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在積水中,南乙一步步走到那條斑馬線前,望著對面的人行燈。
暗到發(fā)藍的深夜,綠燈在雨幕中洇開朦朧的光圈,閃爍著,一只綠色的小人孤獨地、無休止地原地踏步,十一年,都沒有離開過這個路口。
雨水把這里沖刷得仿佛一片凈土,唯一能看見血泊的只有他自己。
他真的無法接受自己像這個被困在燈里的綠色小人一樣,這么多年,換來一個原地踏步的結(jié)局。
就這樣站了不知多久,南乙才終于回神,他的手機泡了水,有些失靈,現(xiàn)在似乎又好了,開始震動。但他沒有管,沒力氣抬起來接通。
午夜十二點,他終于感覺身體里最后一絲情緒也被耗盡,變回了那個冷靜到什么都不在乎的空心軀殼,重新騎上車,回到了園區(qū)。
他需要想出更多更穩(wěn)妥方案,保證目的達成。
回去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南乙原路翻墻回去,躲過了工作人員,避免了被罰禁言。等他打開宿舍門,客廳已經(jīng)熄燈。
渾身濕透,特意放輕的每一步都留下水漬,南乙感到有些好笑,自己這樣子好像一只溺死的水鬼。
正這樣想著,臥室門竟忽然打開了。
秦一隅站在黑暗中,抱著胸倚上門框,黑得發(fā)亮的雙眼凝視著他。
一種軟弱的情緒忽然間泛上來,南乙極力地往下壓制,想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卻仿佛回到溺水前那一秒,拼命地抓住飄過來的那塊浮木。
救我。
冷靜好嗎,別把他扯進來。
兩個聲音在腦中纏斗,就在南乙試圖深吸一口氣擺脫這一切時,他的手臂被握住了。
而他的另一只手,按上臥室門邊燈的開關,下一秒,南乙被拉進來,從冷寂的黑暗,進入散發(fā)著暖色調(diào)光芒的安全領地。
關上門,秦一隅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低著頭,聲音很輕。
“怎么淋成這樣了?”
他穿著柔軟的淺灰色棉質(zhì)睡衣,散發(fā)著新鮮的柑橘氣味。南乙感覺放松,但又預感他會做什么,于是下意識開口說:“我身上很臟,別……”
可還沒說完,秦一隅就將他摟入懷中,沒留一絲空隙。
凍到僵直的四肢百骸在這一刻被捂熱,好像化開了,滴滴答答淌著水,軀殼也變得柔軟,不受控制地靠在這無私的懷抱里。
“你像是不小心丟了之后、自己找回家的小貓�!�
秦一隅吻了吻他濕漉漉的發(fā)頂,輕聲說:“真厲害�!�
接著,他似乎松了口氣似的,胸膛起伏,又道:“回來就好�!�
南乙阻止不了心底的依戀汩汩往外冒,明明這是時常發(fā)生的事,小時候是狂奔,長大了駕駛摩托車在失速的邊緣宣泄,明明這樣就可以了�?涩F(xiàn)在,他深陷秦一隅的懷抱里,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從來沒有被好好地安撫過。
原來他是需要的。
被拉去了溫暖的浴室,熱水沖刷掉雨水和泥土的腥氣,換上早就準備好的米色睡衣,再出來時,秦一隅就坐在床邊等著。
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于是偽裝出平時的模樣,打算對秦一隅說出早就準備好的借口。
可他沒能來得及。
“我給你吹頭發(fā)吧�!�
不知是什么時候,秦一隅將床邊的懶人沙發(fā)拖到他床邊的地板上,他拿起床頭柜的吹風機,沖南乙招了招手,“過來�!�
在蜜色的床頭燈光里,秦一隅的眼神泛著光彩,明亮得像是火焰,深而透,是熱烈的,暖的,筆直地望著他,似乎連整個房間都被這眼波中的光彩點亮了。
他竟然一點也不好奇,一點詰問都沒有。
南乙感到疑惑,但還是赤腳走了過去,坐在那團棉花糖似的小沙發(fā)上。吹風機被打開,轟隆隆的聲響驅(qū)趕了頭腦中復雜的思緒。秦一隅摘去了手套,手指輕柔地穿梭在發(fā)絲間,南乙閉著眼,在斷續(xù)的相觸中,一點點描摹出秦一隅此刻指尖的樣子。
新陳疊加的繭,軟的血泡,硬的痂殼,深深淺淺吉他弦留下的痕跡,模糊的指紋,淌到指尖的愛意。
而秦一隅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從排練到晚餐,最后是他落空的宵夜。
“昨天跟你說的烤冷面,我今天沒買到�!�
南乙在心里想,這是我的錯。但他沒對秦一隅承認,只是說:“下次我給你買。”
是你害我沒吃到,感到愧疚嗎?秦一隅想。
他安靜地撥弄開南乙柔軟的頭發(fā),右手晃著吹風機,一層層,一縷縷,忽然地,他雙手一頓。
“怎么了?”南乙察覺到。
“沒什么,你頭發(fā)長長了一點。”
秦一隅繼續(xù)給他吹頭發(fā),鼻尖卻一陣酸澀。
在南乙黑得像墨一樣的頭發(fā)里,竟然藏了幾根白發(fā),這不是一天兩天能長出來的,明明朝夕相處,可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
他才十八歲啊。
想要殺人的瘋狂、暴戾,與酸楚和心痛雜糅在胸口,令秦一隅擰緊了眉頭,但他不希望南乙發(fā)現(xiàn),于是拼了命壓下來,像往常那樣笑得散漫,關掉吹風機,開玩笑似的說:“小乙,我們一起染頭發(fā)吧。”
聽到這句,南乙仰起臉,頭靠住他的膝蓋,就這樣望著他,有些迷茫地從鼻腔發(fā)出一個單音節(jié)。
“嗯?”
秦一隅卻彎腰俯身,扶著他的下巴,和他接了個倒置的吻。
“馬上要過新年了,一起染個新顏色,好不好?”
南乙想到之前在機場接機的樂迷,猜想秦一隅大概是把她的話記住了,明明那時候還在開玩笑。他忽然覺得這樣子的秦一隅很可愛,于是轉(zhuǎn)了身,仍坐在懶人沙發(fā)上,下巴抵著秦一隅的膝蓋,抬眼盯他:“好啊�!�
“別坐地上了�!鼻匾挥缛嗔巳嗨l(fā)頂,將人拉到床上,自己靠著床頭坐好,讓南乙枕在他膝蓋上,半蜷縮地側(cè)躺。
“這樣舒服嗎?”他輕聲問,手撩開南乙側(cè)臉頭發(fā),讓耳朵露出來。
南乙閉上眼:“嗯。”
他洗澡時會摘掉所有耳釘,將那些亮亮的金屬放在洗手臺空著的透明小盒子里,那是他之前貝斯撥片的包裝盒。
去掉這些小釘子的南乙,只剩下一對柔軟的耳朵,和難以被發(fā)現(xiàn)的孔洞。
手指太粗糙,秦一隅用屈起的指節(jié)輕蹭他的耳垂。他想到第一次的時候,南乙告訴他左耳耳垂上耳洞的來歷。因為知道了他的名字,所以穿了這個孔。
右耳的耳垂……是特意要找他來打的。
“這個,也是因為我嗎?”他輕輕地捏住那個最新的小洞。
南乙仍舊沒睜開眼,只有睫毛輕顫了顫。
他在可以訴說的范疇內(nèi)表現(xiàn)得極為誠實。
“嗯,因為你加入我的樂隊了�!�
怎么會有這么怪、又這么可愛的小孩兒,用皮膚和血肉記下這些尋常的時刻。
“那這一個呢?”他沿著耳廓的形狀倒數(shù)一個孔,“和我有關嗎?”
回答起來,南乙仿佛都不需要思考。
“有關啊。這是我和你的名字,第一次出現(xiàn)在同一塊光榮欄里�!彼踔凉雌鹱旖牵拔覀兪浅踔胁亢透咧胁康牡谝幻��!�
秦一隅的心仿佛被這樣簡單的一句話攥住,擠出酸澀的汁液。
一個他根本不記得的平凡日子,登上去的次數(shù)多到他根本懶得去看的光榮欄,竟然都值得紀念。
怎么會有這樣的小傻子。
他手指向上撫摸,為下一處小小的凹陷而駐留。
“那這個呢?”
“是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你翹課之后會躲在那間自習教室�!蹦弦议]著眼,手卻準確無誤地摸到秦一隅的左手,但不是要揭穿他練到快破掉的指尖,而是摸索皮膚上的玉蘭花。
他每解釋一個,秦一隅都要停頓好久,仿佛真正被穿透的另有其人似的。
“這個呢?”
“這是我第一次找到你排練的地方,聽到你練吉他。”
在溫暖、安全的房間里,秦一隅一個一個歷數(shù)南乙耳朵上的小眼兒,依次追問答案。
“這個……是我終于混進了livehouse,看到你的演出,雖然不是第一場�!�
“嗯……這個跟你沒太大關系�!�
“真的嗎?”秦一隅故意逗他,“好傷心�!�
“好吧,其實也有關系�!蹦弦医忉屨f,“這是我第一次寫出獨立的貝斯線,是為你的歌寫的,你聽過的。”
明明是極其平淡的對話,南乙甚至連語氣都沒有多少起伏,仿佛在敘述著與自己無關的事,可秦一隅卻覺得好痛。
在這個寒冷的雨夜,他翻開了一本艱深而偏執(zhí)的少年日記,每一根穿透血肉的釘子,都寫著秦一隅的名字,和他一樣,是閃閃發(fā)光的存在。
它們被明目張膽地綴在顯眼的耳廓,卻又隱藏至深,只有在最親密無間的時刻,兩副軀體嵌在一起,南乙才忍不住打開這本日記的第一頁,遞到戀人眼前。
只可以看一頁。后面的還是被他用手摁住,直到如今,這個脆弱到需要被安撫的時刻來臨。
秦一隅俯下身子,輕柔地吻著他的臉,從額頭,到眉心,顴骨、臉頰、嘴角,然后細細地吻過他的耳廓,用鼻尖蹭著,溫熱的氣息安撫每一個曾經(jīng)受傷流血的小洞。
“癢。”他想躲,但也只是躲了一下,就任由秦一隅繼續(xù)。
“南乙。”
“嗯?”
“你真的很愛我�!�
方才還極盡溫柔地吻遍了整張臉,可一開口,說出來的不是我愛你,而是這樣一句話,多少有些好笑。秦一隅自己都這么覺得。
可南乙卻沒有笑,相反,他睜開了眼,在昏暗的光線中凝望住秦一隅的臉,伸手撫摸他的眼角,學他常說的一句話:“完蛋了。”
“快被你看穿了。”
作者有話說:
陳韞確實是個復雜的角色,但是他對小乙扭曲的那種心理和情感,我個人認為不能用愛或者喜歡這類詞形容,如果一定要說他愛誰,那只有他自己和他爸,他對小乙是一種自我映射的“凝視”,但小乙的主體性太強了,從沒有接受過他的凝視。
第85章
殘酷謎底
近期的誠弘娛樂動蕩不小。
起初是當家女明星的解約,在網(wǎng)上與經(jīng)紀公司互撕,鬧得很不愉快,戰(zhàn)線也很長,最后以另一家娛樂公司出天價違約金將其納入麾下作為結(jié)束。原以為就這樣而已,但很快又傳出高層跳槽,且不是普通高層,而是誠弘創(chuàng)立之初的老將,一己之力推動了誠弘的上市和轉(zhuǎn)型,讓它一躍成為國內(nèi)最大的娛樂公司之一。
但后者相較于頂流女明星的出走,關注度小得多,普羅大眾并不關心大公司內(nèi)斗,少數(shù)人卻從這兩件大事中找到共同點無論是女星、還是高管,他們最終的歸宿,都和Matrix有關。
只不過一個是兩年前Matrix收購的娛樂公司,一個是Matrix的總部。
當目光被聚焦在個體案例時,人只會看到被拿走的一小塊,以及剩下的洞,但將視角擴大,到全局,才會發(fā)現(xiàn),這其實是一場抽積木的游戲。
只不過抽走積木的游戲者,并不會為了岌岌可危的積木塔樓而感到惶恐,相反,他很享受這個過程。
“任何一個還能繼續(xù)運轉(zhuǎn)的龐大系統(tǒng),都不是突然故障的,是一點一點死的。”南乙對嚴霽說。
然而他也有些疑惑:“你怎么突然開始關心這些娛樂八卦了?”
更準確說,是關心誠弘的內(nèi)斗,還主動分享八卦給他聽。
嚴霽笑了笑,鍵盤前站了太久,他坐下來,道:“可能是職業(yè)病的后遺癥?之前誠弘上市的案例我前公司也有參與,我也拿它作為案例和客戶分析過,所以看到那個高管跳槽,我還挺意外的,還以為那人會一直和誠弘深度捆綁的�!�
南乙倒是不意外。用高調(diào)挖藝人這種吸引人眼球的表層矛盾,隱藏底層矛盾,再打個措手不及,挖走真正關鍵的內(nèi)部高層,聲東擊西,明顯就是林逸青的手筆。
“你們在說什么?”遲之陽累得打不動鼓,但聽八卦也越聽越迷糊,“又要live了,我好慌,感覺你們都不急的�!�
嚴霽挑挑眉,道:“最不急的應該是一隅吧,人都不知道去哪兒了�!�
南乙也很奇怪,最近的秦一隅好像已經(jīng)不僅僅是背著他偷偷練琴這么簡單了,就連攝影組的人也常常找不到他。
“把他抓回來烤了�!边t之陽惡狠狠說。
嚴霽笑了,配合著玩梗:“咱們海鮮燒烤賣的唯一一道菜是吧�!�
遲之陽是故意說笑話的,想逗一逗南乙,卻發(fā)現(xiàn)他還是沒笑。從始至終他都是抽離的狀態(tài),明明也在寫歌彈琴,但似乎心并不在這里。
每次快到新年他都是這樣,遲之陽心里很清楚,但還是很擔心。
要不還是陪他喝酒發(fā)泄發(fā)泄?像上次那樣,大過節(jié)的陪著他去擺共享單車也好。
從小一起長大,他看得見南乙平靜表象下的痛苦,也知道自己參與進去只會加重他的情緒負擔,因此從來都是裝盲,裝傻,找各種蠢的方式讓他松解些許。
朝夕相處之中,想要全然瞞住另一個人獨自做許多事,幾乎是不可能的。極度坦誠是閃閃發(fā)光的尖銳棱角,而出于愛護、心照不宣的雙向隱瞞則是一層厚厚的柔軟的毛毯,包裹住鋒利,擁抱時才不會傷到彼此。
秦一隅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選擇自己去探尋真相。
在找到汪琦時,他花了點時間,把話題從他對無落時期自己的追憶,轉(zhuǎn)到南乙的舅舅身上,從而獲得了不少信息,多虧了偶像這重身份,汪琦甚至找到了離職前他跟著徐翊做新聞的存檔文件夾。
“不過這里面很多都沒報出來,你懂的,社會新聞其實受限很多,所以我后來不想干了,跑路去做娛記了�!�
當然,汪琦不可能也不敢把里面所有的內(nèi)容都發(fā)給秦一隅,這里面太多不便公開的證據(jù),因此他也只是提了一些。
但僅僅是口頭上的溝通,秦一隅就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這些看似不相關的新聞之間的關聯(lián)它們之中有不少都與誠弘娛樂有關。
不是誠弘娛樂內(nèi)部苛待員工,就是壓榨底層藝人,甚至還有疑似存在的權色交易……
一個社會新聞記者,卻對一家娛樂公司耿耿于懷,仿佛試圖通過各種維度撕開這所公司冠冕堂皇的假面似的。
秦一隅試圖將自己代入到當時徐翊的處境中,拒絕和廠牌簽約,和交往多年的女友分手,退隊,成為記者。
這些事件發(fā)生的節(jié)點都在喪母之后。
他也曾經(jīng)喪母,手術醒來后得知母親離開,恨不得殺了這一切悲劇根源的親爹,再殺了自己,太痛了,如果當初不是他執(zhí)意離家出走,一意孤行,拒接電話,可能母親不會離開。
那徐翊呢。
驅(qū)動他這一切怪異行為的根源,也是恨嗎?
“汪琦,你們之前有沒有做過車禍相關的新聞?”
“車禍?”電話那頭的人顯然愣了愣,接著是長久的停頓,“沒有,但是有一則相關的,是我大三實習跟翊哥做的第一個報道,當然那也胎死腹中了。是某個賽車俱樂部的土地糾紛,簡單說就是他們的負責人找到開發(fā)商購置了一片京郊的地皮建立基地,但是利用合同漏洞沒有給賣方承諾過的尾款。”
秦一隅忽然打斷了他的話:“賽車俱樂部?什么名字你知道嗎?”
“知道啊,焰騁。當時這件事還鬧上法庭了,最后是中間承包交易的開發(fā)商賠了點就不了了之了。我和翊哥當時還去了那個基地,被趕走了。”
汪琦說著,發(fā)現(xiàn)電話那頭的秦一隅不說話了,還以為是信號問題:“喂?”
“嗯,我還在聽�!鼻匾挥缤nD了片刻,笑著說,“天天排練,人都要練出毛病了,太無聊了,和你們一樣跑新聞好玩兒多了。”
“嗐,什么行業(yè)都是圍墻,里面的人想出來,外頭的人想進去,我也挺愛聽你聊樂隊的事兒的,嚴霽前兩天也找我聊了,看來你們確實憋太狠了。”
掛斷電話,秦一隅靜了很久。
汪琦大三,那應該是五年前,時間也對得上。
他高二從奧數(shù)競賽集訓隊回家時,為了給媽媽一個驚喜,買了一大束花藏在身后,悄悄開門進去,結(jié)果撞見父母爆發(fā)非常難堪的一次爭吵,一向修養(yǎng)很好的母親,都大罵他做事根本沒有腦子,成了別人的替死鬼。
那天秦一隅不小心看到了放在書房桌子上的判決書,實在好奇,就翻了翻。
就是賽車俱樂部的糾紛案。
原來那個該死的親爹就是參與買地的開發(fā)商。
記憶再往前回推,在餐桌上,他聽過他聊八卦,說有錢人什么都做得出來,喜歡飆車,玩刺激的,他看了他們開車都害怕,不知道有沒有鬧出過人命。
人命……
南乙的外婆不就是車禍死的嗎?
所有表面上看似不相關的內(nèi)容,都在不經(jīng)意間串聯(lián)起來,隱藏在深處的真相,一點點浮出水面。
根據(jù)汪琦的說法,他離開之后,徐翊還在原來的單位做新聞工作,或許是因為涉及到太多敏感的新聞,他數(shù)次被大公司的人找過,談過話。
但他也只是休息了一段時間,便繼續(xù)工作,再后來,他就被單位調(diào)到國外的分部,不久后,就因為一起槍擊案離世了。
這絕無可能是單純的意外。
秦一隅搜索到了那個槍擊案的報道,內(nèi)容不長,事發(fā)地是城區(qū)的一條藝術商業(yè)街。
但他找到了幸存者的社交網(wǎng)絡,翻到了他曾經(jīng)接受過的采訪。在視頻里,他提到離世的徐翊,甚至掉了眼淚。
“第一聲槍響的時候,他大喊快跑!試圖憑借一己之力疏散所有人,或許是因為所有人都很慌亂,只有他一個人那么冷靜,所以兇手朝著他來了,對他開了好多槍�!�
秦一隅幾乎沒辦法完整地看完對方的采訪,但他努力看到最后,得知這名幸存者是經(jīng)常在事發(fā)街區(qū)唱歌表演的街頭藝人。
“那個街區(qū)一直很安全,很多喜歡音樂的人在那里表演,周圍也有很多音樂酒吧、劇院,樂器行琴行等等,之前從沒有發(fā)生過這樣的惡性事件。因為是跨年夜,那天晚上人比平時更多……”
他在采訪視頻的評論區(qū),看到一條高贊評論,頂?shù)煤芨摺?br />
[我在這個街區(qū)的一家樂器行上班,這位善良的中國人在事發(fā)前從我這里買了一把限量的貝斯琴,說是新年禮物,但因為還沒有到貨,所以他約好下周來取。]
那名員工甚至貼上了那把琴的圖片,帶細閃的灰紫拼啞光黑面板,玫瑰木指板,很美。
看到這一行英文,秦一隅仿佛被鈍器砸中,從大腦到五內(nèi),都泛開沉重的痛。這些細碎的片段,逐漸拼湊著完整的事實。
三年前的徐翊,在新年即將來臨的前一晚,想給愛上貝斯的外甥買一把琴,于是他充滿期待地前往了那個街區(qū),精心挑選,卻在離店后遇上槍擊案。
在遇害前,他甚至還在試圖疏散所有路人。像過去站在livehouse臺上高聲嘶喊那樣,毫無畏懼,勇敢地直面黑暗的一切。
他根本不知道,這個所謂的“隨機殺人魔”,其實是沖著他來的。
這把槍的槍口,從一開始就對準了他的胸膛。
一個沒幾個人會記得的地下?lián)u滾樂手,一個隱藏在冷靜客觀的新聞稿里的撰稿者,一個從沒有一刻放棄反抗不公的英雄。
一個到最后還愛著那個小怪物的普通舅舅。
從來都拒絕共情的秦一隅,這一刻卻近乎自虐地想,連他這樣的局外人都能查到這些,南乙是不是也早就了解了。
他看到那把自己沒能收到的琴,第一秒,在想什么?
一定會像剛醒來的他那樣,恨不得能殺了自己。
那么后來的南乙,參加比賽,接近誠弘,是為了延續(xù)徐翊的遺志嗎?
他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拋開愛的因素,從剛認識的時候起,秦一隅就很熱衷于將南乙作為一個樣本,分析和拆解他的行為邏輯。因為他實在是太特別了,全世界幾乎找不到第二個。
他有著超出同齡人的強大和縝密,他的一天仿佛有72小時,效率奇高,技能多到數(shù)不清,彈貝斯,寫歌,騎摩托車,滑雪,射箭……好像只要他想,沒什么學不會、學不好的。
如數(shù)家珍地將戀人的愛好一字排開,秦一隅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處非常隱秘的細節(jié)。
南乙的“愛好”幾乎都是有用的,有極其強烈的工具屬性。他不是因為喜歡去學,而是掌握這項技能,可以幫助他獲得什么。
學貝斯是因為他想組建一只樂隊,想招募自己;騎摩托車他結(jié)識了那幫老炮兒,后來他們也被南乙請過來幫他擺平追債的混子;滑雪讓他接近了林逸青,獲得了重要線索……
那射箭呢?
秦一隅回憶起他第一次目睹南乙射箭的場景,是周淮帶他去的學校附近的轟趴館。
沒記錯的話,當時CB的海選迫在眉睫,南乙身上還背著招募他的緊急任務,還要排練,就這樣還能分時間去兼職,只可能是兼職這件事本身對他而言很重要。
大概率與自己無關,秦一隅想,他并不是那所轟趴館的�?停皇桥既蝗チ艘淮�,而且去的那天,南乙并沒有主動上前。
如果與他無關,那么就是和外婆舅舅有關了。
確認了這一點,秦一隅迅速找到周淮。
“九月份你帶我去的那家轟趴館叫什么名字,你記得嗎?你在那兒打那個破臺球,一桿子差點兒把桌子捅爛那個……”
“停停停,我想起來了你快給老子閉嘴!放你大爺?shù)墓菲�,那是我呲桿兒了!”
“快說名字�!�
“我想想……你學校附近那個,029啊,老板西安人,得虧這名字好記,換一個我真想不起來……”
“Copy
that.Over.”
秦一隅掛了電話,根據(jù)這個店名開始搜索,加了對方的商家微信,沒發(fā)現(xiàn)什么,后來想起周淮的說的老板信息,干脆去社交平臺搜索029轟趴館,果然,在其中一條推廣的評論里看到了疑似老板的回復。
[謝謝美女的推薦,下次來打球可以找我打折哦。]
而博主也回復了[謝謝美女老板]。
點進去老板的主頁,他發(fā)現(xiàn)這是個中年女性,主頁大部分都是自家的推廣視頻,的確是西北口音。
就這樣不斷地往下翻,翻過數(shù)不清的視頻,一條畫風格外不同的曬圖閃過,秦一隅手一停,翻回去,發(fā)現(xiàn)是她秀的名牌包和翡翠手鐲。
而文案則是[感謝寶貝女兒甜甜的母親節(jié)禮物!]
她還艾特了一個個人用戶。
順著點過去,看見滿屏的自拍,秦一隅愣住了。
這不是……一直追求南乙的那個女生嗎?
她的主頁和互聯(lián)網(wǎng)上許多的“白富美”一樣,周游世界,到處吃喝玩樂,拍照炫富,但秦一隅覺得很奇怪,他也曾經(jīng)是別人口中的“少爺”,對資產(chǎn)水平有了解,以她母親的資產(chǎn),這個女孩所享有的特權和財富似乎超過了一些。
于是他不禁開始好奇,她爸是做什么的。
既然是從母親節(jié)找到的線索,自然而然地,秦一隅搜索了一下父親節(jié)的日期,按時間線往下翻。
果然,盯著屏幕的他嘴角勾起笑容。她在那天的確也po了照片。
是一盆看起來就很名貴的蘭花。
[祝最辛苦最親愛的爸爸節(jié)日快樂~為人民服務的同時也不要忘了多多回家哦!]
秦一隅點開評論,發(fā)現(xiàn)一個疑似她朋友的人在下面調(diào)侃。
[喲,公主給爸爸送的花很特別啊。]
她們在評論里閑聊起來。
[我爸前幾天還說去交警大隊找蔣叔叔來著,他表弟的車扣那兒了,倒霉死了。]
結(jié)合他媽的文案,和這個評論,秦一隅大致推斷出來了。
姓蔣,名字里有“甜”字,父親應該是在交警大隊任職。
交警……
動機明確了,最有可能的肇事者找到了,連不公的監(jiān)管者也出現(xiàn)了。
秦一隅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每一處毛孔都在無聲地顫栗,在無趣的人生中浸泡了太久太久,他都快忘了自己竟然還可以感受到這種程度的興奮和刺激。
他試探地在網(wǎng)上搜尋了“蔣甜”這個名字,想看看會不會有什么收獲。將范圍縮小到北京,年齡也縮小到蔣甜看起來的年紀,他最終找到了一篇來自某中學微信
[X中射箭社的蔣甜同學榮獲全市青少年射箭大賽二等獎。]
在報道的最后,有一張照片,里面抱著獎杯的女孩兒,臉上的笑臉,和追在南乙跟前的那一個,重合了。
所以,并不是她偶遇了所謂的“crush”,從一開始就是南乙精心布下的一場獵殺局,他搜索到這個女孩兒的特長,練習射箭,查到了她母親開的轟趴館,進去兼職,在一個不經(jīng)意的時刻,讓蔣甜看到了他,迷上他,跟著他從大學、到CB的livehouse,甚至是他們聚餐的私房餐廳。
她愛上的不是南乙,是南乙想讓她精準愛上所營造出來、又精準投放的完美泡影。
一面推著她的后背向前,不斷靠近自己,一面毫無收斂地表現(xiàn)出冷漠和不動心,是為了釣著她嗎?
不,是為了她背后的,那名交警……
一切都說通了。
真正能改變一個人的實際上就兩個東西:愛和失去。
南乙所獲得的每一份愛、遭遇的不公、每一個至親的離去,都是鋒利的雕刻刀,將他塑造成為如今的樣子。
那個少年顫抖著撿起那把殺死他親人的槍,即使痛苦到了極點,也沒有選擇將槍口對準自己。
他將槍別在腰間,日復一日地尋找,列下一份獵殺名單。
窺探欲和求知欲在這一刻得到了極其充沛的滿足,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感沖刷了秦一隅的每一根神經(jīng)。他只身犯險,走進這團黑暗的迷霧,舉著火把,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對著斑駁的漆黑墻壁搜尋每一條讀不懂的文字,直至破解一切。
在這個瞬間,秦一隅才真正地看清楚,自己愛上的,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偽裝成獵物的獵人,運籌帷幄的棋手,以身入局的瘋子。
一個無時無刻不把自己逼上絕境的復仇者。
真不愧是他。
秦一隅的心跳得極快、極其強烈。
天性慕強、把所有人和事都當做樂子的他,會愛上這個人,幾乎是必然的。
當南乙出現(xiàn),其他可能性,都灰飛煙滅了。
復仇這塊靶子,在這一刻被復制,一分為二,影子般的另一塊立在了秦一隅的心里。
他明確了南乙人生中必須完成的使命,也被賦予了和戀人同等的痛苦和仇恨。
過去經(jīng)歷過的一切,被生父背叛,被隊友放棄,被最信任的伯樂視作用完即棄的商品,被曾經(jīng)喜歡過他的粉絲辱罵,失去優(yōu)越的生活,失去天生要彈琴的手,失去母親,秦一隅從沒有真正地、長久地恨過誰。他不在乎,隨便活,等到上天看不下去想收回這條爛命,都可以,無所謂。
可這一刻,他恨極了。
最令他感到心痛的是,根據(jù)時間線和現(xiàn)在的已知事件來看,南乙對他說過的每一句,竟然都是真實的。
對一個處心積慮的瘋子來說,保持坦誠,簡直就是將最脆弱的要害交給他人。南乙這么聰明,會不知道后果有多危險嗎?他唯一的漏洞就是他始終是人,不是機器,無法永遠理智,會愛上另一個人。
秦一隅很清楚,能全盤掌握南乙復仇計劃的,他應該是第一個,或許也是目前為止的唯一一個,不是因為他聰明,是因為南乙愛他,所以面對他說不出一句謊言。
充其量,是隱藏了不能說的部分。
是不想讓他參與進去,害怕他受影響,再次消失,才這樣做的嗎?
但事到如今,他不可能視若無睹。就算是被戀人的愛禁錮著,他也是自由的。那條暗無天日的路,他不可能讓南乙一個人去走了。就算是頭破血流,也要闖進去,和他站在一起。
他們可是少年時代就并肩過的第一名。
第86章
再度醉酒
南乙發(fā)現(xiàn),秦一隅又開始夢游了。
具體從哪天開始的,他弄不清了。這段時間他睡不著,把自己關在排練室寫歌,想麻痹意識,但也透支了身體。理智告訴他這樣下去絕對不行,于是靠藥物幫助睡眠。
這就導致他睡得太沉,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夢游。
直到29號的晚上,帶來的藥恰好吃完了,簡直像是命運掐著他的脖子逼著他面對似的。沒辦法,南乙只能硬著頭皮閉眼睡覺。
半夜他忽然聽見聲響,于是睜開眼,發(fā)現(xiàn)秦一隅獨自一人來到了書桌邊。
他緩慢地走來走去,四處打轉(zhuǎn)。
是夢游嗎?南乙冒出這樣的直覺,下意識想拿手機錄,剛打開,還沒擺好,秦一隅就走了過來。
他睜著黑而空洞的眼,緩慢地眨了一下,坐在了南乙床邊。
南乙坐起來,時隔太久,再次看他這樣有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伸出手,他摸了摸秦一隅的臉。
“怎么又夢游了?”
是練琴不順利,很焦慮嗎?
秦一隅依舊筆直地望著他,和平時混不吝的樣子很不同,很乖順的樣子。
趁他還沒做出什么奇怪的舉動,南乙打開床邊的臺燈,牽起秦一隅的手,在燈光下瞇著眼仔細檢查他的手指。
知道秦一隅藏著不說,清醒時他也假裝一無所知,只有在他沉浸在夢中才能肆無忌憚地觸摸他手指的每一處。
右手的每個指尖都是紅的,有很明顯的勒痕,之前磨出來的泡已經(jīng)變硬,有幾處變成了紅的血痂。
這是根本不把自己的手當手了。
“瘋子……”南乙低聲罵了一句,雙手卻很輕地揉按。
小時候自己摔倒時,媽媽總會給他吹傷口。雖然那時候的他就對媽媽說:這沒什么用�?涩F(xiàn)在,南乙卻不自覺低頭,吹了吹秦一隅的指尖。
這實在是個有些愚蠢的行為。他后知后覺反應過來,沒繼續(xù)吹了,但親了親他的指尖。
可這時,秦一隅忽然抬了手,捧起南乙低垂的臉。
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他以為秦一隅要吻自己,于是也靠過去,第一次主動地接受、甚至配合秦一隅在夢中的吻,可意外的是,這個吻在無限接近的時候,竟錯開了。
秦一隅的嘴角輕輕蹭過他的臉頰,滑走,最終深埋在南乙的頸窩。他的雙臂擁住了南乙,收緊。
一個緊到幾乎令他難以呼吸的擁抱。
兩個跳動的心仿佛正亟不可待地要融為一體,因此猛烈撞擊緊貼的胸膛。
之前秦一隅夢游時,有過數(shù)不清的怪異舉動,畫畫、看書、看動畫片,撲上來強吻,像是打算吃掉他似的,可從沒有一次像現(xiàn)在這樣,只是抱著,充滿依戀,又像是安撫,摁著他的后腦,好像很怕他離開。
南乙撫摸著他的脊背,嗅著他身上好聞的氣味,緊繃的身體一點點放松下來。
越是臨近新年,他越是瀕臨失控。情緒像水草一樣纏住了他,但凡空下來,看著貝斯,他都會想起舅舅。
只有在秦一隅的擁抱里,他才真正浮出水面,得以呼吸。
忽然間,他聽見含混不清的聲音。
“寶寶……”
做夢都沒辦法放棄這么肉麻的稱呼嗎?南乙有些想笑,可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住了。
“別傷心……你還有我……”
別傷心?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令南乙敏銳地生出一絲疑慮。
難不成他是發(fā)現(xiàn)什么了嗎?
那天淋成那樣回來,也沒有過問一句,不像是秦一隅的作風。
之前他隨隨便便一查,就差不多理清楚自己找他的過程,那現(xiàn)在呢?會不會也悄悄在背后查到了什么。
南乙靠在他懷中,還想聽聽他會說什么,可再沒有了。
一句似是而非的安慰,令南乙愈發(fā)感到恐慌,一顆心不斷地下沉,卻觸不到底。
這場比賽像登山一樣,他越是向上,越危險,山頂?shù)娘L景固然美好,但南乙也很清楚,這伴隨著有可能毀掉一切的危機。
而他既是最可能置身險境的人,也是最危險的存在。
在這場比賽里他獲得越多,掣肘就越多。
他非常迫切地想要復仇,想要親手了結(jié)痛苦的根源,卻又害怕傷害到身邊親近的人,隊友,家人,朋友……
尤其是秦一隅。
破壞一段情感最快的方式就是欺瞞,南乙很清楚。因此在面對秦一隅的許多個瞬間,他都在想:告訴他算了,讓他知道,總比等他自己發(fā)現(xiàn),做出更多不可控的事要好。
可他也很確定,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個人靠近這毀滅性的火焰,更別提本身就易燃易爆的秦一隅。
他不同,他早就獨自置身火海多年,已經(jīng)徹底活在烈火之中了。
白天,南乙又推翻了自己寫的歌,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寫歌時他一向果斷,全憑直覺,很少翻來覆去重復創(chuàng)作,不知是因為現(xiàn)在狀態(tài)不佳,還是因為創(chuàng)作對象是自己喜歡的人。他怎么寫都不滿意。
再這樣下去,說不定真的要輸。這幾乎是南乙無法接受的。
兩個組的團隊對抗,如果他們的票數(shù)不夠,1v1的pk也失敗,就要面臨淘汰,沒辦法參加總決賽。雖然最開始并不是奔著冠軍參加的,但南乙很討厭輸。
走進排練室,這次不僅看不見秦一隅的蹤影,連鍵盤手也消失,只剩下遲之陽呆滯地坐在鼓凳上,敲木魚一樣練著昨天南乙暫定的嗵鼓節(jié)奏型,兩眼無神。
“嚴霽呢?”南乙扎了頭發(fā),打開琴盒拿出貝斯背好,發(fā)現(xiàn)遲之陽竟然還在發(fā)呆,于是走到他面前,拿起一旁的備用鼓棒,敲了一下他的強音镲。
當?shù)囊宦�,遲之陽像是被巫師叫回了魂兒似的,清醒過來,盯著南乙,“啊?什么?”
完蛋了。南乙在心里想。
丟了魂的鼓手,失蹤的鍵盤手,閉關的吉他手,再加上一個狀態(tài)跌入谷底的貝斯手。簡直是一支必輸?shù)臉逢犼嚾荨?br />
“你怎么搞的?”他揉了一把遲之陽炸毛的頭發(fā),“嚴霽是妖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