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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9章

    安折:“……”

    他真的很怕冷,也真的想在陸沨身邊找找線索。但看著上校的表情,他意識到自己再不走,可能就要被從窗戶里扔出去了。

    他只能低下頭默默攏了攏衣服領(lǐng)口,站起來,轉(zhuǎn)身走開。

    臨到門口,卻聽見背后傳來陸沨的聲音:“站住�!�

    安折站住了,回頭。

    陸沨仍抱臂倚在窗邊,他目光往房間右側(cè)動了一下,淡淡道:“你可以去那邊�!�

    安折循著他的目光看去,見右邊墻壁上竟然還有一道門。他走過去,打開。

    這是一個休息室,有簡易的床和桌,門口是一個立式衣架,掛著一件黑色制服大衣。

    安折意識到了這是誰的房間。

    他道:“您……”

    “我今晚不能睡。”陸沨道:“你可以選擇睡這里,或者外面�!�

    兩相權(quán)衡,安折果斷道:“謝謝您�!�

    陸沨沒說話,轉(zhuǎn)身朝向窗戶繼續(xù)看樓下了。外面的聲響一直沒有斷,仍然一片混亂。

    安折走進了這個房間,他掩上門,打量這個地方。房間里充斥著冷清的氣息,并沒有多少人類居住的痕跡,只床尾疊好的被子上有一些折痕。

    木質(zhì)桌面上擺著幾個彈匣,彈匣旁邊是一把鈍銀色短軍刀,但這不是吸引了安折目光的東西,桌面正中攤開了一個冊子。上面有黑色的筆跡。

    6.16,正常。

    6.15,正常。

    6.14,正常。

    安折意識到了這是什么,這是審判者的工作記錄手冊——當時那次反對審判庭的游行里就有一條標語寫著“公開審判者工作記錄”。

    但現(xiàn)在看來,以陸沨這個手冊的簡單程度,即使公開也沒有什么看頭。

    他往前翻,到五月。

    一連串“正�!敝校瑠A了一條:

    5.17,寄生入侵,已解決,報告待遞交。

    5.18,正常,5.17報告已遞交。

    再往上。

    5.15,異常,懷疑對象ID危險程度極低),基因檢查通過,允許入城。

    安折:“……”

    看來,那天在城門,陸沨不僅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常,還發(fā)現(xiàn)了他的弱小。

    但他沒有就此打住,一種直覺驅(qū)使他往前翻去。

    肖老板說,軍方所有人,即使是審判庭,也會出野外執(zhí)行任務(wù)。

    而而他丟掉孢子的地方有審判庭的彈殼。

    安折的心臟砰砰跳著,潦草翻過十幾頁,一條與眾不同的記錄突兀出現(xiàn)在他眼前。

    2.20,回城,樣本移交燈塔。

    目光在這一條上頓了頓,安折往前翻,這一頁的記錄忽然密集了許多。

    2.12,野外,深淵,補充地圖記錄4條,采集植物樣本7,動物樣本4,分泌物樣本7,混合多態(tài)怪物行為信息錄像3。

    2.13,野外,深淵,采集植物樣本13,動物樣本3,分泌物樣本14,混合多態(tài)怪物行為信息錄像6。

    ——他去了深淵。

    安折眼睛陡然睜大,他的目光停在這一頁的最后一條記錄上。

    2.14,野外,回程,采集異常真菌樣本1(孢子)。

    安折腦海空白了一剎,握著紙頁的手顫了顫。

    第19章

    在作為蘑菇的那段時間里,他沒有太多時間的概念,日升和日落只是一種自然規(guī)律的變幻,他不知道自己把孢子丟了多久。

    2月14日,按照人類的季節(jié),是冬天還沒有過去的時候。確實是這樣沒錯,他的記憶中和夢境里還回蕩著丟掉孢子那天晚上嗚嗚的寒風聲。

    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蘑菇在相同的冬季同樣丟掉孢子,他和陸沨的相遇遠遠早于那次城門的見面。又或者就是一墻之隔的審判者本人親手將孢子從他身上取了下來。

    頓了頓,將這本工作手冊往后翻,在下一頁,2月20日,陸沨回到了基地,并寫下“樣本移交燈塔”。

    他的目光在這一行字上停留三秒后,將日志重新翻回6月17日,把黑色的圓珠筆也擱回紙頁上,仿佛它從來沒有被翻閱過。

    安折將目光從手冊上移開,望向書桌后面那堵墻。審判者在基地中有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他可以對任何人開槍,也可以命令城中所有機構(gòu)配合工作,緊急情況下能夠調(diào)動城防所的兵員,就像那天在供給站廣場的時候。但是,雖然位高權(quán)重,他在城防所的住處比安折自己的房間還要冷清簡單,就連墻壁也只是薄薄粉刷一層,隱隱露出后面灰色水泥的質(zhì)地。

    而在這面灰白的墻壁上,比人高一點的地方,用紅漆印了八個字和一個句點。

    “人類利益高于一切�!�

    安折輕輕打了個寒噤,地牢太冷,他仍然沒有緩過來。他將目光移向一旁的床鋪,猶豫幾秒后,還是上去了。

    他的腦袋就陷進了枕頭里,不敢像平時那樣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只將它松松搭在身上,自己蜷起來。被子、枕頭和床單都是基地制式的物資,和地牢里囚犯們的被子并沒有任何區(qū)別,連那種人造纖維的氣息也別無二致。但安折的感覺很不一樣——睡在審判者的床上,一墻之隔的辦公室里還傳來陸沨和不知什么人簡短的對話聲,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很危險,但又很安全。

    這種情況下任何一個人都會失眠的,更何況他是個蘑菇。

    ——但他竟然沒有失眠太久,胡思亂想中,身體因為得到了被子的保暖逐漸暖和起來,眼前的世界漸漸模糊,就那樣跌進夢境里去了。

    安折是被人弄醒的,他確信離自己睡過去只過了很短的一段時間。

    他上一刻還在曠野里第無數(shù)次體驗被挖走孢子的感覺,下一刻就感到有一只手拍了拍他旁邊的枕頭。

    安折一個激靈,睜開眼睛,對上一雙冷綠的眼睛,儼然就是那個挖走他孢子的兇手。

    陸沨將他的被子掀開,語速極快,道:“撤離�!�

    不用他明說,醒來的那一刻,安折也體會到了身下建筑微微顫動,和地牢里如出一轍——這棟樓下面也出現(xiàn)蠕蟲了?

    短暫的思忖過后,波浪形警報長鳴,又是疏散信號。

    他來不及多想,迅速下床,穿好鞋子,陸沨右手抓住他的肩膀,將他往房外帶,冷風從打開的房門灌進來,突然從溫暖的被子里來到這種境地,安折本能地打了個寒戰(zhàn),緊接著,他就感覺道陸沨抓住他的那只手頓了頓。

    黑色的影子兜頭罩了下來,他身上一沉,是陸沨從一旁的掛衣架上取下大衣丟在了他身上,安折來不及說謝謝,只伸手將大衣攏了一下。陸沨動作沒停,迅速從桌面上抄起工作手冊和圓珠筆,塞進安折身上大衣的口袋里,然后抓住他手腕向外疾步走去。兩個審判官已經(jīng)在門口等著了,一見陸沨,立刻喊了一聲:“上校!”

    ——然后,這兩人不約而同看了安折一眼。

    陸沨沒說什么,一行人從最近的緊急通道口下樓,緊急通道內(nèi)一片漆黑,怪物的襲擊影響了電力系統(tǒng),只有綠色的熒光指示燈兀自發(fā)亮,樓梯既窄又陡,只能勉強容下兩個人并排。偏偏另外三個人動作都太快了,安折被陸沨拽著下了一層樓后已經(jīng)跌跌撞撞了好幾下,意識到除非變成菌絲,不然他不僅跟不上這幾個人的步伐,還會拖慢陸沨的速度。

    他剛想說陸沨不用拉,他自己走,肩上忽然傳來一股力道,陸沨握著他的肩膀?qū)⑺鶄?cè)后方一擰——下樓的慣性還在,安折一下子撞在了陸沨的后背上,他的額頭之前就被陸沨胸口的徽章磕了一下,現(xiàn)在又被肩章磕了一下,樓梯是斜向下的,他比陸沨位置高,這一撞,他本能的往前抓住了陸沨。

    然后,他就被這人背起來了。

    抱著審判者的脖子,回想剛才混亂的、但又好像順理成章的一系列動作,安折感到很神奇。

    關(guān)鍵是,這人背著他好像毫不費力的樣子,輕輕松松躍下幾級臺階,穩(wěn)穩(wěn)當當落地,接著助跑幾下,翻出二層的窗戶,在一樓窗外平臺處借力,安折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不知怎么,陸沨就落地在樓下的草坪上了。

    陸沨身上明明沒有范斯或霍華德那樣明顯的塊狀強壯肌肉,但隔著幾層衣服,安折還是感受到了這人身體緊繃蓄力的那一瞬間恐怖的爆發(fā)力,人類的身體和軟綿綿的菌絲并不相同。

    陸沨落地后,后面又傳來間隔很短的兩下落地聲,是另外兩名審判官。

    而安折光是抱緊陸沨,就覺得自己很用力了,明明這也是一具人類的身體。

    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蘑菇的差距還要大,他意識到了這一點。

    但是三秒后,他意識到整個中庭里的人都在看他,天亮得早,淡淡的霧氣根本阻擋不了別人的視線,肖老板從最近的帳篷里露出頭來,先瞟了一眼陸沨,又瞟了一眼他,旋即開始對他擠眉弄眼。

    陸沨放下了他,安折也松開抱住他脖子的手,落地。

    “謝謝您�!彼�。

    “不客氣�!标憶h淡淡道:“去帳篷�!�

    帳篷就在離這里幾步遠的地方,安折應了一聲,轉(zhuǎn)身,卻正撞上霍華德迎面而來。

    陸沨:“怎么回事?”

    “情況有變,突然又來了很多。燈塔的人到了,開了雷達,顯示四棟樓下都有蟲子,”霍華德道,“不是一兩只,群居,城防所下面是個蟲子窩。它們破開地面,想攻擊樓內(nèi)人員�!�

    陸沨:“全員撤離?”

    “全員撤離,你也走�!被羧A德斬釘截鐵道。

    陸沨道:“給我看雷達成像。”

    “不用看,沒救了。”

    陸沨:“驅(qū)散儀在這里�!�

    霍華德也冷下聲來,和他針鋒相對:“驅(qū)散儀保不住了,你還要我說多少遍?撤離后我會立即聯(lián)系驅(qū)散中心提高其它九臺驅(qū)散儀的工作強度。”

    安折回頭看,見陸沨神情冰冷,右手扣上了腰間別著的槍,一字一句重復道:“給我看雷達成像。”

    “你!”霍華德似乎動怒,但又忌憚審判者隨時隨地殺人的特權(quán),朝一個方向擺了擺手。

    一個襯衫簡裝的男人從另一邊走過來,手里拿著一個黑色儀器,陸沨從他手里拿起儀器,目光在屏幕上掃過。

    安折就眼睜睜看著這個人臉上的溫度從零度降到了零下十八度,聲音冷得能凍出冰碴子。

    “怪物目標不是樓內(nèi)人員,是驅(qū)散儀�!彼а劭聪蚧羧A德,語速極快:“中庭有驅(qū)散儀,地基經(jīng)過加固無法打破,它們只能從四面建筑下出來�!�

    霍華德:“燈塔給出的報告不支持你的結(jié)論,陸上校�!�

    “我一年有一半時間在深淵�!标憶h的手指按在槍托上,眼睛微微瞇起來,冰冷的威懾凍住了在場所有人,“霍華德,我見過的怪物比你們見過的人多�!�

    霍華德沉默了三秒,沒有說話,隨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瞳孔擴大神情劇烈變化:“那其它驅(qū)散儀——”

    “聯(lián)系驅(qū)散中心�!标憶h道:“立刻�!�

    他身后的審判官拿出了通訊器,撥了一串號碼,并按下擴音鍵。

    “嘀——”

    單調(diào)的等待音響起來。

    “嘀——”

    “嘀——”

    中庭里,一片靜默。

    九聲等待音響后,通訊器傳來急促的忙音,三秒后,忙音停止,無人接聽,通訊自動掛斷。

    霍華德迅速拿出了他的通訊器,快速撥下幾個按鈕后,對那邊道:“城防所霍華德,轉(zhuǎn)接驅(qū)散中心,任何線路都可以,立刻�!�

    “請稍等�!苯泳員的聲音傳來。

    這句話說完后,便是長久的沉默,足足有三分鐘后,接線員的聲音響起,他尾音帶了一點顫。

    “驅(qū)散中心失聯(lián)。”

    第20章

    接線員話音落下的下一秒,陸沨就變了臉色。

    他轉(zhuǎn)身就走,燈塔研究員快步跟上,城防所的門外停著審判庭的汽車,年輕審判官跑過來:“上校!”

    陸沨:“你們留下協(xié)助城防所�!�

    “上校,需要召集審判庭嗎?”

    陸沨目光掃過道路上稀稀落落的人流:“關(guān)城門,5區(qū)集合�!�

    “是�!睂徟泄俚溃骸吧闲�,注意安全。”

    陸沨沒說話,砰一聲車門關(guān)閉,引擎發(fā)動,他猛打方向盤,黑色汽車迅速掉頭,離弦之箭一般朝著1區(qū)驅(qū)散中心方向馳去,隨之緊緊跟上的是霍華德的車與城防所的重型裝甲。

    后座上,研究員手持通訊器,也在與人通話,他正在被質(zhì)詢。

    “正在前往驅(qū)散中心�!毖芯繂T說:“我們得做好最壞的準備�!�

    “目前懷疑超聲驅(qū)散儀用于驅(qū)趕節(jié)肢動物及鳥類的特殊頻段在發(fā)揮作用的同時吸引了地下蠕蟲生物。但也不懷疑這是一次有預謀的進攻。”

    “是,正在聯(lián)系其余驅(qū)散儀所在地�!�

    與此同時,城區(qū)中央,警報塔的聲音驀然響起,持續(xù)不變的尖銳長鳴震耳欲聾,清晨街上稀稀落落的人們聽到后臉色劇變,彼此對視一眼后,拔腿就跑向最近的建筑物——持續(xù)長鳴的含義是“緊急避難”。

    與此同時,街道廣播開始,柔美的機械女聲道:“警報,由于超聲驅(qū)散儀故障,城中近期可能出現(xiàn)昆蟲、飛鳥及蠕蟲類怪物。確認排除故障前,請居民立即緊閉門窗,停止出行,一旦發(fā)現(xiàn)可疑情況,請立即撥打緊急通訊,聯(lián)系城防所。基地軍方將全力保護您的安全�!�

    “警報,由于超聲驅(qū)散儀故障,城中近期可能出現(xiàn)昆蟲、飛鳥及蠕蟲類怪物……”

    四面八方的居住樓上連續(xù)不斷傳來“砰”的關(guān)窗聲,城防所的工作人員和犯人們則被迅速轉(zhuǎn)移至最近的居住區(qū)。源源不斷的裝甲車輛從城防所在基地的各個駐點駛出來,分散至道路各處。

    安折、肖老板和詩人在同一間房里,城防所現(xiàn)在自顧不暇,而他們?nèi)齻一個犯的是煽動罪,一個犯的是非法竊取審判者信息罪,一個被審判者安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罪名——總之沒有什么殺傷性,沒有士兵監(jiān)管他們,只是鎖死了房門。

    “驅(qū)散中心遠程管理外城所有驅(qū)散儀,”詩人向窗外遠眺,“在野外的空氣里,哪怕一只小飛蟲都有可能感染人類,基地用特殊頻段的超聲波驅(qū)散它們,才能保證居民絕對安全,基地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如果驅(qū)散中心真的出事,那我們已經(jīng)全城暴露在感染的可能下了。對繁殖季的昆蟲來說,人類的血肉是蟲卵的最佳溫床。”

    安折抱膝坐在光禿禿的床板上,他問:“會怎么樣?”

    詩人伸手捏了捏他的后脖頸:“假設(shè)昨晚有一只小蟲子把卵產(chǎn)在了你的皮膚里,蟲的基因和人的基因就會發(fā)生融合。最遲三天后,你就是一具里面裹著上億只蟲卵的皮囊。小蟲子從你的眼睛里,呼吸道里飛出來,飛到其它人身上,很快——”

    肖老板不滿道:“你別嚇唬小孩�!�

    詩人慢悠悠收手:“我說真的。”

    安折眼前驀然浮現(xiàn)那天在供給站廣場上被陸沨剖開肚子的異種,他的腹腔和呼吸道里全是半透明的小蟲。

    他道:“那怎么辦?”

    詩人搖搖頭。

    “我們只能祈禱驅(qū)散中心沒有出大事,又或者剛剛出事還不久,驅(qū)散儀很快就能修復,否則……”他輕輕嘆了口氣:“否則,要么全基地爆發(fā)感染,要么……審判日就要重現(xiàn)了�!�

    安折蹙眉望著窗外空蕩蕩的街道。

    卻聽肖老板問:“你知道審判日?”

    “聽過一點�!痹娙苏f。

    肖老板嘆了口氣:“我以為只要老實待在基地里,就能活到老死�!�

    “基地安全了太久了�!痹娙巳蕴魍h方:“我總是忘記安全才是暫時的,危險是永遠的。活著并不是我們應得的,活著是恩賜。”

    安折不大能聽懂,也不知道如何發(fā)問。

    他只有一個問題:“審判日是什么?”

    肖老板的目光卻向他瞟來:“我忘了問你了。你的衣服怎么回事?”

    安折:“……”

    他還披著陸沨的大衣,并且大衣口袋里還裝著陸沨的工作手冊和圓珠筆。

    肖老板的眼睛瞇了起來。

    “昨晚我和詩人在帳篷里的時候,你在哪里?”他問:“你是不是和他睡覺了?”

    “沒有�!卑舱劭傆X得肖老板在質(zhì)問他,他小聲回答:“他沒睡覺�!�

    肖老板“嘿”地笑了一聲:“你怎么知道他沒睡覺?你就是和他睡覺了,他怎么樣?說說�!�

    安折心知自己誰都說不過,他裝聾作�。骸皩徟腥帐鞘裁矗俊�

    “那你知道《審判者法案》是怎么提出的么?”詩人問他。

    安折:“不知道�!�

    詩人看向肖老板:“老先生一定知道。”

    肖老板挑挑眉,道:“我知道�!�

    詩人道:“您的年齡?”

    肖老板卻沒回答,他道:“我年輕的時候大家都很擁護這個法案�!�

    詩人在床板角落和安折并肩坐下,他身上灰色的囚服有一些地方磨破了,黑色的半長頭發(fā)在腦后簡單扎起來,臉上神色很平靜,說話時有種端腔拿調(diào)的頓挫,或許這就是詩人這一職業(yè)常用的語氣:“《審判者法案》已經(jīng)延續(xù)將近一百年了。我想,北方基地很感謝它。我對那件事了解并不很多,基地的老人太少。”

    肖老板的興致似乎終于從安折怎么睡覺的問題上轉(zhuǎn)移,他一手把玩著從口袋里拿出的人偶小零件,一邊道:“我也是小時候聽人說的。”

    詩人:“您講。”

    “東南基地完蛋以后,大家都很害怕。那時候異種的變異程度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厲害,外面的人回基地只要經(jīng)過全身檢查,沒有傷口和其它異常地方就好。基地里每個地方都有士兵,一旦發(fā)現(xiàn)變異,立刻殺死�!毙だ习宓溃骸俺曭�(qū)散儀也沒發(fā)明出來,基地里蟲子亂飛,明顯變異的大東西都被士兵打死了,小的抓不住,基地里到處掛滿捕蟲燈,未成年人不允許出基地,就編成捕蟲隊,到處撲殺昆蟲�!�

    詩人道:“兵荒馬亂的時代。”

    “差不多吧,”肖老板道:“我小時候還當過捕蟲隊隊長。十幾年以后才有了超聲驅(qū)散儀,整個基地一個蟲子都飛不進來�!�

    詩人:“那時候?qū)徟姓叻ò敢呀?jīng)出臺了�!�

    “對,”肖老板說:“但是法案出臺不是因為蟲子,是因為一段監(jiān)控錄像。一個監(jiān)控員例行檢查水塔過往錄像的時候,看見角落里發(fā)生了一件事,那地方太暗了,拍的不清楚,所以當時并沒有人發(fā)現(xiàn)�?吹戒浵竦囊凰查g,監(jiān)控員就嚇瘋了,你們想不到那個畫面�!�

    安折被肖老板的講述勾起了興趣,他看見詩人也全神貫注聽著。

    就聽肖老板繼續(xù)道:“他看見一個姿勢很奇怪的人走到了循環(huán)凈化水池旁邊。然后,那個人坐下了,像沒有骨頭一樣。我聽見過錄像的人說,那個人像個有人形的水蛭。坐下后,他把腿伸進了水池�!�

    詩人:“他是異種,在用分泌物污染水源?”

    肖老板笑了笑:“嗐,那也不至于嚇成那樣�!�

    詩人挑了挑眉。

    “然后,那個人的腿變成了半透明的花白的東西,炸開了一樣,一大片擴散在水里,沒法形容�!毙だ习寤瘟嘶文X袋,接著道:“再然后,那個人整個身體也流到了水池里,水位立刻升了十幾個點,我聽人說,像塞滿了白花花的肉沫,那些水是基地水循環(huán)系統(tǒng)的一部分�!�

    “再然后,它就跟著水流從出水口流走了,那是基地的飲用水�!毙だ习宓溃骸案鼔牡南⑹牵@已經(jīng)是二十多個小時前的錄像了。”

    詩人微微蹙著眉頭,他好像有些反胃,喉結(jié)滾動幾下后,他才道:“全城暴露�!�

    “對�!毙だ习宓溃骸盁羲o出了調(diào)研結(jié)果,這是一種軟體水生異種,擴散到水中可能是一種繁殖方式。總之,全基地都有感染的風險,誰都不安全。緊接著,那個法案就應急出臺了。”

    詩人:“有一種說法,初代審判者和審判庭并不屬于軍方,而是燈塔的下屬機構(gòu)�!�

    “也沒錯,水生異種入侵后,燈塔那些科學家里面,有研究類人異種形態(tài)的,對這些東西的特征了解比較多,他們組成了審判庭,用十天時間,組織全基地所有人挨個接受檢查。沒人有傷口,但是誰都可能被感染,也沒有什么檢查手段,全靠肉眼觀察和直覺判斷。雖然你什么都沒干,只是喝了口水,但審判庭要你死,你就得死。”肖老板嘆了口氣,道:“那十天真是血流成河,說是整個基地死了一半�!�

    “和我以前收集的消息差不多�!痹娙说溃骸斑@十天就是傳說中的審判日。”

    “就你們這些玩筆桿子的人,神神叨叨的,說那十天是‘審判日’,說什么上帝什么什么——”肖老板邊說邊皺眉。

    詩人笑了笑:“在末日那一天,全部世人都會在上帝面前接受審判,上天堂,或者下地獄,這就是審判日。”

    “誰知道呢。”肖老板撣了撣袖口的灰:“弗吉尼亞基地聽說后,對咱們基地的這個決策破口大罵,派科研團送來能有科學依據(jù)鑒別異種的機器,還用無人機到處投放反對傳單。結(jié)果呢?”

    詩人低聲道:“不到一年后,類人海洋異種入侵,弗吉尼亞基地全面感染,宣告淪陷�!�

    “有了弗吉尼亞那群傻逼襯托,《審判者法案》就正式出臺了,任何一個審判官都能隨時開槍殺人,審判官判斷不出來的,交給審判者全權(quán)決斷,誤殺不負任何責任。審判者就是上帝�!毙だ习暹肿煨α诵Γ骸翱上系廴菀装l(fā)瘋。殺的同胞太多,就剎不住啦。燈塔那群負責審判的科學家一茬換一茬,十年瘋了三個,自殺了兩個,沒人愿意再頂上,軍方就接手了�!�

    “軍方的人長年駐扎野外,見的怪物多了,分辨異種的能力不差,心理素質(zhì)也強,審判者換代的速度終于從三年瘋一個變成十年瘋一個。陸沨剛當上審判者的時候二十歲都還不到,我看他太年輕,還和人打賭他撐不過三年。”肖老板聳肩:“輸了不少錢,他今年就是第七年了。哈伯德說他殺的人是上一任審判者的好幾倍,而且這三年每年都在成倍增加,大家都知道他也離瘋掉不遠了�!�

    “審判者的心理壓力和被審判者比起來,很難說誰的更大一些�!痹娙丝吭趬ι希骸暗懮闲<热贿有心情和小朋友睡覺,看來他離失控還有很遠�!�

    “不,不對�!眲傉f完,他又蹙起眉,迅速改口道:“對于陸上校這種冷漠無情的人來說,這反而是發(fā)瘋的前兆之一�!�

    他湊近安折,眼中竟然流露出和肖老板相似的神態(tài):“他狀態(tài)怎么樣?弄疼你了沒?”

    安折裹緊衣服縮在角落里,不太想和他們說話。

    咚。

    一聲彈響。

    房間里的氣氛一個激靈,三個人全都看向聲音的源頭。

    一只色彩斑斕的甲蟲撞在了窗戶上。

    第21章

    樓下,不知道什么地方,傳來了一聲女人的尖叫,或許她也看見了蟲子。

    甲蟲緩慢在玻璃上爬行著,它有巴掌大,八條細長的足肢上附著一些密集細小的凸起,這些凸起光滑地緊貼在玻璃面上,中央有一個針尖大的白色小點,是它的吸盤。它水滴狀的尾巴后拖曳著一條長而軟的褐色觸角,爬動間在玻璃上留下深棕色的水跡——它好像想進來。

    詩人伸出手,手指在兩片窗戶的縫隙間滑過:“沒事,封死了,它進不來�!�

    “一代不如一代�!毙だ习逭f:“越長越丑�!�

    “基因的融合,”詩人望著玻璃:“融合得越多,外表越離奇,感染能力也越強。我認識一位科學家,他說這一百年來,人類的所有研究仍然不能解釋感染的原理�!�

    肖老板:“嗐�!�

    ——他嘴上發(fā)出一個無謂的語氣詞,身體卻往房間的角落縮了縮,最大限度遠離那面窗戶,道:“你就不能拉上窗簾嗎?”

    “我想再看看這個城市�!痹娙苏f著,放下一半的窗簾,房間被昏暗籠罩,他的輪廓在昏暗中顯出一種奇異的憂傷:“這個……不知道還能存在多久的城市。”

    安折往外望去,清晨,灰色的城市一半隱沒在淡淡的白霧里,太陽升起來了,霧氣正在被烤化,視線盡頭露出一些機械結(jié)構(gòu)的龐然大物,很高,直刺向天空,人類總是有很多奇怪的裝置,這些裝置保證著基地的安全,但有些時候并不能,譬如現(xiàn)在。

    這時,詩人轉(zhuǎn)頭看向他:“你好像一點都不害怕�!�

    安折抿了抿唇,他不知道如何作答。

    詩人放下最后那一半窗簾,對他笑了笑:“你真的很奇怪�!�

    安折:“真的嗎?”

    “你太安靜了,好像下一刻發(fā)生什么都沒關(guān)系�!痹娙说溃骸拔覀冞@個年代很少會有你這種性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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