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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時書瞪大眼:“不是哥們兒你男同��?”

    謝無熾盯了他三秒,垂眼:“你不是?”

    “……………………”

    “你是?��?!”時書十倍音量。

    “看你的反應(yīng),唯一有機(jī)會坐享榮華富貴的金手指也沒了�!�

    不是兄弟,你到底在說什么?!時書扼住想揪住他衣領(lǐng)搖晃、跟他申明這件事嚴(yán)重性的沖動:“穿越了,我們穿越了!你懂嗎?就這個時候,你還在糾結(jié)什么亂七八糟的男同。”

    “我當(dāng)然懂�!敝x無熾道,“我嘗試過包括不限于自盡,拜佛,做法跳大神,呼喚系統(tǒng),甚至質(zhì)問蒼天。沒有用,穿越就是穿越了�!�

    一盆潑天冷水從頭澆下。

    “你的意思是?”

    謝無熾平靜道:“我們回不去了。除非另有轉(zhuǎn)機(jī),或是神啟。”

    天上一只漆黑烏鴉“嘎嘎”叫了兩聲,掠過林梢排出六個隱形的墨點符號,給靜默至極的空氣染上了無語且絕望的氛圍。

    越意識到處境的絕望,越明白他鄉(xiāng)遇故知的可貴。對眼前的謝無熾并不熟悉,甚至由于對方說話沒有表現(xiàn)出強(qiáng)烈直男傾向,時書有所戒備,但仍不覺對他多了幾分親近。

    “……你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生活?”

    “東都城內(nèi),相南寺借住。穿來之后無地可去,只有僧道廟觀施舍齋飯,一日兩餐,得以保全性命。你呢?”

    時書抱起小羊羔摸摸頭,大黃一接收到他的目光便把尾巴搖來搖去,很聽話的模樣:“我混入逃荒來的災(zāi)民當(dāng)中,到縣城最大的鄉(xiāng)紳府當(dāng)長工。三個月完全進(jìn)化成為了一個……村民�,F(xiàn)在喂豬喂牛喂羊,只能說勉強(qiáng)有了立身之處靠本事吃飯罷了。看到這只狗了嗎?叫來福,以前逢人就咬,見人就吠,現(xiàn)在只聽我的話�!�

    謝無熾:“原來如此,敢問貴庚?”

    “我十八,二月剛生日�!睍r書覷他,反復(fù)再三,忍不住說出心中所想,“你多大?對了,有人跟你說過,你看人像在看狗嗎?”

    謝無熾:“有。”

    “那你能不能改改,你這么看我,我有點不舒服�!�

    謝無熾:“改不了。回答上一個問題,我今年三十。”

    “?”

    時書重新抬眼,從他的頭發(fā)絲一直看到腳尖。謝無熾瀟瀟身姿立在原地任他打量,海青色僧衣質(zhì)樸出塵,但穿在他身上沒有寡然無味的寒素感,肩膀反而讓骨骼撐得端正挺拔,那筆挺漂亮的站姿像經(jīng)過了專門訓(xùn)練,一雙像巖石般的眸子壓在眉下,十足的鋒利,內(nèi)斂,隱忍。

    “張嘴就來?我不信你有三十歲�!�

    謝無熾振了一振衣袖:“不重要,只是我這么說,聽到的人信就信了,不信的話也只會以為我長得年輕�!�

    “那你撒謊干什么??”

    謝無熾:“沒撒謊。更何況,年輕難道是什么好事?”

    “……你有你的思路,我就不多問了�!�

    儀仗隊繞過山坳,即將消失在視線當(dāng)中,時書看時機(jī)已到,忽然一把拽過他袖子,拉得謝無熾鞋履前行了幾步,濺起了地上水洼里的泥點,和他的距離猝然靠近。

    時書把白皙俊秀的側(cè)臉貼近他,認(rèn)真地壓低音:“謝哥,目前看來穿越受害者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實話實說了吧,我對你很親切。你要不然不當(dāng)這個和尚了,跟我走,有我一口飯吃就有你一口湯喝,我倆找個地方過日子,直接孤立整個森*晚*整*理古代社會!”

    謝無熾垂眼看被拉扯得變形的袖子,還有時書明晃晃拂過的耳珠,上面一枚淡淡的紅點扎眼:“人和同類群居時會有安全感,你邀請我,我很高興。不過我的胃口很大,你恐怕養(yǎng)不起�!�

    “你胃口有多大???”時書說,“我這三月也勉強(qiáng)果腹罷了,但還能多養(yǎng)一條狗。以后有多的飯,我吃不完給你?”

    “我說的胃口,不是飯�!�

    謝無熾別過下巴,打量這片煙雨蒙蒙的山林。他深色的眸中有無限情緒,似乎透過重重疊疊的山巒,覷見了蒼生黎民,亭臺樓閣,金戈鐵馬,日暮朱紫帝王宮,煙塵十路凍輪臺,拂花亂人影,傳燈散雪飛,一片一片他人看不到的更廣闊無垠的天地。

    “這里是混沌無序,愚昧黑暗,肉食者謀之的封建時代。

    秩序還岌岌可危,多事之秋,危險和機(jī)遇并存于黑暗森林……真是好,好極了�!�

    謝無熾雙手合攏,再看了看自己這一身素凈樸拙的僧袍,眼前的黃泥地竹林。

    “心無枷鎖,才能從萬物游�!敝x無熾笑了笑,“我就不在田園中了�!�

    時書后背爬起一陣涼意,本能地面對危險源時的應(yīng)激:“你——”

    此時,山脊傳來一道聲音:“小書?小書你人呢?放著滿山的羊不管,躲林子里干什么?”

    時書轉(zhuǎn)過頭,挑一根扁擔(dān)的周二牛正從田埂下來,背后跟著兩只羊羔,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泥地里:“晌午飯送到田里來了,快來吃,不然沒有了�!�

    時書揮手:“我和一個熟人說話!”

    時書心中升起一股緊迫感,抓緊時間問:“那你想干什么?我考慮考慮要不要跟你走�!�

    謝無熾:“我?古代社會,來都來了,當(dāng)然要搞個皇帝當(dāng)當(dāng)�!�

    “�。。。�??嘴里沒一句實話。”

    時書抱起羊羔轉(zhuǎn)身朝山坡上跑去,揮手:“再見,等農(nóng)忙結(jié)束,我就進(jìn)城到相南寺找你玩兩天!順便給你帶點土特產(chǎn)�!�

    “……”

    謝無熾停在原地,看時書匆匆忙忙往山坡上跑,遇到一條潺潺溝壑,過不去便踮著腳,用腳尖探尋實心的草垛。

    謝無熾眼中興味盎然,不追趕梁王世子儀仗隊,而是跟在了他背后,遞過木骨的油紙傘:“送你,留著遮雨。”

    時書:“你不要?”

    “我在廟里傘用的少,不比你鄉(xiāng)野間天天出門,用的地方多�!敝x無熾微笑,“你要過意不去,相南寺觀音殿藏經(jīng)閣,約定為期,找我還傘。這份路引也收好�!�

    這句話說好了再見面,時書略有些懵懂地點頭,謝無熾說“再會”后轉(zhuǎn)過身去,僧袍拂過沾著雨露的草頭樹梢。

    林間莽莽似有野獸游魂,他步履徐徐不急不緩,時不時左右看看花草樹木和方向,一步一步,背影逐漸消失在了山野之中。

    傘柄殘留余溫,燙的時書皮膚刺痛了一下:“這人看著冷淡,沒想到體溫這么高,心火很烈啊�!�

    再撐開傘,時書仰頭看竹制傘架的紋路。

    周二牛三兩步奔至近前,探頭問:“那男子是誰啊?”

    時書不想弄得復(fù)雜,轉(zhuǎn)過臉說:“是我同村的表哥�!�

    周二牛:“你遇到親人了?那你是不是要走?”

    “我還沒考慮呢,先吃飯吧�!�

    時書打呵欠走到羊群,一只一只清點數(shù)目,背后周二牛臉色逐漸復(fù)雜,轉(zhuǎn)為不詳。

    -

    當(dāng)晚,暴雨如瀑,狂風(fēng)驟襲。

    窗戶的門扉被狂風(fēng)吹得嘎吱作響,時書起夜了好幾次,拿桿子抵門,不幾時又被狂風(fēng)吹得跌落在地。

    時書費解地再爬起床,睡眼惺忪,將單薄的外衣搭在肩膀。

    透過門扉罅隙的窄縫,一道枝狀閃電驟然劃過夜空,襯得庭院內(nèi)雪白如晝。

    幾條人影正朝時書房間走來,當(dāng)中喝得酩酊大醉的三少爺,背后還跟了兩條肌肉粗實的漢子。

    “反正是個流民,也沒戶籍,就算把他玩死,官府也不會管。再說,老子好吃好喝供他三個月,要是識相,就該老實點兒。”

    “退一步萬步,就算管了,我爹宴請一頓就能擺平,還怕他個鳥啊!”

    “你們給我按住他,等我舒服了,給你們也嘗嘗�!�

    三少爺還沒進(jìn)門,就解起了褲腰帶,剎那間又是一道閃電,映在他蒼白可怖、形同僵尸的臉上。

    我。

    日。

    你爹啊。

    怎么都逃不出,男同的世界。

    時書只呆了一秒,等他腦子里回過神時,抓起掛床頭的那把傘,腳還跨在屋里頭,臉已淋到了窗外暴雨的水腥氣。

    第004章

    晉江正版

    雨水劈頭蓋臉,打在臉上生疼,庭院里電閃雷鳴。

    時書耳朵里嗡嗡作響,暴雨瞬間穿透了他單薄的衣裳,連帶脊椎跟過電似的,冰涼僵硬。

    “快逃,快逃,快逃……!”

    后腳那三少爺一腳踹門不開,換了個人來踹得哐哐作響,時書繞過間壁跑到門口,拽了門閂三步并作兩步,沖到外院。

    “旺旺旺!旺旺旺!”

    “狗狗狗!差點忘了狗!”時書掉頭沖回院子把來福從窩里放出來。來福似有不解,嚶嚶嚶甩著尾巴。

    “現(xiàn)在不是撒嬌的時候,你跟我走,不要待在這家了!”

    時書驅(qū)趕他朝前門大院跑,想起圈里的那群羊:“羊就算了吧?不然這不成偷東西了?”

    背后的窗戶猛地一聲“咔”,三少爺臉擠在窗框內(nèi),目眥欲裂。

    那畫面,堪比熔爐里從廁所望的那張臉。

    “他跑了!給我抓回來!”

    “這個狗娘養(yǎng)的畜生!鬼精鬼精的,老子今天非辦了你不可!讓你跑,抓回來打斷你的腿,鎖起來綁你一輩子!”

    雷雨掩蓋了時書的回罵,時書“嘬嘬嘬”哄著大黃狗跟自己跑,一邊慌不擇路,嗖地竄出了周家莊的大宅門。

    ——將世界調(diào)成靜音,聆聽我破防的聲音。

    雨還在下,雨那么大。

    雨幕將一切聲音都掩蓋,冰冷水珠從額頭淌到下巴,怎么擦視線都是模糊的,再混合澀味灌注到嘴里。周家莊一路的村莊綠林小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沒有星星,沒有月亮,沒有燈�!�

    “好黑,好暗,好恐怖……”

    時書跑到一片松林,身上又冷又熱,才發(fā)覺忘了撐開傘。

    眼前是野墳地,亂葬崗,烏鴉盤旋,鸮號不止,先前放羊待在這里就瘆得慌,但去東都城必須經(jīng)過此地,時書想也沒想就竄了進(jìn)去。

    一夜的狂風(fēng)暴雨,疾馳夜奔,大黃一會兒跑到他前面去,一會兒又落到后面,始終搖著尾巴。

    “來福,幸好有你在�!�

    “不然我一個人活不下去了!”

    明明很困,但越跑越精神,腎上腺素被調(diào)動起來了。整整三十里路,時書終于看到東都城門口時,膝蓋像被灌了鉛,又笨又沉。

    “請問相南寺在什么地方?”

    守城的宿衛(wèi)打著盹兒,攏了攏長戈,指了一個方向。

    又是半小時的奔途,雨夜中朦朧的佛寺建筑群顯出輪廓,重檐歇山,斗拱相疊,青山翠枝交相掩映,塔尖亮著一盞長明燈,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仿佛向人指路一樣。

    時書拖著沉甸甸的雙腿,一步一步,爬上數(shù)百道長階。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短促的敲門聲打破了禪院的靜謐。

    夜深人定,萬籟俱寂。相南寺后院,一方四面合圍的院子,東前方一棵綠蔭遮天的菩提樹。樹下幾間古樸清幽的房屋,其中一間的門,被再三叩響。

    睡在里屋的人陡然睜開雙眼,到桌旁點起了燈油,站在門后:“誰?”

    清澈音透著疲倦:“是我,時書,你今天在周家莊救的那個,學(xué)習(xí)新思想爭做新青年——”

    門扉嘎然揭開。

    門內(nèi)的謝無熾肩頭虛攏著長袍,長身擋住暗光,一點燈火映在他深黝眸仁之中,眼神一緩,垂視臺階下站著的的少年。

    “謝施主已開門,貧僧去也�!�

    值夜僧人作揖后,離去。

    時書轉(zhuǎn)過臉,滿身的泥污露水,烏發(fā)濕透貼在耳側(cè),一張俊秀的臉被雨水凍的蒼白,抬頭,漆黑的眸子看向了謝無熾。

    “謝無恥……兄弟,傘還你,我現(xiàn)在可能要跟你一起過日子了。”

    謝無熾抬了下眉:“深更半夜,你從周家莊過來的?我沒記錯,離這兒有三十里路�!�

    “瑪?shù)�,遇到點事,一言難盡!”時書顯然有瘋狂吐槽的趨勢。

    一高一矮兩道身影,謝無熾側(cè)頭,左邊石板上還躺了條大黃狗,體力用盡“呼哧呼哧”瘋狂喘氣,舌頭拖在地上。

    主寵盡顯狼狽,

    謝無熾收回目光,將門扉推開了些,垂下的視線,像從時書貼身濕衣上舔過去。

    他嗓音低啞:“進(jìn)來,你渾身都濕透了。”

    -

    僧道院落的廂房十分簡樸,一張大炕鋪著棉絮,炕上一只矮腳小桌,靠墻一方陳舊古樸的八仙桌。

    衣裝箱奩堆放在炕尾,整個房間打掃得干干凈凈,不染灰塵,雖然簡單,但一眼能看出居住的人有潔癖和強(qiáng)迫癥,一絲一毫的雜物也沒有。

    桌上放了本書,燈油燒到一半。

    “整整三十里路,簡直突破人類極限,直接跑了個馬拉松!”

    謝無熾到炕尾,在折疊齊整的僧衣中一件一件翻找起來:“要洗澡嗎?”

    “讓我先說——我真受不了,我們周家莊上那個少爺,真是流氓,你知道他想對我做什么嗎?”

    謝無熾:“他想對你做什么?”

    “他想睡我,嚇?biāo)牢伊耍抑苯泳团芰��!睍r書坐上長凳,“給口水喝�!�

    “只有一只茶碗,我用的。”謝無熾道,“你不介意就喝吧�!�

    時書咕嚕咕嚕喝了三碗茶,內(nèi)心無法平靜,控制不住傾訴:“太可怕了,這些男同太可怕了,騷擾女生的是男人,性騷擾男生的還是男人!你知道他怎么對我的嗎?他找了其他人,想按住我,幾個人睡我一個!”

    謝無熾聞言,抬頭掠了他一眼。一件一件拿起僧袍,眼底泛著冷光。

    如果時書看點男同文,他會明白這種堪比澀情主播ASMR的吐槽到底有多煽動男同欲望。

    “之前這狗東西就對我動手動腳過,我以為都男的,開玩笑呢。他扒我衣服,就這樣……”

    謝無熾翻那衣服,時書見他沒認(rèn)真聽,拍手吸引注意:“目光向我看齊。我在說話,看我�!�

    “……”

    謝無熾:“我現(xiàn)在看著你了�!�

    “嗯,他扒我衣服!就我們玩葉子牌時,”時書拽著衣襟往左肩上滑,露出一片白皙鎖骨,“他就這樣,把我衣服扒到小臂上,聞老子,還想舔我�!�

    房間里寂靜,謝無熾目光倒映猩紅燭火。

    謝無熾一瞬不轉(zhuǎn)盯著他,并不說話。

    “幸好我眼疾手快,一腳把他踹開!”

    “別人是連夜爬上崆峒山,我是連夜奔向相南寺,還把周家莊的狗偷了。好想創(chuàng)造一個沒有男同的世界�!�

    “哎,從小就招男的喜歡,好困擾。”

    謝無熾垂頭,挑出一件合體的僧袍:“這身給你穿,夜里沒熱水了,拿條帕子將就擦干身上,明天洗澡。”

    “謝謝,衣服摸著好溫暖�!睍r書總算喘了口氣,“謝無恥,你人真好�!�

    謝無熾走到桌子旁拿起釬子,用被火燒焦的黑色一端,將油燈撥得更亮一些。

    “那我先換衣服�!睍r書背身站到角落脫一身濕皮。

    映在墻面的漆黑影子剝落衣服,肩膀勻凈,少年感十足的身子纖秾有度,腰從胸口收束下去,腰極窄細(xì)。再到盆骨處時慢慢舒展開,像膨脹的花苞。

    謝無熾視線里影子晃動。

    安靜中,他睫下虛散著光,手極穩(wěn),一點一點,用鋒利的釬尖剝落火舌。

    時書褪去衣裙的影子隨風(fēng)搖曳晃動,時而如同地獄里的魔魂擾人心智,時而像佛臺上晃動的蛛絲,心火燃燒。

    時書松松垮垮穿干燥的棉衣,坐上了他的炕后才問:“我穿好了,我能坐你的床嗎?”

    謝無熾微微一笑:“別太客氣,你要跟我同居一陣,不用事事征求,自便就好�!�

    “好吧,你愛干凈,和你一起住也不是不行�!�

    時書拿帕子包著頭,自覺到床尾那頭的里側(cè)躺下,深呼吸了一口氣:“好累,沒想到一到古代,大家的感情都這么暴烈�!�

    謝無熾:“長得好看但地位卑微,是禍,不是福。累了?那就睡了�!�

    謝無熾到桌子旁,要熄滅油燈。

    時書忽然一個鯉魚打挺爬起身,掀開棉被下床,嘴里輕輕嘖了一聲。

    “謝無恥,等等,我想起一件要緊的事。有飯吃嗎?好餓。”

    謝無熾放下剪刀,端起燭臺,“后廚興許還有冷饅頭,我去拿,能吃多少?”

    時書:“你拿五個,我吃兩個。還有三個喂狗。你餓不餓?要不你再給自己拿幾個?”

    謝無熾:“我夜里從來不吃東西�!�

    “……好的,哥。”

    -

    謝無熾轉(zhuǎn)身推開木門,秉著燭走到了臺階之下,消失在青石板錯落的小徑后,和混沌夜色融為一體。

    屋子里暖和,和夜奔時遭遇的狂風(fēng)驟雨完全不同。

    門外一聲打更梆子音,讓神經(jīng)鎮(zhèn)靜下來后,掃視整間屋子。一個獨居男人的房間,禪房,僧人,素凈,古樸,清幽。

    謝無熾給他的第一印象也如僧人般疏遠(yuǎn)渺然,不茍言笑,有距離感,但算是友善。

    可禪房內(nèi)和他去朋友家的感受不同,這空蕩蕩的房間里彌漫著一種強(qiáng)烈的危險意味。

    有些像兇猛雄性野獸的巢穴,留下的信息素一樣,給人骨子里的刺激感。

    錯覺嗎?謝無熾明明對人很好,怎么會有這么強(qiáng)烈的壓迫感?

    時書很快將這個本能念頭拋于腦后,他收留了我,不知道該怎么報答,下次問問他的愛好,投其所好算了。

    片刻,謝無熾回來,桌上放著一碟饅頭。

    時書吃饅頭時,謝無熾便坐在一旁,握一卷書對著燈光下看。

    時書慢慢反應(yīng)過來,問他:“你是和尚?”

    謝無熾道:“我不是,只是和廟里僧人有往來,收留我,暫住在這里。并不讓受戒,算俗家弟子。”

    時書往嘴里塞饅頭:“這寺廟還挺大的�!�

    “明天趕集你會看見,這寺廟更大�!�

    時書點點頭,吃飽了:“走吧,上炕睡覺?辛苦你等我這么久�!�

    “沒必要睡了。”

    謝無熾放在半卷書,窗外隱約泛起幽暗的天光,他平靜道:“到早課的時候了�!�

    時書:“?”

    第005章

    晉江正版

    時書固然知道清北學(xué)子遠(yuǎn)非常人可以稱量,但也沒想到竟然這么能卷。

    時書嘴里嚼著那口饅頭,見謝無熾放下了書,往褻衣外再套了一件僧袍,說:“我先出門了,你請自便�!�

    時書:“你去哪兒?”

    “相南寺東牛李門外,馬家武行,禁軍殿軍司被貶的槍棒教頭開店授課,在這兒沒法健身,我每天清晨都去武行,和武行的弟子一起晨練�!�

    “健身?你還有身材管理?”

    “一部分原因,”謝無熾心平氣和,“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強(qiáng)健的身軀必不可少。你明天手腳會酸痛,過幾天好了,可以跟我一起去�!�

    時書:“兄弟,我考慮考慮。”

    謝無熾一點頭:“我先出門了,醒得夠早就來藏經(jīng)閣找我。醒不來就躺著,中午我會回來,給你帶飯�!�

    “謝謝……謝無恥,你人真沒話說�!�

    “不用。穿越古代,我們是唯一的朋友,互相幫助是應(yīng)該的。”

    謝無熾收斂視線,淡淡一笑,“你待在這里,對我們都好�!�

    謝無熾走到門外,來福竟然也不叫,原來他剛剛也給狗喂了塊饅頭,收買了狗心。

    “好面面俱到一男的……”時書想,“像班里的學(xué)霸,什么都安排得井井有條,超強(qiáng)執(zhí)行力�!�

    只能說,真遇到好人了。

    蒼天有眼,我就說,我沒干過壞事,怎會又是種田又是遇到男同,如此倒霉!

    時書一倒頭,從未有過的安心,沉在床鋪中陷入了黑甜。

    這一覺,還真就睡到大中午,日光透過窗扉落在眼睛里,時書陡然睜開眼,剛想翻身爬起來,慘叫一聲后放緩了動作。

    “啊�。。。 �

    “痛痛痛!痛痛痛!痛死我了!”

    “馬拉松真不是人跑的,好痛好痛……”

    時書挪著胳膊腿,艱難地下到地面,聽到了門外熱鬧叫喚的聲音。他推開了門。

    “我天……”

    綿密輕盈的雪白陽光一下照他臉上,眼底映出大景京城東都的繁華市井景象。佛塔比夜里看到的更古樸生動,菩提樹的濃蔭遮住白墻灰瓦,僧人往來,檀越并行。

    不遠(yuǎn)處的相南寺市,商鋪攤販,沿街叫賣,燒雞燒鵝鹵味食鋪,金線綢緞五彩布帛,糕點玩具胭脂,賣金銀銅鐵,刀槍劍戟,還有沿街圍成圈,正在吐火走繩吞刀的江湖賣藝人士。

    “……這就是城里?一個封建王朝的京城?夢華錄啊……”

    農(nóng)村人進(jìn)城了,早知道城里這么好早來了。

    時書想逛逛,想起昨夜狂奔后這一身,忙抓住一個沙彌:“請問在哪里洗澡?”

    “沿這條路走到頭,禪堂后有澡浴池�!�

    時書連連道謝,便往說的地方過去。

    到前臺領(lǐng)個手牌,接半桶熱水,進(jìn)到木隔門的里間。

    熱氣氤氳的大澡堂子,許多人參禪拜佛前要焚香沐浴,洗去一身污穢,故有些寺廟有專門的熱水和澡堂供應(yīng)。

    時書鉆到最角落,脫掉了衣服。

    把僧袍從身上剝下來,然后以一種扭曲的姿勢,輕輕鞠起一捧水打濕了身上,腰腹疼得他想笑……

    腿疼也不說了,腰疼,下腹疼,手臂都疼……

    時書一邊擦拭身體,一邊幽魂似的,抒發(fā)感嘆:“好疼啊……受不了了……怎么會這么疼……好疼……嘶……啊……疼死我了……”

    他嘀嘀咕咕,旁邊洗澡的和尚看了他一眼。

    看什么?

    越疼,昨夜周家莊的事越讓時書氣憤:“恨死這些搞男人的傻吊,都怪那個畜生……”

    和尚又看了他一眼。

    時書擦背,手臂揮舞得太快,剎那他被一陣痛楚擊中——“草!”

    背后,腳步聲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他走來,響起一道沉靜輕緩的嗓音:“時書�!�

    時書猛轉(zhuǎn)過頭,煙霧繚繞之中,謝無熾不知幾時來的,他換了一身雪白素凈的僧衣,青絲長發(fā)高挽,左手戴著菩提子串聯(lián)的佛珠,一只手還拿著一盤珠串,眉壓眼,神色平靜,眼神自帶目空一切。

    “謝無恥?你忙完了?”

    時書拿毛巾遮住腿間,疼得沒處說理:“稍等,我現(xiàn)在洗澡,晚點和你說話�!�

    不過謝無熾并不走。

    時書暗示:“我現(xiàn)在很忙,你應(yīng)該能看出來吧?”

    “能,”謝無熾垂眼,目光掃過他的肩身,移開,“不過你應(yīng)該不知道熱水收錢,十文一桶,我怕你被扣在這里,來給你繳費了。”

    時書:“你怎么知道我在洗澡?”

    “衣裳少了一件�!�

    時書縱然已無懼和一群男人共浴,但被謝無熾莫名其妙帶S的目光盯著,也不自在:“錢哥你先幫我墊著,以后我還你。不過,哥,頂著你那看狗的眼神,能先背過去嗎?”

    謝無熾:“背面也有人洗澡�!�

    時書:“所以你就看我?”

    謝無熾:“Ты

    красивее

    его.”

    時書:“?什么語?”

    “I

    long

    for

    you.”

    清晰性感,抓耳朵的發(fā)音。時書懵了一下,感覺按理說能聽懂,但又沒聽懂:“……哥,別搞,加密不了一點,我四級還沒過�!�

    謝無熾:“你閑下來能學(xué)學(xué)英語嗎?”

    時書一下子抓狂:“都這樣了你還讓我學(xué)英語?你教��?”

    “你想學(xué),我可以教,”謝無熾道,“或者俄語,德語,日語,法語,葡萄牙語,西班牙語。不然不方便說人壞話。”

    時書:“你八國語言就干這個?”

    “不然?我也沒想到你什么都不會,本以為至少能匹配到一個實力稍遜于我的隊友�!�

    時書:“……傷自尊了。出去,我很忙�!�

    謝無熾轉(zhuǎn)身,再看了他一眼:“錢付了,門外等你�!�

    “知道了,清華哥�!睍r書回頭,目送謝無熾走出澡堂,捏緊了毛巾眉梢高挑。

    謝無熾收留了他,一會兒得跟他好好道謝才行。時書這么認(rèn)為的,沒想到旁邊那和尚欲言又止看了半天,重重一嘖,把圍巾拴在腰上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避之不及地走了。

    時書從頭到尾回想了一遍,臉色一尬:“他不會以為我是男同,被謝哥搞了?”

    “啊�。。。。�!一派胡言!”時書又是一聲慘叫,把身上擦干凈,悶著頭快步走出了澡堂。

    “謝——無——恥——”

    澡浴池的木屋外有一棵巨大的古櫻花樹,現(xiàn)在差不多算四五月份,殘留幾縷花瓣紛紛揚揚,枝頭大多結(jié)出了新綠,在碧藍(lán)如洗的晴空下,十分清新盎然。

    廟宇墻壁重疊,一根探出墻頭的李樹枝條,紛然成蔭,雪白墻角下站著兩道相對的人影。

    時書跑出去時,謝無熾正和人閑聊。

    一位袈裟疊著層層布丁的老僧,布帛被漿洗得發(fā)白褪色,他也一副垂垂老態(tài),雪白眉須垂落,掩蓋住了清光混融的眼睛。卻自帶仙風(fēng)道骨,脊梁板正的意味。

    小沙彌替他端著齋飯,垂頭等候。

    “世子此去迦南寺,路上怨了什么?”

    謝無熾道:“淮南路民叛,官軍死傷數(shù)萬,叛民死傷十萬計。從河?xùn)|南路調(diào)來的選鋒主力軍隊,五萬潰退三萬人,現(xiàn)在殘軍駐扎在東都城外,首席武將進(jìn)入東都城內(nèi),縱酒作樂,流連勾欄,軍紀(jì)萎靡,不等到朝廷頒發(fā)的軍資物需,絕不離開,駐京期間便是惹事生非擾民違紀(jì)�!�

    老僧說:“折算銀兩,張嘴一要,又需多少?”

    謝無熾抬起一只手,張開。

    “真是獅子大開口,竟要這么多�!崩仙櫭迹霸恢w恤朝廷,北有敵寇,東有海盜,宮有蠹蟲,州府有老虎,縣城有蒼蠅,真是把油水刮得干干凈凈,留下一張皮�!�

    謝無熾應(yīng)道:“世子去迦南寺拜佛,正是愁錢糧軍需一事�!�

    “怕是不敢再加租民稅了,淮南路正是課稅課到了三十年后,敲骨吸髓,這才激起民變。倘若再收天下之稅,恐怕品火教眾要如燎原之火,天下群集響應(yīng),那就不是打爛一支精銳選鋒軍能鎮(zhèn)下的場面了�!�

    謝無熾神色平靜安定,不說話。

    時書聽不明白,隱約覺得重要,裝作回頭看墻壁。

    老僧問:“你說這把敲骨刀,又要砍到誰頭上?”

    謝無熾:“還要等。利劍懸頂,劍下人人自危�!�

    他倆思索了一會兒,老僧抬頭看透過樹枝的晴空,說:“我本無心問世事,奈何明鏡難去塵。修行數(shù)十載,仍一浮沉人。”

    謝無熾:“佛法中,只講悟執(zhí),卻不講如何去執(zhí)。人自有修行之路,走的每一步都不算冤枉�!�

    “哈哈哈,小子好會安慰人!”

    說笑畢,謝無熾視線掃過了時書,改口:“慧覺師父,在下那位兄弟到了�!�

    慧覺大師面容慈愛:“你弟弟?好好好,找到了就好,離亂后還有親人團(tuán)聚,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弟弟?

    他這么快就給自己安置身份了?

    時書走上前來:“師父好�!�

    慧覺:“你大兄聰穎,還有顆赤子之心,你要向你大兄學(xué)好�!�

    聰穎,清華老哥能不聰穎嗎?

    慧覺撐著竹杖,沿石板路一徑走了。

    時書只模糊聽到了內(nèi)容,準(zhǔn)備晚點問他,在此之前有另一件事:“以后我跟著你了,你和他們說我是你表弟?”

    謝無熾:“不是�!�

    時書:“堂弟?”

    謝無熾:“也不是,親弟弟�!�

    時書:“那我不是要改名叫謝時書!?跟你姓啊?”

    謝無熾:“我改名時謝無熾也行�!�

    時書:“你這四個字叫名字嗎???”

    時書看到剛才澡堂里那和尚,捧著一缽熱飯,看到他后,快步走了過去。

    “………………”時書沉默了,“弟弟,好曖昧的稱呼�!�

    謝無熾神色邈遠(yuǎn),似還在沉思,神色陰郁之態(tài)。

    回頭看他:“你怕什么?”

    “我……好像引起了某種誤會�!�

    “說具體�!�

    “萬一別人以為我倆有關(guān)系呢?”

    謝無熾垂眼,似有所懂:“所以你怕人說——兄弟相.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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