪,比他從前見過的每一次都要好看。

    “這支玉簪,”她手如柔荑,十指纖妙,捻著蘭花指,取下了烏發(fā)間純凈無瑕,瑩玉璨然的鳳凰玉簪子,“還給你�!�

    她執(zhí)簪向前一遞。

    這支玉簪,他花了整整一個月才雕好的,雕好后他很怕姜扶光不收,后來她收下了,他也不敢再提那支玉簪,就怕她突然還回來,內心忍不住悄悄竊喜,總盼望她能戴上這只玉簪。

    這是姬如玄第一次見她戴這只玉簪,大約也是最后一次了。

    姬如玄沒有伸手去接。

    她又向前遞了遞,微笑道:“拿著吧!”

    “留著吧�!奔缧韲滴�。

    姜扶光搖搖頭,執(zhí)意將玉簪遞還給他。

    姬如玄黑眸幽深,倘若他不收,她定會狠心丟棄,想到方才她插簪在髻時,那鮮妍明麗的模樣,他終于伸了手。

    姜扶光正要將簪子放到他掌心,剛一松手,他微顫的手,陡然收回。

    “哐當”一聲,鳳血玉簪摔在地上,斷成了兩截。

    姜扶光呆住了,握簪子的手猛然顫了起來,她不加思索,蹲下身去,撿起斷成兩截的鳳凰玉簪。

    姬如玄閉了閉眼,唯一一塊鳳血玉,他雕了這根鳳凰玉簪,剩下的邊角料,什么也做不成,便雕了玉佩贈她。

    鳳血玉養(yǎng)人是真,西域有一老僧,有一串鳳血玉佛珠,終年不離身,壽高一百零九,一生不瘟不病,身寧體泰。

    雕這枚鳳凰玉簪時,他滿心盼她歲歲安好。

    長命百歲。

    姬如玄聲音嘶啞:“玉簪碎了�!�

    姜扶光蹲在地上,手里攥著斷成兩截的鳳凰玉簪,腦子里一片空白,鳳血玉的斷口,秾艷得刺目,仿佛能沁出鮮血來。

    這一刻,她仿佛真的相信,鳳血玉是鳳凰的血淚所化。

    鮮艷的鳳血玉,刺得她雙眼發(fā)澀,發(fā)酸,發(fā)脹,她覺得眼睛不舒服,忍不住輕眨了一下眼睛。

    仿佛有什么從眼底涌出來,一滴淚珠,‘嗒’一聲響在她心中,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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