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回生二回熟,這次著陸比上次更穩(wěn)妥。我輕輕吸了口氣確定成功,先按兵不動,聽聽都怎么哭王爺我的。剛才的一片嗚咽聲全沒了。屋里挺靜,只有一個抽鼻涕聲,哽哽噎噎,依稀是小順:“~~~上頭~~給示下了么?~~王爺究竟是燒還是埋?”
另一個回聲的是小全:“……這不正在鬧,王爺們的意思是埋,這邊一說不讓動,二說要燒。就等宮里的示下了,棺木衣裳都是現(xiàn)成的……”尾音拉到一半,掐了。老子屏氣凝神,只聽輕輕的腳步進(jìn)來,不知道是來給老子穿壽衣的還是抬我進(jìn)靈堂的。
小順喊了一聲:“公子。”
不急不徐,不高不低,淡淡入耳:“先出去罷。”我腦子里嗡的一響,血液澎湃。跟著一個低低的字眼兒直順著耳朵鉆進(jìn)來:“先去門房吩咐,除宮里的,一率擋了�!蔽覝喩淼墓穷^化成一汪春水。
我一個撲棱,一把掀開被子,直彈起來:“其宣!衍之!”
一向水波不興的臉上先驚后漸漸舒展,像月上東山,像半開水的蒸氣。另一雙眼也彎了起來,眨眼間近在咫尺,我從一汪春水變成一汪灘糖稀。熱淚盈眶。
第六十三章
后來我問過衍之也問過其宣,為什么要回來。問這個問題用意確實狡詐了一點。
衍之說:“想將家兄的遺骨入土為安。”我說:“這回入不成了,怎么好?”
其宣說:“上次詐尸瞧的不詳細(xì),想再看一回�!蔽艺f:“已經(jīng)瞧見了,以后呢?”
衍之說:“那便只有等了。在這里等著,十幾年幾十年,總有那么一天�!蔽倚⌒囊硪淼貑枺骸澳莾山偵獭辈柘憷锏娜说匦Γ骸爱�(dāng)年先父說過,衍之不是經(jīng)商的材料。交給盧庭經(jīng)營好的很,何必計較是誰家的虛名。”
其宣說:“你看過唱戲沒,聽?wèi)虻穆牭亩嗔艘蚕肴ゴ畟場子,總想著唱了兩嗓子還是身在戲外。其實想的一瞬已經(jīng)入了戲。”這話高深,我接不上,只聽他講:“既然入了,就唱到完罷。”
這些都是后話,當(dāng)時我站在地面中央面對兩個人,心里還是掙扎的搖擺的。這種場景沒有個擁抱顯現(xiàn)不出氣氛。但是你說我先抱哪個后抱哪個,還是兩個一起抱?所以老子只能傻站著,傻笑,笑得像個傻X。
小順揩著眼睛一頭撞開房門:“……公子~~幾位王爺都來了,在前……”兩只眼一直,手抓住喉嚨,一個踉蹌。然后站穩(wěn)了,抽了抽鼻子:“小的這就去告訴忠叔,把靈棚拆了�!痹僖活^扎出房門:“都收工莫哭了!��!王爺又還魂了�。。 �
托小順福,老子從臥房到前廳,一點都沒有享受到一路披靡的樂趣。只有忠叔兩腿顫了一下,神志還是完全清醒的。我對他笑了一笑,繼續(xù)向前。接著迎上領(lǐng)著吹響手的班子從后門繞過來的小全。小全直了直眼,咬咬手指擤一把鼻涕,流下兩行清淚,“天陰犯潮,時令不好,王爺出來顯魂了�!�
我總算有了一絲滿足感,大搖大擺走到前廳。從寧王到安王一個不差,正在磕瓜子喝茶。仁王第一眼先瞧到我,伸出一跟手指頭,哈哈大笑:“當(dāng)真被皇兄說中了,埋不得,一定能還魂!”
康王站起來,圍著我轉(zhuǎn)個圈:“你是七還是老十二?”我說:“七�!卑堤柦由稀H释趼N著腿吹瓜子皮:“消息到的時候我就說沒事,三哥跟老十非說要埋,輸?shù)木撇荒苜�。”寧王笑道:“賴不了,先差人到宮里送信讓太后她老人家放心。酒哪天請都成。只有今天晚上這頓,一定要宰這個還魂的�!蔽铱�!
于是老子的喪葬席變成王爺們的歡喜酒,幾個王爺盡情吃了一飽一足,喝空了王府地窖里藏的花雕。王爺們走后王府的下人們由忠叔帶領(lǐng)再統(tǒng)一過來恭喜王爺我還魂。這件事情就算歡歡喜喜地圓滿了。
衍之說圓滿不了,馬王爺我挺尸這兩天幾個皇親重臣都來瞧過了,要把奔喪錢退給人家。據(jù)說我的老丈人周國丈跟大舅子周國舅都來哭了一回,還特別要求一定把老子的靈牌跟他女兒的靈牌擺在一處上香。周國舅哭的時間最久。有良心的大舅子。
話說回來,也就差了一個字。怎么不見我的表大舅子符卿書來哭一回?想到符卿書來哭一回,心中有種莫明的酸楚的舒暢。
聽衍之報吊喪名單完畢到了快半夜,我憋不住半試探地問:“有沒有來了沒寫上的?”裴其宣在燈下打了個呵欠,“對了,前天安國府的那位符小侯爺來了一回,看你死透了沒有。認(rèn)定當(dāng)真死透了就走了�!蔽以傩⌒囊硪淼貑�,“沒~~說別的。”小順在下風(fēng)怯怯接了一句:“還說了一句‘我看這個身子做什么,又不是他�!膊恢朗鞘裁匆馑迹傩α艘宦�,就走了�!�
我心里拔涼拔涼的。符小侯比老子預(yù)測的想的更開,好的很。不過人死茶涼也要有句傷感的話罷。果然過了那天晚上,當(dāng)真就什么都完了。
衍之說天都晚得很了,都去歇罷。
第二天早上起床,小順?biāo)拖茨標(biāo)M(jìn)來,眼閃閃爍爍抬了又低,我接過手巾把子抹了一把臉:“有什么事情直說�!�
小順吞吞吐吐道:“小的也是剛聽說,不知道確實不確實。是今天菜場的劉四送菜過來的時候說的,他剛給安國府送過菜。說~~安國府的那位符小侯爺在城東山上騎馬摔到懸崖底下。馬摔了個稀爛,幸虧人在半腰被個樹杈接住了。卻也傷的不輕~~聽說~~怕是快不中用了�!�
我捧著手巾吸收了三秒,反應(yīng)了二十秒。等我察覺手巾把子落了地,人已經(jīng)在回廊上。我一個轉(zhuǎn)彎,再回頭,一把拎住小順的領(lǐng)口:“把胡大夫給我叫來!”
胡大夫許久不見,風(fēng)采依然。我再一把揪住他前襟將恭喜王爺還魂的話卡死在半路:“你跟我出去看個病人,治不好他我就砍了你,聽清楚沒有�!�
胡大夫的山羊胡子瑟瑟抖了一抖:“王爺,藥醫(yī)不死之病啊~~~”我睜了睜火燎燎的眼:“哪個說他要死了?!告訴你,要么他活你也活,要么他死你也死,你選哪個?”胡大夫的兩腿開始跟著山羊胡子同頻率抖動,老子松開手:“走罷。”
趕車的奉命下死命抽馬,兩刻鐘趕到安國府門口。
看門的說:“侯爺吩咐不見客……”看見王府的號衣打了個哆嗦,轉(zhuǎn)過話風(fēng):“容小的進(jìn)去通……”報字沒出口,連老子背后的胡大夫都進(jìn)了門檻�?撮T的跟管事的一路半跑半跟,到了大廳,估計有腿快的提前通知,符侯爺擋在門口:“王爺留步�!�
我長話短說:“本王帶個大夫,幫小侯爺看看傷勢�!�
符鄖單膝跪著抱拳:“王爺恩典臣心領(lǐng),但……”欲有長篇大論要發(fā)表,我拔腿繞路,又被符侯爺擋了�!巴鯛斦埩舨健!崩献踊鹆耍骸胺顮�,今天得罪定了。你讓進(jìn)我進(jìn)不讓進(jìn)我也進(jìn),我進(jìn)去了,你兒子一沒事我立刻就走。說到做到。你若真擋著,泰王爺我就到你家門口敲著鑼鼓喊符侯爺本王看上你了。也說到做到。左右大家面子一起丟,丟光為算。讓,還是不讓?”
符鄖侯爺鄭重而深刻地看了老子一眼,讓了。俊杰!我一擺手:“胡大夫,跟上�!�
符卿書的臥房烏煙瘴氣滿是藥味,只能瞧見床上一張慘白的臉。我望著緊閉的雙目吸了一口氣。一個美人坐在床頭嗚咽,兩個丫鬟跟墨予在旁邊守著。都到這個份上居然還有艷福。美人看見我嚇了一跳,一雙淚水漣漣的妙目盼過來,我指點胡大夫:“替小侯爺把脈。”美人聽見把脈兩個字讓開身,一雙眼還望著我,老子沒工夫多介紹,點了個頭:“我,泰王爺�!泵廊祟D時拿帕子捂住了嘴,搖搖欲墜,兩個丫鬟沖上來扶�。骸胺蛉水�(dāng)心�!�
胡大夫放開符卿書的手腕慢慢跪下來:“王爺……”老子掛在半天空里的小心肝被拎的一抖,“王爺,符小侯爺?shù)膫麆荨瘜嵦�,恐怕~~~”
我捏著拳頭閉上眼:“恐怕怎的?”胡大夫緩緩道:“恐怕……想好要費些周折。”
XXXXX……老子XXX你個說話大喘氣的!
靠在丫鬟身上的美人搖晃了兩下,撲過來搶在老子前頭,愣生生從我手邊搶過胡大夫的前襟:“當(dāng)真?!!你說的當(dāng)真?�。∥覂鹤赢�(dāng)真有救~~?��!”胡大夫直著眼睛點點頭,悲壯地再看看我。
我靠,原來美人是符卿書的娘。
符夫人松開手,腿一軟坐到地上,拿帕子捂住臉:“人人都說不中用了~~我就知道還有救……我就知道我家卿書還有得救�!睅资畾q了還這么美,若時光再倒退個二十年,唉唉真便宜了符卿書他爹。我半蹲著幫丫鬟攙起符夫人:“夫人你放心,我泰王府的胡大夫只要沒投胎的都能從閻王手里搶回來,你安心,符卿書一定沒事。包在我身上�!�
符夫人直直地看了看我,又用帕子捂住臉:“孽啊,都是孽~~~”搞得老子的鼻子也有些發(fā)酸,伸袖子自抹了一把清水鼻涕,“符夫人,我……”符夫人抓住我的手,淚珠子一滴一滴滴在上面:“什么都莫說了,都是孽。只要我兒能平安撿回一條命來,什么我都不說了~~~”再撲到床頭抓住棉被:“卿書啊,你睜眼看看娘。你這狠心的小畜生,干這種傻事你讓娘怎么活�。�!……”
胡大夫捋著胡子說:“夫人節(jié)哀�!蔽抑刂匾欢迥_:“還不趕緊開方子抓藥!”
胡大夫密密麻麻開了一張紙的方子,附一個稀奇古怪的目錄做藥引。符夫人搶過去一疊聲地吩咐人去辦。正好空下了床頭的位置給我坐。胡大夫道:“王爺先回府罷,今天藥服下去還不曉得能不能醒過來。小的也要回王府去拿幾味藥過來�!贝采系娜搜圻是緊緊地閉著。我說:“今天看不到他睜眼,絕不離這間屋子。”
胡大夫擦擦額頭,一個人轉(zhuǎn)身,走了。屋子里活動的人只剩下我跟墨予。墨予在實際的場景里精明了一回,抽身出去還關(guān)了房門。
終于只剩下坐著的我跟躺著的符卿書。我摸了個腳凳坐在床頭,趴著床沿正合適。其實老子心里實在很窩火,但是情景限制現(xiàn)在只能演溫情戲。我把鼻涕抹干凈,碰了碰符卿書的臉,“我最近一直在琢磨,叫你什么才好。最開始喊你符小侯。雖然名稱生份,喊的時候沒覺著生份。也喊你符大俠,都是在心里喊。不過你現(xiàn)在的模樣跟大俠也差的忒遠(yuǎn)了些。后來喊你符老弟,這名字如今也喊不得了。去掉姓只喊過一回,卻覺著……卻覺著沒什么新意。”我把被角在符卿書得臉頰邊掖了掖,“飛天蝙蝠這個名字,你說我敢當(dāng)你的面喊就割了我的舌頭。要么我把飛天兩個字去掉,喊你蝙蝠。蝙蝠,你看怎么樣�!鼻逅翘檠刂业谋枪苡忠上聛�,我再抹了一把。“其實飛天蝙蝠這個名字不錯。你別的毛病沒有,就是死心眼。你說你怎么就不知道變通呢?”
我把被角抓的緊了些,再抹了抹鼻涕,“你說你怎么就不改呢?”
藥抓來煎好,出事了。老侯爺飆起來,摜了藥碗。我聽墨予的小消息趕到事發(fā)現(xiàn)場,老侯爺正跟符夫人對峙。符侯爺遠(yuǎn)遠(yuǎn)看見我,話放的越發(fā)狠:“……小畜生還救他做什么!一發(fā)讓他死了落個眼前清凈!”我剛要卷起袖子沖上去,忽然符夫人冷冷一笑,一個紙包啪地摔在地上:“你若有能耐,就把這包藥通通燒了。藥湯摜了還能再煎,也麻煩。索性把藥跟藥方子都拿來你全燒。胡大夫綁過來你也砍了。一發(fā)的干凈�;鹫圩游医o你,怎么著,燒是不燒?!”老子識相地往后面退了退,跟咬著手指的墨予蹲在一處。
符侯爺額頭的青筋突突地冒,符夫人再冷笑:“把劍拿來。沒把兒子管好是我的過錯,砍他之前先砍我這個做娘的。正好我和卿書還有我肚里這個一起上路,三個人在黃泉路上也有個照應(yīng)。符鄖,劍在這里,你砍罷�!�
我眼睜睜看著符侯爺直直地站著,符夫人身邊的兩個丫鬟從他腳邊撿起藥包,躬身下去,符侯爺一動不動。
滾熱漆黑的藥湯端進(jìn)了臥房。我的腳凳讓給符夫人坐。兩個丫鬟扶起符卿書。符夫人撬開符卿書的牙關(guān),一勺勺舀著藥汁吹涼了灌進(jìn)去。手法干凈利落。一碗灌完,停手,吩咐拿外敷的藥。被子掀開脫下外袍,身上層層白紗布滲著紅色,幾千根針同時打進(jìn)老子胸口。胡大夫的外敷藥是一流的,我放心。
我走出房外問胡大夫:“能保證小侯爺沒事。”胡大夫躬身道:“王爺放心,小的原本擔(dān)心小侯爺不進(jìn)湯藥。只要藥能喝下去,小的拿腦袋擔(dān)保符小侯爺沒大事。不過傷勢重,恐怕要到明天后天才能醒,王爺先回府去歇著罷。”
我回頭看了看屋內(nèi),嘆一口長氣:“回去罷。”
我出來的時候也沒同衍之其宣說一聲。
衍之還在書房,放下書向我道:“符小侯爺受傷的事情我聽小順說了,胡大夫看過無大礙了罷�!蔽艺f:“沒事了,只等好轉(zhuǎn)。”伸手摟住他肩頭,“別老費心府里的事情。明天我同你出去逛逛。”衍之伸手輕輕拍拍我的胳膊:“若累了就早些回去歇著罷。”我忍不住一把將衍之摟緊:“我確實不是個東西�!睉牙锏娜溯p輕道:“這些人都是再沒人逼也沒人潑,怎么過都是自愿。既然是自愿的,只要過一日一日舒心,何必多這些計較?”這話耳熟,依稀仿佛科長在奈何橋上也說過類似的。我再將懷里的人圈得緊了些。老子想通了,也豁出去了。
很多年后我都記得裴其宣的一段話,“你也罷,我也罷,蘇衍之也罷,這輩子到如此的份上,都計較不清更說不清,講穿了是糊涂過日子。照我,有一點也比沒有強(qiáng)。糊涂也罷,只要糊涂的快活。”末了用手箍緊了老子的身子,一雙眼穿到我心里去,“只是在我房里,莫提其他人,也莫講別的事�!�
符小侯爺醒了,符小侯爺見好了,符小侯爺下地了,符小侯爺大好了。圣旨下來,封安國侯符鄖之子符卿書靖北將軍一銜,暫掌一軍,護(hù)守京師,待來日調(diào)用。
符卿書醒的那天我殺到安國府,符侯爺被皇帝叫進(jìn)宮,我暢通無阻進(jìn)到內(nèi)院,等到四下人走了,伸手揪住符卿書的領(lǐng)口,符卿書猶未完全清醒,軟綿綿地任老子拎著半坐起來。我說:“符老弟,見識過了奈何橋沒?風(fēng)光可好?”符卿書撐著笑了笑說:“還不錯�!蔽艺f:“既然你覺得不錯,我在奈何橋上有熟人,下次去的時候請他給你安排個好胎。讓你下輩子做只地道的蝙蝠。蝙蝠不好,還是做只地道的符離集燒雞�!彼麐尩睦献訌倪魂到現(xiàn)在,頭一回這么上火。
符卿書瞅著我,不吭聲。我說:“看我是不是?橫豎你也不認(rèn)得我,你瞧的是小王爺?shù)臍ぷ印D銜缘眯⊥鯛數(shù)臍ぷ硬皇抢献�。到了奈何橋上,沒人能認(rèn)得老子。他媽的等伸腿以后誰還認(rèn)得誰?!”
符卿書咬著牙閉上眼,我慢慢把他擱回枕頭上,“你怎么就這么拐不過彎�!闭f到這地方,我也呆不下去了,扔下一句:“既然你醒了,我便回去,也用不著過來了�!睊佅路鋾�,撤了。
然后就過了幾個月。
直到某一天我抱著其宣在后花園賞月,忽然聽見一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其宣道:“是隔壁請客吃酒。鬧騰一天了�!痹瓉硎桥赃叺男抡w了幾個月今天入住了,不曉得是哪戶人家。只隔了一道山墻也不請王爺我這個鄰居喝喝聯(lián)誼酒。
六十四章
第二天半夜三更,我正在被窩里睡到香甜處,稀里糊涂被一陣涼風(fēng)凍醒。身上被子沒了,床頭站著一個黑影。我在半醒的狀態(tài)下臨危不亂,沉著憚定地起身:“壯士,帳房放銀子的地方在出門左轉(zhuǎn)沿回廊出內(nèi)院再右轉(zhuǎn)向前二百步即到�!边咍亮诵酒饋�,“一條脊的屋子第三個門,別走錯了。”
黑影不動,我話風(fēng)一轉(zhuǎn),“不過這屋子里花瓶香爐也值幾個錢,壯士相中哪個只管動手。別嫌沉就成�!�
黑影還是不動,老子不怕暗偷的也不怕明搶的,只怕油鹽不進(jìn)的。說明來頭大,目標(biāo)狠。我小捏了一把冷汗。果然,短暫的沉默后,老子的后領(lǐng)口在兩秒鐘內(nèi)被人制住,拖出房門。我沒讓他出太大勁,出了房門就配合向前。這手法我熟悉,這人影更是化成水老子也認(rèn)得。
到了后院山墻邊,我后領(lǐng)口一緊,腳下一空,再踏上實地我嘆氣:“恐怕還沒大好,少用些力氣。”符卿書冷冷地道:“你站的地方從今后就是我的將軍府�!�
到這個份上我該跟符卿書說,衍之我愛其宣我也愛。不過我馬小東十足是個小人,我只問符卿書:“你考慮清了?”
符卿書道:“我認(rèn)了。我認(rèn)的事情就認(rèn)到底。”
我看著眼前的人,沒客氣,一把抱緊了。老子貪便宜,也貪到底。
五年后,某天,一把明晃晃的飛刀穿著一張黃紙釘在我泰王府正廳外的柱子上�!八娜蘸笫率�,夜半月圓時,城郊東山,敬候泰王爺大駕。故人留�!�
小順在拔刀取信的片刻內(nèi)對其做出了精確的定義:“王爺,柱子上有封戰(zhàn)書!”敢情天天與隔壁將軍府互通消息,裝了幾個專用名詞在肚子里。
我摸著恐嚇信,大喜。從來只聞其名,今天得見實物,相逢恨晚。讓老子驀然覺得自己是個人物。我說:“快快把蘇公子與裴公子都叫來,一同鑒賞�!�
其宣說:“恐嚇的口氣生嫩得緊,是個菜鳥。”菜鳥兩個字說的純熟自然,沒枉費我平日的熏陶,說得我心花怒放。
我抱著茶盅吹氣:“上頭落款說是故人,肯定是熟人。這就怪了,我記得打從我來,沒得罪過誰。”
衍之將紙拿在手里看了看,拋在桌上,“紙尋常,筆法卻不俗。章草有這樣功筆,確實像是一位故人,恐怕一定是他�!�
我被衍之一眼看過來,心中豁然一亮,我靠,不會是他罷。
爬梯子翻進(jìn)將軍府,符卿書這幾天剛從北疆回來,時常給我臉色看。他上戰(zhàn)場老子提著心肝過日子,他回來老子提著臉皮過日子。前些日子在宮里偶遇符鄖候爺,符候爺?shù)哪樌孟駛隔天的夜壺。頗給了我些氣味消受。今天符卿書心情不錯,看了戰(zhàn)書心情更不錯,“我剛要趕晚上同你說,師父傳書信給我,府上的故人汪探花新近出師下山。沒想到這么快來找你尋仇了�!�
符卿書話說的輕巧,我卻不能不慎重地問:“你師父有沒有說汪探花的工夫練得怎么樣?”柱子上的刀痕入木半寸,恐怕汪壯士神功小有成就。
符卿書說:“跟了師父五年,刀才入木不到半寸。書呆子確實不是練功的材料。那位汪兄臨下山的時候師父逼他立了誓,絕不能說是他的弟子。雖然忒無情了些,也有因可原�!�
引得我斗膽一問:“我若論真起來與他交手如何?”
符卿書道:“若對付你,綽綽有余�!蔽铱浚�
我涎臉道:“若符大俠肯點撥在下幾日……”符卿書搖頭:“晚了,有三四個月興許可以,三四天不成�!边@樣說,十月十五號在東山頂,汪壯士一刀揮過來,老子不是死定了?
符卿書輕描淡寫道:“十五晚上我易容了替你去便是。輕重拿捏的仔細(xì),兩三招的工夫�!�
佛爭一柱香,人爭一口氣。樹尚且講究個皮相,何況老子堂堂一大老爺們。我斬釘截鐵地說:“好罷�!�
媽的,如果傳出去泰王爺敗給了汪探花,日后老子還如何在市面上混!
符卿書心滿意足地任我抱著,我說:“不過你千萬悠著,贏了就好,別把汪探花打狠了�!�
十月十五晚上,我在泰王府的偏廳里嗑瓜子等消息。衍之與其宣沒理會我先去睡了。四更的梆子一響,我爬梯子進(jìn)了將軍府,在假山后的小亭子里又候了約莫一刻鐘,一道黑影由遠(yuǎn)而近在夜色下掠來,符卿書回來了。第一句話先說:“怎么不到我房里等著?”
進(jìn)了符卿書臥房,又等他夜宵洗澡更衣完畢,我方才問:“今天晚上怎么樣?”
符卿書洗完澡家常只穿了件單袍,松松地半敞著前襟,誘人的很。還沒等我伸手,符卿書先伸手,攜了老子在肩旁,笑道:“你不放心?”我反手扣住他腰身,“放心的很,只想問問你怎么把他放倒的。”
符卿書道:“我沒動手,等我到的時候,他正從地上掙起來,有人趕在我前頭�!�
乖乖,汪探花下山幾個月,仇人倒不少個,都有人替老子提前放倒他。難道老子在不知不覺中還有過什么大俠級別的朋友?
我一邊想,一邊把手伸進(jìn)符卿書的衣襟。符卿書繼續(xù)道:“汪探花從地上掙起來,正好又瞧見我,說要同我再來過。可見前頭那個人也是扮成了你。那人沒傷他,不過累得不輕,站著都難。我于是同他說,他現(xiàn)在功夫尚淺,等在江湖上歷練個二三十年再來尋我。他說,等三十年后再與你月圓之夜,東山恩……”
我一把扯開符卿書方才被老子解活的袍襟,管他三十年還是三刻鐘,“你上戰(zhàn)場這半年,我……”
燈火熏熱體溫。符卿書袖子一掃,一片漆黑。
第二天,老子隔著墻頭降落到泰王府的地面。符卿書提人和扔人的技術(shù)經(jīng)過這些年的磨練,越發(fā)精純。摸進(jìn)臥房等著小順來送洗臉?biāo)�,小順連同洗練盆一起又帶過來一個消息�!巴鯛斂烊バd,蘇公子與裴公子都在�!睆膩沓燥垱]這么急過,小順跟著鬼鬼祟祟補(bǔ)了一句:“小廳里還有個要緊的人,王爺快去罷�!�
我大驚,難道汪探花昨天在山頂吃了虧,今天殺到王府來了?大踏步趕到小廳,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個人攜起衍之的手,我大驚變成大怒,直進(jìn)廳門。那人見到我,忙放開衍之的手。眉清目秀挺拔英武的一個小白臉。我不動聲色走過去,攜了衍之的手站定。小白臉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我,一臉?biāo)朴兴鶊D。我擰起眉毛,淡淡一笑:“閣下是?……”
衍之在我身邊微微笑道:“敢情你也認(rèn)不出英雄了。”
老子瞪圓了眼看前面咧開的嘴。華英雄?!