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外面的風還在持續(xù)加大,洞里的鳴聲隱隱約約尖銳起來,確實是會讓人類難以入眠的程度——但是他不打算帶上那對耳塞,至少現(xiàn)在不打算。
安折站在他的床前。今天的一整個下午,他都在想一件事情。
假如他不能在燈塔自由活動,那究竟到什么時候才能找到孢子?
曾經(jīng)他覺得這是無法克服的難題,但是現(xiàn)在他有一條路可以走,這個城市的所有建筑通過通風管道相連。
他轉頭看向房間的窗戶。
窗戶很小,只有兩個課本并起來那么大,旁邊有兩扇金屬推拉窗門。他走到窗前,用力將推拉門向內(nèi)推,咔噠一聲,窗門嚴絲合縫閉上,這樣就沒有人能從外面看見房間了。
菌絲。
菌絲從安折身體里蔓延出來。他的衣服與頸間的彈殼吊墜一同滑落在地,發(fā)出輕輕一聲響。而與此同時,一團雪白的菌絲從領口處鉆了出來,滾進床底,與那個漆黑的洞口靜靜對視。
身為蘑菇的時候,安折對外界有模糊的感知,視覺和聽覺融為一體,嗅覺和觸覺無法分辨,不再是畫面或聲音,一種特異的感觸,人類的語言無法形容這樣的變化。
洞口處有細密的金屬絲網(wǎng),三層,足以阻擋所有小型或大型的的昆蟲。
但它擋不住一只柔軟的蘑菇。
作者有話要說: 蘑菇の奇妙探險
第34章
一根雪白的菌絲伸了出來,
輕輕搭在金屬網(wǎng)的表面上。然后,
它從金屬網(wǎng)格細小的縫隙間鉆了進去。
——是安全的,
至少在這里,沒有什么具有殺傷力的武器,僅僅是網(wǎng)格的阻隔。
第一根菌絲穿過三層網(wǎng)格柵欄到達管道內(nèi)后,
剩余的菌絲也向前移動,它們聚攏在一起,因為過于柔軟和靈活,
呈現(xiàn)出一種近于液體的狀態(tài)。雪白的潮水無孔不入,
漫過三層金屬網(wǎng),在它后面重新合為一體。一根向前延伸的管道出現(xiàn)在安折感知里,
管壁整體是光滑的,但某些地方已經(jīng)出現(xiàn)斑斑點點的銹跡,
鐵銹的氣息蔓延開來,像血液的味道。有風正從管道的盡頭吹進來。
安折向前移動,
他的菌絲像觸角貼著管壁,向前平緩流動,這條管道是直的,
拐過一個直角彎后,
仍然直來直去,他繼續(xù)向前,前方出現(xiàn)一個十字路口。一條橫著、稍粗的管道與他現(xiàn)在所處的管道相連。
風變大了,氣流的走向也錯綜復雜,預示著這個龐大的管道系統(tǒng)也如同一個曲折的迷宮。
安折在原地短暫地猶豫了一下,
他伸出一條長長的菌絲,留在管道里,然后繼續(xù)向前——雖然陸沨認為他并不聰明,但安折覺得自己也不算愚蠢,他決定用這條菌絲標記自己的路徑,這樣,無論去了哪里,都能沿著這條菌絲原路返回。
做下這個決定后,安折安心了許多,他徑直穿過那個十字路口,沿原來的方向向前行進,又是一個直角彎后,前方傳來隱約的光亮。
安折來到了光亮的源頭——另一個通風口。熟悉的新聞播報員聲音正在響著�?上攵�,他來到了別人家的通風口
“歷時一
個月,主城召回在外傭兵共計一萬兩千人,正式進入恢復時期。在預計時長為十年的恢復期內(nèi),主城的科研力量將全部投入感染源頭的調(diào)查當中……”
“叩叩叩。”規(guī)律的敲門聲響起。
安折本來就是誤入此處,他沒有窺探別的人類隱私的想法,打算離開,但是下一刻,他就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開門聲響起。
“陸上校。”一道女聲響了起來,語調(diào)很利落。
陸上校。
這里是陸沨的房間。
安折悄悄從通風口出來,往外面挪動了一下,以使自己聽得更清楚,他對陸沨的生活確實有些好奇。
然后,他就聽見了熟悉的冷冷聲音:“你好。”
“您好,陸上校,我是伊甸園二十一層的工作人員。”
伊甸園。
安折豎起了耳朵——假如現(xiàn)在的他有耳朵這種東西的話。
陸沨:“什么事?”
“是這樣的,”那個女性笑了笑:“首先,恭喜上校從外城歸來。其次,我代表我的上級詢問上校,目前是否有向伊甸園捐獻精子的意愿。”
陸沨的回答非常干脆且無情:“沒有�!�
“那太遺憾了。如果以后有意向的話,請您務必聯(lián)系我們。您的基因非常優(yōu)秀,如果不能得到有效利用的話,是整個基地的損失�!�
“謝謝�!标憶h的語氣并未因為她的夸獎而有所緩和,他道:“還有別的事情嗎?”
“陸夫人種的花開了�!蹦敲缘溃骸八形翼樎匪湍皇�。主城的工作非常繁忙,夫人囑咐您注意休息,照顧好自己。”
短暫的沉默后,陸沨道:“她的身體還好嗎”
“一切正常�!�
“謝謝,”陸沨聲音低了一些,道:“代我向她問好。”
他們的對話到此為止,房門重新關閉后,房間里不再有別的動靜。
天氣預報報道,大風天氣仍然持續(xù),氣溫將降低。
聲音戛然而止,想必是陸沨關了電視,然后,腳步聲逐漸靠近,陸沨回到了臥室,在書桌前坐下。幾聲紙張的翻動聲后,房間陷入寂靜,只有陸沨的呼吸聲。
安折很想從床底下伸出幾根菌絲來,看看上校在做什么,但他不敢。最終他還是緩緩從通風口原路返回了。
在十字路口,他選擇了風吹來的那個方向,拖著那根纖細的,用來標記路徑的菌絲繼續(xù)前進。
冰涼的,血液味道的風吹著他的菌絲,管壁上連接著其它管道口,每一個管道口都連接著另外的復雜的管道結構。與此同時,前方又出現(xiàn)了一個交叉路口——僅僅是這么短的一段路徑,已經(jīng)能夠讓安折意識到整個系統(tǒng)的復雜。他沒有路線圖,只知道燈塔的大概方向,他能想象到從管道進入燈塔的難度。
但他可以一直找,他并不是個缺乏耐心的蘑菇。
幾個轉彎后,安折已經(jīng)徹底分不清方向,他也無法意識到時間的流逝,只知道當沿著風吹來的方向一路行進時,管道口會越來越寬,風也會越來越大,他猜測這是因為自己找到了通風系統(tǒng)的主干。有時他擔心自己的菌絲會斷掉,但沒有辦法再加固或多留一縷了,菌絲對于蘑菇來說就像人類的血液,失血過多會導致死亡,他不能把它用完。
有時候,前方會出現(xiàn)金屬網(wǎng),或者一些鋒利,仿佛能割碎一切血肉與關節(jié)的渦輪,這時候他就會小心翼翼沿著刀口滑過去,以免菌絲被割斷。
安折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有風聲和菌絲漫過銹蝕的管壁那種細微的沙沙聲陪伴著他。
他的前方是無限延伸的黑色的管道,后面也是,這種感覺讓他回到了丟掉孢子的那段時光——漫無目的地游蕩在深淵各處,或許明天就能找回,或許永遠都沒有辦法找到。
當管道的直徑有兩人那么高的時候,安折感受到前方亮起模糊的紅光。他往前去,小心翼翼越過一個大型渦輪——然后猝不及防從管道口掉了出來。
他掉在了堅硬粗糙的金屬地面上,被昏紅的光照著,安折看四面八方——這里不再是管道的內(nèi)部,而是一個空曠寬敞的圓柱形空間,有伊甸園的大廳那么大,風和紅光一同從上方灌進來。太高遠了,安折感受不到那里。
于是他那雪白的一團在地面上拉長,菌絲收攏變?yōu)槿祟惖纳眢w和皮膚,很冷,于是菌絲在他身上蔓延,密密織出一襲寬松的白袍,擋住了外面冷沉的寒意。
安折赤腳踩在金屬地面上,抬頭往上望去。
一個巨大的渦輪傾斜著置于整個空間的最上方,占據(jù)了他的視野。渦輪周圍亮著暗紅色激光光幕,和外城城墻上的類似,安折知道這是人類防御武器中的一種,一旦有生物想要強行越過它,就會立刻觸發(fā)警報。
目光穿過渦輪的鐵齒,安折看到了外面的天空,極光仍然閃耀著。這個地方與外界相連,他意識到這就是通風系統(tǒng)的入風口,渦輪啟動后,外界的空氣就會源源不斷被卷進來,往四面八方的管道中輸送。
安折收回目光,往前看,在這個圓柱形空間的中央,有一個長方形的金屬工作臺——可能是整個系統(tǒng)的操作臺,他走上去,卻發(fā)現(xiàn)并不是這樣。
這座金屬臺上,焊著三個長方形的小盒,借著光線能看到小盒旁邊有斑駁的字跡,似乎是鍍上去的。
安折微微俯身,擦去浮灰與銹跡,看清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跡。
——是一封信。
“致后來者:
我是北方基地地下通風系統(tǒng)工程建造負責人康景瀾。通風系統(tǒng)設計用時一年,建造用時九年,造價每公里1.1億元。
反對者曾因為基地建設的難度與所耗人力物力的巨大而建議延緩工期。但我們經(jīng)過討論,認為地磁減弱情況一旦持續(xù)惡化,十年之內(nèi),人類經(jīng)濟必然崩潰,五十年之內(nèi),幸存人類必然徹底喪失重工業(yè)研發(fā)與生產(chǎn)能力,生產(chǎn)資料與科研重心全部傾斜至醫(yī)療領域,我們沒有時間了。
所幸,今年地下通風系統(tǒng)與地上基地一同順利建造完成,人類同胞從此能夠生活在基地的嚴密保護當中了,這是我唯一感到欣慰的事情。宇宙輻射下,盡管處在嚴密的防護,我仍然身患多種癌癥與免疫疾病。我向基地要求將自己的骨灰安葬在通風系統(tǒng)的核心,這樣,每一代工程師進入系統(tǒng)維護時,我都能知道基地仍然安全,人類這一偉大的物種仍然存續(xù)。
愿你們有光明的未來。
此致
敬禮
2030年6月。”
這是骨灰。
所以,這個盒子里,裝著一個人類曾經(jīng)的軀殼,它是個墳墓,而這些遺留的字跡是這個人類留給后來者的書信,或許稱作墓志銘更為恰當。
安折往右邊看去,它的右側是一個形狀幾乎一樣的,底部被焊死在臺面的盒子,旁邊也有鍍字,一封口吻相同的信。
“致康景瀾先生,致后來者:
我是北方基地地下通風系統(tǒng)工程維護負責人廖平安。通風系統(tǒng)每半年進行一次檢修,每兩年進行一次整體維護,目前正在以完美狀態(tài)運轉。
正如康先生所料,地磁減弱情況非但沒有好轉,反而于2030年12月徹底消失。幸運的是,不久后人造磁極計劃成功,地球再次處于磁場的保護下,人類不再因為輻射暴露而罹患疾病。不幸的是,宇宙輻射造成細菌、真菌、病毒的感染變異,人類迎來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作為浩劫的經(jīng)歷者,我目睹了人類生存領域的收縮,經(jīng)濟體系的崩潰,與工業(yè)能力的逐漸喪失�;貙⑷祟愂S嗟乃挟a(chǎn)能投入到軍工生產(chǎn)、軍事基地的建設與基地的擴張上,源源不斷的槍支、彈藥、核武、飛機、裝甲、坦克被生產(chǎn)出來。我不知道基地的用意何在,也不知道這一行為是否加速了人類資源的枯竭,只能希望基地另有深遠的用意。
在這場浩劫當中,我不幸感染了致命的細菌,在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候,我仍然對基地的未來感到無盡的恐慌,因此選擇與康先生同葬此處,等待下一代工程師報告平安。
愿你們有光明的未來�!�
此致
敬禮
2052年11月�!�
接下來是第三個骨灰盒與墓志銘。
“致康景瀾先生、廖平安女士,致后來者:
我是北方基地地下通風系統(tǒng)工程維護負責人楊燁。通風系統(tǒng)每半年進行一次檢修,每兩年進行一次整體維護,目前正在以完美狀態(tài)運轉。
我必須要告訴兩位前輩,在這個時代,通風系統(tǒng)不再作為基地無數(shù)基礎設施中的一種而存在,而是在守護人類安全這一事業(yè)上發(fā)揮了無比光輝的作用。2053年,全球生物變異開始,人類基地以軍隊為主要力量,平民傭兵為協(xié)助力量,投入到了宏大的保衛(wèi)戰(zhàn)爭當中。在缺乏資源與工業(yè)建設能力的情況下,上一代留給我們的堅實的軍方基地與強大的軍事武器發(fā)揮了難以想象的作用,確保了剩余人類的安全。而通風系統(tǒng)經(jīng)過改造后變成基地主城的防御工事之一,保護人們免于昆蟲類怪物的入侵。
目前,北方基地仍然安全,軍方與傭兵隊伍不斷從外界帶回怪物樣本,從人類廢城中回收科研設備、文明資料與其它必需物資�;氐目蒲辛α縿t集中在感染原理的研究與人類族群的繁衍上,前者暫時沒有找到方向,而后者已經(jīng)初步攻克,大批新的生命降臨,人口數(shù)量開始回升。雖然環(huán)境仍然惡劣,但我相信一切都會好轉。
我在基地的庇護下,死于幸福的老年疾病。
愿你們有光明的未來。
此致
敬禮
2104年1月。”
安折認真讀完,再往旁邊看,一片空空蕩蕩,沒有別的盒子了。2104年,已經(jīng)是很遙遠的一個年代了�;蛟S下一代工程師不久后也會躺在這里,墓志銘上講述新近發(fā)生的故事,外城淪陷,或者別的什么。
此時此刻,四面八方又響起宏大的嗚咽聲,浩蕩的夜風從入風口吹進來,安折打了個寒噤。強風如同不可抗拒的洪流,讓他幾乎睜不開眼睛——他將胳膊肘放在眼前抵抗烈風的吹拂,微微低頭。
就在這時,他身上忽然一痛。
一段雪白的菌絲在風中,在他的余光里,飄了起來,白影微閃,轉瞬間消失不見。
安折猝然回頭,他先前特意留下的那根標記路線的白色菌絲在地面上只拖曳出短短一截,在風中顫動。是狂風吹斷了他的菌絲,斷掉的那部分,不知道被風卷去哪里了。
他瞳孔驟縮,望向來時的方向,六個漆黑的洞口并排列開,一模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迷路の蘑菇
第35章
昏紅的光里,
那六個圓形的漆黑洞口像昆蟲的復眼,
正在注視著他。
安折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身后撞上金屬臺面,剎那間身體不穩(wěn),他的手按在了墓志銘上。墓志銘上鐫刻的字跡帶來起伏的觸感。不知道為什么,
這個冰冷的、孤零零佇立在空蕩大廳里、盛放著死者骨灰的金屬臺卻讓他感到安全。
安折輕輕舒了一口氣,試探地向前走,來到了那一排洞口前。
他依次分別爬進這六個管道的入口,
可是仍然找不到任何一點菌絲的痕跡,
它太細了,崩斷后會向后收縮,
最后被風吹起來,不知道黏在了哪個角落里,
而且,這個地方也太暗了。
安折茫然望向四周,
在這個圓柱形空間的四面——他的前方,后方,左手邊,
右手邊,
都各有六個管道入口,一共二十四個,通往不同的方向,這就是整座城市通風系統(tǒng)的發(fā)源。
他知道自己有兩種選擇——趕在天亮之前找到回住處的路,明天晚上再來嘗試,
或者……或者干脆不回去了。
他可以從此放棄人類的身份,讓安折這個人在主城里失蹤,而作為蘑菇的安折將長久游蕩在地下管道里,不分白天黑夜。只要他在自己干枯之前逛得夠久,就能潛入燈塔。
風更大了,安折輕輕抖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將要做出的那個決定關乎今后全部的命運。
可是,即使決定要回去,又真的能回去嗎?
安折不知道。
望著來時方向的那六個洞口,他咬了咬牙齒,爬進了中間偏右的那一個——他不確定這到底是不是原來的路,只能用命運來決定命運。
其實用菌絲的形態(tài)爬進洞口會更方便一些,但是這里住著三個人類的前輩,他不想讓他們看到有異種進來。于是,直到徹底進入管道里,安折才重新變回了一團菌絲。
菌絲加快了速度,順著風的方向移動著,風也在從后面推擠著他。安折轉過幾個彎,也經(jīng)過了許多個交叉路口,現(xiàn)在他只想盡快游到一個連接著人類房間的管道口——如果這個房間有窗戶就更好了,他可以偷偷從窗戶翻出去,趁著夜色找到最近的擺渡車�?奎c,悄悄貼在車底,夜間擺渡車會把他送到靠近24號建筑的終點站,然后他就可以溜回自家的樓道,只要夜色夠深,就沒有人會發(fā)現(xiàn)。
就這樣毫無章法地走了好久,當通風管越來越細的時候,前方終于出現(xiàn)了一點微茫的光亮,他來到管口。
——這是一個位于天花板上的通風管。
安折從管口往下看,出現(xiàn)在他視野正中央的是一個圓柱形的透明容器,里面是微微渾濁的液體,液體里漂浮著一個肉色的東西,很小,像兩只人類的拳頭那么大,一根透明的管子一端連接在這團肉色的東西里,另一端連接著一個形狀復雜的裝置。
一種特殊的感覺在這個裝置里面升起,安折不能描述確切的感受,只知道,容器里面裝著的,是一個有生命的物體。
他忽然愣住了。
他知道了。
這是個幼崽。
不,一個胚胎,人類幼崽的胚胎。
再往旁邊看,又是一個同樣的裝置。不止如此,整個寬闊的房間里,密密麻麻,擺滿了這樣的東西。他的視野有限,感知不到這究竟是多大的一個房間,但他知道,基地一年能誕生五千到一萬只幼崽。
所以,這里不是別的地方——他誤打誤撞,竟然來到了伊甸園。
安折松了一口氣,伊甸園是他熟悉的地方,但同時他又感到更加棘手——他知道人類對自己的幼崽有多么愛護,伊甸園里幾乎所有地方都被攝像頭覆蓋,并且有人員24小時看管,沒有人能傷害到幼崽們。
想到這里,他又生氣起來。
如果蘑菇的世界有攝像頭,他的幼崽又怎么會被陸沨挖走。
但僅僅三秒后,安折就發(fā)現(xiàn)了自己邏輯的錯誤之處,即使有攝像頭,也不能阻止陸沨把孢子挖走,事情的關鍵不在于攝像頭,而在于陸沨這個壞東西的存在。
……不對。
事情的關鍵是他現(xiàn)在怎么出去。
第36章
“嘀——”
“嘀——”
“嘀——”
不知道是哪里,
儀器單調(diào)響著聲音。但整個房間里還有另一種聲音的存在。
“咚咚。”
“咚咚。”
“咚咚�!�
這聲響像極了人類的心跳聲,
但并不是真的,
因為它彌漫在整個房間里,四壁的墻角似乎有播放聲音的裝置。
就在這個時候,腳步聲從房間的盡頭傳過來,
是兩個人類,他們一邊走,一邊交談,
似乎在記錄什么。
過了一會兒,
簡短的對話聲響起來。
“4區(qū)正常�!�
“6區(qū)正常�!�
“113號停止發(fā)育�!�
“繼續(xù)觀察�!�
“334號異常增殖,必須銷毀�!�
“334號移植太早了�!�
“沒辦法,
上次打的報告沒批,上級決心要用高出生率來抵消高異常率了�!�
“近兩年來胚胎的異常率一直在變高,
這根本不是高明的決定,胚胎在母體里至少多待一個月才能保證順利發(fā)育�!�
“母體的花期太短了,
延長時間的話,出生率不夠。”
“為什么會這么難?”
“樂觀點,孩子的整體數(shù)量在提高�!�
腳步聲逐漸遠去,
只有彌漫在整個房間里的心跳聲依然響著。房間里的光是昏暗柔和的,
是一個安穩(wěn)的巢,或一個巨大中空的器官,那有力的心跳聲就像一種生命存在的證明。
安折緩緩退出這個管道,他感到自己的身體有一點難受——這個地方仿佛有什么奇異的波動在影響他的身體。但好在看到人類的房間布局后,他終于重新找回了上下左右的認知。他得往靠近樓外的地方去。
又在管道里轉了許多圈,
他找到了許多個通風口,這些通風口都通往一個又一個方格小房間,現(xiàn)在似乎還是人們熟睡的時間,每個房間里都睡著一個人,他沒辦法鉆出床底去看,但聽得見呼吸聲,很細弱,是幼崽們的呼吸聲。而窗戶是密閉的,房間的上方有亮著紅光的攝像頭,他沒辦法通過這種房間逃出去。
于是又過了很久,安折才終于成功找到了一個處在走廊天花板上的通風口。
他小心翼翼從這里出來,身體在天花板上平展開,攀著天花板在走廊上移動——攝像頭是往下照的,捕捉不到天花板上的畫面。
伊甸園每一層的布局相似,他認出這應該是處理雜務用的一條走廊,存放室內(nèi)清潔工具、生活物品和食品和雜物的倉庫都在這里。
他微微激動起來,按照規(guī)律,在走廊的四分之三處,會有一扇門,通往一個不大不小的露臺——偶爾晾曬東西用的,有時候工作人員會在那里抽煙。
很快,安折順利找到了那扇門,他努力伸出菌絲,從門縫里淌了進去。
外面的天是亮的——竟然已經(jīng)是白天了。
但安折還沒來得及仔細思考,注意力就完全轉移了。
空曠的露臺上,水泥砌出的圍欄上,站著一個白色的,很小的身影,是個白裙子的女孩。她背對著安折,面對著外面,正緩緩張開手臂,身體往前傾斜——她馬上會掉下去的。
安折的人形顯現(xiàn)出來,他往前幾步,抓住了那女孩的肩膀,把她從圍欄上抱了下來,放在地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