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也唯有這樣,她才不會受牽制,沒有讓自己被他人拿捏的把柄。
現(xiàn)在才剛過戌時不久,那碗避子湯是鄭氏親自送來的。
通常像這類湯藥,多由涼寒之物熬制,若長期服用,會傷根基,易宮寒不育。
蘇暮年輕,不知其厲害,也未把生育放到心上。
鄭氏對避子湯則習(xí)以為常。
在這個權(quán)勢當(dāng)?shù)赖哪甏�,女性通常都是附屬物,猶如物件般的存在,更何況最底層的女奴。
顧清玄出來時見鄭氏端著空碗離去,他以前在府里雖然沒碰過女人,卻也是個曉事的,忽地叫住了她。
鄭氏頓身,應(yīng)道:“郎君有何吩咐?”
顧清玄指了指那只碗,“里頭裝的是何物?”
鄭氏回道:“是送給蘇丫頭的避子湯�!�
顧清玄想了想道:“這湯藥不好�!�
鄭氏嚴(yán)肅道:“郎君莫要忘了府里的規(guī)矩,奴婢此舉也是為了她好�!�
顧清玄:“我曾聽祖母說過,避子湯多由涼寒之物熬制,若長久服用,恐傷女子根基。
“蘇暮到底年輕,她應(yīng)不懂這些,明日勞鄭媽媽親自去一趟藥館找大夫,重新配置方子,用溫和些的藥物。”
聽到這話,鄭氏頗覺詫異,試探道:“郎君這般體貼,可見是對那丫頭上心了的。”
顧清玄倒也不避諱,只道:“她聰明伶俐,甚討我喜歡�!庇值�,“從藥館配的方子,記我賬上就好�!�
鄭氏:“若換方子,只怕藥石昂貴,光她那點(diǎn)月例可受不起�!�
顧清玄邊走邊道:“無妨,只要別傷了她的身子就好�!�
鄭氏閉嘴不語。
她默默地看著他進(jìn)屋的背影,心想那丫頭當(dāng)真有幾分本事,只怕日后還真會被她玩出花樣來。
稍后蘇暮進(jìn)屋伺候顧清玄歇下,他拍床沿,“過來陪我歇著�!�
蘇暮:“這不符合規(guī)矩�!庇趾逅�,“晚些時候奴婢再過來�!�
顧清玄這才躺下了。
蘇暮吹燈回到耳房,她今日心里頭高興,偷偷把顧清玄賞她的玉釵取出來觀摩,越看越覺歡喜。
什么時候定要拿到鋪?zhàn)永飭枂柲苤刀嗌馘X。
直到顧清玄睡得迷迷糊糊時,蘇暮才鉆進(jìn)了他的被窩。
他翻身困倦地把她攬入懷,蘇暮聽著他平穩(wěn)的心跳聲,漸漸入睡。
翌日顧清玄起了個早,在院子里興致勃勃練拳。
見他精神煥發(fā),許諸捧著汗巾道:“郎君今日的心情似乎還不錯�!�
顧清玄“唔”了一聲,“年前應(yīng)能回京,高興�!�
許諸眼睛一亮,好奇道:“年前郎君真能交差回去?”
顧清玄:“能�!庇值�,“等會兒給我備筆墨�!�
許諸連連應(yīng)好。
上午顧清玄在書房提筆書寫奏章,用于呈給天子。
短短的數(shù)百字,他就來回琢磨了好幾遍。
莫約過了近一個時辰,奏章才書寫完畢,他差張和投送,并叫他派人走一趟沈家,要與沈正坤商事。
蘇暮送來茶水,顧清玄看著桌案上的筆墨,忽然問她:“阿若可識得字?”
蘇暮愣了愣,這里的字雖然是繁體,她好歹接受過義務(wù)教育,自然認(rèn)識�?墒窃聿灰粯�,婢女出身,倘若能識會寫,反倒顯得奇怪。
她撒謊答道:“奴婢只識得幾個�!�
顧清玄好奇問:“可會寫自己的名字?”
蘇暮點(diǎn)頭。
顧清玄把旁邊的筆遞給她,“寫給我瞧瞧�!�
蘇暮依言走上前,她幾乎沒怎么拿過毛筆,握筆的姿勢自然哄不了人。
在紙上歪歪斜斜地寫下自己的名字,異常吃力。
字跡很丑,勉強(qiáng)能看。
顧清玄又問:“你還會寫什么?”
蘇暮認(rèn)真地想了想,再次在紙上落下一個碩大的“錢”字。
顧清玄:“……”
她真的很有出息。
蘇暮一本正經(jīng)道:“奴婢識得此字,讀錢,很多錢的錢�!�
顧清玄嫌棄道:“出息�!鳖D了頓,“我來教你識新的�!�
他握住她的手,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小字——文嘉。
蘇暮用余光瞥他。
那男人一臉嚴(yán)肅認(rèn)真,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寫自己的名字。
她自然識得那兩個字,可是它跟她又能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在這場謀劃里,她身邊的所有人都會成為棋子,沒有人能阻擋她想做正常人的腳步。
她只想求安穩(wěn),在市井里謀得一處安生之地,無需為奴為婢仰人鼻息,就做做絨花,過過小日子,平平安安過完此生便是她最大的幸運(yùn)。
最后的“嘉”字落筆成形,顧清玄指著工工整整的兩個字,說道:“這兩個字念文嘉,你可要記好了�!�
蘇暮“嗯”了一聲,輕輕念道:“文——嘉�!�
顧清玄又教她寫了一遍。
當(dāng)時兩人的舉動委實(shí)親昵,他的手溫暖干燥,氣息在她耳邊縈繞,臉靠得極近,她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以及身上熟悉的甘松香。
蘇暮微微走神兒,心里頭忽然冒出來一個奇怪的念頭。
倘若她不是穿來的,僅僅只是當(dāng)?shù)赝林�,且是一個身份好些的官家娘子,或許這一幕就要和諧許多。
蘇暮收起突如其來的念頭,認(rèn)認(rèn)真真地寫文嘉。
這個男人于她而言不過是一塊踏腳石,如果他現(xiàn)在能給她賣身契放她一條生路,她可以毫不猶豫滾蛋,有多遠(yuǎn)滾多遠(yuǎn)。
可是沒有如果,她也不敢開口討要,只能慢慢磨。
接連教了她數(shù)次,她也樂意哄哄他,一筆一劃寫下他的名字,工工整整,力透紙背。
顧清玄頗詫異,覺著她悟性挺高。
于是他破天荒地從書架里翻找出來一本稚兒啟蒙書《三字經(jīng)》,這幾乎是所有讀書人的啟蒙物。
不知道為什么,蘇暮看著他的舉動,腦中有股不詳?shù)念A(yù)感。
果不出所料,顧清玄把書籍放到她面前,說道:“我瞧你極有悟性,這本《三字經(jīng)》拿去開蒙,多識幾個字也挺好�!�
蘇暮:“……”
她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小聲道:“奴婢愚鈍,恐學(xué)不會�!�
顧清玄:“無妨,你悟性高,我得空的時候教你兩遍多半就能背了�!�
蘇暮抽了抽嘴角,緊繃著面皮忍著咆哮的沖動,覺得這男人有病。
她對這種幼兒啟蒙讀物一點(diǎn)興致都沒有,撒嬌道:“奴婢不想學(xué)�!�
顧清玄看著她,冷不防問道:“想不想跟我回京?”
蘇暮愣住。
顧清玄:“我既然收了你,你就得給我長臉,莫要讓京里的人覺著我沒品,饑不擇食連鄉(xiāng)野丫頭都入得了眼�!�
蘇暮:“……”
顧清玄循循善誘道:“想不想漲月例?”
蘇暮連連點(diǎn)頭。
顧清玄滿意道:“那就乖乖學(xué)識字,就從《三字經(jīng)》開始學(xué)�!�
蘇暮:“……”
她忽然有點(diǎn)后悔,這男人狀元出身,科舉千軍萬馬過獨(dú)木橋的制度,他卻能從中拼殺出一條血路來。
這完全就是個卷王�。�
瞅著桌案上的《三字經(jīng)》,蘇暮欲哭無淚。
十二時辰待命也就罷了,還他媽得跟著他內(nèi)卷,還要不要人活了?
她忍著爆粗口的沖動,委屈巴巴地把那本《三字經(jīng)》撿走了,途中遇到許諸。
見她哭喪著臉不高興的樣子,許諸好奇道:“阿若怎么了,哭喪著臉子?”
蘇暮問他:“許小郎君你會識字嗎?”
許諸應(yīng)道:“會啊。”頓了頓,似猜到了什么,笑道,“郎君給你《三字經(jīng)》讓你學(xué),是嗎?”
蘇暮點(diǎn)頭。
許諸一本正經(jīng)道:“我跟你說,你后面還要學(xué)四書《大學(xué)》、《中庸》、《論語》和《孟子》,以及五經(jīng)《詩經(jīng)》、《尚書》、《禮記》、《易經(jīng)》和《春秋》。
“當(dāng)初郎君也是扔了這些逼我學(xué)的,我全都會�!�
蘇暮徹底絕望了。
那男人簡直有毒!
許諸嚴(yán)肅道:“你莫要這般喪氣,應(yīng)該感到高興才對,郎君讓你學(xué)這些,多半是打算把你帶回京的�!�
蘇暮半信半疑,“當(dāng)真?”
許諸點(diǎn)頭,“郎君的院子里哪怕是粗使婆子,都是能寫會算的,上到管事,下到粗使奴婢,都會識字?jǐn)嗬怼?br />
“你若跟著進(jìn)了京城,總不能目不識丁,那是會被他們笑話的�!�
蘇暮:“……”
許諸:“乖乖地學(xué)罷,也是為了你自個兒好�!�
聽他這一說,蘇暮試探問:“京城里的高門大戶都會這般要求家奴會識字?jǐn)嗬韱�?�?br />
許諸擺手,“倒也不是,只不過咱們府里背后是河?xùn)|裴氏,書香世家,重學(xué)識涵養(yǎng),故而對底下的仆人也稍微嚴(yán)格一些。
“郎君不喜粗鄙吵嚷,比其他院子里的要求更嚴(yán)一些,沒人敢蠻不講理,會被譏笑�!�
蘇暮輕輕的“哦”了一聲,“原是這般�!�
許諸:“莫要發(fā)牢騷了,你平日里也挺上進(jìn),這些應(yīng)難不住你�!�
蘇暮沒有吭聲,心想顧家的家風(fēng)確實(shí)有點(diǎn)名堂。
話又說回來,河?xùn)|裴氏經(jīng)六朝而不衰,靠的不就是那股子文人風(fēng)骨與端正嚴(yán)明的家風(fēng)教養(yǎng)嗎?
下午沈正坤過來,顧清玄同他說起自己打算保常州的鹽商們,把沈正坤唬住了,詫異道:“文嘉莫不是瘋了?”
顧清玄一本正經(jīng)道:“我沒瘋�!庇值�,“上午我差人投送奏章回京,便是向天子請奏此事�!�
沈正坤眼皮子狂跳,半信半疑問:“好端端的,何故生出這等,這等……”
他很想說荒唐,但也清楚對方的行事作風(fēng),應(yīng)是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的。
顧清玄同他說起保住鹽商的利弊因素,一來可以攻破鹽商與鹽官牢不可破的依存關(guān)系。
二來便是鹽商這群人在民間深得人心,頗有一定的號召力,倘若全部一刀切,恐引起民憤。
三則是官鹽總需要鹽商這個媒介行銷到各地百姓手里,一般能成事的都是頗有家底的商賈,倘若這回把他們一刀切,日后再來從事鹽業(yè)的商賈們多半會害怕,甚至不愿意進(jìn)入這個行業(yè)。
故而經(jīng)過多方權(quán)衡,顧清玄覺得保住這些鹽商利大于弊,便于□□。
當(dāng)然,觸犯了律法,不死也得脫層皮。
那些鹽商個個肥得流油,殺現(xiàn)成的肥豬堵曾經(jīng)貪腐的窟窿,用他們來充盈國庫也算得上兩全。
經(jīng)他這番細(xì)說,沈正坤心中的癥結(jié)也跟著豁然開朗,因?yàn)樗麄儊沓V莸哪康木褪菫榱俗ニ禁}貪腐。
貪腐抓了就能回京交差。
沈正坤摸八字胡細(xì)細(xì)琢磨,越想越覺得這法子合理。
顧清玄坐在太師椅上,自顧品茗。
他現(xiàn)在一點(diǎn)都不急躁,因?yàn)楫?dāng)初天子授命他來查私鹽,真正的目的其實(shí)是要辦外戚姜家。只要他能把鹽鐵使姜斌拖下水,天子自會在背后給他收拾爛攤子。
上午投送奏章無非是給天子吱個聲,哪怕是先斬后奏呢,這事都能翻過去。
鹽商在這起事件中只是一個小小的環(huán)節(jié),對天子而言并不重要,他要的是集中政權(quán),覆滅外戚分權(quán)。
僅此而已。
同沈正坤商議后,顧清玄開始對裘家放松管控,裘敬之仍舊在獄中,只不過可以隨意探望。
裘家也無人監(jiān)視。
種種舉動給裘家造成了一種錯覺,顧清玄仿佛在妥協(xié)了。
這不,蘇暮也在這里頭起到了作用。
先前裘氏走她的門路央求見顧清玄,顧清玄沒興趣跟她扯,便讓蘇暮去跟她接觸。
蘇暮得了這差事,覺著不妥,小肚雞腸道:“郎君莫不是故意給奴婢下套子?”
顧清玄被她多疑的語氣氣笑了,“你這說的是什么混賬話,什么叫我故意給你下套子?”
蘇暮一本正經(jīng)道:“先前裘氏賄賂奴婢,只怕郎君心里頭門兒清,卻焉壞焉壞地憋著不開口問奴婢,這不是故意等著奴婢自投羅網(wǎng)嗎?”
顧清玄裝傻道:“我不清楚這回事�!�
蘇暮冷哼一聲,發(fā)牢騷道:“倘若當(dāng)時奴婢沒有上交賄賂,只怕身上的皮真得掛到屋檐下了。”
顧清玄沒有答話。
蘇暮心里頭不痛快,得寸進(jìn)尺道:“現(xiàn)在是郎君來求奴婢辦事,對嗎?”
那個“求”字用得妙極。
顧清玄心情好,不與她計(jì)較,說道:“對,現(xiàn)在是我‘求’你辦事�!�
蘇暮嘚瑟地抬了抬下巴,用他以往的口吻道:“過來哄哄奴婢,若是哄高興了,十件事都給辦�!�
那模樣學(xué)得惟妙惟肖,引得顧清玄默默捂臉。
蘇暮作死道:“來呀�!�
顧清玄隔了許久,才裂開指縫看她。
蘇暮沖他挑眉,一副欠打的小模樣。
他到底不想費(fèi)神兒跟裘氏打交道浪費(fèi)時間,遂忸怩地起身走到她身旁,從身后抱住她,別扭問:“蘇小娘子要顧某如何哄你才滿意?”
蘇暮仰頭看向他,暗搓搓道:“郎君晚上能躺著嗎?”
顧清玄:“???”
蘇暮對騎馬有著超乎尋常的執(zhí)著,暗搓搓道:“女上,男下�!�
顧清玄:“……”
這女人的花樣……簡直了!
作者有話說:
蘇暮(暗搓搓):我其實(shí)好想拿高等數(shù)學(xué)幾何去卷死他丫的!!
顧清玄:???
默默地掏出了一套天竺梵文經(jīng)書。
蘇暮:。。。。
媽的,過分了啊�。�
第三十章
蘇暮戳了戳他,
厚顏無恥道:“郎君若不愿意,便罷了�!鳖D了頓,
“上回那裘娘子不知情敢調(diào)戲郎君,
這一回正是報仇的時候,郎君斷不能錯過了�!�
顧清玄不屑道:“我豈是這等心胸狹隘之徒?”
蘇暮:“那奴婢便出面請她來見一見郎君,有什么話,
你當(dāng)面說清楚,如何?”
顧清玄皺眉,“女郎家動不動就哭哭啼啼,
我厭煩�!�
蘇暮掐他的腰,“那就哄哄奴婢,讓奴婢去替你辦事,
保管讓你滿意�!�
顧清玄看著她不說話。
蘇暮暗搓搓道:“奴婢就想試一回,
只試一回。”
顧清玄不樂意,她厚著臉皮去哄他。
那家伙身段極佳,腰是腰,腿是腿,
小腹緊實(shí)有力,
渾身都充滿著男性力量。
她并不是一個貞潔烈女,也懂得享魚水之歡,
對那方面比他更放得開。
相反顧清玄反而像個忸怩的大姑娘。
比如清理身子時不讓點(diǎn)燈,
覺著不好意思;又比如梳洗沐浴時也不會讓她去伺候,
不想被人看光。
種種行為都在告訴她,這個男人骨子里還是挺保守古板的。
有時候蘇暮愛極了他那種保守又矯情的忸怩樣兒,讓人忍不住想去侵犯。
他若越是端著,
她就越想把他扒拉個一干二凈,
讓他無處可藏,
尷尬又不自在,局促又靦腆。
這樣的男人逗起來委實(shí)有趣。
她興致勃勃,并且愈發(fā)放肆。
顧清玄也確實(shí)不想跟哭哭啼啼的婦人打交道。
他覺著那裘氏既然求了蘇暮,便讓兩個婦人去商談?wù)f服裘敬之比較穩(wěn)妥,他一個大老爺們也拉不下臉在裘氏跟前讓步。
這種事他并不適合出面,而讓蘇暮當(dāng)中間人傳話是最適宜不過的。
晚上顧清玄服了回軟,出賣了一回色相,一臉視死如歸地躺在床上。
徹底躺平了。
蘇暮興致勃勃走上前,歪著腦袋居高臨下問:“郎君真想清楚了?”
顧清玄翻身單手托腮,還要做無謂的掙扎,說道:“讓我伺候你不好嗎,非得自己動手?”
蘇暮沖他搖食指,“各有各的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